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质子为妃》作者:若无华   简介:   十年前,轩辕澈在西黎王宫里救下了差点被溺死的小皇子,并赠了一半明月玦为信物。   同年除夕,小皇子死在了冷宫里,他的死未曾在西黎王宫掀起一丝波澜。千里之外却有人放下古琴,拿起利剑,褪下宽袍,披上戎装,只为有朝一日为他翻覆乾坤。   白云苍狗,物是人非。乱世天下依旧,昔日文雅少年却已成了是肩负京畿安危的肃王。星夜赶赴边境劫下了西黎太子,原本是想带回来狠狠虐杀泄愤,不料终是被他乱了心,对他动了情。   恰此时,另一半明月玦却突然现世,朱砂痣与明月光轩辕澈又该如何抉择呢?   明月为玦,相思千里。往事已成追忆,此生惟愿执子之手,共话巴山夜雨。   睿智霸气王爷攻x善良纯情美人受 第1章 劫杀   夏末秋初,塞北的风肆意扬起沙尘,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轩辕澈微微垂下眼眸,目光锁定不远处正缓缓驶来的车队。他缓缓抬起了右手,同时左手扣上剑鞘,拇指将剑柄推出两寸。他身后的数十亲卫各自握紧了自己的武器,只等他一声令下。   此处是一峡谷,风格外大些,车队中央那驾华丽马车的帘子被吹了起来。其中所坐之人似乎预感到了危险,抬头望去只见崖壁上一道金光闪过,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示警,崖壁上的人已经顺着飞索而下,径直冲杀过来。   为首的轩辕澈头戴银鬼面具,方才那道金光便是面具反射夕阳所产生的。   说时迟那时快,千悦抽出自己的佩剑飞身而出迎了上去。只听得铮然一声千悦和轩辕澈二人的剑便撞在了一起,只一击两道身影便立刻拉开了距离。   此一击不过是为试探罢了。   两人都带着面具,相对而立只能看见对方的眼睛。千悦望着那双锐利眼眸紧紧抿唇,那人太强了,仅仅只是接了对方试探性的一招他就觉得虎口被震麻了。   千悦没能察觉轩辕澈的情绪,但他眼眸中的惊诧却被轩辕澈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他比他想象地更强,而且强了不只一点点。   不管对手多么强,千悦没有退路。   不论猎物多么强,轩辕澈志在必得。   攻胜于防,这是千悦的信条。此时此刻,率先出击他才有可能赢。他动了,像是一阵风,风中携着冷冽剑光。   轩辕澈提剑迎上,用足了十成内力。   刀光剑影交错之时风大了些,将人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轩辕澈的亲卫已经快将这一行车队的随从、护卫杀尽了,血染红了黄泥沙地,也把风熏成了血腥味。   衣摆被风扬起,直朝脸飞来,千悦同时下意识地闭眼,扬手想挥开它,轩辕澈却趁着这一瞬间将千悦手中的剑击飞。那柄剑在半空中断成了两截,落下时入土三寸。   千悦再次睁眼时,轩辕澈的剑已经横在他肩上了,贴着他脖颈,透着致命的气息。   剑尖微动,千悦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不料却是被挑开了面具。他的脸已经十数年未曾展露人前了,一时间竟也忘了遮挡,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挡,斥道:“别看我的脸。”   “哼!”轩辕澈冷哼了一声便别过脸去环视四周,整个车队近千人都被解决干净了,一剑封喉,甚是干净利索。   黑衣蒙面的亲卫纷纷聚拢过来,对着轩辕澈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主上,已全部诛杀。”   轩辕澈微微颔首,其中一人便朝着山谷上方发射了信号弹。只见一抹亮丽赤红窜天而起,谷内顿时涌入数百人,各个凶神恶煞,见这一地狼藉无一不惊。他们是盘踞在附近山上的土匪,人们都说他们凶狠残暴,可是同这几十人比起来他们觉得自己的凶名实在是不值一提。   “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轩辕澈对着为首的魁梧大汉如是说道。   大汉当惯了山大王,平日里只有别人冲他行礼的份,此时他却对轩辕澈抱拳道:“多谢壮士!”   “不谢,各取所需罢了。”土匪想要金银财宝和刀剑铠甲,而他则需要有人替他背下劫杀西黎车队的罪名。这是一场交易,出发点是利益,何谈谢与不谢呢?   口哨吹响,一匹黑马似是踏雪而来,冲开人群径直来到了轩辕澈面前。   轩辕澈将千悦扔上马,自己也翻身而上,正准备驾马离去时又回头打量人群中的某处,那儿有三个人扛着个麻袋,是事先准备好的尸体。   他目光深沉,一语不发,似是在思索什么。   忽然,他将千悦翻过身来,他想从他身上翻找出令牌印鉴一类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这样到时候西黎国的人找来才好确信他们的太子已经死了呢。   千悦想阻止他,可是方才一战已经让他受了内伤,此刻抬手都觉得困难,索性放弃挣扎。   结果,轩辕澈失望了,他只摸索出来一只发簪,做工不甚佳,还是银的。   “还给我!”千悦说着便起身挣扎着去夺。方才的对战中他就已经受了内伤,此时一心急只觉得气血上涌,直接吐了口血出来。   轩辕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又仔细看了看这只发簪,觉得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作势要扔出去,千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手,他够不到他的手,只能虚弱地喘着气拉住他的衣摆,艰难请求到:“别扔……求求你。”   眼见着轩辕澈不为所动,他急得不知所措。轩辕澈没把簪子扔出去,也没把手放下来,千悦就这样一直拉着他的衣摆看着他。   轩辕澈最终还是没扔了那只簪子,只是蹙着眉把它收进了衣袖的暗袋里头,千悦见好就收,放开他的衣摆安静趴在马背上。马鞭扬起又落下,似雪的马蹄飞踏离去,余下在场的众人这才开始动手做自己该做的事。   除却运尸体的那三人,其余匪徒都打了鸡血似的开始搜刮金银财宝,黑衣亲卫则把油倒在四周,一刻钟之后他们就会点燃引线,届时大火会吞噬掉一切痕迹。   今日的行动还算顺利,轩辕澈心情不错,驾马的速度速度有些快。   千悦横在马背上,马鞍前端翘起的部分正好顶着他的肚子,马蹄每踏一步都惹得他腹部一阵钝痛。   他很希望马匹停下来,可是他现在连叫停的力气也没有了。再说了,就算他叫停,驾马的那人也不会停吧。   意识逐渐模糊,他几乎要晕过去的时候马的速度却慢下来了。   “吁——”轩辕澈翻身下马,千悦一下子失了支撑,直接从马背上滑落,脑袋离地一寸的时候后衣领突然被攥住了。   轩辕澈看着他目光不屑,嗤笑道:“废物。”   千悦懵懵地抬头,周围是他完全陌生的景象,这地方好像是…… 第2章 越狱   五架拒马犬牙交错地排列在最前,目光穿过其后一方开阔地便可见中军大帐巍然屹立,其顶上高高竖着的赤底黄边旌旗正迎风飘扬,猎猎作响,像是在为归人奏凯旋之曲。   大帐两边星罗棋布着许多小帐篷,其间,身穿裲裆铠的士兵或威武肃立,或持戟走动巡视。   这是阳宁国的军营。   此地虽是赤玄、阳宁和西黎三国交界处,他亦不认得战旗上的文字,却识得只有阳宁士兵会穿这种在双肩处以带扣联胸甲和背甲的裲裆铠。   因此,此地当是阳宁西境无疑。   那么,这个人是阳宁的何方神圣呢?如此周密的劫杀又用意何在?   “参见大人!”   还没等他思虑明白,眼前的士兵便整齐划一地呼喊着跪了一地。   轩辕澈左手牵马,右手提着他款步而入。   马交给了一名百夫长,轩辕澈还专门叮嘱要多喂些草料犒劳它;而他,则是被随手扔进了地牢,像是遭人厌弃的旧物。   士兵给他戴手铐脚镣的时候他没有一点挣扎,甚至是在乖顺得配合。   地牢里十步一火把,阴湿寒冷又昏暗,充斥着血腥可怖的气息。这样的地方寻常人闻之色变,但今天来的可不是寻常人。   千悦只是蹙着眉扫视一圈,便兀自寻了块相对而言没那么脏的地方打坐调息。他的内伤严重,短时间内无法痊愈,但休息一下恢复些许气力却是可行的。   轩辕澈远远瞧着这一幕,目光深沉,面具遮掩下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他有点儿兴奋。   猎物蓄势待发要逃跑,与此同时,猎人在等着看猎物最后的挣扎。   “殿下,当真不用加派人手看管吗?”容景侍立在轩辕澈身后,隐隐觉得不安。   轩辕澈嘴角一勾,冷声道:“倒不如先忧心一下你自己。”   ……   是夜,孤月高悬。   千悦已经一动不动地坐了两个时辰,内力恢复到了大约五成。   只要不惊动轩辕澈,即便有伤在身他也自信能全身而退。   这时,牢门外传来了些许动静,千悦立时凝神静听。   “哈~”守卫的狱卒打了个打哈欠,困倦的眼皮几乎要黏在一起。   同伴连忙拍拍他:“哎哎哎,你可别睡着了,万一被将军看见有你好果子吃!”   那人被拍得清醒了些,耸耸肩无所谓道:“将军忙着给大人庆功呢,哪有功夫来管我们呀。”   同伴思忖片刻,赞同地点点头:“这倒也是,那你要是真困了就打个盹儿,反正有我看着。”   千悦闻言眼角微微上挑,心中窃喜,暗道天助我也。   他侧身倒下,捂住腹部就开始痛苦低吟。   狱卒的眼睛刚闭上就不得不睁开,轻声咒骂了一句便赶紧与同伴过来查看。   “喂!你怎么回事?”   千悦不答,只是声音愈发痛苦。   两名狱卒顿时慌了神,这可是那位大人亲自带回来的俘虏啊!若是在他们手上出了事可怎么好?   原本要打盹儿那人顿时睡意全无,赶紧掏出钥匙去开牢门,偏偏越是心急越是容易出错,钥匙插了好几次才插进去。   啪嗒,锁开了,躺在地上的人也顿时没了声响,像是昏死过去了。   “哎!醒醒!”千悦被踹了两脚依旧一动不动。   其中一人缓缓蹲下身去,颤抖着食指去探他的气息。   突然,千悦紧闭的双眸陡然睁开,扣住来者的手腕,将人拉到近前便一记手刀将他劈晕了。   另一人瞪大了眼睛,反映过来就要拔刀,但他的手方才覆上刀柄就被千悦以同样的手法打晕了。   手铐脚镣的钥匙明晃晃地挂在那人腰上,千悦解开束缚后迅速换上狱卒的服饰往外走。   迟则生变,思及此,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拐角处突然走过来几人,看样子应该是巡逻的狱卒。现在还没到轮岗的时间,身为狱卒不可擅离职守,他们见他步履匆忙觉得奇怪,于是便叫住了他:“嘿,前面那个,你走那么快干嘛去呀?”   千悦脊背僵直,握紧了拳头,故作轻松道:“人有三急嘛,我解手去。”   “茅房可不在那儿,你走错地方了吧。”沉闷的声音自背后而来。   四道刀光同时出鞘,径直袭向千悦,他侧身躲开了第一刀,而后将一人扼在身前做肉盾,其余三人见此情状自然要避免误伤,难免束手束脚。不过须臾,未出十招,四人皆被打昏在地。   地牢的走廊甚是冗长,他几乎是一路狂奔而出,而后飞身跃起将掌中迷魂散撒向门口,众多守卫还没看清他的身影便失了意识,晃悠几下就倒地不起。   他进来之前就观察仔细了,地牢位置偏僻,巡逻的人员并不密集。倘若不出意外,这里的异样约莫一盏茶后才会被察觉。   此时此刻,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但转身后没迈开两步便停下了。   往前,是逃出生天;往后,是龙潭虎穴,可偏偏就是那里有着他视若生命的东西。   内心挣扎片刻他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混在巡逻队中,一路畅行无阻,他顺顺利利地来到了中军大帐附近。借着风势,仅剩的迷魂散飘进了帐帘敞开的大帐里头。   片刻后,千悦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刺鼻的酒味冲得他直蹙眉。目光所到之处,尽是杯盘狼藉。帐内统共二十又八人,或瘫坐于椅上,或趴卧几案,更有甚者打横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一切都进展地很顺利,顺利得让人心慌。   可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必须要拿回那只银簪。   他努力压下心头不安向主位走去,其上坐着的轩辕澈正以手撑额,呼吸平稳,确是睡着的姿态,而且没有半分要醒的迹象。   千悦暗自祈祷着他不要醒来,同时屏住呼吸,两指探入了轩辕澈的衣袖,指尖触及簪棍的一刻,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的眼睛也明亮了许多。   然而下一刻,灭顶的窒息感如狂风暴雨般袭来——轩辕澈掐住了他的脖子。 第3章 罚跪   四目相对,一方半眯着眼,似是慵懒,另一方则是目眦欲裂,惊恐无比。   轩辕澈改扶额为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落入自己掌心的猎物,而后漫不经心地说道:“别装了,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纷纷起身,不约而同往主位上看去,皆是面露惊诧。尤其是容景,竟直接愣在了原地。   余光瞥见此情状,轩辕澈冷声斥道:“容大将军,还愣着干什么。”   容景反应过来,连连告罪,立时跑出去查看情况。   而轩辕澈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黏在千悦脸上,看着他沾着灰尘和血渍的脸一点点涨红,于是乎调笑道:“你是我见过最不听话的奴才。”   在千悦即将窒息昏迷的前一刻,他松了手,千悦被他狠狠摔在了地上。   前者痛苦闷哼一声,气喘吁吁地艰难撑坐起来,反驳道:“我不是你的奴才……”   叮。   是银器独有的清脆。   千悦的心脏顿时漏了一拍,抬头看去,只见那人歪着脑袋瞧他,指尖有银光旋转舞动,可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银簪吗?   “还给我!”关心则乱,千悦猛地冲过去,一时间将双方悬殊的实力差距抛在了脑后。   轩辕澈丝毫不躲,等千悦近在眼前时,托腮的左手突然揪住他的右腕,胳膊肘顺势往下一压千悦便半个身子贴在几案上无法动弹了。   千悦还努力伸左手去够,快要触及的那一刻轩辕澈又迅速拿开,待他的手垂下去了又靠近些,他若是再去够,轩辕澈便又拿开寸许,像是狮子在逗弄垂死挣扎的羔羊。   如此反反复复,那簪子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够不着,拿不到。   事不过三,即便是再怎么珍爱,三次之后千悦也放弃了,垂着手无奈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把它还给我?”   “这个嘛——”   轩辕澈话音未落,容景便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将领。   “殿下……”容景张口两个字就没了下文。   “说!”   容景抱拳作揖,认命似的禀报道:“打晕三十又八,迷晕十五……皆无大碍。”   “确死亡者几何?”   “无一人。”   此言一出,轩辕澈看向千悦的眼神忽然变了。白日山谷中交手,他出手皆是杀招,直取人命门。原本以为伤亡在所难免,没想到,竟对军中将士手下留情了。   “为什么?”轩辕澈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是眼神中却轻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探究和审视。   千悦眼眸低垂,轻声道:“我不想杀人的。”   短短六字,似是哀哀诉说,似是幽幽长叹。   手腕处的钳制和背上的压力渐渐松了,千悦缓缓起身,目光迷茫地打量着面前阴晴不定的男人。   然而轩辕澈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他身上挪开了,他能看到的不过是他正襟危坐的侧影。   “容大将军,今日你可满意啊?”轩辕澈的语气轻飘飘的,压在容景心头却如泰山之重。   想他容景镇守的虽是偏远边陲,比不得京中富贵,却也天高皇帝远,平日里军中无事但欢娱。今儿个像是好运道用尽了,坏运道一股脑儿地全砸在他头上。   堂堂阳宁西境军营,十万虎狼精锐驻扎,竟被区区一个俘虏闹出了这般动静。这便也罢了,偏偏还是个伤重的俘虏,更倒霉的是,这俘虏是轩辕澈亲自带回来的。   如今面对轩辕澈这尊大佛,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恨归恨,终究是没个地洞能钻。   容景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末将无能,请殿下降罪!”   “呵,本王明日便要启程回京,能降什么罪给你。”容景和他身后几位将领顿时就要松一口气,谁知道他们一口气还没松完轩辕澈又说,“不过——本王还会再回来的。”   语毕,将银簪收入袖口,拖着千悦扬长而去。   待他走远了,几人才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像是解脱一般。   “这南境统帅和我想的不一样。”   “这肃王殿下也和我想得不一样。”   “这……”第三人支吾半天没下文,最后憨笑着感慨道:“这京城来的就是不一样哈。”   “哈什么哈!不想死的就滚去操练!”容景突然暴怒,几人立时作鸟兽散。   ……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   千悦没有再被扔进地牢,而是被带到了大帐南边的一角。别处的营帐都是依次排列,但这儿的不同,十个营帐围着个大营帐。   轩辕澈拖着他径直往中间走,一人远远地就迎上来:“参……”见主上。   这是轩辕澈的心腹之一——风畔,也是山谷劫杀的参与者。   “今晚不必守夜了。”反正也睡不了觉了。   “额……”其实,他想说自己是来复命的。但轩辕澈进了帐篷便将门帘拉下,根本没给风畔一点儿辩解的机会。   风畔站在原地挠挠头,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想着赶紧睡,哪怕就一个时辰也好呀。   而帐内,轩辕澈将千悦随手扔在了一边,自顾自地在案桌前坐下看奏报。   千悦盯着他的袖口,刚想张嘴,轩辕澈就头也不抬地扔过来四个字:“闭嘴,跪着。”   千悦不敢忤逆,撑着地爬起来然后靠边跪好。   不一会儿,号角声响起,不同于开战时所奏的雄壮威武,却分外嘹亮明晰。   这是士兵晨起的信号,比平日里早了一个半时辰。   哪怕现在天空一片漆黑,号角响后,整个军营还是立刻活跃起来。一刻钟后,躁动平息,正当风畔及众暗卫要再次睡下的时候,整齐划一的“哈!嘿!吼!”传来,声声入耳,清晰无比。   风畔几乎要抓狂了,轩辕澈这边倒是淡定得很。   待到东方泛起鱼肚白,轩辕澈才起身到屏风后更衣。   “蠢奴才,去给本王准备洗漱用的水。”   千悦左顾右盼一下,不确定地问道:“你在叫我吗?”   “废话。”   “我不是你的奴才……”他又说了一遍。声音细弱蚊蝇,却还是被轩辕澈异于常人的耳力捕捉到了。   千悦呢喃完便揉着膝盖起身去取水,然而下一刻便僵在了原地。 第4章 为奴   “哟,还当自己是天恩太子呢。”轩辕澈嗤笑着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双锐利眼眸中尽是嗤嘲之意。   千悦怔愣着循声抬头,只见一人身披素色锦衣,墨发以玉冠高高束起,乍一看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可偏偏那通身的气派怎么也盖不住。   而此时此刻,千悦满身脏污,嘴角还沾着干涸的血渍,不可谓不悲惨。两人相对而立,相距不过一丈远,却又仿佛隔着鸿沟天堑般遥远。   “我……我去取水。”千悦扭头就走,他厌恶轩辕澈那高高在上的眼神。   “站住。”轩辕澈的语气不甚佳,似是愠怒。   千悦依言驻足,努力站直身子。他跪了两个时辰,腿脚早已麻木,稍一动作就刺痛地很,更何况是直挺挺地站着。   轩辕澈上前两步,微微俯下身子,抬手便掐住他的下巴,掌心的硬茧刮得他脸颊生疼。而那力道之大,几乎让他怀疑自己的下颌骨要碎了。   轩辕澈想从那双澄净的眼睛里头看见屈服,可他失望了。那双眼睛里一分不甘两分畏惧七分痛苦,却独独没有屈服。   “不管你从前是谁,从你败给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俘虏。记住,你的主人叫轩辕澈。”   轩辕澈突然松了手,他又被摔在地上,一如昨夜那般。   他仰头,盯着轩辕澈的眼睛,目光如炬,轻声却不卑不亢地说道:“如果不是那把剑,我未必会输你。”   那把剑——轩辕澈的佩剑。千悦生长于西黎,对阳宁的神兵利器知之甚少,但他可以肯定那样一柄剑绝非凡品。   如果自己的佩剑未曾被斩断,他还有一战之力的,即便最后依旧赢不了,却也不至于输的如此轻易。   “呵,西黎小国,你们的铸剑师都是吃白饭的吧,造出来的剑跟豆腐渣似的,能怪得了谁?”轩辕澈难得话多,微挑的眼角满是不屑又尽是得意。   他凝视着轩辕澈,眼中怒火更甚,直想上前给这个家伙一拳。   是,他的剑确实不比不上轩辕澈的,可那毕竟同自己十数年生死与共的东西啊,说是无言的伙伴也不为过。就这样被毁了……断成两截,遗落在山谷里。   “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的。”   当别人唤他“殿下”的时候,当他自称为王的时候,对于他的身份千悦其实已经猜到了个大概。阳宁的王爷可不就那几位,弱冠之年的则更少,不过三位。原以为是阳宁帝的长子宇文锐,没想到竟是轩辕澈。   轩辕澈,阳宁国唯一的异姓王,下天子一等,位与东宫同,金章紫绶,岁禄万石。   这样的皇亲贵胄永远不会懂一柄剑对他的意义。   千悦垂下眼眸,嘴角带笑,煞是凄美。   “本王也不需要懂,不过——有些事情你很快就要懂了。”他若是没有低下头,便会发现轩辕澈眼中闪着危险的光。   一道内力猛地袭向千悦,正中他的丹田。   噗!   千悦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鲜红洒在黄泥地上溅起几粒微尘。   他怎么也没想到轩辕澈会这样快、准、狠地直接废他的修为,他甚至没来得及运功抵抗半分。   一瞬间,筋脉尽断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千悦眼眸中的诧异立时被纯粹的痛苦取代。   他倒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浑身战栗着大口喘息。   他好想张嘴喊疼,可面前是轩辕澈,他倔强着不想示弱,哪怕一点儿也不可以。   千悦的脸皱成一团,鬓角冷汗溢出沾染了不少尘土。轩辕澈瞥了一眼,心头的不痛快消下去不少,他冷哼一声便大步离去,徒留千悦一人艰难喘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好不容易从疼痛中缓过来,可脑子一旦开始思考心里的痛便更甚。   他这十数年的倚仗不过是一柄剑,一身修为。剑再珍贵,终究是身外之物,断了再寻把新的就是,可内力修为却是自小日日苦修得来的,如今轩辕澈废了他的丹田筋脉,他便彻底沦为了废人。   他想哭,可是眼睛干干的,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哦,原来,他已经不会哭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稳健有力,他分辨出来是轩辕澈的。即便分辨不出来,除了轩辕澈,又能是谁呢?   这个魔鬼,他又来了。   他应该害怕的,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一点儿也不害怕了。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继续躺着,目光垂在地上,像是行尸走肉。   轩辕澈一边踢他一边命令道:“废物,赶紧起来!”   千悦没有动,甚至把半阖的眼眸闭上了。这幅样子,俨然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君宰割。   咻!   一道银光径直射到他眼前,入土三寸。千悦下意识的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银簪。他再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了,立时爬起来,抓住银簪紧紧护在怀里而后警惕地盯着轩辕澈。   “你别过来……”千悦怯怯地望着他,往后缩了缩。   世间繁华三千,千悦所在乎的东西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虽少,于他而言却样样都是珍贵无比,这其貌不扬的银簪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轩辕澈没有戴面具,千悦就会看到他嘴角的冷笑——他喜欢他的恐惧,尤其,那恐惧还是对他的。   他叫他不要过去,他就偏要跟他对着干。   轩辕澈上前两步,缓缓低下身子,而后缓缓地抓住千悦的手腕作势去取银簪。   像是让千悦多受些煎熬似的,他的动作一直慢慢的,慢慢的。   千悦原本就比不得他力气大,此时刚被废了修为,更是出奇地虚弱。他想要阻止他,却完全阻止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轩辕澈的手一点点将他的紧紧攥着的手指掰开。   这种无力感就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在看着猎手生生破开自己的肺腑。   双目已然失去焦距,他浑身都在发抖。   突然,他张嘴一口咬上了上去…… 第5章 昏迷   轩辕澈吃痛,下意识地缩手,千悦也松了口。   一时间,双方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排牙印上。千悦虽然是用尽全力咬的,但轩辕澈缩得快,他也松得快,加之轩辕澈常年习武手掌皮糙肉厚的,故而未曾见血,只留下一排不深不浅的齿痕。   千悦像是被吓傻了,怔怔地看着他的手,将自己抱成一团。   啪!   轩辕澈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巴掌,厉声斥道“你属狗的嘛!”   不是只有狗才会咬人,兔子急了也凶猛。   千悦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鲜红掌印在他苍白的脸上分外清晰。嘴角豁了口子,渗出丝丝血迹。   手中陡然一空,回眸却见那支银簪已经到了轩辕澈手中。   他顿时慌了神,哀求道:“我知错了……你不要弄坏它……”   轩辕澈蹙起眉头,不置可否。他看看千悦又看看发簪,有些不解。明明就是个很普通的物件啊,撑死也就值两百文钱。西黎如今虽比不得阳宁强盛,可身为一国太子总不至于这点东西都要计较吧?   思索片刻,轩辕澈似是了然,说道:“这么紧张,是你的心上人所赠吧?”   千悦哑然,刚想摇头否认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便点点头认下了。   “既然如此,你最好听话一点,不然——”轩辕澈捏住簪子,作势就要用力,“它就会化为齑粉。”   “别!我会听话的……”千悦突然想起来轩辕澈的吩咐是给他准备洗漱用的水,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就往帐篷外面去了。   轩辕澈一脸懵地歪了歪头,自言自语道:“搞什么鬼……”   索性银簪在手,他也不怕千悦跑了,便回身自顾自的收拾行装去了。   千悦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帐内熄了烛火,门帘掀起便是一片亮堂,轩辕澈立于正中,似是无所事事,风畔侍立一旁。   他端着个铜盆,盆沿上搭着条布巾。盆中水本是满的,但一路上晃晃悠悠地已经满盆的水洒出了大半,还沾了不少在他自己身上。   轩辕澈难以置信道:“你跑出去这么久就为了打盆水?”   “是啊,你不是要洗漱嘛。”千悦茫然答道。   让你取水去的时候偏不去,如今本王早就梳洗完了你打水还回来做什么!   轩辕澈眉间沟壑更深,简直想扶额长叹,一时间不知该骂他蠢还是该骂他……蠢。   “这水是从哪里取来的?”   “我不认识路,就循着炊烟找杂役讨来的。”   只言片语未留就一去半个时辰,端着小半盆水回来,还把自己弄得湿漉漉的,轩辕澈彻底没话说了。   让这样的蠢货当奴才,到底是在折磨他还是在折磨他自己?   半晌,轩辕澈才憋出来一句:“你!真真是蠢死了!”   千悦被他吓得浑身一震,差点失手把盆子打翻了。   轩辕澈打量他片刻方才觉出些不寻常来,他在害怕,好像比护着簪子的时候更加害怕。   “发生什么事了?”轩辕澈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干脆直接问出来了。   千悦分辨不出他语气中的喜怒,故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面露难色。   轩辕澈为人处世一向雷厉风行,甚是讨厌这种婆婆妈妈的行径。本就看他不顺眼,此时更是怒从心起。   风畔见状赶紧在轩辕澈耳边低语道:“许是那些杂役说了些什么。”   他倒不是偏帮千悦,只是,主子发怒做属下的自然不会好过,他不过是在帮着自己罢了。   轩辕澈垂眸思索,确实只有那些人了。   自魏晋相承,死罪其重者,妻子皆以补兵。因此,边关杂役,并非寻常人等,而是重大罪犯的家眷。她们白日为奴,夜晚为娼,恍若这滚滚红尘中的幽幽哀歌。   隐忍如千悦,受伤不在意,流血不哭泣,在见到她们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在以比他更加煎熬地方式艰难存活着。   轩辕澈思索间,千悦已经铜盆放在案上,绞了毛巾正双手呈给他。   轩辕澈原也不是个暴脾气的,只是千悦和他对着干才格外易怒,如今这顺从惊惧的模样倒是让他消了火,嫌弃道:“先把你自己的脸擦洗干净吧。”   语毕,抬步就走。   千悦如遭雷击,立时冲上去扯他的衣袖,急切道:“别把我留在这里!”   力气之大,扯得轩辕澈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轩辕澈回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乞求。但他没有心软,冷声斥道:“放开。”   千悦没放,反而摇着头抓地更紧了。在轩辕澈发火之前,他缓缓地屈膝跪下,对着面前高高在上的男人努力扯出一点笑意,哽咽道:“我会听话的……主人。”   他终于对他臣服了。   于千悦而言,轩辕澈很可怕,但是留在这里变成玩物更可怕。两害相权取其轻,除了跟着轩辕澈,他别无选择。   一丝得意的快感滑过心头,轩辕澈的语气好了些:“一盏茶后,营房前,过时不候。”   千悦松了手,正要站起来跟着他离开却听轩辕澈又道:“把你自己收拾干净,不然就在这儿过下半辈子吧!”   轩辕澈走了,营帐内的气压一瞬间消失,千悦跌坐在地上,像是大梦初醒。   他做了什么?跪在地上喊主人,从一个单独的人变成了奴才,变成了另一个人的附属品。   然而此时此刻容不得他伤春悲秋,他赶紧爬起来,将自己擦洗后干净跌跌撞撞往营房前而去。   西境十万大军的营地,他拼命地跑着,像是深陷此岸污浊的人在奔向澄澈的彼岸。   跑出去,离开这里,梦会醒的。   等那梦醒时分,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所有不好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可惜,这梦的尽头不是清醒,而是噩梦的制造者骑在高头大马上,等着他。   千悦抬头望去,晨曦映照下,那张银鬼面具仿佛在狞笑,笑他天真无知,嘲他无能为力,讥他灾厄不止。   晨光洒在他的脸上,将他苍白的脸镀上了光晕。   他忽得咧开嘴角笑了,似是解脱,而后缓缓闭上眼睛倒了下去。意识彻底混沌前的最后一眼是那个男人勒马回头,向他而来…… 第6章 密旨   身上暖烘烘的,恍恍惚惚间睁眼只见眼前飘忽着一团橘红。   千悦转了转眼眸,沉沉天幕映入眼帘,原来又到了黑夜,只是不知已过了几个日落月升。   “还装死呢,赶紧起来!”浑厚男声自声旁而来,吓得他浑身一震。   浑身上下每一处血肉骨骼都在叫嚣疼痛,可他还是立刻起身。   畏惧深入骨髓,以至于他完全不敢忤逆这个男人。   环视四周,方圆十丈内或立或坐着数十人,除了火星爆裂声不时传来之外竟无一人语,若非有篝火照亮,他甚至不可能觉察到这些人的存在。   轩辕澈坐在他旁边,正拿跟棍子扒拉着火堆里的木柴,像是在发呆又好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有什么吩咐吗?”千悦注视着他的侧脸,怯怯问道。   “吩咐?本王还能对你有什么吩咐?”轩辕澈侧过脸,银鬼面具一半火红,一半阴暗,看起来分外诡异,“你个废物做奴才都做不好,昏迷三天三夜居然还要本王的暗卫照顾着,简直岂有此理。”   千里迢迢而来,就为了劫下他,原本还以为能好好泄愤,结果呢?人家两眼一闭,昏倒了。带着是个十足的累赘,偏偏弃之可惜,无异于曹孟德手中鸡肋。   而且对于轩辕澈,他还是有用的。因而,不能弃下,又怕他病死了,只得指派了两名暗卫好生照顾。   如此情境,实在是轩辕澈始料未及的,接连三日,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此时终于得以宣泄,难免情绪激动。   千悦心里头委屈地紧,明明被生擒来的是他,被废去修为的是他,被威胁当奴才的还是他,可他却成了最不占理的那个。   他不满却不敢跟轩辕澈唱反调,只好埋头不语。   一低头发现身上还盖着件外衫,和他的衣服一样都是浓墨般化不开的黑,故而方才并未注意到。   那么这是谁的衣服呢?   他正要抬头看看谁没穿外衫,眼前突然多了个烧饼——轩辕澈递来的。   “赶紧吃,吃不完就把你扔到山里喂狼去。”就算已经离军营很远了,只要轩辕澈想威胁他,永远不愁缺少理由。   可这种理由哄小孩子还差不多……   像是要呼应轩辕澈似的,不远处的山头上传来悠悠狼嚎,千悦赶紧双手接过烧饼吃起来。   自从被轩辕澈带回来他就水米未进,昏迷的三天里也只是迷迷糊糊被喂进几口水罢了,本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他拉不下脸找轩辕澈要吃食,但食物自己送上门他必然是不会拒绝的。更何况他也真的有点怕轩辕澈把他丢去喂狼,毕竟,现在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轩辕澈状似随意地斜睨一眼,本以为这粗陋饮食会令他难以下咽,没想到他竟还吃得挺开心。西黎虽是小国,但太子怎么着也是宫里头锦衣玉食长起来的,他竟这么快习惯了?   轩辕澈有些奇怪,但未曾细究,只当是饿得。人在矮墙下,容不得他不低头。   千悦正专心吃饼,身前突然窜起一道黑影,像堵墙似的挡在了他面前。   直觉危险,他立即停下动作,下意识的做战斗准备,但一瞬间又松懈了。他在紧张什么呢?反正也修为不再,能让轩辕澈在意的都是他如今无力抗衡的。   反观轩辕澈,一手张开,手臂斜斜向后做格挡状,一手扣在剑柄上,鞘中龙渊随时准备出鞘。   轩辕澈是最早察觉异常的,他起身之后没有下一字命令,暗卫们却立即起身准备迎战。   这样高的素质,让千悦都不由得心生敬意。至少……西黎的暗卫做不到如此迅捷整齐。   轩辕澈将千悦挡得严严实实,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密林。   火光映照下,阴影中出来一老一少两人,皆身着青衣,肩饰软甲,头戴结巾,腰佩环首刀。   看清他们面目的瞬间,轩辕澈脊背僵直,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拔剑了。   其二人是阳宁国君宇文天纵的心腹,尤其老者莫先生,当年宇文天纵还只是皇子的时候便已经随侍身侧,后来宇文天纵封王开府,他便在王府做了暗卫统领,为其铲除异己,数十年来忠心不改。宇文天纵待他亦是不薄的,虽未予其高爵显位于庙堂上,却使其闻达于诸侯,即使是轩辕澈也要敬他三分。   轩辕澈肩负京畿守备之责,无皇命不得离京,此来乃是使了金蝉脱壳之计而来。他是个精明的,但宇文天纵却也不是昏聩之君,相反,他是阳宁开国三百载唯一可堪与太祖皇帝相提并论的英明帝王。   因此,轩辕澈早料到自己的计策会被识破。他早前的设想是临近京城再被察觉,如此即便队伍中有了生面孔也可以轻松遮掩过去,但宇文天纵的人来得如此之快,实在出乎他意料。   算算路程,轻易便可知道他此来到底做了些什么。   轩辕澈有些紧张,却并不畏惧,因为他料定阳宁帝不会重责他,否则绝不可能仅仅派这师徒二人来。   一方静若处子,而另一方如老牛耕田般缓缓而来,配着这熊熊火光,画面好生诡异。   莫先生走到轩辕澈近前这才躬身行礼,而他身后的青年人则是单膝跪地而拜。   按照礼制,公侯大臣见亲王须伏而拜谒,不可钧礼。莫先生却是立而躬身,由此可见其地位。   “参见肃亲王殿下。”莫先生故意咬重了“肃亲王”三个字,似有警醒之意。   “莫先生免礼。明人不说暗话,您有话直说即可。”在任何不可掌控的人面前,轩辕澈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   “老臣受皇命而来,传密旨,请肃亲王殿下接旨吧。”   从莫先生的语气中几乎听不出任何情感变化,轩辕澈眸光愈发深沉,迟疑一瞬,便躬身作揖。   千悦环顾四周,只见轩辕澈的暗卫跪倒一片,深怕自己站着会被轩辕澈责骂,便也跟着跪了下去。   莫先生取出袖中密旨,朗声宣读。 第7章 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肃亲王轩辕澈敦厚恭亲,俭礼自持,可堪重任。如今滨州水患严重,朕甚哀民生之多艰,特名其南下暗访赈灾事宜,钦此。”   轩辕澈接过白玉卷轴和青年人呈上的令牌,面沉如水,肃然道:“请先生转告陛下,臣谨遵圣旨,明日一早立即启程南下。”   如此,莫先生的任务便算完成了,也不逗留,抱拳一礼告辞便携青年人离去。   待他们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轩辕澈才长舒一口气,脑中一边揣测圣意,一边后退着正要坐下,大腿处忽然撞上一物。他这才回神,原来是跪着的千悦。   千悦原本是直身跪着的,但想着前面有轩辕澈这般高大的遮挡便偷个懒坐到了自己小腿上,此时抬头便见轩辕澈正低头打量他,一时心虚,吓得马上放下要揉脑袋的手,直起身子跪好。   轩辕澈瞧了他一眼,兀自坐下,头也不抬道:“人都走了,还跪着做什么,真是笨死了。”   千悦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找了个离轩辕澈远些的角落坐下,拥着那件外衫抱成一团。   轩辕澈不找他麻烦,他难得自在,便盯着跃动的火焰发呆,而后突然想起没吃完的半张饼还在轩辕澈身边,是他跪着的时候随手放的。   侧目看去,轩辕澈似乎在专心致志地看圣旨,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若是他没带面具有,千悦或许就会注意到他眉间高高隆起的沟壑。   白玉卷轴,绫锦绢帛,正面七色,两端银龙翻飞,开头第一个字写在了右数第一朵祥云,的的确确就是真的圣旨。   其上所书却与莫先生所念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轩辕澈你个混小子!立刻滚去滨州暗访户部主持的赈灾事宜,如有一丝懈怠,就别滚回来了!   这是轩辕澈收到过的最不像圣旨的圣旨。   “唉……”他收起圣旨,又拿那枚令牌来看。令牌为和田碧玉所制,许是怕它损坏,棱角都被镶以赤金,其上篆刻隶书三字——青天令。   指腹摩挲着这三个字,轩辕澈心情复杂。   阳宁有七道密令:青天令一、焚天令二、四方令四。三种令符作用各有不同,其中青天令意为天道无情,公正无私,专门派发给查访贪官污吏的亲信近臣使用,其所代表的特权最高。   思虑重重之余,轩辕澈只觉得肩上胆子沉重。他任性妄为地丢下京畿安危和南境帅印,往小了说是渎职之罪,若被有心人抓住不放就是扣个欺君的高帽也不冤的。   宇文天纵此举是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明显在袒护他。轩辕澈想不透其中利害关系,但直觉此事不简单。   滨州隶属南境,本就是他羽翼庇护之地,即便没有这道圣旨,他也要保南境子民安居乐业,义不容辞。   握紧手中青天令,轩辕澈眸光愈发坚定。   余光瞥见一个小东西正缓缓挪过来,挪一点点距离又看看他,做贼似的。轩辕澈故意不动声色,待千悦到半步远的地方,他猛然转身凑到千悦眼前,凶狠道:“你在做什么!”   千悦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叫出声来,后退时重心不稳一屁股仰摔在地上,好不狼狈。   轩辕澈顺着他伸手的方向看去,是半张烧饼。它就静静躺在地上,一面已经沾了灰,脏兮兮的,在轩辕澈眼里它已经不能吃了。   千悦反应过来立时伸手将烧饼抓在手里,拍着灰尘说道:“我还没吃完……”   他张嘴便咬,轩辕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烧饼打飞了出去,不悦道:“脏了。”   千悦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食物飞了,整张脸瞬间垮了。自从被轩辕澈带回来他就一直很压抑,此时竟是连吃半张饼也不能了,此事和之前发生的相比实在不值一提,但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在他的情绪彻底爆发之前,眼前多了个小口袋,有丝香甜的味道正从里面飘出来,诱人得很。   “吃吧。”轩辕澈故意别开了脸不看他。   千悦颤抖着手接过,松开抽绳,竟是一袋子荷花酥。双眼发酸,泪水竟不由自主地溢了满眶。   有些人就是这样,受伤时一声不吭,流血不流泪,但凡有人肯给一点甜,便忍不住想哭。   第一口荷花酥入嘴,他干涸了十几年的眼眶淌下了热泪。   轩辕澈原本在想着一会儿如何给属下下达命令,忽而听到身后抽噎声,回头一看却见千悦正捧着那袋荷花酥泪流满面。   “你……”轩辕澈自己就是个刚强桀骜的,平时里和军中男儿打交道,哪个不是流血不流泪的?如今面前这个哭的稀里哗啦的,他一时间倒是不知如何是好。   “你哭什么嘛,七尺男儿……跟个娘们似的。”那袋子荷花酥是昨日途径小城镇时买的,轩辕澈自己尝过,虽比不得京城美味,但在这西境边陲已然实属难得。   半个烧饼换一袋荷花酥,他分明是赚了的。更何况,他不过是个奴才,得到主人的恩赐难道不该感恩戴德吗?哭哭啼啼的算怎么回事?   轩辕澈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恼怒道:“不想吃就还给我!”   他说着伸手就去夺,千悦连忙护在怀里,让他的手抓了个空。   像是久居黑暗的人,即便知道自己掌心的微弱光亮会消失,还是会拼了命想留住。   可轩辕澈并非这样的人,这下,他是真的不懂了。   千悦抽抽搭搭地咽下口中荷花酥,抬手抹了把眼泪,看着轩辕澈真诚道:“谢谢你。”   轩辕澈只觉得心头堵得慌。他明明对他那么不好,到头来他竟还对他道谢。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被那澄澈的目光灼伤了。 第8章 启程   “本王只是不想没奴才使唤罢了。”轩辕澈冷哼着转过了头,暗自观察了千悦一会儿,确定他真的没有再哭了才走远些去给暗卫布置任务。   千悦吃完了两个荷花酥只是半饱,但他舍不得吃更多了,又觉困顿,抱着小袋子便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翌日清晨,晨雾散尽。   千悦悠悠转醒来,篝火灭了,露宿的营地也已经只剩寥寥几人正在整理行装,而且不见轩辕澈的身影。   惺忪睡眼顿时溢满惊惶无措,他慌忙爬起来,失声喊道:“轩辕澈!”   这下,身前那正在整理行装的几人顿时停下手中动作,诧异地往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但目光又似乎不是在看他,而是越过他往他身后去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千悦察觉异样,只觉脊背发凉,呆呆转身,身后站着的可不正是方才他所呼喊之人?   轩辕澈一双眼睛冷冰冰的,两分茫然三分探究,剩下五分都是看傻子的漠然。   很久没有人对他直呼其名了。   “那个……我……”千悦羞恼地低下头,绞着手指,支支吾吾半天没说憋一句完整的话。   “有病。”轩辕澈白了他一眼,又去处理手头上未了之事。   顿了顿,他突然觉得很奇怪。他刚刚可是被一个奴才当着自己下属的面叫大名诶,他怎么不生气呢?   他不该是这样的。   于是,他回身,对还傻站着的千悦恶狠狠威胁道:“不准叫本王的名字,如有再犯,自有拔舌之刑等着你。”   千悦顺从地点点头,认错道:“对不起,我以为你走了……”   他这般乖顺得模样让轩辕澈心中疑窦丛生。   莫非想等他放松警惕再逃跑?可方才那般紧张的模样又委实不似作假。轩辕澈只觉得这西黎太子实在让人看不透。   他觉得有必要再试探千悦一次。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千悦身心受辱,而且要他心悦诚服地跪倒在他脚下。   而千悦心中所想却恰恰与轩辕澈相反。   他已经放弃逃跑了,轩辕澈废掉他武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不能再回到西黎,因为回去就是死路一条,而他还不想死——曾经有一人在临终前叮嘱他要好好活着,他答应了。   既然答应了,就要努力做到。   他啊,性子温软,头脑不甚精明,但内心却非常敏感。轩辕澈的脾气不好,或者说只是对他脾气不好,又手段凌厉,但这样的人身上却有着一股西黎皇室都不曾有的凛然之气。   昨晚那一袋子荷花酥,于轩辕澈而言无足轻重,于千悦而言却无异于是未知前路上出现的一点曙光。   他想要试着,在轩辕澈的身边好好地活下去,哪怕是以奴才的身份。   启明星淡退,万丈朝霞化作万里晴空。   轩辕澈一行人收拾妥当,纷纷翻身上马。千悦左顾右盼,已经没有多余的马给他,顿时苦了脸。   看着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轩辕澈自知阴谋得逞,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扬起,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驾。”他手握缰绳,轻夹马腹,踏雪便迈开四踢轻快地往前慢跑,三名暗卫立时驱马跟上。   千悦连忙奔跑着去追轩辕澈,索性踏雪只是在慢跑,跑了一段轩辕澈并未再次驱策它便慢了下来。   他追上踏雪的第一反应便是去抓它的马尾巴,他不通马术,见轩辕澈要丢下他便只想着让马停下来不要再走。   轩辕澈微微侧脸看他,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吓一跳,那个蠢货他居然在抓马尾!   拽马尾或是拍马臀都是驭马者大忌,因为马看不到自己身后,遭遇这两种情况下意识地便会趵蹶子。被驯化的马性格相对温顺,但它们的马蹄并不会因为人类的驯化而软弱半分,相反的,钉了马蹄铁的马蹄会更强硬有力。   马蹄一击,轻则重伤,重则毙命。   轩辕澈赶紧将马缰往一边拽,踏雪原地转了小半圈,飞起的蹄子擦过千悦的衣摆又落下。   千悦显然被吓到了,一时愣在原地,茫然无措。   殊不知,斜上方有一道锐利目光正注视着他,探究意味十足。   思量片刻,轩辕澈向他伸出手,正好是他的左臂可以够到的位置。果然,千悦急忙伸左手搭上,轩辕澈紧紧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上马来。   奇怪,他的左手柔软无茧。   “你会骑马吗?”轩辕澈的语气无波无澜,却又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不……”否认的话正要脱口而出,千悦话锋一转,“我会!”   “那不如——你来驭马。”轩辕澈摊开他左手的光洁掌心,将粗粝缰绳塞到了他手中,丝毫不容他决绝。   轩辕澈的鼻息喷洒在他颈后,滚烫炽热却又让他觉得冰冷刺骨,他此时可谓是骑虎难下。   常言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同样的,缰绳在手也容不得他继续犹疑。   他咬咬牙,心一横,紧紧握住缰绳,学着轩辕澈方才的模样大声道:“驾!”   踏雪没动,非但没动,还很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响鼻。   这是轩辕澈意料之中的,他夺过缰绳,嘲讽道:“废物,踏雪都嫌弃你。”   “它是你的坐骑,自然不听我的。”千悦怕被他看出破绽,努力争辩,语毕又心虚地缩了缩肩膀,低下头去。   他怎么又跟轩辕澈唱反调了呢?那个男人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把他丢下去?   千悦惴惴不安地等轩辕澈斥责,然而坐在他身后的男人只是微微颔首晲了一眼他交握的双手,他的指甲修剪地干净光洁,双手十指紧紧相扣,指关节已然泛白。   不管谎言多么完美无缺,身体的微动作总是会把人内心深处的秘密出卖。更何况,这个蠢货是个连说谎都说不好的。   轩辕澈看破却不说破,只是不知何时,他的目光已经变得深邃不见底,然而千悦却是看不见的。   马鞭扬起又落下,马蹄飞踏,一行四骑五人绝尘而去。   他们走后,林间走出一老一少两人,正是莫先生和他徒弟。   “唉……”悠悠长叹似是自万古昆仑而来。   “师父,您为何叹气呀?”   “武能上马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放眼阳宁,论文治武功无人能出其右。然,到底年轻,其一石三鸟之深谋还是比不得陛下一箭四雕之远虑。” 第9章 折辱   五日后黄昏,泾天河上游。   西风如笔抹金黄,暮彩霜烟染远岗。   一行人踏马而来,为首者头戴银鬼面具,正是轩辕澈。   轩辕澈勒住缰绳,千悦察觉到踏雪停下这才睁开惺忪眼眸,映入眼帘的是滔滔江河。   “参见殿下!”千悦循声看去,面色微惊。四五十人衣着不一,有人衣衫褴褛,有人文人执扇,也有人绫罗裹身,作富商打扮,但千悦只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些都是轩辕澈的暗卫。   无论衣着样貌如何改变,经年累月形成的气势都是不会变的。   密旨中说要暗访,而一行五十人容易引人关注,行动不便,便分多路改头换面再于此地汇合。在细节处缜密如斯,千悦不由得对轩辕澈侧目。   然,千悦要是知道轩辕澈的全部安排不知又会作何反应。   轩辕澈让暗卫免礼之后命令他们原地休整,自己则是牵着踏雪到河边饮马去了。千悦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凝视着轩辕澈似是怡然自得的身影十分不解。整整五日,星夜兼程才赶到这里,怎么突然就驻足不前了呢?   他不懂,只是觉得五日的辛苦不知所谓。在河边寻了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他随手捡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往河里抛去。   轩辕澈耳闻破风之声,立时侧身回望,同时一指内力击出。   啪!   石块应声而碎,千悦登时瞪大双眼愣在原地。四目相对,轩辕澈错愕,他方才如临大敌的一击,结果这个蠢货只是想朝河里扔块石头???   恰此时,白羽信鸽滑过头顶,尴尬的气氛才不至于持续下去。风畔抬手让信鸽落下,取了密信交予轩辕澈,二人小声谈论着走远。   他们谈论公务时千悦是从来不敢靠近的,轩辕澈本就厌恶他,若是他再被当成刺探消息的细作那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他坐在原地,忽然觉得肚子饿,于是解下了腰间的抽绳小袋。里面已经没有荷花酥了,只余零星碎屑,他将碎屑倒在手心,一点一点拈着吃竟也十分餍足。   突然,一张脸大的烧饼凌空而来,稳稳落在他掌上。他抬头看去,轩辕澈站在他身侧十步远的地方双臂抱胸,目视前方,整个人放肆又张扬。   “本王再穷也不至于饿着自己的奴才。”   千悦原本还想道谢,但一听到“奴才”二字便觉得扎心,索性不去看他,饿虎扑食似的狠狠咬着烧饼,三两下便吃进肚中。   轩辕澈自知千悦不领情,顿时觉得无趣,冷哼一声便又走远了去。   千悦天真以为今夜会无波无澜得过去,但没过一会儿风畔便过来寻他:“主上的鞋脏了,让你赶紧去给擦擦。”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妙,但他更清楚自己忤逆不了轩辕澈。拍拍衣襟上的尘土,他便跟着风畔到了轩辕澈面前。   当他看见轩辕澈那双沾满了污泥的长靴时才知道自己的直觉是多么正确,但正确又有什么用?终究是要面对现实的。   脚下的土地很干燥,可见是多日未下过雨的,光是走路不可能把鞋履糟蹋成这样,轩辕澈摆明了是要作弄他,倒是可惜了这双云锦长靴。   千悦情不自禁得皱眉,从自己的下摆上撕了一小块,在他脚边蹲下抬手便要擦,却听轩辕澈轻飘飘道:“跪着擦。”   河流上游河面狭窄,水流湍急,棱角分明的石块尤其多,踩着走路就已觉不适,若是跪下那便无异于酷刑加身。   千悦缓缓跪了下去,半身重量就这样压在了膝盖上,髌骨和岩石的棱角之间只隔了薄薄一层皮肤和下裳,他的肩膀顿时肉眼可见地抖了抖。   贝齿紧咬,他忍疼伏低身子将靴上脏污一点点拭去,时间在疼痛中拉长了,漫漫不知所终。   “还不够干净,继续擦。”他正要起身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轩辕澈调笑似的声音。   手里的布条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他只好弃了它又撕了块新的下来继续擦。膝盖处湿漉漉的,大概是渗出了血,加之跪得久了,酸麻胀痛聚在一处实在是难受得紧。   能擦的他都擦了,剩下的脏污是泥浆渗进布料缝隙造成的,必须泡到水里用皂角清洗才能去除。   千悦干脆放弃挣扎,装着在擦鞋的样子认命罚跪。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渐渐汇成汗珠顺着脸颊流下。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   暗卫们不知何时又生了篝火,荧荧火光照在千悦惨白的脸上竟红润得可爱,以致于轩辕澈丝毫未曾察觉他的不对劲。   突然,轩辕澈猛地站起身,放眼望去,不远处正驶来一庞然大物——楼船。   是的,自汇合之后他就一直在等一个时机,现在,这个时机来了。   “整理行装,准备登船!”轩辕澈斩钉截铁地下达命令,暗卫们立时行动起来。   他踢了踢千悦腰侧,故作慈悲道:“起来吧。”   千悦已经两眼发黑,乍一听这话只觉得如释重负,急忙撑着身子站起来。然而,长跪不起,他的双腿早已麻木,趔趄了几步,大抵是踩到了脚边磐石,脚踝一扭他整个人竟向着火堆栽倒过去。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住什么,但空旷开阔的河岸上除却磐石砾岩一无所有。   混沌中的一瞬他忽然清醒了,他绝望地想笑,笑自己。   自己在渴望什么呢?那根救命稻草的到来吗?   不,不会有人来救他的。从前不曾有,今后也不会有。   从来都只是他一个人在艰难挣扎,艰难地苟活着。   恰此时,后衣领被人拽住了…… 第10章 忆往昔   “真是个十足十的废物。”轩辕澈嘲讽着将千悦像提小鸡仔似的拉到腰侧,一手环住他腹部,径直往河岸边而去。   头低低地倒栽着,血液回流到大脑,让千悦觉得很不舒服。听着水声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慌。他是怕水的,从小就怕,那种恐惧已经印在他骨子里了。   他双手一前一后抓住轩辕澈的中衣,借力仰起头这才觉得好受些。朝前看去,一大船正缓缓驶来,这艘船甚是巨大,与他之前所见过的那些王公贵族玩乐所用画舫不同。   此船首宽,高十余丈,外观似楼,船身覆皮革,其上每层还设有防护女墙。   千悦常年在西黎王宫,不识楼船之用,只隐隐觉得不简单。但若是莫先生在这里,必定会惊叹轩辕澈背后势力之高深莫测。   轩辕澈踏着登船梯拾级而上,千悦只觉得自己越发不在实处。他没坐过船,下意识地将轩辕澈的衣服纠得更紧。河流上游水流湍急,登上船的那一刻船身轻晃几下,千悦立时闭紧双眼抱住了轩辕澈腰部。   对水的恐惧压过其他所有的一切,甚至让他忘记了轩辕澈的可怕完全不亚于湍急水流。   轩辕澈原本可以轻易稳住身形,见千悦如此害怕,竟跟着船体晃得更加厉害。果然,千悦手上用力更大,把脸都埋进胳膊肘里去,浑身打着哆嗦。   而千悦越是害怕,轩辕澈便愈发觉得畅快。   此楼船共三层,因其极似庐舍,故一层称为庐,二层重屋为飞庐,最上层于中侯望之如鸟爵之警视也,称为爵室,亦作雀室。   轩辕澈携着千悦直上爵室,进入到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内才将千悦放下,随手扔在了角落里,自己则是进到内室去。   他开门的瞬息间,千悦往里瞄了一眼,其内有体态丰腴之男子五六人,皆着浅面低跟鞋履,指甲长三四寸,作商贾打扮,但不像是暗卫扮的,倒像是真正的富商员外。   船身又晃了晃,吓得他赶紧抓住了柱子。大抵是所有人马都已登船,他感觉到整艘船开始移动,起先是慢慢的,而后越来越快,最后速度又趋于平稳。   恐惧褪去,刺骨疼痛又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他缓缓松开柱子,撩起残破的下摆去查看自己的伤势。将小裤一寸寸卷起,到膝盖的时候他几乎不敢再往上卷了——疼,薄薄的皮肤已经和布料粘连在一起,每往上一点都像是在从自己身上剜肉。   背靠廊柱,他艰难喘息着,除却疼痛只余身心俱疲。   而在里间议事的轩辕澈一心两用,始终关注着外面的动静,他在试探,看看屋外那人是否会过来听墙角。   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感受到千悦的靠近,议事完毕后,几人一道出门去。轩辕澈看向角落里那个小东西,裤腿高高卷起,白皙的小腿上染着干涸血渍,苍白的脸上眉头微蹙,双目紧紧闭着,似是睡着了。   “东家,这是您新收的奴儿?”一富态男子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问道。   主子的事是不准手下人过问的,但人到中年,又生活富足,难免生了慈悲心肠,故而多此一问。若是主子不悦那便到此为止,否则便劝上两句。   “嗯。”   轩辕澈语气平稳,似乎未有不悦,那人便大着胆子再行劝告道:“东家啊,恕老奴多嘴,纵使是个畜生,既然收下了那也是一辈子的事儿,您待他好些吧。”   语毕,身边同僚暗暗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他们这些人的生杀荣辱都握在轩辕澈一人手中,若是为了个下贱奴才惹得主子不快,那妥妥的赔本买卖,不值当。   但轩辕澈并不怒,他只是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爵室是三层中总面积最小的,但单独房间的面积却是最大的,装饰也最奢华富贵。   侍从都侍立在廊上,待那几名商贾退出去,偌大房间便只剩下轩辕澈和千悦二人。轩辕澈在千悦身边的太师椅上坐下,垂眸看着千悦痛苦的睡颜,心头五味杂陈。   他自万象剑宗学成归来已经三年,掌阳宁南境帅印却无兵符实权,原本享乐京城并非不好,但父辈的国仇家恨不可不报。人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已经等了十五年,不想再等了。   当初劫杀西黎太子,便是有多重考量。一为将其劫来虐待泄愤;二为搅动边关风云,这是西黎要送去赤玄为质的太子,如今在三国边境出了事,西黎赤玄必定难堪;再者其三,倘若宇文天纵还是不肯让他出兵伐西黎,便可用其同西黎交换他的杀父仇人尉迟刃。   此招虽险,却是一旦失去便不可再来的破局之机。   他不是宇文天纵那个心怀万民的帝王,他只是孑然一身的轩辕澈,看似无所不有,却又一无所有。   轻叹一声,轩辕澈把千悦放到了一旁的软塌上。   千悦睡得很浅,被他这一动作便醒了,澄澈眼眸直勾勾地凝着他,甚是不解。这个男人明明不久前还在折磨他,怎么转眼又对自己好了呢?   轩辕澈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令千悦陷入迷茫。但轩辕澈本人又何尝不挣扎呢?   明明知道面前人的年岁比自己还小,明明清楚当年之事与他无甚关系,却还是不得不迁怒于他,不肯让自己对他动一点点恻隐之心。   更何况,种种迹象表明他可能不是真正的天恩太子,轩辕澈却还是不允许自己心软。   忆往昔,北邙坡下,西黎骠骑大将军尉迟刃以多胜少,将他的父亲——阳宁柱国大将军轩辕武斩于马下;忆往昔,闵都城中,母亲守着一座衣冠冢郁郁而亡;忆往昔,风雪路上,一封密信自西黎而来,他听着噩耗彻夜不眠……   一颗心,在苦涩中泡的久了,即便得到糖,也不敢甜了。   轩辕澈逃也似的转身离开,千悦望着他的颀长背影,竟觉得无边萧瑟。 第11章 震怒   天幕渐亮,晨光透过四合如意窗洒进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千悦安安静静躺在软榻上,正对着天花板发呆。   船稳稳地行进,偶尔一点颠簸他已经不害怕了;伤口的血凝固结痂,也已经不那么疼了。   当阳光照到他脸上的时候,他抬起手,望着指尖流露出的光芒突然觉得温暖,暖到心里那种。   阳光是有多久不曾照耀他脸庞了呀?   莫名的,心情开朗起来,他有点好奇窗外的景色了。   缓缓坐起身,推开窗,更多的阳光洒进来,照得屋内愈发亮堂。   探出头去,两岸山色同船下水流正不急不缓地后退,静心谛听,鸟鸣猿啼不时传来。   于是,轩辕澈来的时候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他倚在窗边,一手搭在窗棂上,嘴角带着恬淡的笑意。   “喂。”   千悦浑身一震,回首即是哑然。   轩辕澈玄衣褪下,一身墨蓝云锦富贵又不失庄重。垂眸打量自己,衣衫褴褛,满身脏污,好像是生来就该被轩辕澈这样的人踩在脚下的。   “主人有何吩咐?”他怆然一笑。“主人”二字像是心头的刺,每次说出来都在提醒他已为他人奴,扎心的很。   轩辕澈不语,只是眼睛眯了眯,似乎是在蹙眉,而他身后的风畔则是一脸冷意。千悦忽觉不妥,主子站着,奴才却还坐在软榻上,他立时扶着榻便要起身。   “不准动。”   眼前闪过一团影子,瞬息间怀中便多了一净白小瓷瓶。千悦怔怔然止了要起身的动作,双手托起小瓷瓶甚是懵懂,思忖片刻便了然。   “知道该怎么做吧?”轩辕澈的语气不悲不喜。   千悦握紧小瓷瓶,垂下眼眸,乖顺答道:“主人放心,我知道的。”   轩辕澈转身入内,捧着一叠奏报的风畔随即跟上。里间的房门开启又关闭,像是千悦的心境起了又落。   他拔开瓶塞,屏住呼吸,仰头将此中药粉尽数吞下。   ……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轩辕澈额角青筋暴起,素来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竟是滔天怒火。   嘭!   一掌劈下,大果紫檀几案应声而裂。   “主上息怒。”风畔立时跪地叩首,惶恐不安。自轩辕澈去到万象剑宗时起他便随侍身侧,自己的主子是个多么沉稳持重的人他再清楚不过,然而,越是这样的人,发起怒来便越是可怕。   许久之后,轩辕澈似是冷静了许多,沧桑又疲惫地说道:“退下吧。”   门开时,被惊醒的千悦往里头张望了一眼:大大小小、或冗长或简略的奏报散落一地,空气仿佛凝为实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何时,屋内已经燃起火烛,大概是入夜了。微凉的风透窗而入,冻得他直打寒颤。   他觉得脑袋晕乎乎的,模模糊糊想起自己吃了轩辕澈给的药粉,而后腹中如火灼烧,煎熬中便昏睡了过去。   阿嚏!   千悦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刚想屈膝将自己抱成团,膝盖处便传来皮肉撕裂的痛,他挪着身子将窗户关上,这才好受些。   身上还很冷,而腹中火热已经褪去,只余下空空如也的饥饿。   突然有些相念那件不知是谁给他的外衫,只是可惜遗落在泾天河边了,要不然,还能暖和些。   思忖时,轩辕澈推门而出,锐利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倒在地上的白瓷瓶,瓶口是开着的,但视线上移,千悦的膝盖却还是老样子,明显未曾上药。   窗户已经关上,瓶内药粉没有撒在地上,那么八成是被倒河里去了。   果然,对贱人就不该心软!   轩辕澈原本就在为滨州灾情烦心,眼下又见自己的好心被浪费了,顿时怒火中烧。   千悦刚循声回望,入目第一眼便是轩辕澈满含怒意而来,脖子被掐住,天旋地转之后脖颈处的压力消失,他整个人都被摔在了地上。   “你——”轩辕澈指着他的鼻子声色俱厉,但口中只蹦出一个字便没了下文。他想骂人,可他出身显贵,自幼家教严格,后又师从名门,时至今日竟是骂人也不会的。   千悦一头雾水,全然不知眼前人为何而怒。   “你不识好歹!”轩辕澈甩下这五个字,转身就走,宽袍大袖带起一阵风。   衣摆突然被拽住,又是那股子死不松手的倔强劲儿。   “主人……”千悦抓着他的衣摆,声音微弱。   轩辕澈回身就想一脚将他踹开,但目光触及那张脸苍白如纸的脸,抬起的腿又放下。   千悦的容貌甚是柔美,与轩辕澈平日里所接触的军中糙汉相比甚至可以说是男生女相。加之他如今武功全废,又手无寸铁,每每苛待于他时,轩辕澈总有种恃强凌弱的错觉。   千悦松开他的衣摆,转而将手搭在他的鞋履上,另一手撑在地上努力坐起,对着轩辕澈轻声道:“你给的药我都吃了,别生气好不好?”   “都吃了?!”轩辕澈顿时目瞪口呆。他蹲下身拾起小瓷瓶瓶口朝下晃了晃,确实是一干二净。   那可是上好的金疮药啊!   轩辕澈无语扶额,三个深呼吸之后他猛然扬起手,戳着千悦的脑门声色俱厉:“本王真想剖开你的头颅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千悦满脸错愕,浑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很多年前,他通过重重筛选成为正式的在编暗卫那天,也是类似的小瓷瓶,所有新入营的暗卫一人一个,瓶中是西黎皇室的秘制毒药——箍心。此毒是为确保皇室暗卫忠心所用,因为无解,只能每月服药避免毒发。   今日又得一瓷瓶,他便以为轩辕澈是想以防万一这才让他服毒,那么,他都吃了,又有什么不对呢?   只见轩辕澈夺过他的手腕,三指覆上寸关尺便开始切脉。千悦静默不语,只是看着他凝神的双眼心中微惊,原以为他只是剑术超群,没想到他竟还会切脉问诊。   倘若自己当年也精通医术,那……一切会否不一样呢?   可惜,没有如果,十余年过眼云烟,只余下结果。   甜涩与否,只待局中人自行品味。 第12章 送药   风畔端着晚膳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如此一幕:凄惨的奴隶侧躺在地上,而自己尊贵的主上正半蹲在他身边给他把脉。   两人皆是垂眸不语,时间仿佛静止于此刻。   把脉时要专注于脉息,这是轩辕澈学医伊始便聆听到的教诲,而后便一丝不苟地遵照着做了许多年。   作为贴身伺候轩辕澈多年的亲卫,风畔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即便眼前所见于理不合他也不该出言制止,故而,他只是放轻脚步,将碗碟置于几案上便退到门边,等待轩辕澈传唤。   半盏茶后,轩辕澈放开了千悦,千悦微微抬眸往上瞥了一眼,轩辕澈似是在思索,专注又平静。   千悦暗暗心慌,他体内有箍心之毒,也不知这阳宁肃王医术几何,能否诊得出来。若是诊不出便罢了,若是诊出来那……不会的,不会的,临行前他服下了首领给的三颗解药,能保他三月性命无虞,此时并无毒发之症,加之他一个阳宁人怎么可能见识过西黎皇室的秘药呢?   如此安慰自己,千悦心绪稍霁。   果然,轩辕澈像是浑然未觉他体内不妥,只是吩咐风畔进来把千悦扶到软榻上去,而后便自顾自便要往里间去,那里头还未被收拾过,笔墨纸砚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下脚都难,他愣了一下又对风畔到:“把里面收拾一下。”   风畔立时应下。   待轩辕澈走后便要去扶千悦,但行礼的片刻间千悦竟是已经自己撑着双臂上去了。   他虽然膝盖不方便,但双臂还是有力的,只要是自己能做到的事他都不想假手于人。   风畔见状愣了一下,面露窘态。虽然他没帮上自己,但千悦还是道了声谢,风畔微微颔首便去收拾轩辕澈留下的烂摊子了。   如此,千悦算是看出来了,这主仆二人并非全然憎恶于他,至少风畔对他的态度不那么恶劣。   饭菜的香味幽幽散开,惹得空空如也的肚子愈发难耐。案几就在几步开外,其上有凹槽,碗底刚好嵌入其中,如此,即便有些风浪也不会倾倒翻转洒了膳食。   千悦咽了咽唾液,干脆躺下侧过身子,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仿佛如此便可逃离饥饿纠缠。   除去身体的煎熬,更令他失落的是轩辕澈本人。   从前在西黎王宫,每每因为安玉泉受尽宠爱但自己只能艰难存世而心生艳羡的时候,他至少还能安慰自己一下安玉泉贵为太子却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全靠他们这些暗卫日夜守卫。   可是轩辕澈……原来这世上并非所有生于高爵显贵之家的人都会像安玉泉那般不知进取,原来,还有一类如轩辕澈那样的人,出身高于他,剑术高于他,通医理,识文字,受万人拥趸。   而他,只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抱着受伤的自己,羡慕着,嫉妒着,却又无可奈何。   他暗自神伤时身后脚步声响起,听着不似轩辕澈那般稳健有力,还有点儿脂粉香味随声而来,大概是个侍女。   “公子,王爷吩咐奴婢来送药。”这艘船上的婢女侍从都是不知道他身份的,故而只是不卑不亢的称呼他为公子。   千悦平复心绪起身,侍女便将小瓷瓶双手呈上,跟轩辕澈之前给的那个一模一样。他犹疑着接过,打开塞子凑到鼻下正要细嗅,门口忽现一道颀长身影,对他冷冷威胁道:“再敢吃下去本王就打断你的腿。”   浓浓药香扑鼻而来,闻着与暗卫营中常备的外用伤药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相比之下所用药材的成色似乎更好些,闻着就觉得药性更强,难道被他吃下去的那一瓶也是……怪不得轩辕澈会是那种反应。   认知的转变来得太过突然,以致于一时间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抿抿唇,他低声道:“谢谢你。”   千悦低垂着头,双耳耳廓涨得通红。   “呵,路都不能走的累赘。”轩辕澈一如既往地冷嘲热讽,千悦这些天也习惯了,但再次听到还是觉得难受。   眼眸流转,他对着自己的伤腿暗暗道: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   里间已经收拾干净,轩辕澈嘲讽完就进去了,但门没关上,他在里面若是朝外打量,可以轻松看到千悦在做什么。   药已送到,侍女便退下了。她们做奴婢的,除了要忠心伶俐,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少不了的,原本还想帮着给上个药,见自家主子语气不善是断然不敢多留的。   千悦对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知如何下手,伤口已经凝血,有些边边角角甚至结了痂,若是没有下摆的布帛黏连直接将药粉敷上去就是,但糟糕的是伤口处理不及时,眼下正一塌糊涂。取下布帛必定撕裂伤口,但若不这么做,伤好之后若是布帛和皮肉长在一起则更加麻烦。   踌躇片刻,他选择了前者,长痛不如短痛。   手上没有利器,他只好用手一点一点将布料撕下来。从前受伤大多是利刃所伤,创口不论深浅与否至少光洁整齐,处理起来不至于如此麻烦,伤药一涂,纱布一包便完事了,这次却着实棘手。   鲜血顺着腿部的肌肉线条流下,他全然没上在心上,只是想快点处理好伤口结束这场煎熬。   而在他的斜后方,轩辕澈手里的兵书半天未曾翻动。   即便与西黎之间有国仇家恨,可看着手无寸铁的西黎人在自己面前笨拙得处理伤口,为医者,他不忍,为强者,他本能地生出保护欲。   合上兵书,他刚要起身侍女香兰便端着药进来了,这碗药方才煎好,还冒着热气,是内服的。   轩辕澈立时正襟危坐,翻开兵书装模作样看起来,只是目光怎么也落不到书页上去。   千悦见状微怔,余光瞥见轩辕澈的身影,于是放低了声音对香兰问道:“这药……他吩咐的吗?” 第13章 泄愤   千悦用眼神示意这个“他”指的是轩辕澈,香兰悄悄瞟了一眼过去,见轩辕澈正“专心致志”看兵书而没有注意这边这才点点头。   大抵是瞧着千悦面相良善,香兰凑近了些轻声道:“而且啊——还是殿下亲自开的药方。”   这些原本不是她应该多嘴的,但此人竟能得主子亲自问诊开药那想必地位不低,该当讨好才是。   可香兰这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怎么也不会想到千悦这一身伤正是轩辕澈的手笔。   见千悦迟迟不喝她又微笑着劝慰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公子还是趁热喝了吧,一会儿奴婢再去给您取些蜜饯来。”   “蜜饯是什么呀?”千悦疑惑道。   暗卫营里虽然不愁温饱,但也不过是粗茶淡饭,之前轩辕澈随手给的荷花酥和眼下香兰提到的蜜饯都是他从前不曾品味过的。   啪!   兵书被狠狠拍在桌案上。   “喝碗药都如此啰嗦,你们是要唱双簧吗。”   “殿下恕罪!奴婢知错了!”轩辕澈低沉威严的声音入耳,香兰何曾见过轩辕澈如此震怒,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托盘高高举过头顶向轩辕澈告饶。   千悦亦是心惊肉跳,颤抖着双手慌忙将碗中药液尽数吞服,而后向轩辕澈乞求道:“我都喝完了……你别生气。”   相处的这几天,千悦也算是彻底认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暗卫营里,只要安分守己,执行任务不失手,再加之他武功甚高,平白无故地不会有人故意找茬。但轩辕澈……他憎恶他,但凡轩辕澈有一点不顺心,他都会被鸡蛋里挑骨头,这种时候除了低头服软,他别无他法。   面具下,轩辕澈的眉头压得更低。他缓步行至千悦面前,千悦下意识地要往后退,但跪着的香兰双肩颤抖,正带着哭腔告罪,他连忙伸手拦在了轩辕澈面前,壮着胆子道:“不是她的错,你别怪她……”   千悦的声音越来越弱,原本与他对视的眼眸也垂了下去,但横在他身前的手臂却是纹丝不动。   “滚。”   轩辕澈淡淡吐出一字,香兰如蒙大赦,立时带着托盘碗盏忙不迭地退下。她出了门口,又驻足偷偷看了一眼,那眼神中三分感激七分担忧。   而屋内,千悦见轩辕澈没有怪罪香兰顿时松了一口气,手臂缓缓收到身侧,他故作不经意间挪动着后退往壁上靠。   轩辕澈冷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搞小动作,只觉得他像个跳梁小丑。   他退一寸,他便进一丈。他退无可退,后背贴在了窗棂上,很是不适;而他已近至眼前,虎口轻轻一收便掐住了他的脖颈。   轩辕澈有力的手将他向后抵,后背被窗框硌得生疼,他连口大气也不敢喘,只是惊恐地凝视着轩辕澈的双目。   他能感受到眼前人怒不可遏的火气,却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只是同侍女多说了两句怎么就让轩辕澈如此火大呢?   于轩辕澈而言,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一个下贱的奴隶竟敢与侍女交谈而耽误服药,而且药方还他亲自开的,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是在藐视自己的权威。   但最让他火大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他意识到在看千悦处理伤口时他动了恻隐之心。   幼年时,父亲教导他说不论为君、为王、为帅、为臣、为将都要爱护百姓,他深以为然;少年时,师父说医者仁心,越是乱世越应当悬壶济世,他也谨遵教诲。   可如今,他对一个西黎人动了恻隐之心。他终有一日会成为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帅,如何能对敌国之人生出妇人之仁!他恼恨自己的悲悯多情,郁愤积压在心头而无处可去,现下千悦这个鸡蛋里头被他挑出了骨头,他的恼怒愤恨便全数倾泻到千悦身上。   理智让他没有下死手,否则以他的气力想拧断千悦的脖子可谓易如反掌。   但纵使只用上三分力气也足够让千悦痛苦害怕,轩辕澈控制着手上的力道森然道:“哟,现在倒是知道怕了?方才不是还在英雄救美嘛。”   千悦喘不上气,几乎要昏厥过去,轩辕澈这才放了手。   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嗫嚅道:“我没有。”   啪!   轩辕澈毫无预兆的甩了他一记耳光,这次是用足了力气的,反正一巴掌打不死人。   “你没吃饱饭吗?说话跟蚊子叫似的!”   喝了药原本就满嘴苦味,这下口中又添血腥气,难受得紧。千悦不敢再出声,默默将脸转了回来,捂都没敢捂,垂下的眼眸不时打量轩辕澈的双手。他不怕挨打,就怕轩辕澈拿那支发簪出气。   所幸,轩辕澈并没有那么做,因为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上船之后自己真的没给千悦吃饭,而没有他的吩咐下人自然也不会无端端做些什么多余的事。如此想到来,他顿时觉得脸颊发烫,尴尬困窘得要命。   小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但现在还未入冬,凉了倒也不甚打紧。他之前已经在其他雅室用过饭了,这些饭菜剩着也是浪费,倒不如顺水推舟让这奴才吃了。   后衣领突然被提起,千悦反应过来还以为轩辕澈要把自己扔到外面去,但还没等他开始挣扎,身子便稳稳落在了座椅上,眼前是四菜一汤还有两碗米饭——倒不是谁讨巧准备的两人食,只是轩辕澈饭量大,一顿吃两碗罢了。   轩辕澈背过身去咬牙道:“你,吃不完不准下桌!”   反转来的太过突然,千悦一时间有些怔愣。   “可这是给你准备的呀。”   话音刚落,轩辕澈微微侧过脸,只一个凛冽的眼神千悦便立即抄起碗筷进食。   对于这个男人,他不敢忤逆分毫。   扒拉了两口,他对着轩辕澈的背影轻声辩解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没想逞英雄。那个侍女,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一个卑微的奴婢,但对我来说她是这里唯一肯对我笑的人。”   冒着再被轩辕澈暴打的风险,千悦还是选择说出这番话。 第14章 抵达   轩辕澈的脚步一顿,千悦刚放下去的心立时提了起来。话出口他便有些后悔,生怕再次惹恼轩辕澈。   但轩辕澈并没有再做什么,只是提步离开。   夜已深,爵室本就人少,此时愈发安静。   轩辕澈躺在千工拔步床上辗转难寐,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千悦那句话:那个侍女,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一个卑微的奴婢,但对我来说她是这里唯一肯对我笑的人。   贫苦穷困,会限制一个人向上的想象力;富裕尊贵,同样会限制一个人向下的想象力。   的确,对于轩辕澈而言香兰只是一个普通婢女,他身下的千工拔步床便可抵女婢一两百。   身为中原强国阳宁的肃亲王,所到之处更是从来不缺笑脸逢迎。因此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于他而言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对于旁人来说竟会是难得且应当珍惜的。   想着想着,非但没有丝毫睡意,反倒是清醒得很。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透入丝丝光亮,大抵是天将破晓。   随手披了件外衣起身坐到桌案上,轩辕澈长叹一声。面前的奏报没有一封是好消息,其上所记桩桩件件都足够让他震怒,但昨日怒过之后他更加深刻得感觉到怒火无济于事,只有尽快赶到滨州赈灾才是上策。   细算时间,今日是第十日,楼船已过万重山。若是行程无误,傍晚便可抵达滨州码头。   两个月前,滨州连日暴雨,水不润下。当地堤坝溃决,百川逆溢,坏乡邑,溺百姓,及淫雨伤稼墙。又因其地处平原而近南海,地势平坦故排水不便,加之海水顶托,更难排涝消灾。   照理说,南下赈灾是个费力的差事,但事实上当河道总督的奏折传到京城的时候,上至户部的侍郎、郎中、员外郎,下至户部六司的芝麻官,朝堂上一大堆人跳出来抢这份差事,活像是饿狗抢食。   端王宇文锐和文王宇文汲更是争得不可开交,结果谁也没想到宇文天纵最后一拍板指了个中立派房俊明。   一石激起千层浪,布局者和旁观者都清楚,奈何局中人看不穿。   房俊明是吴国公府世子,在朝中挂着闲职。吴国公府百年大族,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且手握三十万兵权。轩辕澈纵使不甚关心朝中之事,身在庙堂之高三年却也能猜到宇文天纵此番动作必然是要拿吴国公府开刀了。   许久之后轩辕澈方知那位皇帝此举的真正用意,而后又是许多年,每每思及此,轩辕澈都心头一阵酸楚。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如今,滨州的情况可谓是一塌糊涂。   轩辕澈不在意党争,在无情帝王家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他始终认为党争不该牵连百姓。   月上柳梢头,楼船泊码头,轩辕澈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踏上了滨州的土地。   至于千悦,多亏了轩辕澈的伤药,他膝盖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一行人抵达的时候他已经能勉强下地跟在轩辕澈后面了。   他脸上的於伤还没完全消退,青紫一片,在白皙的脸颊上显得尤为可怖。   船上暗卫都被派出去打探消息了,轩辕澈身边只跟着千悦和风畔两人。   自灾情暴发已两月有余,即便房俊明无所作为大涝也退去大半。   原本想着水退了,上头的官员不作为,百姓们自己也能凑合着过日子,想必此去城中会遇见的路人不少。故而为了低调轩辕澈一身素衣,改腰间佩剑为白玉箫,未曾动用乌云踏雪,徒步而行。风畔作为护卫也只带了把短刃藏于靴中,轻装简行。   可事实会证明,他们想错了。   码头近江畔而远城池,此去城中去路程不少,轩辕澈原本想快点到达,但不过十里便不得不得停下——千悦支撑不住了。   江南多行商,因此设十里一长亭,以供远行者歇息,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   见轩辕澈为自己耽误行程却没有发怒,千悦也不知该受宠若惊好还是提心吊胆好。   他想道歉,因为他拖累了他们的步伐。但是转念一想,他的伤本就是轩辕澈一手造就,若是为此致歉,搞不好轩辕澈还以为他是在讽刺他,索性闭口不言,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亭子不大,八根廊柱三条石凳还有一小几。轩辕澈入内最先坐下,风畔递上水囊供他解渴,千悦想坐却又不敢坐下,只好靠着廊柱站立。   “过来。”轩辕澈的嗓音不辨喜怒,但千悦知道他心情不好。   一路走来,浮尸遍野,大多都腐烂了,应当是溺死于洪灾中的无辜百姓。这些人与他非亲非故,但看到如此惨状他还是由衷感到悲哀,更不要说身为阳宁人的轩辕澈了。   伤口疼得厉害,他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到轩辕澈面前的。   “坐下。”   千悦犹豫片刻,目光往石凳上瞟了瞟,扶着廊柱坐到了轩辕澈脚边的地上,刚要撩开下摆查看自己的伤口,头顶上便飘来了轩辕澈愠怒的声音:“你听不懂人话吗。”   “啊?”千悦怯怯抬头同轩辕澈对视,指了指自己问道:“你让我坐在凳子上吗?”   “要不然你是想耽误本王更久一点吗,废物,真是蠢死了。”   千悦刚刚对轩辕澈升起的一点好感顿时被浇了个透心凉。   轩辕澈又两指轻叩桌面,风畔立时会意,对着轩辕澈抱拳一礼道:“谢主上赐座。”   这是故意做给千悦看的。   风畔与轩辕澈师出同门,三年前回到阳宁之后虽然明面上是主仆,但私底下仍以师兄弟相称,若非是因为千悦,二人说不准早就对桌而坐感慨几句了。   千悦想到在西黎时,或逢皇帝设宴,开席总是皇帝先坐下,而后再让百官公卿入座,他们入座前总要行个大礼道一声“谢陛下”。   于是,他抿抿唇,小声道:“多谢主人。”   “哼。”轩辕澈回以闷哼。   千悦松了口气,刚想好好缓一缓,面前的颀长身影却突然起身…… 第15章 倾囊相赠   顺着轩辕澈的目光望去,千悦的视野中出现了这一路上难得遇见的活人。   那是一位妇人,怀中抱着个不大的孩子,约莫四五岁。妇人衣衫褴褛,步履蹒跚,好像随时会倒下,但怀抱孩子的双手始终没有放开过。   妇人似乎是在躲什么,走一会儿便回头看看,对于脚边出现的尸体反倒是毫不在意,也自然没注意到身处凉亭中的三人。   待得近了些,轩辕澈大步而出,他猜测这位妇人也许会需要什么帮助,若是那样的话他想帮帮她。   风畔自然而然地跟上,轩辕澈突然驻足一瞬,侧过脸对千悦道:“你在这里待着,本王去去就回。”   “是。”千悦低低应了一声,注视着他们走远。   其实也不过二十步远,妇人发现轩辕澈二人出现在自己身前的时候显然吓得不轻,轩辕澈意识到自己的面具实在骇人,立时朝后退了两步,而风畔上前安抚道:“大嫂,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方才我们在那长亭歇息,见您行色匆忙,不知可有难处?我们或许能帮上您。”   风畔的面容虽称不上一等一得好,但长得清俊老实,属于那种一看就觉得此人不会有坏心思的。   妇人仔细打量二人,见他们衣着素净但料子上乘,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贵人。犹疑片刻,妇人扑通跪下,疲惫的眼眸顿时淌下酸楚热泪。   千悦一直注意着前面的动静,见妇人如此动作,还以为是那对母子惹得轩辕澈动怒了,顿时心惊起身。   踉踉跄跄走进了才发现轩辕澈其实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站在原地绞着双手十分尴尬,而风畔正一个劲儿的在安慰她。   哭了好一会儿那妇人才止住泪水,哽咽着哀求道:“好心的贵人,民妇想请您买下我的孩子。”   这下,三人具是一惊。妇人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她看得出来三人中轩辕澈应当是地位最高的。见轩辕澈不置可否,她又道:“贵人呐,买下我儿吧,日后当奴才当家丁都好,只求一口饭养活着就行,求您了!”   妇人说着便又要落泪,千悦径直跪在那妇人身侧,让自己与她处在差不多的位置,慌忙道:“好好的您卖孩子做什么?孩子怎么能没有娘亲呢”   事发突然,他是真的慌了,竟指着轩辕澈对那妇人道:“若是没有了娘亲,孩子会过得很不好的,你看我脸上的伤便是他打的……”   “你!”风畔哪里能容他如此诋毁自家主上,刚要出言打断千悦,轩辕澈便侧身对他摇了摇头。   若是能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谁又想这样跪在地上求路人卖孩子呢。   “可你至少还活着,不是吗?而我的孩子跟着我已经整整两天水米未进了。”   怪不得那个孩子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动静,竟然是饿晕过去了。   千悦抖若筛沙骤然对上妇人平静决绝的目光,平淡一语却好似惊雷炸响在他的耳畔。   是啊,至少他还活着。   酸楚涌上心头,千悦也红了眼睛,他取出自己的口粮递给妇人,哀求道:“我把这些给你好不好?你不要丢下他,求求你。”   一张饼,两个白馒头,这是千悦今日全部的食物了。   “你想清楚,若是食物给了她,接下来三天你都不会有东西吃。”轩辕澈一道传音入密,只有千悦能听见。   千悦心下一沉,眉头不自觉的蹙紧了,但他没有收回手,反倒是将食物递地离妇人更近了一些。   “您收下吧。”   轩辕澈没想到千悦会这样做,眸光复杂了许多,同风畔对视一眼,后者也取出了所携带的食物和水交予轩辕澈。   “还有这些也请你收下吧。”轩辕澈见妇人面露难色,于是又道:“是我赠予孩子的,请你代收。”   见状,千悦简直难以置信。   轩辕澈一直没有说话,千悦以为他是要冷眼旁观,可他却做出了与自己同样的选择。   即便知道轩辕澈并不缺少食物,但他心里对他的好感还是多了几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如此峰回路转,妇人不知如何感谢,抱着孩子便要叩拜下去,轩辕澈赶紧俯身扶住她的肩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威严逼人,对她道:“大嫂,去亭中歇歇吧。若真想谢我们,不妨同我讲讲这滨州的情况。”   轩辕澈对着长亭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千悦马上往一旁退开,把妇人身前的路空出来。   “这……”妇人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满脸忧色。   轩辕澈也随意朝那个方向扫了一眼,语气轻松地宽慰道:“无妨,我等有武艺傍身,若有恶徒追来,必能护你母子二人周全。去歇歇脚吧,喂孩子吃点东西。”   如此,妇人心绪稍霁,连连道谢,由风畔扶着起身便往亭中去了。   他们一走,这便只剩下千悦和轩辕澈两人了。   千悦顿时像个霜打的茄子蔫儿了下去,他低着头嗫嚅道:“主人,我错了,甘愿受任何责罚。”   他平举双臂,头一次对着轩辕澈恭敬行礼,深深拜了下去。   “错哪儿了?”   这样的轩辕澈太平静了,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于千悦而言,这比他发怒打他还要恐怖,他身形战栗道:“错在……不该说主人的坏话……”   “你说的倒是事实。”   轩辕澈调笑似的语气并没有让千悦感到轻松,反倒是更觉脊背发凉,他又把头低了低,整张脸几乎要贴到地上去。   “主人,我……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起来吧。”   千悦战战兢兢跪直身子,见轩辕澈没什么过激的动作这才微微抬头看他。一如往常,银鬼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而千悦能窥见的仅仅是一双眼睛。   在千悦的印象里,这双眼睛或锐利或深沉,时而怒火跃动,但此时此刻,这双眼分外平静,于千悦而言可谓是难得一见。   他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一俯一仰,恍若方圆天地已为陪衬。 第16章 抱抱   阴沉沉的天,忽然飘起了雨丝,淅淅沥沥的。   轩辕澈抬起手,千悦下意识地以为他又要打自己,条件反射似的闭上了双眼,但最后那只手只是轻轻落到了脸上。   千悦右边脸颊上的浮肿早已消下去大半,但还余下一大片乌青,看起来骇人的很。   轩辕澈四指托起他的下巴,拇指摩挲着他的脸颊,动作分外轻柔。   千悦缓缓睁开眼睛,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雨丝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这切实的感觉决不是在梦中。   “还疼吗?”   千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答道:“啊?哦……那个……不疼了。”   注视着轩辕澈的眼睛,千悦觉得他好像藏了很多心事。在西黎皇宫十数年,他对那个腐朽王朝的统治者们早已看透了,但被带回阳宁见到了轩辕澈,他才知道并非所有贵族都是那般惯于玩弄权谋,全然不将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轩辕澈的脾气不好,会抓住他的错处不放,但却宽以待下;常常苛待于他,但若是他真的饿了伤了又会给他饭食和伤药;威胁过他很多次,但从来没有真的毁掉他珍视的银簪。   如此想来,他不禁有些好奇安玉泉或者西黎王室到底曾经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他如此憎恨。   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暗卫,所知悉的也不过是西黎皇宫的小小一隅。从前对于轩辕澈的那点认知也仅限于听过他的名头,还是无意中听同僚提起的。   “还起得来吗?”轩辕澈的声音淡淡的,就像是这天空中正飘洒着的雨丝。   虽然相对于泾天河上游的河滩已经平整了不少,但郊外泥泞黄泥地跪久了还想必也不好受,尤其是他膝盖上有伤。   飘远的思绪被拉回来,千悦愣了一下,跪下的时候只想着那个孩子便没顾得上,此时一想起来这茬立时觉得膝盖处痛心切骨,原本平滑光洁的眉心顿时被愁眉泪眼所取代。   但他还是一咬牙道:“起得来。”   轩辕澈已经不止一次说他是废物累赘了,他不想在他面前变得更加狼狈难堪。   有些时候可能就是天不遂人愿吧,千悦没能稳稳起身,反倒是起来的瞬间骤然双腿脱力,径直往轩辕澈身上摔了过去。   千悦一头撞进轩辕澈怀里,好在轩辕澈眼疾手快左手提住了他的后衣领,右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死鸭子嘴硬。”   千悦也不知道该庆幸这回轩辕澈没骂他“废物”好还是该悲哀自己又多了个“雅称”的好。   总之,他有些气恼,也不知是对轩辕澈的还是对自己的。   正欲将轩辕澈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抹下来,身体却突然腾空,竟是轩辕澈将自己打横抱起来了。   “你放我下来……”千悦涨红了脸,却又不敢过分反抗轩辕澈。   千悦便是想破头也不会想到这次轩辕澈果真松了手,身体骤然失重,千悦下意识地搂紧了轩辕澈的脖子,然而下一瞬身体又稳稳落到了轩辕澈双臂上。   轩辕澈是故意吓唬他的,而他的反应让面具下那张冷硬的脸荡漾起了一丝笑意。   初见时只觉他剑术高超,虽是敌手却也不乏欣赏之情;后来以为他沉默寡言,对他厌弃且鄙夷;此时却发现其实他善良胆小,煞是可爱。   强者不过三种人。其一,力强而心弱,为强者则恃强凌弱,有害无辜;其二,力强而心不强,遗世独立,虽有强力然无益于世;其三,力强而怀同理之心,以强力护佑弱小,此为至强也。   轩辕澈是第三种。   他苛待千悦不过是因为仇恨压过了同理心,但此时此刻,千悦的善良让轩辕澈心中的天平倾斜了,而且是明显向同理心那一方倾斜。   理智似乎在同一时间回归。   仔细想想,其实怀中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因为生在了与他敌对的国度、以西黎太子的身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便承受了他压抑多年的怒火。   于千悦而言,这是不公平的。   轩辕澈越想越觉得愧疚,若是那些英灵在九泉之下见他如此作为必然也难欣慰。   天色越发阴沉,雨也下得越发大了。   千悦见轩辕澈的眼神越发暗淡,试探着问道:“主人,主人,你怎么了?”   “啊?哦……没事。”轩辕澈回过神来,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抱着他往长亭里去。许是情绪低落,短短二十步的距离漫长得像千步廊。   风畔早就关注到他们俩的异况,一边与妇人攀谈着一边用余光不时瞥向他们。但轩辕澈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过问的,三年前他们是师兄弟,而在京城同轩辕澈困守的那三年里他早就懂得了身份之别,主就是主,仆就是仆,此间界限不可逾越。   轩辕澈抱着千悦坐下,自己也坐在了一旁。   这时,妇人怀中的孩子忽然眨了眨眼睛,千悦欣喜道:“看,他醒过来啦!”   在坐几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孩子见这三个生人,尤其轩辕澈还带着可怕的银鬼面具,愣了一下便往母亲怀里钻。   “孩子胆儿小,几位勿怪。”妇人赶忙赔笑,甚是不好意思。   轩辕澈摆摆手,随意道:“无妨无妨,我这小奴儿也胆小得很。”   轩辕澈说着便瞄了千悦一眼,后者果不其然微蹙眉头扁了扁嘴。   “李嫂子,同我家主上讲讲滨州水患的灾情吧。”探查滨州水患的真实情况,这是轩辕澈此行的目的,风畔方才也打听了不少,但他听得再多到底未曾亲自经历过,所以还是由李嫂子自己讲出来为好。   此次大灾,李嫂子谈之色变。她抱着孩子的手情不自禁得握成了拳头,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最开始是半月不雨,那本是晒谷入仓的时节,因此大家伙儿都很高兴。可谁成想……稻谷刚堆入粮仓,那要人命的雨便来了,接连二旬不绝。不仅稻谷尽数被淹,而且……”   李嫂子说到动情处又哽咽着落泪。 第17章 灾情   好一会儿李嫂子才缓过来,颤抖着声音悲痛道:“白浪连天,建溪浮尸体,蔽江而下。”   闻言,千悦感觉身畔的气息微变,那颗掩藏在冷硬面具之下的心不知此刻是否震撼。   轩辕澈追问道:“那滨州现况如何?钦差大臣可有作为否?”   虽然在楼船上时便不时有飞鸽传信而来,信中所写无一不是滨州状况,但滨州地广人稠,且各县、城、乡受灾情况不同,多个探子口述笔录而来的信息到底宽泛模糊,不及当地百姓亲口陈述。   李嫂子似是认命般摇摇头,答道:“原本是盼着朝廷开仓放粮赈济灾情,谁成想,那钦差大臣一来便由刺史大人作陪,到那秦楼楚馆寻欢作乐去了……官府不曾开仓放粮便也罢了,城中有存粮的富商哄抬物价,官府也不加管制,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呀!”   京城王子富贵孙,焉知平民百姓苦。两袖清风真君子,不解污吏为何污。   轩辕澈志不在庙堂,然他认为身在其位应谋其事,否则接到圣旨的时候他大可以一走了之,反正若真的对付起来宇文天纵也奈何不了他。   高贵出身、万贯家财、宗门势力……他生在了芸芸众生穷极一生也难到达的高度。以“无所不有”来形容他也不为过,因此他自然不会知道何为“人心不足蛇吞象”。   轩辕澈周身气场压抑得可怕,千悦心怀忐忑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恳求道:“有孩子,你别发火。”   “嗯。”轩辕澈今日难得好说话,果真敛了怒气,思索片刻又对李嫂子问道:“既然如此,你们孤儿寡母出城是要去投奔亲戚吧,但方才见你慌忙而来莫不是惹了什么仇家?”   这下,李嫂子的脸色又变,本就是身心俱疲,此刻又染上畏惧心酸。   “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几个恶霸,他们初时只是抢粮,后来粮食都抢光了,便掠人子而食。民妇是个寡妇,家中无成年男丁,膝下又有个年幼的孩子,这便被他们盯上了。刘家的大娘偶然听到他们谈话便前来告知我,我带着娃儿连夜上路,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路上也只吃了些草叶树皮,若不是遇到几位贵人,此时我母子二人怕也是同路边那些饿死鬼一般了……”   李嫂子抬袖掩面而泣,三个男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   那孩子站在李嫂子腿上抱住她的脖颈,奶声奶气地安慰道:“娘亲莫哭,等我长大了种好多粮食给你吃。”   轩辕澈闻言握紧了拳头,此刻他心中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悲痛,悲痛之余又不乏对这个孩子的祝愿——愿他永远不知何为“子欲养而亲不待”。   亭内气氛凝滞,而亭外烟雨初霁。   轩辕澈稍稍平复心绪,环视四周,千悦腿伤难行,而李氏母子疲惫两日急需休息。他也想立即找到那些恶霸一剑封喉以绝后患,但让风畔一人将他(她)们带回去着实不现实。   “趁此时雨停,我们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轩辕澈的决定,风畔第一个没意见,千悦不敢也不会反对,至于李氏母子——轩辕澈征询的目光看向他(她)们,李嫂子立时抱着孩子躬身道:“救命之恩大过天,我们母子二人无以为报,自然都听几位贵人的。”   千悦扶着石桌站起来,还没站直便又落进了轩辕澈怀里,这次千悦没有反抗,并非是他不想,只是拒绝也没用,反正轩辕澈不可能听他的。徒劳挣扎非但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还会惹怒轩辕澈,后果保不准又是一顿打。   再说了,虽然这姿态确实令人羞赧,但不管腿伤与否,被轩辕澈抱着都很温暖舒服,能让他觉得一向没人在意的自己也是被保护着的。   他索性乖乖待在轩辕澈怀里,安静得享受眼下切实的温存。   风畔那边就没这么顺利了。此去一路十里,五岁的孩子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风畔想帮李嫂子抱孩子以减轻负担,但孩子根本不领情,搂着他娘亲不肯松手,一时间让风畔犯了难。   倒也不是孩子淘气,只是那些个恶霸他偷偷看到过一眼,也是几个高个子的壮年男子。而且那个带银鬼面具的看着实在不像个好人,谁知道是不是要把他抓去吃了呢。   最后轩辕澈无奈叹了口气,风畔便只好作罢,只想着一会儿若是李嫂子实在抱不动了便去搭把手。   出得长亭,轩辕澈走在最前,其次是李氏母子,风畔殿后。   也不知走了多久,轩辕澈终于忍无可忍,目视前方没好气道:“有话直说。”   千悦三番四次地抬头看他,但每次都只是张张嘴便没下文了,如此轩辕澈实在是耐心耗尽。   怀中人明显浑身一缩。   “我……”刚出口一字,他抿唇咬牙,眸光晦暗不明。   忽而,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他用只有自己和轩辕澈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奴才以后好好伺候你好不好?莫要让那孩子为奴,一旦入了奴籍怕是今生也难再脱离了。”   轩辕澈的气息肉眼可见得冷了下来。   “在你眼中,本王便如此不堪吗?”   若不是现在抱着他,若不是身后还有妇孺紧随,轩辕澈必定给他一巴掌好让他清醒清醒。   “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千悦苦着脸,偏偏又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一时半刻竟是说不出半句流畅的话来辩解。   “闭嘴。”两个字从头顶上冷冷压下来,千悦倏地噤声,不敢再多言半字。   同样不过十里路,被人抱着走却比来时自己走得还要漫长。千悦现在惴惴不安,就像是等待轩辕澈的审判一般。   原本轩辕澈便要罚他禁食三日,如此又惹毛了他,回去还不知道有什么好果子在等着呢。   千悦越想越害怕,看着轩辕澈的侧脸和下巴都觉得是自己头上一把明晃晃地尖刀。   万里长途终有尽时,何况短短十里,巍峨楼船近在眼前,有如刑场…… 第18章 鞭刑   登船后,风畔带着母子二人去暂时安顿,轩辕澈抱着千悦径直到了最下层的船舱内。   不同于爵室的宽敞明亮,富丽堂皇,此处甚是阴暗,全靠寥寥几支烛火照亮。   成百上千的麻袋高高摞起,也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地上还堆着许多方方正正的大箱子,隐隐透出一股药香,大抵是药材。千悦扫视一眼竟是有二十几人把守,而且这还仅仅是他目之所及罢了,暗处不知藏了多少人手呢,这些东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水浪拍船之声透过木板传来,声声入耳,清晰瘆人,再加之这黑暗的环境他不禁脊背发凉。   又一次,他被轩辕澈狠狠摔在了地上,脸庞侧着,耳朵刚好贴着地板。   但这回似乎没那么疼,因为他正全神贯注抵御对水的恐惧。   在这里,轩辕澈不用顾及妇孺,滔天怒火瞬间释放出来,带着强大内力的威压四散开,守卫的暗卫全都不由自主地推后了一步。   已经没有内力傍身的千悦则最难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生疼,可他连爬起来退远一点的力气都没有了。   沉浸在愤怒中的轩辕澈完全没有注意到千悦的双眼已经失焦,额角鬓发也被冷汗打湿,正丝丝缕缕地粘在脸庞上。   “来人,取鞭子来!”轩辕澈如是大喝,在场之人都觉得心脏漏了一拍。   “主上……要软鞭还是硬鞭?”离他最近的那个暗卫小心翼翼问道。   鞭有软硬之分,硬鞭多为铜、铁所铸,鞭刑同刀、剑相似,因其鞭身带有竹节状的棱刃,又有“竹节钢鞭”之称;软鞭则为多节的铁鞭,又或者是轩辕澈此刻想要的——皮革所制的皮鞭。   千悦的话让他心里刺痛得很,但他还有一分理智尚存。瞥了眼脚边的小身板,轩辕澈不屑地嗤了一下,就这么个废物,他一铁鞭下去不死也得残,不出三鞭必定魂归西天。   但千悦还不能死,如果他死了那么千里赴边陲的劫杀就会变成一场笑话。就算要杀了他,也得等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再杀。   轩辕澈的内力威压又强了三分,他侧过脸,只一个杀气满满的眼神那暗卫立时抱拳告退去取了。   不管是战场厮杀还是平日琐事,轩辕澈麾下的暗卫办事效率都极高,鞭子很快取来了。   暗卫战战兢兢地单膝跪下,将鞭子高举过头,双手奉上。是皮鞭,为平日里驭马所用。   轩辕澈随手接过便抽了下去。   “啪!”“啪!”“啪……”   皮鞭破空之声接连不断,暗卫们大气也不敢出,偌大舱室内安静得诡异。鞭声、水声,间或几声痛苦压抑地闷哼。   千悦紧紧把自己拥成一团,像无助的小兽似的无奈承受着皮鞭的撕咬。本就破碎的黑衣越发支离破碎,每一鞭下去都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狰狞伤口。   也不知可怕的抽打声响了多少下,轩辕澈终于有些解气了,将手中皮鞭一扔,对着脚下一声不吭的千悦愤恨道:“呵,算你有骨气。”   “找间最黑最小的屋子关起来,不准任何人探视。”   轩辕澈吩咐完便潇洒离去,全然不顾千悦的死活。于他而言,千悦还在喘气,那便是活着,活着便足够了。   意识朦胧间,千悦耷拉在冷硬的地上,望着轩辕澈高大伟岸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好希望轩辕澈可以回头看他一眼,哪怕一眼就好,可是那个人没有。   按照轩辕澈所说的,暗卫把他扔进了狭小黑暗的屋子,没有窗,只有门缝里能透进来一点点微弱的光。   腹中空空如也,耳边回荡着清晰的水浪声,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   从前,在西黎的暗卫营里若是任务完成地不好也会被惩罚,杖责禁足鞭笞禁食他无一没有受过,可是那时的疼不过是皮肉之苦,远不及此刻痛彻心扉。   那人前一刻还将自己护在怀里,下一刻却将自己打得遍体鳞伤,如此落差实在是令人难以承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泪,潸然而落。   耳边的水浪声声声入耳,像是唐僧在对着孙悟空念紧箍咒。全身心的疼痛像是滔滔江水将他淹没……   他在此间沉沦,弃了挣扎,亦无人救赎。   轩辕澈一通发泄之后也不好过,拎了两坛烈酒自顾自地喝起来。怒意散去,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便铺天盖地而来。   想他轩辕澈,虽是桀骜不驯,俯仰之间却也自认无愧天地。身处高位多年,人们尊他、敬他,他不甚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但千悦……在他刚刚发现他善良决定要待他好些的时候却伤了他的自尊心。   他想不明白,在千悦心中自己何以如此不堪。   而且,他本想着若是千悦求饶此事就此揭过也不是不行,可千悦没有,只是默默承受了他的怒火,死死咬着嘴唇也不肯服软分毫。   可他哪里会想到,在西黎暗卫营里,若是在受罚时求饶只会罚得更重。十余年的暗卫生涯,有些东西已经深入骨髓,即便辗转千里也不会改变,因此千悦并非不想求饶,而是根本不敢求饶。   面具上移三寸,烈酒入喉,暖了胃却暖不了心。   原本身边还跟着个千悦,现在他又是孤家寡人了。   次日,风畔一进门就看见自家主上抱着酒坛子,斜倚在床边睡意正酣,他顿时犯了难。   那几个恶霸有消息了,他不知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吵醒轩辕澈。   思量片刻,风畔还是上前轻推轩辕澈的肩膀,轻声道:“主上,主上,醒醒主上。”   轩辕澈悠悠转醒,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的面具正位,也没听风畔讲他想说的,而是一边起身将沾染了酒渍的外衣换下来一边问道:“那个贱奴才认错了吗?”   “回禀主上……属下不知。”   “那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轩辕澈从未用如此阴沉的声音同风畔说过话。   风畔飞也似的逃了,没一会儿苦着脸回来,无奈道:“主上,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第19章 同床共枕   轩辕澈自己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探视。暗卫们对他唯命是从,风畔也被包括在“任何人”之内。   当他亲自赶到的时候,正守卫在门边的两名暗卫立即下跪行礼。   “他怎么样了?”   两名暗卫对视一眼,右边的高个子抱拳作揖,答道:“回主上,属下按照您的命令将他关进去之后便未曾进去过,因而……不知。”   轩辕澈眸光微冷,若有所思道:“不曾求饶乞食吗?”   暗卫摇了摇头,又道:“不曾。”   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紧握成拳,片刻后他松了手,低沉道:“哼,冥顽不灵。”   昨日鞭责千悦之后,轩辕澈的火气已经下去了大半,剩下那些睡了一觉醒来也烟消云散。   原本想着但凡千悦肯求饶一个字,这事便这么过去了,可他没想到千悦会这么倔强,难免又心火重燃。   轩辕澈转身欲走,忽闻里头传来低低人声,似是哭咽。   踌躇着回身贴近门板,里面的声音便确切了许多,带着哭腔,虚弱地似乎在颤抖:“主人…主人…是你对不对?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砰!   紧接着是金属同木板相击之声。   拳头大的铁制门锁被内力震开,重重落到地板上,砸出了个不浅的印痕。   与此同时,暗室的窄门被推开,入目即是三丈见方的弹丸之地以及——蜷缩着瑟瑟发抖的千悦。   眼前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千悦禁不住闭上了双眼,但他还是努力睁开眼睛去触那双云锦蟒纹鞋履。   “主人…别把我关在这里…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千悦无助地流泪,视野一片模糊,他知道轩辕澈就在自己面前,可他碰不到他的衣袂,也触不到他的鞋履。   他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将他的手从即将触及到轩辕澈的脚前拉向了半空中。轩辕澈蹲下身,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脖子后,一手抄起他腋下,一手托起他膝后,将他稳稳抱在了自己怀里。   轩辕澈想叫他的名字,可是张口即是无言。   该叫他“安玉泉”吗?可这大有可能不是他的名字。   该蔑称他“奴才”吗?就算他自己乐意接受,轩辕澈还觉得心里膈应得慌,为他分心费力多时,这哪里是区区一个奴才能得到的待遇呢?   怀中人突然没了声响,竟是生生晕了过去。出了舱室,外头便敞亮许多,轩辕澈这才发现千悦面色红润得过分,他偏过头伸着下巴碰了碰千悦的额头果然烫的要命。   轩辕澈似是认命了似的长叹一口气,脚步不曾停滞分毫甚至又加快了许多。   ……   千悦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透窗而入的光灰蒙蒙的,一时间让他分不清这是傍晚还是清晨。   他眨了眨惺忪眼眸,映入眼帘的是纱帘帐幔掩盖下繁杂富丽的床顶。目光往一旁微微侧转,陌生又熟悉的银鬼面具猝不及防闯入视线,千悦浑身一震。   轩辕澈坐在床边,倚着床柱而眠,本就睡得很浅,这便被吵醒了。   许是困倦,轩辕澈的眼睛耷拉着,不似平日神采奕奕,看着格外凌厉冷冽。   千悦只觉得一颗心要跳出嗓子眼,磕磕绊绊地便要认错:“主…”   出口不过一字,轩辕澈的大掌覆上了他的唇,千悦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只惊慌地盯着他正在靠近自己的另一只手。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只大手轻轻落在自己额上,只是用手背试了试自己的额温便又收回去了。   “退烧了。”轩辕澈的语气中三分疲惫四分困倦,还有几分松了口气的释然。   这是千悦从未见过的轩辕澈:疲乏的、困顿的,又温柔的。   “主人?”千悦甚至想给轩辕澈一巴掌看看这到底是不是梦境,但病去如抽丝,他现在连手都不想抬。   “进去点。”   千悦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看到轩辕澈脱了外衣背对他躺下来他才后知后觉的往床里面靠。幸而这千工拔步床宽敞,两人共卧也不显得拥挤。   轩辕澈自然而然地将被子扯去了一半,千悦离他甚远,如此便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了。   时值深秋,虽是室内却也到底不如夏天暖和。   千悦随意往身上扫了一眼,破旧的墨色劲装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洁白如雪的单薄亵衣。这不是他的衣服,穿着很不合身,长长的衣袖、裤腿把双手双脚都给埋住了,活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衣服触感丝滑,纵使他没用过什么好东西都能感觉出此物并非凡品。   那么这衣物的主人会是谁呢?   千悦的目光不由得瞟向身旁躺着八尺男儿——轩辕澈。是啊,在这里,除了轩辕澈还有谁会有这样大小的衣服给他穿上呢?   然而,衣物再好也架不住单薄二字。   千悦是万万没有胆子从轩辕澈手上抢被子的,此种行径无异于虎口夺食。更何况身上的鞭伤还疼得厉害,他可不会忘记教训。   于是,轩辕澈感觉背后的小东西一点点靠过来,动作甚是小心翼翼,他倒也不甚在意,反正被废了内力的武者无异于被拔牙去爪的老虎,充其量就是长得比较大的猫。   千悦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把心揣回了肚子。   许是高烧褪去的缘故,盖着被子他还是觉得冷,而一旁的轩辕澈正源源不断地在散发热量。   “主人?”   没反应。   “主——人——”   还是没有反应。   千悦只当是轩辕澈睡着了,便挪缓缓挪过去靠在了轩辕澈背上,活像是只偷腥得逞的猫。   他也很困,但是脑子却无法停止思考,因而甚是清醒。   轩辕澈的热量透过衣物布帛源源不断地传来,千悦忽然鼻子一酸,眼眶便盈了热泪。   千悦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他只是觉得心里很委屈,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哭,却控制不住眼泪落下……   “啧。”泪眼朦胧间,身畔的男人翻身面向了他。 第20章 幻梦   “你吵死了。”半是疲惫半是不耐。   千悦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同时退到床的最里面,目光直直凝视着他的双眼,沾染了泪水的睫毛忍不住轻轻颤抖。   于睡觉一事,最难受不过在即将入眠的那一刻被吵醒。轩辕澈心头刚冒出火气,但也不知怎么的,看到千悦那双泪盈盈的眼睛这火气便顿时烟消云散了。   “怎么了?还很难受吗?”轩辕澈言语中竟有关切之意,这下千悦真的怀疑自己还在做梦了,现实中的轩辕澈怎么可能对自己这么好?   而且意识明明停留在自己被关进小黑屋的时候,怎么可能一睁眼在轩辕澈的床上呢?   千悦确信自己正身处梦境中。   想着眼前的轩辕澈不过是梦中幻象,他的胆子瞬间便肥了许多。   千悦掖在锦被下的手缓缓抬起,而轩辕澈正等着千悦的回答,完全没注意到千悦的小动作,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才不信千悦敢当着他的面做什么呢。   退一万步讲,即便千悦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坚信被已经被废去内力的千悦没有这个能力。   然而下一刻,轩辕澈目眦欲裂。   千悦摘下了他的面具!   而且更让他火大的是千悦非但没有一丝畏惧,反倒是对着他露出了一副……花痴样。   轩辕澈张张嘴,愣地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主人,你长得真好看。”千悦的眼角满是泪渍,但脸上却荡漾起了盈盈笑意。   还没等轩辕澈把面具带回去,千悦的小爪子便得寸进尺地捏住了他的腮帮子,狠狠扯了两下千悦噘着嘴嘟哝道:“手感真好~”   轩辕澈看着千悦这一系列动作瞠目结舌,睡意全无,震惊道:“你疯了吗?”   “这是梦,我才不怕你呢。”千悦笑得志得意满。   轩辕澈感觉自己像是被雷劈了个外焦里嫩,他甚至怀疑自己开错药方把千悦治傻了!   惊诧一瞬,轩辕澈欺身而上,拉住千悦的腮肉就往两边扯,千悦立时哀嚎:“啊——疼疼疼疼——”   没有面具遮掩,轩辕澈的脸近在眼前也尽在眼前。除却眼睛都是陌生的,但其余四官却又好像似曾相识,仿佛轩辕澈本来就该是长这样的。   “梦醒了吗?要是还没醒本王就把你从这儿扔下去清醒清醒!”   就像是被大老虎压在利爪之下的小白兔,千悦瑟瑟发抖却无处可逃,他惊恐地注视着面前的猛虎,眼泪不争气地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消失在鬓发间。   也许千悦是只小白兔,但轩辕澈却不是靠吞食猎物果腹的山间猛虎,当那串晶莹泪珠滑落的时候他难以自抑的生出保护欲。   就像他自幼被教导的,身为剑主,拿起剑,不是为了杀自己想杀的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身为将帅,举起虎符,不是为了开疆拓土,而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国子民。   此时此刻,龙渊剑不在手中。但强如轩辕澈——他本身就已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亦是守护之刃。   轩辕澈松开了千悦,顺手在他脸上轻揉几下以示抚慰,柔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   千悦的眼睛红红的,白皙的脸颊也被捏成得红润。他咬紧牙关不敢再让自己哭出声,但还是忍不住打哭嗝。   轩辕澈愈发觉得心烦意乱,或者说心里面还有点愧疚。千悦其人,善良却不圆滑,通透却不世故,在轩辕澈身边,这样的人着实少得可怜。   因为一时失言便给予如此重罚,事后想想,轩辕澈自己都觉得过分,要不然也不会衣不解带地照顾他那么久。   轩辕澈翻身平躺在千悦旁边,难得心平气和:“你恨我吗?”   千悦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转头看向轩辕澈,而此时后者正对着床顶发呆。从千悦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轩辕澈的半边侧脸,那鼻梁尤其得挺。   带着哭腔,千悦的声音闷闷的,但他还是尽量清晰地回答:“主人,我不恨你,真的。”   千悦的话不似作假,如果他撒谎,骗不过轩辕澈。   “为什么?”   “因为主人是个好人。”   真正的答案藏在他心里:因为跟着你,我可以救人,而不是杀人。   即便是以苟且的、卑微的方式活着,对于从幼年开始受训,至志学之年才杀出训练营正式成为在编暗卫的千悦来说,眼下的一切是难能可贵的。   轩辕澈突然扭头同他四目相对,千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他害怕自己又失言惹得轩辕澈发怒。   轩辕澈只是静静看着,半晌他收回目光,继续对着床顶说道:“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小东西,你还有别的名字吗除了‘安玉泉’以外的。”轩辕澈目前只是怀疑他的身份,在找到确凿证据之前他不会摊牌。   他有点开始喜欢身边这个小家伙了,但他不想叫他“安玉泉”,因为总是会让他不由自主想到西黎王室;至于“奴才”,手下奴婢奴才那么多,谁知道他到底在叫哪一个?   然后轩辕澈随口一问,千悦却顿时汗毛倒竖,他害怕轩辕澈发现他的真实身份,纠结片刻,他还是状似轻松随意地问道:“主人不喜欢我的名字吗?”   轩辕澈往身侧瞟了一眼,小东西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再次让他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面具戴久了,或许还能摘下来,只是习惯了用面具掩藏真实表情的人,摘下面具后往往会被表情出卖了真实的内心。   闻言,轩辕澈回以高深莫测的笑容。   千悦越发觉得毛骨悚然,他不敢确定这是轩辕澈的试探还是无心之举。   迟疑着,他磕磕绊绊地答道:“娘亲曾给我取过一个乳名,唤做‘小悦儿’,其他的便没有了。” 第21章 更衣   更衣   “嗯……小月儿。”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确实像月儿。   许是日出东方,屋内越发亮堂起来。轩辕澈已无睡意,索性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起身下地,这两日因着千悦的病情许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处理。   滨州四城一乡,前日来报,那些为祸乡里的恶霸正在都清乡附近,原本他是想即刻带人前去,只不过被耽搁了,如今也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是否有新消息来报。   “风畔。”   风畔一直守在门口,方才千悦叫嚷的时候他就想进来询问,只是怕触轩辕澈的霉头罢了。   “属下在。”   轩辕澈一边更衣一边对风畔问道:“前日出现的都清乡的恶霸眼下可有消息?”   “昨日都清乡一县令命人前去捉拿,但几人功夫高强……未果。属下派去的暗卫未得命令,因而也未曾从旁协助。”   风畔知道轩辕澈想要亲自捉拿几人并且以律法处置,因为没有给暗卫便宜行事之权,暗卫所能做不过是监察汇报。   房内安静久久无人出声,风畔不知自己如此作为是否不妥。   在门扇之后,轩辕澈取下了挂在在拔步床边的龙渊剑。剑刃出鞘一尺,凛凛寒光恍若北风过境,瞬间冰封千里。   “风畔,备马,要……乌云踏雪。”收剑回鞘,轩辕澈再次戴上银鬼面具,将自己封闭在另一个世界。   这一刻,千悦感受到了杀意。   “主人!”提步欲走,千悦忽然叫住他。   “何事?”轩辕澈没有回头,只是停下脚步等着他的下文。   “我想与你同往。”轩辕澈回头,目光正好对上千悦坚定的双眼。   是啊,他怎么忘了?在成为他掌心的小白兔之前,面前的这个人是一把利剑,即便如今锋芒不再,千悦的心依然是锋锐的。   轩辕澈没有回答,直接转身往外走。千悦的充满希冀的目光顿时暗淡下来,他刚把头低下,一团衣服便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吓得他浑身一震。   “凑合着穿吧。”千悦原本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换下来之后就直接被轩辕澈扔掉了。眼下千悦手中的是轩辕澈的衣服,虽然大了些,但少说也有七八成新,比他原来的好了不知道多少。   千悦感激接过,真诚道谢后便开始穿戴。   轩辕澈初时是站着等,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千悦出来干脆坐在了罗汉榻上等。   然而,半刻钟过去千悦还是没动静,轩辕澈实在等不下去了,踏进拔步床的浅廊一把掀开帘子,千悦见状仰起头,一双眼水汪汪的甚是可怜,他羞怯地嘟哝道:“我不会穿……”   暗卫有专用的短打劲装,一年到头都是同一副装束,区别不过是夏天的薄点,冬天的厚点。   再者,千悦长在西黎,而轩辕澈是阳宁人,各国风土人情不同,衣服装束自然也不一,千悦自然是不熟悉身为阳宁贵族的轩辕澈的装束的。   轩辕澈本来还想斥责他动作慢,这下简直哭笑不得。   “我来吧。”轩辕澈接过衣服,一件件给他套上,再系好绳结。   千悦盯着他的细致动作,突然觉得自己实在看不懂面前这个男人,有时对他狠辣无情,有时却又对他细致入微。   他贪恋着轩辕澈给的温暖,却又深深畏惧着他赋予的伤害。   手背上忽然落了一滴温热,轩辕澈正在打结的动作立时顿住,他怅然望向千悦,他从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睛里看到了挣扎、痛苦、眷恋……   “主人……”   “什么?”   “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样忽冷忽热的……我会受不了的……”千悦的眼泪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濡湿了他的手背,也将锦被绸衣染出块状的深色。   轩辕澈在挣扎,千悦被迫在天堂与地狱的边缘徘徊挣扎。   轩辕澈有的选,但千悦没有。   千悦屈起膝盖,将自己紧紧抱成一团,十指插进两鬓墨发间,痛苦又无助。   生于冰冷黑暗中的他努力爬向像太阳一样发光发热的轩辕澈,一不小心离得近了便会被灼伤,灼伤之后又会被疼惜治愈,接着又将他扔回去,如此反复循环,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轩辕澈怔愣许久,终于抬手覆在了千悦头顶上,柔声道:“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千悦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再次看向轩辕澈,眼前人却是记忆中前所未有的柔和。   恰此时,在外等候许久的风畔来报,说是已经万事俱备,只等轩辕澈下令出发。   “若是不想留在这里便赶紧起来穿鞋,风畔他们都在等着呢。”轩辕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千悦,只好尴尬地转移话题。   千悦赶紧抹了抹眼泪,目光触及轩辕澈的长靴,不由得暗自幸好轩辕澈没将他的鞋履同衣服一并弃了,不然他穿着轩辕澈的鞋子大概会拖沓得连路也走不了吧。   轩辕澈抱着龙渊剑站在一旁,自然也注意到了千悦的纤纤玉足,若非眼下赶时间他必定得好好调侃两句,因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动声色地到博古架上去取了样东西带上。   风畔在外恭候许久,原本还在纳闷主上今日是怎么了,动作如此之慢,没想到房门打开竟是轩辕澈和千悦一前一后出来。   其实,千悦身上的鞭伤还没只是刚刚结痂,又是高烧刚退,这种时候本该卧床静养为宜,但他想亲眼看着那些狠毒到掠子而食的恶霸得到应有的惩罚。   下了楼船,轩辕澈与千悦同乘一骑。   乌云踏雪四踢飞踏,虽然已经比寻常马匹稳健许多,但路途颠簸还是让带伤的千悦不适。   疼,浑身都在疼,脑袋也晕乎乎的。但这对千悦而言不算什么,从前带伤去执行任务也不是没有过。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坐下的乌云踏雪似乎慢下来了。   轩辕澈改双手勒缰为单手,腾出一手从斜襟领口中取出小瓷瓶——这是趁千悦穿鞋时悄悄带上的。   “小月儿~”   千悦正欲回首,眼前赫然出现一只小瓷瓶…… 第22章 请君入瓮   “这次是内服的,可以止疼。”鉴于上次千悦吃掉外用药的教训,轩辕澈特意提醒了一句。他的语气不咸不淡,但是其中已经几乎没有从前那种仇视和敌对了。   对于千悦而言,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服药之后,轩辕澈又递上了水囊,待千悦饮了两口这才再次驱马前进。   ……   当暮天、霁色如晴昼,江练静、皎月飞光。   苍茫凄美的景致入眼,一行四人却无心欣赏。   他们抵达都清乡的时候已是傍晚。许是之前被水浸泡太久,使得原本夯实的泥土变松软了,界碑已经歪斜,但上面的“都清乡”三个字还能勉强辨认。   入界后,一人越过轩辕澈到了队伍最前面,这是之前被派到都清乡调查情况的暗卫之一,四人中他是最熟悉路线的,由他带路再合适不过。   风畔盯着那名暗卫脖子后面许久,突然瞳孔一缩,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轩辕澈张口欲言,轩辕澈却微微摇了摇头。   天色越发昏暗,千悦感觉到了都清乡与其他地方的不同。马儿很稳,完全没有一不小心踩到尸体或其他什么断木、滚石的颠簸。   似乎是察觉到了千悦的疑惑,轩辕澈主动解答:“据本王所掌握的线报,滨州此次受灾严重,共计一万余户百姓受灾,但其中都清乡受灾程度最轻,而且……”   轩辕澈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见最前面带路那名暗卫勒停马匹,他和风畔随即喊了“吁——”。   暗卫翻身下马,对轩辕澈抱拳道:“王爷,未免打草惊蛇,请下马步行。”   “蛇”之一字,一语双关。此地有恶霸数人,淮扬又有房俊明等贵族门阀,滨州的境况属实不好。   马匹被藏在树林中,但没有把缰绳拴在树上。因为这些马匹都受过特殊训练,没事不会乱跑,若有突发情况一声口哨便能唤过来。   正欲走,风畔突然苦着脸说想去解手,轩辕澈便应允了,只吩咐一会儿赶紧跟上。   “王爷,那些恶霸就在前面的村庄里面。”这人的语气明明中规中矩,但不知怎么的,千悦从中听出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意思。   顺着这人的指引,走过林间小道,前方开阔之地便可见人烟,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看着好像已经全然恢复到灾前的生活状态,只是若竖耳细听,连声鸡豚狗彘的吠啼都听不到。   许是多年刀尖舔血所磨砺出的直觉,千悦直觉这个村庄不对劲,他眉头紧皱,用手指戳了戳轩辕澈的手臂。   后者似是揶揄一般说道:“怎么?害怕了?若是怕就跟紧我。”   轩辕澈侧了侧龙渊剑,一点寒光刚好被反射进千悦的眼睛里,原来,龙渊剑早就已经出鞘一寸。这就意味着轩辕澈也察觉到了危险,如此,千悦稍稍心安。   相互对视一眼,千悦自觉地微调位置,使得自己处在最有利于轩辕澈保护的方位,刚刚跟上来的风畔则跟在了最后。   行至村门口,那人还想领着他们深入,但轩辕澈停下了脚步,冷声问道:“本王要找的人究竟在何处?”   “王爷,就在里面呢。”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活像是个请公子入花楼的老鸨。   “那不如——你进去把他们引出来吧。”   那人狞笑两声,也懒得再伪装了,干脆扯下蒙面巾,露出了满头的细辫子。   赤玄人!   千悦虽然没去过赤玄,但曾在西黎皇宫中见过赤玄使团,其中无论男子女子皆是满头发辫,只不过男子常以麻绳捆扎成一股或披散着戴上皮草毡帽,而女子则会盘起一部分再饰以金玉玛瑙。   “阳宁的王爷,事已至此,你就算识破我也迟了。”他拍了拍手,民宅中顿时涌出来五六十个穿着阳宁服饰却以布巾包头的男子,他们个个精壮,手持弯月长刀。   “乾坤未定,竖子怎敢轻言生死。”纵使双方人数差异悬殊,纵使自己这边还有个堪称累赘的千悦,轩辕澈依然是高傲的,自信的,无所畏惧的。   龙渊、墨竹同时出鞘,其凛凛剑光恰如妆镜新开,银瓶乍破。   一时间,脚步声、喊杀声、刀剑碰撞声……响成一片。   千悦两手空空立在二人的保护范围之内,无力感从脚底、指尖爬上发梢、心头,内力已废、佩剑已残的他在这般情景下,只是个彻头彻尾的累赘。   一道寒光落在脚边,他低头一看竟是半轮弯月状的断刃。   扫视四周,如斯断刃已经斜插在地上不少,轩辕澈身前的尸身都垒了不下三层。   一剑断其刃,第二剑割其喉。   千悦看出来了,轩辕澈这是想用自己的宝剑以最快速度削弱对方的人数优势;回望风畔,他也是如此手法,只不过运用地不像轩辕澈那么纯熟。   事不过三,何况轩辕澈用了不下二十次,赤玄人再蠢也知道要避其锋芒。但诡异的是无论他们如何躲闪,但凡弯刀近身轩辕澈,都会被他一剑斩断,避无可避。   “你们阳宁的王真是个窝囊废,仗着宝剑欺负人!”此言出自轩辕澈正前方那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赤玄人。   叮!   轩辕澈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一剑斩断他的刀。   “你才是以多欺少的大尾巴狼!”千悦从轩辕澈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冲着那人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千悦不是个多么勇敢的人,但他会记别人待他的好,但凡对他半分好,他都愿意十二分地报回去。   虽然他失去了内力修为,可他的眼睛是明亮的。他知道如果不是他跟来,轩辕澈此时此刻也不会因为要分心保护他而被如此掣肘。   既然不能加入战团,那么声援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被他骂了的那个赤玄人大抵是个暴脾气,竟是夺了同伴的佩刀朝他而去,与此同时三人袭向轩辕澈…… 第23章 并坐谈心   虽然内力已废,但千悦的本能反应却是不受影响的,他抱住自己的头立时蹲下,但他随即发现这是多余的。   轩辕澈左手一掌内力击出,前方三人的弯刀顿时裂成碎片,随着内力驱使扎入了他们的五脏六腑。   与此同时,轩辕澈右手持剑回身横砍,一剑斩落了“暴脾气”的头颅。   在场只余下赤玄人十数余,有人见势不妙,高喝撤退,但为时已晚——整个小村庄已经被轩辕澈的暗卫团团围住。   轩辕澈从袖中取了块帕子,一边擦拭龙渊剑一边漠然道:“留活口。”   千悦听闻变故,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然而入目除却满地鲜血尸首便是那剩下的十几个活口服毒自尽的惨状——轩辕澈没能如愿留下活口。   身前的高大身影突然往旁边跨了一步,恰好挡住千悦的目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轩辕澈道:“别看了。”   “哦,好。”看惯了血腥和死亡,但千悦永远不会喜欢这些。   擦干净血迹,龙渊剑入鞘,轩辕澈整个人也像剑一样收敛了华光。他对风畔吩咐道:“找些能证明他们身份的物件,然后把尸体全部火化,莫要留下痕迹。还有……多派些人手去找找暗卫和村民们的遗体,找到了便好好安葬吧。”   风畔正要领命告退,千悦却突然上前拉住了轩辕澈,急切恳求道:“慢着,主人,万一他们还活着呢?说不定就在哪里等着我们去救呢?”   千悦紧紧抓着轩辕澈的手臂不肯放,但却被轩辕澈用更大的力气扯掉,他把千悦往风畔那边推了一把便自顾自离开。   风畔会意,对着千悦做了个“请”的手势,淡淡道:“主上想一个人待会儿,你随我来吧。”   最终,千悦的那丁点儿希望破灭了。所有人的尸首都找到了:男人、女人、老人、孩童……他们被横七竖八堆在一座牛圈里,角落里还扔着几条已死的土狗。   千悦失魂落魄地走出村落,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若是嫌他们碍事迷晕了不就好了吗?即便没有迷药,绑起来堵住嘴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心像是被人栓了石头泡进冰水里,一点点冰冷、沉沦。   耳边传来清幽乐音,他不知不觉便走近了吹奏者,原来是轩辕澈在拾叶而唱。   轩辕澈察觉到了千悦的到来,他没有回身,只是继续吹奏着,其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千悦能从中听出他的哀伤无奈。   咕噜噜~   千悦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祈祷着轩辕澈专心吹奏没注意到。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乐音戛然而止,轩辕澈冷冷道:“饿了就找风畔要干粮去,别来烦我。”   他已经决定对千悦放下偏见和敌意,但这并意味着他乐意容忍千悦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前来打扰。   “我不吃,你之前罚了我禁食三天的。我也不烦你,就在这里站着听好不好?”千悦柔声请求,但轩辕澈似乎不为所动,只好再退一步“那我退远些,不打扰你。”   轩辕澈索性扔了手中的叶子,嘟起嘴便是一声嘹亮的口哨,马蹄声随之而来。借着皎皎月色,纯黑的毛色隐在密林间有些模糊,但那雪白四蹄却甚是分明,足够千悦辨识出来这是轩辕澈的坐骑乌云踏雪。   见轩辕澈摆明是不吹了,千悦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又把他惹恼了,急忙退了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轩辕澈背对着千悦正从马背上取东西,后者的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在黑暗船舱里挨打的情形,刚好旁边有棵树,他便躲到了树后,怯怯地盯着轩辕澈的动作。   “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还好轩辕澈手里拿的不是马鞭,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但若是,轩辕澈的命令他也不敢不从。   待到近前,轩辕澈把自己手里的东西一样样交给他,“干粮、水囊、内服的药,吃好自己放到马背上去。”   早晨上路赶得急,几人皆是早膳也未曾用过便来了。轩辕澈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千悦病的两天只喝了药和米汤,饿着肚子不利于伤口恢复,故而干粮是特意吩咐给千悦准备的。   许是之前千悦误食外用伤药给他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现在每每让千悦吃瓷瓶里的丹药轩辕澈都会特意提一句给他的药该外用还是内服。   今夜发生的事让轩辕澈变得格外冷淡,千悦不是个八面玲珑会讨巧的,越发不知道该如何同这般的轩辕澈相处。   不远处有片平坦草坡,轩辕澈独自走过去坐下,望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那背影分外寂寥。   千悦内心五味杂陈,他似乎从轩辕澈身上看了自己。每次出任务回来,若是夜里得空且天气晴朗,他必得到房顶上望月发呆。   孤独的生活无人相伴,压抑的情感无人倾诉,唯有对着月亮发呆神游的时候心灵才可得半寸安宁。   那么轩辕澈呢?   阳宁国万人拥趸的肃亲王殿下,他被成千上万人高高地捧着,可是当他不开心的时候,谁又能听他说说自己的苦楚呢?   没有人。   所以,他也只能像自己从前一样,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默默承受着一切。   思及此,千悦不禁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他拿着轩辕澈给的东西向轩辕澈走去,轩辕澈没有喝停他,他便大着胆子坐在了轩辕澈身边。   “主人,那赤玄人穿着暗卫的服饰,你是怎么认出他的?”千悦开始找话题。   轩辕澈沉默许久,千悦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的时候他却开口了:“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   千悦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脆取出干粮吃起来,以此缓解尴尬气氛。   只听轩辕澈又道:“破绽有三点……” 第24章 露天望月   “嗯?”   轩辕澈目视前方,开始讲述自己的分析:“其一,前几日我们去的地方叫谊阳城,而这里是都清乡。两地相隔数百里,且有山脉相间,若是普通恶霸,没有乌云踏雪这般的良驹,何以转移得如此之快?”   因此,当暗卫把这条情况报上来的时候轩辕澈就产生了怀疑,但是由于没有见到那名暗卫本人,他便自信自己的暗卫不会背叛自己,于是决定轻装简行而来。现在回想起来,这是赤玄人最初的破绽。   下船之后他发现了随行暗卫的异常之处,也就是他疑心的起源,他继续说道:“再者,是本王见到他之后才发现的。王府中暗卫都是清一色的乌皮六合履,而那个人穿的是麻履。”   千悦专心听他讲,觉得所言有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赞同。虽然国度不同,但暗卫服饰统一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比如他们西黎的暗卫平时所穿是长靿靴,若不是受命假扮安玉泉前往赤玄,他也没机会穿上翘头履。   “最后……”   “是称谓,对不对?”千悦像个等着被表扬的孩子,晶晶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轩辕澈这才转过头来看他,月光映照下,那张银鬼面具半是雪亮,半是晦暗,诡异地令人心惊。   千悦后知后觉自己不该打断他,鼓着腮帮子连咀嚼都忘记了,只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虽然轩辕澈已经亲口答应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他忽冷忽热的了,但是只要轩辕澈想折磨他就能轻而易举做到,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退一步讲,不对他忽冷忽热,还可以一直对他冷眼相待……如此,也不算是违背诺言吧。   轩辕澈没有一丝不悦,只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没错。如你所见,不论是风畔还是普通的王府暗卫,在府中亦或是随行外出,都会称呼本王为‘主上’,而不是‘王爷’。”   “欲速则不达啊。”轩辕澈又是如此叹息。   赤玄人太着急,急着要杀他,结果被他反杀了。   他太着急,急着挑起战端,报当年的国仇家恨,结果……抓回来一个不明身份真假的废物,还到了滨州这鬼地方探察灾情。   千悦追问道:“那风畔呢?他当时不是去解手,而是去召集你的部众,是也不是?”   “嗯。风畔是在那人上前带路时才察觉不对劲的,他脖子后面露出了一截小辫子。后来本王就让风畔找借口离开,去放了个无声的信号弹。”   一通分析下来,千悦再次刷新了自己对轩辕澈的认知。   犹记得最初听到轩辕澈的名号是三年前,那时还未及冠的他刚回到阳宁便被宇文天纵敕封为肃亲王,位极人臣,统领京畿守军,一时间风头无两。   如此消息震惊中原四国,便是远在西黎深宫的千悦也少不得有所耳闻。   可此后许久,轩辕澈也未曾有些什么值得人们谈论的作为,因此后来偶尔听人谈及他,宫人同僚的评论也从“位极人臣”变作了“无用摆设”。   可是此时此刻,千悦认为那些人都错了,所有看轻轩辕澈的人都错了!   虎兕关于柙中,焉能见其勇猛?   龟玉藏于椟中,焉能现其华光?   轩辕澈从来都不差,他只是缺少展现自己的机会。   “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轩辕澈对千悦的复杂目光表示不解。   “我在想,败在你手上不冤枉,不管是剑术还是处事。”千悦淡淡一笑,嘴角的弧度甚是凄美,“还有,谢谢你方才保护我。”   对于轩辕澈而言,他是西黎国的太子安玉泉,也是仇人……那般情况下,轩辕澈完全可以抛开他,然后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可是轩辕澈没有,他选择了保护他。记住别人对待自己的好,尽量忘掉别人对自己的不好,这是娘亲还在世时教给他的。   “本王是怕没保护好你这个废物奴隶会被下属看轻,才不是在乎你。”轩辕澈似是置气一般说道。   人一旦有了自己在意的东西,尤其那“东西”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那无疑是给自己找了个破绽。   大仇未报,四国纷争一触即发,轩辕澈知道自己不能有软肋,绝对不可以。   轩辕澈在同自己置气,但也气到了千悦。   又说他是废物!   千悦刚刚那点儿感动顿时消散了大半,他转过身去拿起饼子便嗷呜啃下一大口,那气鼓鼓的凶恶样子好像被他吃下去的不是饼子,而是轩辕澈的肉。   “本王让你转过去了吗?”明明是疑问句式,却用了陈述的语气,隐隐还透着威胁的意味。   千悦赶紧收敛了凶恶表情,转过头面对轩辕澈的时候又是怯怯的模样。   是啊,他怎么忘了,面前这个男人完完全全掌握着他的生杀荣辱,他可以把他捧在手心,也可以把他踩在脚底。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轩辕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低沉骇人。   千悦改坐姿为跪姿,垂首沉闷道:“主人,我错了……”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这是轩辕澈始料未及的。他的本意不过是吓唬吓唬千悦,眼下也不知该如何补救,只挥挥手让他好好坐着。   千悦没了吃东西的心思,当真规规矩矩地坐在轩辕澈身边一言不发。   轩辕澈也拉不下脸来主动找话题,两个人就这么干坐着看月亮,画面分外诡异。   夜渐深,露渐重,本就体质寒凉的千悦越发觉得寒冷,他抱住双臂,尽量使自己暖和一些。   千悦的眼皮子越来越重,索性就屈起膝盖,将头枕了上去。   恍惚间,似乎有热气喷洒在脖颈上,由远及近。千悦努力睁开一条缝瞥了眼轩辕澈,那人还安安稳稳坐着,一动也不曾动过。他想这热气大概是自己的错觉,便没放在心上。   咚!   千悦的身子猛然倾向了轩辕澈…… 第25章 怀中眠   嚏!   踏雪昂着头打了个响鼻,看着倒进轩辕澈怀里的千悦似乎甚是得意。   千悦惊魂未定地从轩辕澈怀里挣扎出来,又腾挪着躲在了轩辕澈背后。自下而上仰望乌云踏雪这个庞然大物,他实在有些不安。   轩辕澈也断然想不到会发生此等变故,对着踏雪大声呵斥道:“你做什么!”   踏雪高高昂起的头顿时低了下去,像个犯错被抓包的小孩儿。   千悦原本还以为是轩辕澈故意整他,但如此看来并不是,那么乌云踏雪怎么会无声无息地过来弄这么一出呢?   还未等他思虑更多,轩辕澈倏地朝东南方旋身,指尖以内力射出一片落叶,三个呼吸之后,十几丈高的榉木拦腰折断着往后倒去。   是我的错觉吗?轩辕澈头一次怀疑自己的感知。   千悦一头雾水,殊不知面部下轩辕澈的眉头已经紧紧蹙起。   “此地不宜久留。”轩辕澈牵起踏雪的缰绳转身就走,千悦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然而没走几步轩辕澈突然驻足回望,千悦差点刹不住步伐一头撞他背上。眼眸微抬,千悦从银鬼面具的孔洞间看到了极为复杂的目光,那是他前所未见的。   这双眼睛,轩辕澈的眼睛,愤怒、冷静、思索……诸如此类的模样他都见过,但此时此刻,眼睛的主人如临大敌。   他循着轩辕澈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察觉出来。   “走吧。”轩辕澈淡淡吐出一句,又提步往村庄那边走去。千悦辨不出他什么语气,只应了一声不急不缓地跟上。   榉木轰然之声极大,风畔等人自然也被吸引过来,但见轩辕澈目光凝重地问道:“可都处理好了?”   风畔点点头,将从赤玄人身上搜出来的令牌交予轩辕澈,答道:“尸首都已处理好,此为赤玄令牌,主上奏报盛京时可以此为凭。”   中原四大国,各自为政,皇室皆有自己的代表图腾:赤玄玄鸟,天璃满月,西黎螣蛇,阳宁焚天焰。   轩辕澈接过令牌,仔细打量,其上所绘制的确是玄鸟图腾,这就表示那些人隶属于赤玄皇室。   自十五年前北邙坡下大战之后,中原四国虽然不时会发生边境摩擦,但始终没有大规模战争爆发,此时如此多的赤玄高手现身阳宁境内,实在是其心可诛!   轩辕澈斩钉截铁地命令道:“赤玄人此次是有备而来,留下三十人继续到附近探查,一旦发现赤玄余孽格杀勿论。”   “其余人等,随我回船,明日行程再去谊阳城,务必要将掠人子而食的恶霸绳之以法!”   闻言,千悦甚是茫然,轩辕澈这是什么意思?莫非那些恶霸不是已死的赤玄人?还有刚刚轩辕澈到底为什么会那么紧张?   但还不等他开口询问,轩辕澈已然翻身上马,还朝他伸出了手,他自然不敢再多思虑便搭上去借力上了踏雪的背。   马蹄飞踏,绝尘而去。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小村庄里人迹散尽,只余下一丝丝血腥气渐渐消散风中。   此时一人自榉木林的阴影中走出,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又好似无限惆怅。他轻叹一声,气息犹在,身影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已经跑出几里地远的轩辕澈这才卸下了心头的紧张感,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自己会有如此强烈的危机感。只是直觉,觉得树林里有极为强大的、或许是他根本无法抗衡的事物存在。   踏雪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但轩辕澈没有再以马鞭驱策,千悦于是乎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纠结要不要问问他。   “想说什么就说,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那些恶霸……”   千悦还没说完,轩辕澈就意识到是自己讲赤玄人破绽的时候表意不清,于是打断他解释道:“上报说恶霸在都清乡的是那个假暗卫,但人都是假的了难道传回来的消息还会是真的吗?所以,真正戕害百姓幼子的恶霸很可能还在谊阳城徘徊。”   “还有……那你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   轩辕澈沉默了,许久才憋出来两个字:“直觉。”   千悦无言以对,他不觉得轩辕澈是会但凭直觉如此行事的人,因而只当轩辕澈是还未对自己放下戒备心,不免有些失落。   西黎王室不信他,让他服了毒;轩辕澈不信他,凡事瞒着他。   他知道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对他做这些是理所应当的,可是他还是会忍不住觉得失落难过。   奔波劳碌一天,睡意很快来袭,但千悦困了也没胆子靠到轩辕澈身上去。渐渐地,意识开始变朦胧,他闭着双眼,身子不自觉得往前倾倒,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倒得低了又清醒几分,没一会儿又睡着倒下去,如此反反复复,轩辕澈最后忍无可忍,一胳膊肘横在他腹部,把千悦稳稳箍在了自己身前。   千悦得了依靠,本能地怎么舒服怎么来,也不推拒,便安安稳稳靠了上去。没过一会儿,千悦的小爪子就往后一伸径直往轩辕澈胸口招呼,轩辕澈眉头微低,简直要怀疑这家伙是在装睡给自己找不痛快,再不然就是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梦。   但很快他意识到千悦只是不舒服,风畔交给他的那块赤玄令牌就躺在他的衣领斜襟里,他伸手取出令牌,如此千悦便不在闹腾了,脑袋一歪又沉沉睡去。   而轩辕澈就没那么轻松自在了,比之千悦,他背负了太多。   玄鸟令牌握在手中,轩辕澈心绪难平,滨州的复杂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抬眼望着夜幕北方的勺状七星,轩辕澈不知该对宇文天纵作何感想。印象中的宇文天纵,无能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嫁给了别人,却又英明神武地保全阳宁十数年间依旧雄踞在中原一方。   宇文天纵是个城府极深又深谙帝王之道的人。   单凭宇文天纵识破他的金蝉脱壳之计,半路拦截令他南下,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位帝王的通天手眼,宇文天纵不可能不知道房俊明是个多么烂泥扶不上墙的世子,赤玄人大肆入南境搅局他也不信盛京闵都会听不到风声。   那么,宇文天纵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26章 试探   千悦是被轩辕澈无意间吵醒的。   睁开睡眼,入目即是熟悉的银鬼面具,只不过这次他的视角是居高临下的,轩辕澈已经下马正张开双臂要把他抱下来,见他醒了不知是尴尬还是怎么的,便收了手势背到身后去,清清嗓子对他淡淡道:“醒了就自己下来吧。”   睡意未曾全然退去,千悦脑子懵懵的,但他很确定刚刚轩辕澈就是想要把他抱下去的。   心里的失落把睡意压下去,他的思绪愈发清楚。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知道轩辕澈给的每一丝温暖都已经是恩赐,但他还是贪婪地祈求更多,再多一点,哪怕一点就好。   踩在马镫上,千悦翻身而下。   刺啦!   衣摆太长,便被马镫勾住了,他下来之时金贵的蚕丝料子就势撕裂。   布帛撕裂声让千悦不由得汗毛倒竖——他穿的是轩辕澈的衣服啊!   千悦战战兢兢地转身,只见轩辕澈下巴微抬,一双眼睛无波无澜,眸光随意往裂口上扫了一下又移回来同他对视。   隔着面具,他都能猜到轩辕澈的臭脸上写着这样一句:你说要怎么办吧。   千悦微微垂首,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小声道:“这个…那个…我赔你好不好?”   闻言,轩辕澈几乎要绷不住自己严肃的表情。   做个深呼吸,轩辕澈成功稳住了情绪,然后一本正经道:“花罗香云纱一匹价值百金,把你卖了也不够一尺之数。”   千悦只觉得脊背发凉,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盯着那个撕裂的大口子几乎要哭出来。   “不过——”轩辕澈话锋一转,“这身衣服是本王赐给你的,那便是你的,若是你非要自己赔自己本王也拦不住。”   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千悦反倒憋屈地很。对于轩辕澈来说不过是无足轻重的玩笑,但于他而言,此间惊惧、慌乱只有他自己知道。   轩辕澈调笑完就自顾自上爵室去,不管宇文天纵的耳目到底有没有掌握此地的状况,他都要将目前所知上奏闵都,因为于情他难忍外敌嚣张入境作乱,于理握青天令当还朗朗乾坤于百姓。   ……   进入书房,案几右上角整整齐齐放着五本空白奏折,轩辕澈随手取了最上面一本铺开,提笔欲蘸墨书写却发现砚台中墨渍已经干涸。   这艘楼船虽然看似是商用,但内中布局、人员配置之精密完全不亚于宇文天纵手下的监察司。轩辕澈的书房则是重中之重,平日没有传召只有风畔可以自由进入,文房四宝的清洗置办也是风畔在打理。   风畔随他离船整日,墨水自然就干了,这倒是怪不得风畔的。   甫一抬眸,正好撞见千悦从门后面探出来的半个脑袋,轩辕澈原本放下的戒心顿时如潮水高涨。   这些时日装乖讨巧,到头来还是想刺探情报吗?   他本来就是西黎要送去赤玄为质的人,而且莫先生前来传密旨时他也在场,假如他将计就计地暗中向赤玄传递情报,那么赤玄人的所作所为就说得通了。   轩辕澈握着毛笔的五指关节泛白,沉静眸光顿时变得锐利冰冷。不过下一瞬他的嘴角便勾起一抹冷笑,他将毛笔搁到笔山上,对着千悦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千悦怯怯地走进来,停留在离他五步之外等待他的吩咐。   “过来磨墨。”   千悦踌躇片刻,坦言道:“我不会……”   轩辕澈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拿起青瓷水滴往砚台里滴了五滴清水,用墨条在其中研磨几下才再对千悦说道:“如此总会了吧?”   千悦点点头便接过磨条照着轩辕澈方才的样子研磨,待墨色浓郁轩辕澈才提笔沾了沾开始写奏折。   磨墨的人在专注磨墨,但写奏折的人却一心两用,而且大半心思并非落在纸上。   余光注意千悦许久都不见他往奏折上瞄一眼,轩辕澈决定再给他增加些许胜算。   笔尖落下最后一个字,轩辕澈抬笔收锋,奏折上墨渍未干,便继续平摊着。他起身状似随意地对千悦吩咐道:“本王出去一趟,这封奏折若是墨迹干了便折起来收好。”   轩辕澈没有说带他一起去,千悦也没有再请求他带上自己,昨日那般遭遇已经让千悦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只是个累赘,不仅不能帮上他,还会让他分心分神,徒添危险。   故而,千悦微微一笑便爽快应下,但眸光黯然,失落难言。   轩辕澈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似是行色匆匆。而他背后的千悦呆呆望着随他步伐晃动的龙渊剑一阵怅然,眼睫轻颤,千悦只觉心中绞痛。   如果内力还在该多好啊,如果佩剑没断该多好啊……想来也真是可笑,明明是轩辕澈将这些变成了奢望,可他却打心底里希望自己能以最好的状态跟随在轩辕澈身边。   轩辕澈是利剑,伤他的时候很疼,可他近乎疯狂地渴望被那柄剑所保护的感觉。   千悦低垂眼眸,自嘲似的笑了。   许是站得太久,还未彻底痊愈的膝盖又疼起来但即便轩辕澈走了他也断然不敢往他的太师椅上坐,只是缓缓挪了几步而后瘫倒在了一侧的罗汉榻上。   他很累,身累,心也累,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支柱。   细细想来,自从被劫回来之后,轩辕澈似乎不管做什么都会带着他,可是现在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丢弃了。   虽然明知轩辕澈还会再回来,可他还是忍不住觉得难过。   身子顺着靠背一点点滑下来,目光刚好触及门外正厅小几上的几碟糕点。他本是想用糕点充饥这才探头进来请示轩辕澈的,结果……现在腹中空空如也,但他没有半点食欲。   闭上眼睛,毫无睡意,他又哭丧着脸坐起来,无所谓地以手托腮望着窗外发呆。   与此同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双目光复杂的锐利眼眸正紧紧盯着他。   见他许久没有出格的举动,轩辕澈几乎要以为自己错怪他了,但下一刻轩辕澈目眦欲裂! 第27章 欺骗   千悦起身走到桌案前,胳膊肘撑在桌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摊开的纸页。   轩辕澈右手紧握成拳,左手扣在龙渊剑柄上,若千悦当真是赤玄细作,他一定会立刻冲进去杀了他!   而里头的千悦对此毫无察觉,他只是在想着完成轩辕澈临走前的吩咐。   奏折上右侧的几行字已经干了,但左边还湿漉漉的。   怎么还不干呢?   千悦决定给它们加把劲儿,他鼓起腮帮子呼呼地开始吹气。吹了好一会儿,脸颊都觉得酸疼,但纸上这点水分好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就是不肯蒸发掉。   他有些气馁,哭丧着脸又坐回了罗汉榻上。   扫视四周,书房内最多的就是书籍,但他不识文字,自然不能靠看书消遣;墙上挂着两幅山水画,他不通画作,也不可能通达其中意境;至于这罗汉榻……躺下睡一觉?   已经睡了一整夜,才刚醒没多久,他也着实没有困意。   无聊,无聊得很。   早知如此真应该在轩辕澈走之前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那样的话,起码还有个盼头。   而他记挂着的那个人正暗中监视着他,看着他在罗汉榻上坐坐,又到桌案上去看看,如此重复好几次,墨迹终于彻底干了,他开心地把奏折小心翼翼地折起来叠好。   “主上,属……”风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来上报情况,竟会看自家主上借着门缝偷窥的一幕。这便也罢了,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捂住嘴拎到廊上又是什么鬼?   “闭嘴!”轩辕澈压低声音警告,风畔睁大眼睛点点头,他这才松了手。   “主人,你回来啦?!”   背后传来千悦又惊又喜的声音,轩辕澈人生头一次有了干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   “你不是去谊阳城擒恶霸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呀?”千悦一双眼睛眸光澄澈,满是期待和好奇,正注视着轩辕澈的眼睛。   但轩辕澈不好意思同他对视,便不着痕迹地侧转身子,拼命用眼神示意风畔圆谎。   风畔也真真是运气好,恰巧歪打正着了。暗卫刚刚来报说他们安排在谊阳城的人手将五名恶霸擒住了,正听候发落呢。   于是风畔故作镇定地奉承道:“主上英明神武,不必亲自出手恶霸便被生擒了,因此折返。”   风畔边说边打量轩辕澈的神情,见他没有不满这才松了口气,也不由得暗自庆幸千悦不是个多精明的,如此八成是能糊弄过去了。   轩辕澈接着这个台阶就下,回身对千悦温和道:“对啊,本王打算将他们枭首示众以安民心,你想去观刑吗?”   椒淌湍兑堵嘉证丽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千悦哪里适合看那种血腥场面!   “呃……那个,听李嫂子说富商哄抬粮价,今日本王还派人运粮到城中无偿发放给穷人,你若是想跟着运粮车到城中看看也好。”   其实不仅仅是富商沆瀣一气哄抬粮价,其中还有官府的不作为,官仓之内鼠大如斗,官道上却尽皆饿死骨。   当初下江南的路上,有安排在江南的耳目飞鸽传信而来提及此事,彼时轩辕澈便勃然大怒,一掌碎了几案。如今身临其境,只觉得“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都不足以形容滨州眼下情形。   千悦怔怔望着他,半晌才红着眼眶问道:“那你回来是想带我一起走吗?”   他本就有愧于心,见千悦信了这番说辞,自然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突然,千悦敛去面上喜色疾跑进书房,没一会儿又风也似的奔到了轩辕澈面前。他双手献宝似的将奏折交给轩辕澈,眼巴巴地凝视着面前的人,一副求表扬的小表情。   轩辕澈犹豫片刻这才接过,此时此刻于他而言,这本小小的奏折无异于烫手山芋。千悦那干净透亮的眼神更是让他刺痛得很,有种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的错觉。   轩辕澈抬眸晲了一眼千悦,他还在一脸期盼地盯着自己看,轩辕澈不禁脸颊发烫。其实这封奏折里所写三分真七分假,而且内容并不详实,纯粹是为了试探才写,可是这个蠢货却当宝贝似的用心了,轩辕澈也说不出自己心头什么滋味。   “小月儿做得真棒。”目光触及千悦衣裳下摆的裂口,“待得入了谊阳城,我带你去成衣铺买几套合身的衣服。”   千悦受宠若惊,眼眶一酸便忍不住泪如雨下,呜咽地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明明知道轩辕澈在对他好,他不该哭的。他想控制自己不再流泪,但眼泪就是不听话地自己跑出来。   而轩辕澈浑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他伤心,顿时没了主意,蹙眉看向风畔。   风畔身为局外人倒是透彻,猜测千悦是太过感动才会如此,因而用嘴型无声示意道:“抱!抱他!”   轩辕澈只觉得风畔是在故意整他,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照做。他上前两步,千悦见模糊视野中多了双锦靴便抬眸看他,泪水糊了眼睛,千悦抬手抹了一把,眼帘中便呈现出轩辕澈看起来不甚柔和的目光。   千悦不懂轩辕澈的纠结,就像轩辕澈不懂他为何而泣一般。   双方互相揣测着彼此,然不发一言,只是以各自的方式去理解,去应对。   千悦以为自己这副矫情模样让轩辕澈心烦了,他怕轩辕澈生气揍他,咬住嘴唇死命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又下意识地往后退,想和轩辕澈保持距离。   而轩辕澈心一横,左右别无他法,干脆照着风畔说的做,抓着千悦瘦削的肩膀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生硬地宽慰道:“别哭了。”   风畔见状立时闪身到外边去,还特意嘱咐侍女在外静候吩咐便好,莫要进去打扰。   这样做,看似是在帮千悦,但实际上他所在的阵营从来都是轩辕澈。千悦出现之后,轩辕澈有了很大变化,在那些隐忍抑制许久的仇恨发泄出来之后,他变得像个正常人,而不是一心只知道练剑的行尸走肉…… 第28章 似冷非冷   轩辕澈轻轻拍着千悦的背,不论动作亦或目光都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千悦不敢推开他,便索性放纵自己享受着眼下的温情,哪怕只是幻梦一场也好。如果没有西黎的解药抑制毒发,他余下的生命不过短短两个月罢了,既如此,不如珍惜眼下。   窗外的日头升到了顶点,千悦哭声渐止,缓缓从轩辕澈怀中抽身出来,一抬眸正好对上轩辕澈满含不解又无奈的眼神。   “你哭什么?”闹了这许久,轩辕澈仍是一头雾水。虽然言语中有些许不耐烦,但还是抬手将千悦鬓边一缕被泪水糊在脸颊上的龙须发抹到了耳后,又抚着他的脸以指腹替他拭泪。   “我……”千悦打着哭嗝,说话都断断续续的,“喜极而泣……”   他咧开嘴角露出真诚的笑容,明明是个标志人儿,但此时此刻配着一双红肿的双眼着实令轩辕澈不忍直视。   “又哭又笑的,丑死了。”   如此冷不丁劈头盖脸一盆水浇下来,千悦方才的感动顿时歇了大半,脸上笑意崩解,他低下头闷闷说了句“对不起”便不再有响动。   轩辕澈只理所当然地以为千悦矫情完了,便转身往楼下而去,千悦愣了一下赶忙跟上。   ……   运粮车早已先行离去,届时会在轩辕氏族的商行中无偿发放给有需要的人。   这次并未带上轩辕澈最喜爱的坐骑乌云踏雪,只是备了一辆两架马车,而且拉车的枣红马匹看着较乌云踏雪逊色许多,大抵是不想太过张扬。   轩辕澈熟练地拾裙而上,端坐入内。   而千悦忍着身上的伤痛跌跌撞撞跟过来,他还不甚习惯阳宁贵族的宽袍大袖,尤其这衣裳还比他的尺寸大上许多,一不小心就会被磕绊到。   好不容易到了马车近前,着急忙慌地便想上去消停会儿,他一脚踩着下摆上了杌凳,下一瞬,在车厢内刚闭上眼睛准备小憩的轩辕澈便听到了叮铃乓啷一堆噪音:布帛撕裂声、千悦磕在车轴上的闷响和他隐忍的痛呼。   轩辕澈闭着眼睛都能猜到那个蠢货现在是个什么悲惨模样,眉头狠狠皱紧又无奈舒展开,他掀帘而出,千悦已然扶着车辕和车轸在爬起来了。   下摆最前面那一层已经断了两半,千悦捡起来拿在手上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他就不明白了,这种不结实的金贵料子到底为什么要拿来做衣服,一点也不耐穿,还不如麻布短打来得方便实用。   恰此时,目光对上轩辕澈的双眸,千悦立时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垂眸不语,眼睛又正好看见残破不堪的下摆,千悦暗暗咬唇,一个字都解释不出来。   轩辕澈健步而出,猛然掐住了他的脸颊,逼得他不得不松开了唇齿。   “你属狗的吗?不是咬本王就是咬自己。再有下次,本王就一巴掌打烂你的嘴。”轩辕澈凶神恶煞地威胁道。   千悦怔怔同他对视,既错愕又意外,原本以为他气自己弄坏了他的衣服,没想到他生气竟是因为自己咬嘴唇。   仔细回想,轩辕澈威胁过他很多次,但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把他吓得心肝颤颤却没有下文。   轩辕澈赌气似的松开他一转身又回了车厢内,双臂抱胸闭着眼睛就要睡。先是衣不解带照顾高烧不退的千悦,好不容易千悦好起来了又马不停蹄赶去了都清乡,回来时千悦在他怀里睡了个饱,但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意识渐渐陷入混沌,他模糊地感觉到千悦进来了。马车不大,车内就一团天鹅绒软垫,千悦没胆子往他身边凑太近,就在他脚边坐下,揉了揉方才不甚磕疼的部位。   往坐上瞥一眼,那人歪着脑袋似乎已经睡着了。   千悦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哀怨道:“每次都骂我属狗…我明明属兔子。”   这也成了轩辕澈彻底进入梦乡前的最后一句。   车轮辘辘前行,原以为坐在车厢内会平稳些,没想到竟比骑在乌云踏雪背上还颠簸。   千悦浑身被颠地难受,也不敢背靠车厢,因为一旦有所颠簸就会被撞疼。   初时轩辕澈还基本上能维持着端坐的姿态,后来他的身子便越来越往右边歪斜,眼瞧着就要磕在车厢内壁上,千悦赶紧伸手挡在了他的头部和木板之间做缓冲,见他没被惊醒又轻轻扶着他往正中间靠。   没一会儿,眼见着轩辕澈又倾倒过来,千悦怕他撞疼,干脆倾身过去让他好靠在自己身上。   “昨天晚上我靠着你睡了那么久,这次就让你靠我一会儿吧。”千悦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干坐着无事,千悦索性低头垂眸细细打量起轩辕澈。他的双臂已经自然垂下,搭在千悦腿上,手掌微微摊开,掌中许多生硬的茧子。   怀着小白兔对大老虎的好奇,千悦伸出食指轻轻去蹭他的硬茧,又张开自己的手掌与之对比,结果自然是不仅手掌要小上许多,而且茧子也浅薄一些。   千悦郁闷地撅起嘴,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出身如此之高却比自己努力得多,也强大得多。   如果当初自己再努力一些,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呢?   可他太天真了,有些时候有些事并不仅仅是努力就够的。   同样是练剑习武,轩辕澈走的是锦绣大道,而千悦走的却是荆棘小径。论努力论天赋或许二人相差无几,但轩辕澈出自名门,师承中原大陆现世第一剑尊,而千悦的剑术教习是不过是区区西黎小国的暗卫营统领。   千悦努力了十五年,没能平等地坐在轩辕澈面前喝杯茶,轩辕澈即便不学无术,如今他也是高高在上的肃亲王,也能指使自己的下属轻而易举地将千悦抓来。   指尖上移,再次触及了银鬼面具。   原来,面具看着冰冷,但实际上却是温热的,就像轩辕澈这个人一样,看着又凶又可怕但其实正义且仁善。 第29章 论样貌   这次千悦没有作死地去揭他的面具,只是捧着他的脸,不断用指尖摩挲着面具,感受着上面的温度。   “呼~”千悦幽然喟叹,眉目间尽是愁苦之色,“你为什么要戴面具呢?明明长得那么好看……”   平心而论,轩辕澈真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可这人却终日掩面,实在是可惜。   这般和轩辕澈静谧相处的时光着实难得,而且睡眠中的轩辕澈也不会嫌弃他聒噪。千悦打开了话匣子:“我娘亲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说古时候呀有位美男子貌柔心壮,音容兼美,体身白哲而美风姿,乃着假面以对敌,数立奇功,后被封为将军、尚书令……”   那个故事中的主人公曾是他无比崇敬或者说艳羡的。彼时的的他期盼着快快长大,然后像那位美男子一般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并非是为了什么报效国家的大志,他只是想带着母亲从这方贫瘠逼仄的小天地里出去,去过更好的生活。   可事实总是残酷的,他后来的确离开那里了——以死里逃生的方式。紧接着,又被扔进了暗卫营,在厮杀中习得了一身武艺,也带上了自己的面具,却成不了金戈铁马的将。   时移世易,小时候的梦想,如今再想起也不过是心中隐隐的痛。   千悦有些忘情,全然没注意到怀中人的喉结微动。   “如果我也长得好看一点,是不是他们就不会那么讨厌我了……”千悦双目失焦,泪溢出来又生生憋回去。   “话真多。”轩辕澈突然扣住他的后颈将他上半身按趴在自己大腿上,抡起巴掌便打。   啪!   唔——电光火石间,千悦还没反应过来,轩辕澈的巴掌就落到了臀上。千悦下意识地双手捂住臀部,挣扎着翻身面朝轩辕澈。   轩辕澈又如何能教他如愿?   他单手便扣住了千悦的双手手腕,轻轻往上一掰扯千悦便疼得直叫唤。   “主人,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轩辕澈没好气道:“每次都是这一句,不长教训。”   虽然千悦每次都是这句,但偏偏轩辕澈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而且决定善待千悦之后,轩辕澈愈发被吃得死死的。   轩辕澈没有真的动怒,一巴掌打完就松开了他,他立时手脚并用挪到角落里坐好,一脸警惕地盯着轩辕澈。   方才那一下不疼,但着实让他羞恼地紧,他生怕轩辕澈不解气,再把他拉过去按着揍。   “坐那么远干嘛,过来!”   “你别打我屁股我就过去……”千悦窝成一团,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双眸怯怯地盯着他。   竟然学会讨价还价了!   若不是车内没有备置几案,轩辕澈必定拍案而起再狠狠揍他一顿,让他知道何为规矩。   轩辕澈刚要伸手过去拽,千悦便服软了:“我自己过去!”   而后,轩辕澈便眼见着千悦以比乌龟爬还慢的速度朝自己挪过来。车厢本就不大,轩辕澈干脆揪着他衣襟一把将他拽到了自己面前。   千悦缩着脖子装鸵鸟,大气也不敢出。   “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跟本王讨价还价?”轩辕澈手肘箍着他的脖颈,另一手轻轻怕打着他的脸。   千悦的这丁点底气若真追究起来,其实还是轩辕澈自己给的,是他在不知不觉中给了千悦一点儿偏爱,让千悦看到了自己被纵容的可能。   见千悦不答,轩辕澈也不逼问,只是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今日还是第一次听千悦谈及相貌,轩辕澈这才发现这是自己从未在他睁着眼睛的时候仔细观摩过他的容颜。   先前千悦高烧昏迷,他衣不解带亲自照顾,夜里闲来无事便只好盯着千悦的脸看,不过,那时的千悦嘴唇惨白,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绯红,十足的病态,纵然有风姿万种他也欣赏不到。   此时此刻,千悦眨巴着澄澈的双眼同他对视,轩辕澈许久未有过激举动,千悦就从最初的胆怯变作好奇。   轩辕澈眯了眯眼,调侃道:“虽然比不得本王俊秀,但也勉强不算丑嘛。”   论样貌,千悦确实逊色于轩辕澈许多,但也不仅仅是不算丑,若是拎到闵都大街上走两圈,十个人里头至少六七个比不得他清俊。   “你真的不讨厌我的长相吗?”轩辕澈随口的调侃,千悦却当了真,入了耳也入了心。   轩辕澈没想到他会较真,一时语塞,千悦见他沉默只当他是在戏弄自己,而自己则傻傻得信了。   “何苦骗我。”千悦咧开嘴角苦笑,眸中星光顿时破碎四散。   这下轩辕澈慌了神,又不知如何劝解,便愤然道:“本王何曾骗你!”   千悦抬起眼帘,半信半疑地盯着他,轩辕澈思忖片刻又认真道:“你若是不信,过几日本王去滨州首府淮扬,必定将你带到那儿最红火的小倌馆里,届时且瞧瞧你这张人畜无害的脸能讨得多少达官贵人喜欢。”   此言一出,千悦怔忡得久久不能回神,车辕上翘着二郎腿赶马的风畔则无奈摇头,自家主上真是让人着急。   在接下顶替安玉泉前往赤玄为质的任务之前,千悦十数年不曾踏出西黎王宫半步,但安玉泉自小就是个顽劣的,又有皇上皇后惯着更是无法无天,自从通晓情爱之事后,安玉泉便时常偷溜出宫到秦楼楚馆寻欢作乐。   但凡跟安玉泉沾边的事千悦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但皇太子不管去哪里身边都要跟着至少十名暗卫,暗卫营不大,任务之余暗卫们便会聚在一起聊聊自己的所见所闻,千悦再不合群也免不了听到安玉泉的荒唐事,其中也包括了安玉泉在小倌馆的作为。   千悦清楚得知道小倌馆是什么污秽之地,他怎么也没想到如此小事便会引来这般祸端。   张张嘴,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突然,车帘被掀开了…… 第30章 长发绾君心   风畔探头进来一看,千悦目光呆滞,面如死灰,而轩辕澈正不解地看着他。   “主上,车里闷,出来透透风吧。”风畔嬉皮笑脸道。   车厢两侧其实是开了小窗的,谈不上多敞亮,但还不至于闷了其中人。   见轩辕澈不为所动,风畔赶忙挤眼色,前者虽然仍旧不知所谓,但他清楚风畔不会平白无故让他出去吹风,因而依言欲出。   忽觉手臂被猛力紧拽,轩辕澈回首便见千悦额角青筋暴起,显然是铆足了劲在拉他,但他并不觉得千悦此时想表达的会比风畔的重要,便随手抹掉了千悦的手,径自掀帘而出同风畔并坐在了车辕上。   千悦顿时脱力,绝望地瘫倒在车板上。   他觉得自己错得离谱,竟不知天高地厚地以为轩辕澈是在意他的,哪怕那份在意只有一星半点那么多。   而方才轩辕澈认真的口吻不似作伪,他是真的要把他当成玩物。   千悦弓身抱住自己,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车厢内还残存着轩辕澈的温热气息,可他一丝暖意也感觉不到。   这次他没有求饶,不是不想,只是事发突然,他本就不善言辞,一紧张就完全哑然不知所谓。本想拉着轩辕澈让他听自己说上只言片语,但轩辕澈没有,只是把他甩开了。   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越是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就越伤人心。   轩辕澈和风畔的私语淹没在辘辘车轮滚动声中,一帘车幔隔出了两方天地。   风畔以手掩耳,仔仔细细地同自己不开窍的主上解释了小倌馆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轩辕澈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千悦会是那般反应,立时钻回车厢里去了。   风畔实在是对轩辕澈无语,他微微仰头目视前方,生无可恋地摇了摇头,但又有些庆幸,若不是潜出闵都走这一遭,轩辕澈大抵现在还作茧自缚于仇恨中郁郁不得志呢。   车厢中。   轩辕澈戳了戳千悦的脸蛋,没反应,再戳一戳,还是没反应。他掰开千悦的臂弯,从里面挖出了千悦泪水糊着几缕青丝的脸。   “怎么又哭了?”轩辕澈捏着千悦的腮肉狠狠扯了扯,千悦还是不为所动,活像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君宰割。   仔细想了想,小白兔虽然眼睛红,但也没有这么爱哭吧?   “别哭了,快点起来。”轩辕澈尽量放柔了声音同他说话,不料千悦非但没起来还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地泣不成声,听得轩辕澈抓心挠肺般难受。   轩辕澈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加之耐心被磨去了不少,干脆中气十足地命令道:“不许哭!起来!”   千悦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同时浑身一哆嗦。   他暗道自己真是疯了,居然到现在还没认清楚自己的地位。他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奴隶,轩辕澈肯放下身段同他好言好语地说话便已经是恩赐,他有什么资格如此冷待自己的主人呢?   千悦咽下心头苦涩,立时撑着身子端端正正坐好,低头垂眸以示恭敬。   挠挠头,轩辕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解释,便掖着袖口拭干了他的泪,半是无奈半是感慨道:“怎么这么爱哭啊,真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   千悦没有作任何回应。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坚强的人,至少,在西黎暗卫营的十五年间无论受多少伤,流多少血,他都不曾流过一滴泪,可是到了轩辕澈这里他怎么就变成爱哭鬼了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己也不知道。   入了阳宁第一次流泪是因为轩辕澈予了他一袋荷花酥,那是成为暗卫后第一次有人对他好,他被感动地哭了。后来或伤心或感动,几乎每一次流泪都是因为轩辕澈。   没有谁乐意一味坚强,不流泪只是因为知道流泪了不仅没人疼还会徒惹他人笑话,可是这段时间以来,几乎每次千悦流泪的时候轩辕澈就会忍不住去对他好,常言道有人疼的孩子才会哭,其实长大了的人亦然。   轩辕澈见他止了哭声,这才开始别扭地解释:“那个…咳咳,本王一贯洁身自好,从不行寻花问柳之事,故而……从前只以为小倌馆是欣赏美男子和文人雅乐的地方。”   一席话出口,轩辕澈红了耳廓,羞恼得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千悦怔然失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满怀希冀地问道:“所以……你没有想丢下我?”   “嗯。”轩辕澈微微颔首。   千悦开心得破涕为笑,轩辕澈则暗自庆幸他没有笑话自己,又抬手拂去了他耳畔散乱的鬓发。   忽然,轩辕澈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拧过千悦的肩膀让他背对自己。如此,千悦的后脑勺正对轩辕澈视野下方,三千青丝已然完全松散开来,目光往千悦身侧扫视只见角落里孤零零地躺着一条墨色发带,大约是方才千悦闹脾气的时候不甚脱落的。   不知自何时起,轩辕澈对千悦的定义变成了蠢萌的小白兔。这么大个人头发散了也不知道,可不是蠢吗?但偏偏又萌地让人讨厌不起来。   几人都是男子,并未随身携带梳篦一类的物件,轩辕澈只好以指代梳堪堪理顺他的发丝。   这是轩辕澈第一次给人打理头发,又没有称手的梳子,因而笨拙的好像老虎挥舞着大爪子在给兔子理毛。   千悦的发丝细密顺滑且柔软,而轩辕澈的手掌则是硬茧横生分外粗粝,发丝好几次被勾住隐隐作痛,但千悦不发一言,察觉到轩辕澈只是再为他打理头发之后,他便索性安心享受轩辕澈的笨拙动作。   目光瞥见遗落一角的发带,千悦便努力保持上半身不动而后伸手去取,但还没等他的手触及发带,便听轩辕澈略微嫌弃地说道:“不用那个。”   看着就脏兮兮的,也不晓得是多久不曾换洗了,轩辕澈实在是嫌弃得紧。   半数青丝被理成一股,剩下一半则随意披在肩头。轩辕澈抬腕在他脑后盘了个髻,一手拿捏着发尾,一手将发簪插了上去。   “好了。”   千悦抬手一摸,顿时鼻尖酸楚…… 第31章 入谊阳城   轩辕澈插入他发髻中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只银簪,他怎么也想不到轩辕澈会这么轻易地把簪子还给他,而且还是以这般温柔的方式。   “再哭我就把它收回去了。”   这是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物件,千悦自然不舍,他赶忙眨眨眼将眼泪憋回去,转过头注视着轩辕澈的双眼感激道:“谢谢你。”   他的面容不似轩辕澈那般深邃凌厉,清冷中不失柔和。尤其那一双眼睛最是动人,眼尾微扬,长睫微翘,有如凤眸。不笑时看着冷漠伤情,但笑起来的时候就会化作弯弯月牙,仿佛春风过境,冰雪消融。   轩辕澈看着他开心莫名也觉得愉悦,抚摸着他的脸颊柔声道:“以后多笑笑吧,比哭鼻子好看多了。”   千悦扬起眼帘,笑得腼腆,轻声答道:“好。”   他看不见脑后的情形,便只得以手触探,轩辕澈将发髻挽得很平整,最关键的是上面插着那只银簪。   发型可以视作身份地位的象征,单论男子,布衣平民会在脑后将头发挽成三股或两股发髻,而书生、秀才、世家贵族等通常在头顶结发髻,再以金、银或玉等材质的发冠束起。   而在西黎,千悦这般的暗卫本就是不为人知的存在,正式编入暗卫营之后甚至连名字都被编号所取代。他们没有挽发为髻的资格,因此平日里只以发带束马尾于脑后。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挽发。   千悦就像是吃到了糖果的小孩子,对这个发髻爱不释手,他知道不该一直撸自己头发,但还是忍不住,手不情不愿的放下没一会儿探上去,就像是稚童得了玩具便会忍不住去玩弄一般。   轩辕澈看着他从开心地笑变成撸着发髻傻笑,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了他不安分的爪子,沉声道:“别摸了,一会儿都毛糙了。”   千悦的小脸顿时垮了,但轩辕澈仍旧没有松手。   风吹起小方窗的帘子,轩辕澈往外看去发现已是官道之景,算算时辰也确实离谊阳城不远了。   外面的景色算不上多美,但与千悦所在的西黎还是大为不同,他便试着转移千悦的注意力:“你看看窗外,这是阳宁江南的村落人烟。虽然同灾前差远了,但也算别具一格。”   千悦闻言果真趴到窗沿上去看,这里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新奇的。   西黎只是丘陵小国,因地势之故皇城也大不到哪里去,要不然便不能修葺方正了,而阳宁的江南势若骏马奔平川,一眼望不到边。   他闭塞于暗卫营多年,从未概览西黎皇城之景,更遑论放眼如斯辽阔秀丽之景。   千悦情不自禁地将大半个脑袋都探到了窗外,轩辕澈忙将他的脑袋按回来,提醒道:“莫要张扬。”   虽然轩辕澈有任性妄为地资本,但宇文天纵密旨令他暗访,那么他还是想尽可能地保持低调,以免麻烦。   灾情还未治理好,整个滨州百废待兴,断然不会有人趁此时来游玩,因而似千悦一般探着脑袋走马观花地赏玩极易惹人怀疑。   千悦听话地缩回了脑袋,只露出小半张脸继续张望着外面的景色。   轩辕澈怕他再趁自己不注意昂头出去,便索性将下巴搁在了他肩头。困意上头,轩辕澈的眼皮子又沉下来,没一会儿入眠。   千悦感慨道:“确实别具一格,主人诚不欺我。”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也不见轩辕澈给他回应,他侧目一看才发现原来轩辕澈靠在自己肩头睡着了。   沉眠时的轩辕澈很安静,连呼吸都是绵软的。   这次千悦生怕再打扰他,便一动不动的继续让他靠着,只是再没了赏景的心情。若是轩辕澈没带面具,他此时此刻必定不会错过好好欣赏美男子的机会。   可惜轩辕澈带着,千悦只能看到他闭合的眼眸。他的睫毛纤长且浓密,千悦心痒痒地想去摸一摸,但还是忍住了冲动,不仅仅是怕惹恼他,更多的是怕惊扰他。   起初,轩辕澈确实对他不好,但近些时日着实是为他花费了不少心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千悦垂下眼眸,将自己的心疼、愧疚和感动都藏在了心底。   ……   马车停下的时候轩辕澈醒了,他的脑袋离开千悦肩头时,后者顿时如释重负。   “主上,谊阳府衙到了,请下车。”风畔将车帘掀起一半,如是说道。   在楼船上,他是地位仅次于轩辕澈的二把手;在这三人行里,他却成了恭敬的马夫,如此落差实在是有些滑稽。   轩辕澈揉揉额角,让自己再清醒几分这才一跃而下,而后又朝着千悦伸手,示意他扶着自己的手下来——他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这是担心千悦下来再磕绊摔跤,毕竟千悦上车时那一幕确实不好看。   千悦稳稳当当地扶着他的手走下来了,但轩辕澈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微蹙眉头。   他环视四周,刚好在衙门斜对角找到了自己目标。   “银子拿来。”轩辕澈一手拉着千悦,另一手摊在风畔身前。   “啊?”   要银子干嘛?贿赂官差进衙门吗?可是他们的暗卫明明已经将知府控制住了呀!   风畔一脸茫然,差点怀疑自己耳背听错了。   “啊什么啊,银子拿来,快点。”轩辕澈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了土匪打劫时才说的台词。   风畔愣了一下,这才取下腰间钱袋双手奉上。   轩辕澈接过掂量两下,觉得堪堪够数,这才拉着千悦往不远处的商铺走去。   虽然涝灾之后人流大量减少,但是为了养家糊口,不论是坐拥商铺的掌柜还是街边小摊小贩都在照常营业。   千悦刚开始还在想轩辕澈到底要带他去哪里,但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小摊贩的新奇小玩意儿吸引了,而轩辕澈一味地朝前走,他被拉着不能停下来,只觉得目不暇接。   待轩辕澈驻足,他才恋恋不舍得回首朝前看,这一眼千悦便惊了,此处竟然是…… 第32章 人靠衣装   联排贯通的三间铺面,男裳女裙还有垂髫稚子的衣服鞋履一字排开,式样繁多。   穷苦人家自己种棉养蚕,棉麻布料自有家中妇人纺织成布再缝制为粗布短打,以供家人日常穿着;而蚕丝织布工艺精细,普通家庭作坊即便做出来也是粗劣货色,卖不上好价钱,所以一般都是直接带着蚕茧到集市上来卖。   因此,这类较为底层的人平时不会来这种成衣铺子,唯急用或逢重大节日会来置办一身上乘些的衣物。而富商贵族家中豢养裁缝绣娘,只会去光顾布庄,购置了布匹再带回家专门裁制。   成衣铺的受众不多,常客不过是略有余财的家庭。因此,铺子数量自然比布庄少许多,今日也是他们运气好,随便就碰上了。   碰上了不代表能看上,轩辕澈扫视一圈,没半寸布料能入他的眼。   但千悦则不同,他从未逛过成衣铺子,此时只觉得一切都是新奇的。他常年待在西黎王宫,在暗卫营满目都是统一派发的墨色窄袖劲装,出了暗卫营除却宫女太监和文臣武将,偶尔也会远远望见宗室皇族的华贵服饰。   但是在这里,褒衣博带、短衣宽袖、襦裙深衣……且六象六色皆具,纵使翻遍西黎王宫也搜罗不出如此多颜色式样的衣裳。   千悦左顾右盼着觉得看不过瘾,想过去凑近点瞧瞧但手还被轩辕澈牢牢拉着,他也不好强力撒开,便只能乖乖站在轩辕澈身边。   街上本就人少,能进铺子来瞧一瞧的更是少之又少,因此见到轩辕澈二人入内,本来正打着哈欠昏昏欲睡的掌柜赶忙迎上来招呼。   “这位公子,是要购置成衣吧?可否告知小人作何用途,小人也好给二位推荐呐!”掌柜是个精明人,漂亮话说完的时候已经将轩辕澈从头到脚打量了三遍。   千悦并不善交际,见到生人就猫在了轩辕澈身后,掌柜的倒是没怎么注意到。   轩辕澈的衣裳素净少纹饰,但明眼掌柜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名贵的古香缎,虽然心里头犯嘀咕这等贵人怎么来光顾我这小铺子了呢?   可眼下这时节生意本就难做,金主送上门来这便是天大的喜事,哪里还能顾得上再计较其他的。   掌柜自知铺子里的大部分衣物都材质普通,料想这位也看不上眼,可开店做生意总归是有几件贵重的镇店,她便赶忙躬身朝里间做了个“请”的手势,满脸堆笑道:“您是贵客,去里间挑挑好货色吧。”   但轩辕澈不为所动,只是将千悦从身后拉出来。掌柜的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这位纤瘦公子的衣裳破了,怪不得会到她这成衣铺来。   千悦素来少与人交往,乍一见这热情的掌柜实在惶恐,不由得拽进了轩辕澈的大手。   他不是个会藏心思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轩辕澈随意瞥一眼就知道他有多窘迫,于是便上前一步拦在他和掌柜之间,以自身遮住了他的大半身躯,而后沉静道:“小弟笨拙,不甚弄坏了衣裳,特来此置办几身现成的。他害羞得很,便不进去了,有劳掌柜挑些合适的来。”   也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考虑到千悦不喜欢“奴隶”这个称谓,总之,轩辕澈没将二人的主仆关系说出来。   轩辕澈故意将钱袋子在手上掂量几下,掌柜眼睛直勾勾的盯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去取衣服。   方才进店时轩辕澈便觉得奇怪,总感觉少了什么,但大半心思顾着千悦并未深究,待掌柜走了他才意识到缺的是打下手的伙计。   三间铺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怎么着也得有个伙计吧?要不然,像现在这样只留下顾客自己看看一来尴尬无趣,二来若是手脚不干净的人盗取财物也未可知啊。   掌柜不出来他自己也寻思不出缘由,回头见千悦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到处看,便适时松了手。掌柜不在,千悦这般腼腆的性子便稍微放得开一些,一会儿掌柜回来他八成又要猫在自己身后的尺寸之地了。   “去看看可有什么喜欢的,一齐买回去吧。”轩辕澈看着仿佛好奇宝宝的千悦眼含温柔。   千悦这才迟疑着走向罗列着各式衣裳鞋履的架子,而轩辕澈闲来无事就跟在他身后一起慢悠悠地看过来。   不同的是,千悦在看商品,而轩辕澈关注得是千悦。于此时的轩辕澈而言,观察千悦的小表情可比这些普普通通的商品有趣多了。   逛完了三间铺子,掌柜刚好从里间出来,怀里抱着一大摞衣服,估摸着五六件的样子。   掌柜的将衣物一一平铺在长条的柜台上面,说道:“铺子里头质量好又符合小公子身材的实在不多,这些您挑挑可有看得上眼的?”   轩辕澈不答,扫视一眼后,指着其中黧色和石黄那两件对千悦道:“这两件你可喜欢?”   千悦摇了摇头,一个黑中带黄似黎草色,另一个则是暗黄,都不是他喜欢的。   那便只剩下青莲色、月白色和霁色的三件,不管千悦看没看上,反正轩辕澈觉得他看得顺眼,便不过问千悦的意思,直接对掌柜说道:“这几个都要了,包起来吧。”   掌柜面上笑容更甚,暗道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明明买一身应急即可,偏偏一出手就是三套,而这做兄长的着实大方,倒是小弟有福。   “方才还有什么别的看上了吗?”   千悦再次摇了摇头,半是欣喜半是不舍道:“这些就够了,不必再为我破费。”   轩辕澈闻言眸光变换,方才千悦的表情他时刻注意着,但饶是他也难分清千悦对一样东西看的时间久一点是出于纯粹的新奇看看还是想买回去。   本想让千悦自己说,但他这般乖巧推拒倒是让轩辕澈有些意外,意外之余便是对他的心疼更甚。   掌柜还在打包衣物,轩辕澈就干脆亲自动手去取:香包、罗袜、抹带……但凡曾让千悦目光停驻的物件都没被落下。   趁着掌柜噼里啪啦打算盘的空档,轩辕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掌柜的,你这铺子也不小,怎么不招个伙计啊?”   闻言,掌柜手上动作一滞,面露无奈地叹气。 第33章 击鼓鸣冤   “原本是雇了三个伙计的,可是灾后……”掌柜继续着手上动作,但是速度却慢了许多,“我是个愚妇,却也知道该当留个伙计帮看着,可我这铺子都是自己家的,除去进货的钱款就数伙计的工钱支出最多,灾后店里头入不敷出,我没办法只能辞了伙计,一个人撑着这家铺面。”   掌柜看着年纪不小,大约是年近四十的半老徐娘了,大约已经嫁作他人妇,只是不知为何家中男丁也不来帮衬一二。   没等轩辕澈思量出个究竟,掌柜便又自顾自的说道:“说来也是不容易,一个时辰前城南的隆瑞商行开张低价售粮,我和街坊邻居赶着去便没来得及锁门,结果回来一看衣服就少了好些。”   话音未落,总账已经算好,统共五十六两。   千悦轻扯轩辕澈的袖子,小声对他说:“太贵了,别买那么多。”   整整五十六两纹银啊!   要知道,他身为暗卫在西黎时的月俸也不过一两银,纵使是统领也就二两银。   而到了这儿,他从前分文不用地过四年又八个月的薪俸不过堪堪抵得上几身衣服和一些配饰。   掌柜见他一脸肉疼的模样,生怕错失了大主顾,便忙陪笑道:“那这样吧,我给您便宜六两,凑个整,您看如何?”   这话是对轩辕澈说的,方才她就看出来了,虽然是给纤瘦的公子买衣服,但两个人里面说话有分量的其实是戴面具的高个儿。   “不必。”轩辕澈直接从钱袋里取了锭银子放下,便拿起东西拉着千悦往外走,全然不顾两眼发直的掌柜。   轩辕澈做事都很有目的性,也不多在街上停留,径直去了马车那里。千悦本想接过衣物自己上去换,没想到他进入车厢之后轩辕澈也跟上来。   虽然同为男子,不必计较什么男女大防,但千悦还是能觉得羞怯,他堵在了门口,对轩辕澈道:“换身衣服而已,我自己可以的。”   轩辕澈好意被拒,难免有些不悦,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止了入内的动作转而坐在了车辕上。   这要是放在以前,千悦无甚过错都会被他鸡蛋里挑骨头地苛责;可现在,他对千悦的耐心越发好了,甚至还会注意着他的好恶。   不过,他现在还未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的变化。   斜倚着车板,轩辕澈一双锐利眼眸将不远处的商铺逐一打量过去,风畔觉出不寻常,便也跟着看过去,但除了门庭冷清之外并未其他发现。   “主上,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轩辕澈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怅然答道:“我在想适逢如此悲秋,若是商铺里的伙计被辞退了可还有出路。”   整条街上半数的铺子都关着门,大抵是交不起租金被迫歇业,这种时候不少富贵人家也在节衣缩食,自然不会有人再来租商铺,关了门基本不可能再开。   风畔心知肚明被辞退的伙计势必难有出路,但他不想再给轩辕澈添些惆怅,又不想说些乐观的违心话,便只好默不作声。   富商哄抬粮价,官府屯粮不放,普通人即便不丢活计也难混饭吃。   “主上莫要忧心,只要这里的情况能直达圣听,一切必然会好起来。”这些宽慰之语说出来,风畔自己心里都没底。   闵都城里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难道会不知道他派来的钦差大臣是个什么德性吗?可是他还是把房俊明派来了。   风畔不似轩辕澈那般谙熟帝王心术,只单纯以为宇文天纵此次是昏了头。   轩辕澈并未因风畔的话松一口气,反倒是心又往下沉了沉,此次行程已经比他想象的残酷太多。   风畔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再说了,这不还有咱们在隆瑞商行发放赈灾粮嘛。”   轩辕澈摇头叹道:“杯水车薪。”   楼船因其船身高耸,重心不如其他船类稳当,因而不适合远航。此下江南走的虽然是内河航道,但重心下移可助船身于风浪间更平稳。而且此去是为暗访灾情,轩辕澈就急令泠崖调集粮食一万石置于船舱中,可这区区一万石粮焉能赈济滨州全境?   二人之间气氛凝重,恰此时千悦从车帘后面钻出来了,轩辕澈抬眼一看顿时无语扶额。   千悦看不到轩辕澈的表情,但见风畔那一脸憋笑的模样就知道定是有什么不妥,可他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蹙着眉无奈地看着这主仆俩。   “哎呀!”轩辕澈冷不丁往他脑门上弹了一记暴栗,千悦委屈巴巴地捂住额头生怕他再来一记。   “笨死了。”   轩辕澈解开他的上衣系带,将左衽换成了右衽。他手上不停,嘴皮子也没饶过千悦:“穿成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中原汉人以“右衽”谓华夏风习,中原之外的蛮夷则通常为左衽。但为了显示阴阳有别,凡死者之服——即寿衣,用左衽。   西黎也属中原,但太监、暗卫的常服和官员的朝服都是圆领袍,不过形制略有区别,颜色亦不同,宫女妃嫔的上衣是清一色的对襟,皇帝太子的常服中倒是有右衽,不过千悦从来都避着他们,十几年也没看见过几次,自然不会注意到。   轩辕澈没有解释清楚,千悦看着他说完做完还是一头雾水,而且穿上新衣的喜悦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千悦瘪了瘪嘴,低着头盯自己的脚尖,整个人弥漫着低沉的情绪。   风畔赶忙缓和气氛:“主上,这身挺好看的呀,是吧?”   千悦选的是霁色那套,恍若雨过天青一般的淡雅色彩倒是很衬他的气质,而且大小适宜,不像之前那样松松垮垮的。   轩辕澈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一本正经地下了决断:“确实不错。”   千悦得了夸奖便开开心心地抬起了头,眉眼弯弯,笑得腼腆。   “走吧,办正事去。”   轩辕澈大步流星地往县衙大门而去,却不入内,而是在鸣冤鼓前站定,拿起鼓槌就咚咚咚地敲起来。 第34章 好人坏人   原本即便只是小小县衙门口白日里也定然是有两名衙役在值守的,一旦有人击鼓便带领其人进去升堂,而此时此刻堂堂一城府衙却大门紧闭。   隆隆作响的鼓声引来了街坊四邻和路边行人的注意,好一会儿门后才有仓促脚步声传来,一阵拔开门闩的响动之后朱漆大门缓缓开启,手持杀威棒的十六名衙役分站两侧,给轩辕澈三人让开了道。   轩辕澈放下鼓槌,大步而入。   千悦何曾见识过此等场面,一时间心里发怵,便亦步亦趋地紧跟在轩辕澈身后。这本来是风畔随侍的位置,如今被占了他却也不恼,只是离得远了些,给千悦留出空间,而后依然跟着轩辕澈的步调走。   大门同公堂之间相距不过十步,他们还未至公堂,府衙门口便被围观群众堵了个水泄不通,那家成衣店的掌柜凑在了最前头,她想看看方才来光顾的贵公子有何冤情。   寻常时候,事主在堂下跪等半个时辰才能等到主事官员姗姗来迟,但这次显然非同寻常。门开时,知府已经身着云雁官服正襟危坐于堂上,面上强作镇定,但眼眸中尽是惶恐,仿佛他自己才是在等着被审判的那个。   “威——武——”衙役以杀威棒击地,口中大喝“威武”二字,此为堂威之一。   千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便抓住了轩辕澈腰后的一角衣料。轩辕澈于堂中站定,微微侧脸给风畔递了个颜色,风畔会意上前将状纸递给了知府身旁的师爷。   门外男女老少从未一个个瞪大眼睛瞅着,只觉得新奇又诡异。以往府衙里头升堂他们也凑热闹,最开始总是要走个流程,比方说待“威武”声止了,知府大人就会大力一拍惊堂木,而后“堂下所跪何人”“状告何人”云云。   然此时堂下人未跪,堂上人也没敢说个不字,一站一坐,气势上倒是后者强劲许多。   “威武”之后再无人语,百姓们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专心看着不时与周边人私语几句。   千悦亦是云里雾里。先前只听轩辕澈说要当众处决五名恶霸,便只当是让群众围观着一人一剑刺死即可,哪里想到轩辕澈这又是击鼓又是升堂的,看着就麻烦得很,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师爷接过状纸,知府大人这才“啪”得拍了惊堂木,厉声喝道:“带人犯!”   话音刚落,知府便立时变了脸,谄笑着让轩辕澈坐到衙役刚搬来的太师椅上旁观听审,以免站累了。   知府其实不知轩辕澈到底是何方神圣,但能手握青天令的必定是皇帝的亲信,他一个从四品下府知府躲不了也惹不起,只能恭恭敬敬地把这尊大佛供起来。   但轩辕澈自知并非神明,他要的不是阿谀奉承,而是还青天大道于百姓,使不辱青天令,不辱南境统帅之名。   五名人犯很快被押送上来,有人仔细辨识之后大喊道:“哎哟!那是之前在李家村掠人子而食的恶霸呀!”   众人恍若闻惊雷于梦中醒,立时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我还在想这两天他们怎么消停了,感情是被官府抓住了呀!”   “恶人有恶报,先前时候未到才由得他们逍遥法外,如今时候到了!”   ……   府门口群情激愤,公堂上却还保持着严肃沉静的氛围。   五人身着赭色囚衣,双手并脖颈被锁于木枷之内,双脚脚踝处又以脚镣束之,一路走来叮当之声不断。   他们被按跪在地上,轩辕澈三人这才开始打量起他们来。   有人依旧神情倨傲,有人面如死灰,还有人双眼空洞,仿佛对尘世间已无眷恋。   惊堂木再次炸响,知府一一报出五人名字,以及他们的烧杀掳掠的残忍罪行,最后扔了个黑签子下了判决“明日午时菜市口问斩”。   有人一笑了之,有人木然如魔怔,也有人推卸罪责,大喊“冤枉”……世间对错千万般,唯有人命须血偿。   百姓们纷纷叫好,对知府不吝辞藻赞颂。甚至有位小伙子高兴得被门槛绊着摔进了门内,众人哄然而笑,聚在府衙门前迟迟不肯散去。   知府此次一举俘获民心,笑着同百姓打招呼,说这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而策划了本场大戏的人却早已悄悄离场。   而他不会知道的是,在他走后,一个不起眼的小伙子对胖婶子说道:“刚刚那个戴面具的其实是……”   暮色四合,暗卫领着他们往县衙后门而去,那里已有马车在等候。千悦随轩辕澈入内,风畔和暗卫则很默契地坐在了车辕上驱马。   “在想什么?”   千悦闻言抬头,正好和轩辕澈的目光不期而遇。他抿了抿嘴唇,微垂眼眸道:“从前我以为坏人就会长得凶神恶煞,可是……”   可是,今日所见这五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微笑或绝望,都长了张普通人的脸。   普通到什么地步呢?扔到人堆里根本不会有人多给他一个眼神那种。   “坏人也是人,在变成坏人至少是普通人,甚至还可能是好人。就算有朝一日变坏了,他们的脑门上也不会写‘恶徒’两个字。”   “人之初,性本善。从来没有人一出生就想做坏人,但时事造人,善人随时会变成恶徒。不过幸好,恶徒也有可能变成善人。”   轩辕澈自顾自地感慨了两句,未得回应便也不再自讨没趣,干脆闭目养神。   千悦静默许久,忽然抬起眼帘直视轩辕澈的双眸,郑重道:“主人,我想做个好人。”   轩辕澈定定凝视他,目光如炬,未发一言。千悦以为这便是他否定了自己,满含期待的目光最终暗了下去。   罢了,是他太不自知了。   明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凭什么还能奢望做个好人?   千悦自嘲地笑笑,明知是自不量力,却还是因为轩辕澈的沉默感到痛心失落。   他在期待什么?轩辕澈的救赎吗?可他有什么资格……不过是失去了内力的废物,能得现世片刻安稳就已经是上天恩赐,他不该再奢求别的。   而且,他剩下的时间也不允许了。   椒淌湍兑堵嘉证丽   “你从来不是个坏人。”轩辕澈的声音不响,恰恰只有车厢内能听见,却足以让千悦心中翻涌波涛。 第35章 北邙旧事   很多时候,轩辕澈看起来对千悦似乎没什么耐心。起初是因为将积压多年的仇恨发泄在了他身上,没事找事地整他,但后来纯属是觉得变着法儿的逗弄他有趣罢了。   然而,千悦未尝对轩辕澈有耐心,轩辕澈每一次认真思考时的沉默,对于极度自卑的千悦来说都无异于漫长的凌迟。他总是在轩辕澈的答复到来之前悲观地认为那个答复不会来了,而当温言暖语真的到了耳边,他却不敢入心。   因为,他害怕这是轩辕澈的又一个玩笑。   一方桀骜直率,另一方敏感隐忍,他们二人从敌对走向坦诚的路注定不会短。   ……   他将手按在千悦发顶,拇指指腹轻轻在千悦额头上揉了揉,抚慰道:“别想太多了。”   轩辕澈真觉着奇了怪了,明明千悦的小脑袋也不大,怎么就一天天得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偏偏还想得多,说的少,偶尔冒出来一两句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倒是想随口敷衍来着,但若是不小心触及了千悦的伤心处,又得好一通宽慰,麻烦更甚,因此倒还不如想好了再说。   当然,治病要治本,千悦少胡思乱想,他就可以多点精力放在正事上。   很多事情必得亲身经历过才能理解其中不易,不仅仅是南下暗访一事,还有眼下这一切的起点——亲赴边境劫杀西黎太子。   万事终有因果,轩辕澈的思绪不禁往远处飘去。   十多年前,宇文天纵刚刚登上帝位,阳宁还未强盛如斯,西黎也还未如此势弱。一名动天下的倾城女子同其父说服西黎、赤玄和天璃三国君主,并力东向,合纵大军的剑锋直指闵都。   五万兵力,那是当时的宇文天纵能调集到的所有兵力,满朝文武无一人敢领兵出战。   时任柱国大将军的轩辕武本在家中养伤,宇文天纵刻意瞒着他,但最终还是没能瞒住,他拖着旧伤未愈的身子披上战甲主动请缨出战,宇文天纵知道他去意已决,自己拦不住的,便只好允他率军五万在北邙坡下阻击四十八万合纵大军。   如此数量悬殊的战役,合纵军自然以为能轻易取得胜利,可谁能想到从孟秋到隆冬,他们的铁蹄没能踏过北邙坡一步。   年关将至之时,尉迟刃率军同轩辕武决一死战。不同的是,轩辕武冲在最前头,身后跟随的是他的残部,而尉迟刃却龟缩在合纵大军的重重护卫之内,待轩辕武鏖战三天三夜精疲力尽之时才入阵将其击杀。   援军赶到的时候轩辕武好似一尊屹立不倒的雕塑,他左手持战旗,右手以剑拄地,虽身死而神不倒。染血的脸庞面向西,一双锐利眼眸目光如炬,直直逼视着远方的虎狼之敌。   三国偷鸡不成蚀把米,尤其西黎元气大伤,但阳宁也没好到哪里去,宇文天纵失去了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也失去了最忠贞可靠的臣子。   战报传至京城,宇文天纵倒在丹樨上嚎啕大哭,满朝文武怆然泪下。   那时的轩辕澈还只是小小一个,他不懂“死”是什么概念,很久以后发现他才明白“死”就是再也见不到了的意思。   他的父亲被追封为忠武郡王,是阳宁建国百载第一位异姓王。   三年前,他学成归来,但年纪还未及冠,按理说应当在成年之后承袭王位,但宇文天纵却在他回闵都的当天颁赐亲王尊位,改封号“忠武”为“肃”,一来望他端正严谨,莫如当年行冲动鲁莽之事,二来是希望他远离战场,此生安守京城享尽尊荣即可。   整整三个四季轮回,他时常会到闵都的城墙上眺望西方,那里葬着他的亲人,也埋着敌人的尸骨。   伤痛未曾随着岁月流逝,反倒在他的心中越发积淀,西黎要将嫡太子安玉泉送往赤玄为质的消息成为了最终的导火索。   可到头来也甚是可笑,他本想借此使得西黎赤玄生出嫌隙,但将近一月过去,两国之间仍然风平浪静,甚至各自派出不少人马联合剿匪,倒是默契的很。   西黎皇宫里的暗线来报说西黎皇帝日日与美姬寻欢作乐,甚至还在酒后胡言说是要让几位美姬赶紧为他开枝散叶,最先生下来那个就立为新太子。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轩辕澈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恨铁不成钢来形容,他从未如此强烈地希望那个老糊涂蛋能长点脑子。   可惜,事实就是,他没能如愿搅动边关战云,如此一来,同尉迟刃在沙场上一较高下便是不可能了。   原本还想着此计不行还能用太子威胁西黎拿尉迟刃来换,可现在……且不论身边这个家伙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西黎皇帝会愿意换吗?那老东西未过半百,继承人还能再生养,但手掌西黎半数兵权,位极人臣的尉迟刃却只有这个一个。以暗线的奏报来看,他大几率不会同意这笔交易。   再退一步,西黎皇帝同意交易,尉迟刃也不会束手就擒吧,搞不好发动政变就翻身自己当皇帝了。   轩辕澈就像是步入了泥沼不得脱身,不见出路,可他却又不得不摸黑往前走,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不管以何种方式,何种姿态,他都必须走下去。   而宇文天纵则在轩辕澈离开的那一晚清楚地认识到闵都这座牢笼已经困不住猛虎了,或者说他从来就困不住轩辕澈,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而他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盘算提前。   所以,他让轩辕澈来到了这里,他要让滨州成为轩辕澈的第一块垫脚石。   即便眼下的一切并不明朗,但他相信假以时日,轩辕澈终会成长起来,成为阳宁的一块护盾。   同样的,阳宁也会成为轩辕澈的倚仗。 第36章 真假奏折   轩辕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许久,直到马匹驻足,他才回过神来。   抬眸与千悦四目相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三分关切七分畏惧,轩辕澈猜测大约是自己方才想得入神,一身凛然之气吓到他了吧。   刚好马车停了,他就敛去周身戾气,主动牵起千悦的手同他一起下车。   这是一座院落的后门,两名家丁持灯立在两旁,泠崖立在正中,已然在此恭候许久。   此人和风畔都是轩辕澈的亲信,只不过风畔常年随侍轩辕澈,而泠崖心算功力好,专门负责打理轩辕氏一族的庞大产业。因着轩辕澈要南下暗访,可能会需要调动大量资产,便索性飞鸽传书将泠崖也叫来了。   泠崖不认识千悦,一则轩辕澈劫杀太子一事是绝密,便未曾告诉身处事外的泠崖。再者,轩辕澈到现在也没摸准千悦的身份,因此与泠崖的书信中也未提及他。   虽然不识得千悦,但泠崖也不会多嘴过问主子的事,行过礼便径直领着他们入内。   许是因为今日有贵客要来,院落里装点得格外亮堂,即便已经月上柳梢头,院落之内却是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款步入内,映入眼帘的便是青砖黛瓦马头墙,黑白分明,线条柔美,乍一看还以为是写意泼墨画。   因是私家园林,千悦不像在公堂时那么不自在,灵动的眼眸四处打量。若不是轩辕澈还牵着他,定是不记得跟着走了。   “此处不比街市,到处布置了机关,不想死的太快就别乱跑。”轩辕澈没有回过头,但是却洞悉了千悦的内心——这只小兔子又开始不安分了。   千悦缩了缩脑袋,他虽然喜欢这里的景致,但他还想好好活着,自然害怕轩辕澈口中的机关。   感觉身后人安分地跟紧了自己,轩辕澈不禁无奈感慨:这个小东西吃软更吃硬,而且来硬的比温言软语宽慰的效果要立竿见影得多。   院落是四进四出的样式,泠崖将他们领到了正房处,恭敬道:“此处简陋,但谊阳城内也是在没有什么好地方了,请主上将就一下吧。”   “此处甚好。”在边境时,轩辕澈同暗卫们风餐露宿,天为被,地为席,那样的日子都过来了,自然不会挑剔这雅致的小院落。   正房左右两边是耳房,风畔倒是好安排,宿在耳房正好供轩辕澈随时传唤,但千悦却着实让泠崖犯了难。若是新提拔上来的奴才倒还好说,宿在另一间耳房便是了,但瞧着他与主上似乎比风畔还亲近,莫非是谁家的贵公子?   看着泠崖欲言又止的模样,轩辕澈指着另一侧的耳房便让千悦先过去。   千悦只是不精明,但并不愚钝,他知道他们几个是有要事商谈,这才故意支开他,他不吵不闹,很识相地走开了。   ……   书房的密室里。   泠崖听风畔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不由得大惊失色,但轩辕澈找他来可不是要让他评判自己的所作所为的。   “近几日放粮,可有把粮价压下来几分?”轩辕澈以杯盖将茶沫拂去,品了一口,眉目间尽是淡然之色。   然而,泠崖的话却让他不禁蹙起眉头。   只见泠崖摇摇头,无奈道:“未曾。那些无良商家干脆不卖粮了,就打算屯着等我们的粮食发放完了再拿出来呢。”   “船中余粮仅六千石之数,最多也就再撑着谊阳城半个月。”风畔如是补充道。   上好的碧螺春入口清冽,但轩辕澈此时已无心品茶,若是再从别处调粮也是远水难救近火,为今之计恐怕只有让官府开仓放粮了。   可是,当初朝廷下拨的大量物资都掌管在房俊明手中。区区知府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摆布,但房俊明乃是吴国公府世子,倘若动他,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那么便不是宇文天纵旨意中的暗访了。   违抗圣旨是欺君之罪,这轩辕澈倒是不怕,左右也不是第一次了。然,宇文天纵明令暗访必定有他的用意,轩辕澈只是恐怕自己肆意行事,乱了他的盘算。   泠崖主张轩辕澈出面开官仓放粮,风畔则不同意,劝轩辕澈再次上奏而后静观其变。   争了整整一个时辰,什么结果也没争出来。最后,轩辕澈饮尽杯中茶,将茶盏不轻不重得放在几案上,二人听闻响动这才安静下来。   “泠崖,尽量再调送些粮食过来;风畔,再送一封奏报给闵都。”   说罢,轩辕澈径自出了密室,只留下风畔泠崖二人面面相觑。   今夜月色皎皎,庭下如积水空明。轩辕澈负手立于中庭,抬眸望着天幕上的瑶台镜,只觉得身心俱疲。   依稀记得小时候父亲得胜归来时,他会跟着母亲一起到城门口迎接,而后,父亲会抱着他一起坐在马上,城中百姓夹道欢迎,高呼着父亲的名号。   那时候,他的志向是长大后当将军,因为他觉得当将军很威风。   可现在,他已经身居亲王尊位多年,却从未有过少年时一丝畅快。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当他明白这句话的时候他却已经摘不下自己的王冠了……罢了,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没有退路。   闭上眼,微微扬起脸,任由清冷月辉撒在自己脸上,这是难得自在的时刻。   “何事”轻微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轩辕澈睁开眼眸淡淡吐出二字。   “请主上将奏报交予属下,属下即刻命人呈递陛下。”   轩辕澈长舒一口气,似是极为疲惫,半是无奈道:“我再待会儿就回去写。”   他在想,他父亲在世时还有宇文天纵……他们是否也曾被肩上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风畔欲言又止。   “那封是假的,试探他罢了。”若是真的,又岂能让千悦触及。轩辕澈挥挥手,示意风畔退下,他想独自静静。   许是心头的压力让他放松了警惕,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耳房开了条缝,有一人正偷偷关注着院子中的他…… 第37章 沉默   千悦颤抖着双手轻轻将门关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背靠着房门,身子慢慢滑落,最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   泪水溢出眼眶,他努力睁大眼睛眨眨眼想憋回去却不能。   理智告诉他轩辕澈怀疑他试探他是应当的,可他还是会忍不住伤心难过。   这份怀疑来自于唯一肯对他好的人啊!   颤抖的指尖探至脑后,缓缓将发髻中的银簪抽出。屋内被暖黄色的灯火照得透亮,但千悦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银簪被他紧紧护在手心里,其实这并不是轩辕澈以为的什么心上人所赠的定情信物,而是他母亲的遗物。   他不会以发簪挽发,但却无时无刻不将银簪待在身边,这是他暗无天日的暗卫生涯里唯一的慰藉。   此夜,千悦在门边坐了整夜,而一堵墙之后,轩辕澈带着满身疲惫进入梦乡。   ……   翌日清晨,东方刚露出鱼肚白,院子正房的门便打开了。   轩辕澈未披大袖外衫,一身墨色的窄袖劲装看起来格外干练。他环顾四周,觉得地方凑合还够用,遂拔剑出鞘飞身到庭院正中开始舞动。   他时而平剑向前直出,时而自下往上撩剑,时而又在头前上方平圆绕环云剑。   待天快大亮的时候丫鬟家丁们才打着呵欠从后罩房里头出来,而此时轩辕澈早已练了大半个时辰,汗水浸湿了前胸后背。   小丫头们从前只看过杂耍,哪里见过轩辕澈这般一板一眼的剑招,少不得三三两两远远看着凑个热闹。   千悦坐着睡得很浅,便给小丫头们的议论嬉笑惊醒了。   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这才推门而出,在他门前的两个小丫头生怕他怪罪自己的惊扰,连忙躬身告饶。   千悦愣了一下,好像看到了在轩辕澈面前战战兢兢的自己。他勉力在脸上扯出一点笑意,对她们道:“是我自己到时辰醒的,不怪你们。”   许是他现在这披头散发的模样太过骇人,其中一个小丫头怯怯地抬起头请示道:“公子,奴婢给您打盆水来伺候您洗漱吧。”   千悦惊愕片刻,这才呆呆地答了句:“好,多谢。”   犹记得在阳宁西境的军营,轩辕澈也是给了他这样的吩咐,路上洒出来的那半盆水可是将他弄得好生狼狈。   目光前移,轩辕澈的剑术练习已接近尾声,千悦只看到了最后几招他便收剑入鞘,回身的时候刚好看到千悦站在那里,不过长发挡住了千悦的大半脸庞,他并未注意到千悦红肿的眼睛。   而千悦远远看着他同边上的丫鬟说了两句便径直回了正房,千悦原本也想回自己的房间却被那丫鬟叫住,原来是轩辕澈叫她来传话的,让千悦到正房里去服侍他沐浴。   正好方才离开的小丫头端着水盆面巾来了,他便对丫鬟道:“你且告诉他,我洗漱好马上就去。”   那丫鬟想想也是,当奴才的确是应当将自己收拾好了再到主人家面前去伺候,尤其千悦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不雅观,于是点头答应便退下了。   其实千悦原本是不计较这些的,但他不想让轩辕澈发现他昨夜哭过,因此还是好好收拾一下为妙。   而正房之内,屏风后,轩辕澈已经全身浸润在浴桶中,只余下双臂搭在浴桶边沿上。   在闵都时,朝中每五日便休沐,轩辕澈也不例外,不过他沐浴时从来不要人伺候。方才看见千悦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随口寻个由头把他叫过来罢了。   “主人,我来了。”   千悦来得比轩辕澈想得要晚不少,轩辕澈语气不善道:“都过去一刻钟了,你是学乌龟爬过来的嘛。”   隔着四扇半透明的山水画屏风,千悦能隐隐约约看到轩辕澈的肩背和肌肉线条,他甚至能感受到屏风另一边传来的氤氲热气,可是此刻他只觉得浑身冰凉。   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会在囹圄中保护他,会在他高烧不退的时候照顾他,还会留心他喜欢的东西……可是,正是这样的人脸不红心不跳地一边对他好一边试探他。   “怎么不说话?”轩辕澈微微侧过脸,余光确切地瞥见屏风后面站着千悦。他觉得今天的千悦有些奇怪,平日里若是听他这么说必定会小声反驳,毕竟大多数情况下轩辕澈不会计较,若是真的动怒了千悦好好讨饶也能糊弄过去。   但现在的千悦一言不发,轩辕澈隐隐觉得不妙。   好一会儿,千悦才低眉顺眼道:“主人教训的是。”   这下,轩辕澈几乎要坐不住了,他要是到此时还未觉察出千悦的反常那便是白活了这些年。   “过来!”轩辕澈的声音不大,却低沉得厉害。   平日里,若是轩辕澈这般疾言厉色,千悦必定缩头缩脑的,但此番千悦脸上尽是云淡风轻之色,像是看透世态炎凉。   他走到轩辕澈身边的时候,轩辕澈觉得自己身边不是来了个千悦,而是站了一具行尸走肉。   轩辕澈此刻整个人坐在浴桶中,水面上漂着厚厚一层玫瑰花瓣,将他锁骨以下遮得严严实实。他没有抬头看千悦,因为现在一坐一站,他矮了千悦许多,但他不喜欢仰视别人。   “跪下。”   千悦听话跪在旁边,如此便刚好位于轩辕澈下首,他依旧低垂着眼眸,故意避开轩辕澈的目光。   轩辕澈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扬起脸正对自己的目光,他错愕地发现千悦的眼眸好像珍珠蒙尘,不似先前明亮净澈了。   “到底怎么回事?”轩辕澈逐渐加大手上的力道,手背上的青筋肉眼可见地暴起。   千悦忍着疼痛扯出恬淡笑容,轻声答道:“无事。”   面具下,轩辕澈眉间皱痕更深,但千悦不肯说他也没办法,只是觉得甚是烦躁。若换做是刚把千悦抓回来的时候,他要是不肯说拖到地牢严刑拷打便罢了,然而现在轩辕澈哪里狠得下心。   突然,轩辕澈将千悦往地上推去…… 第38章 暗箭   幸好地上铺了绒毯,千悦没有被磕碰到,只是脑子有些发懵,方才他好像听到了利剑破空之声。   “小月儿,你怎么样?”轩辕澈以最快速度披上外衣便来查看千悦受伤与否。   千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轩辕澈护在了自己怀里,他想说“贱命一条,死不了”,但是看着眼前人关切的眼神,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千悦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哪怕明知他这一刻护着自己,下一刻便可能试探自己,千悦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由衷得贪恋着他所赐予的温暖。   他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却又无法控制自己拒绝这份温暖。   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轩辕澈此时也无心再追究他先前的反常,心想他定是吓坏了,便轻拍他的背,轻声抚慰道:“别怕,有我在呢。”   “主上!”大门被猛力推开,泠崖心急忙慌地冲进来,“主上,您可有受伤?”   “这点小伎俩还伤不了我。”   轩辕澈往箭矢所在的地方看去,愕然发现那支箭上竟还绑着一卷书信,不等他开口吩咐泠崖便上前将它取来双手呈交他。   他保持着双臂圈住千悦的姿势将纸卷打开,展现在眼前的竟是极为熟悉的笔迹:行善事需让民知。   脑海中冒出一个名字——宇文天纵!   轩辕澈目光凝重,泠崖见状心中有些忐忑,张口欲问却听轩辕澈道:“是陛下。”   “主上,您再仔细看看,莫不是有人冒充……”   轩辕澈摆摆手,他虽无心朝政,但好歹在朝为官三年,御笔朱批的字迹他如何能分辨不出?   “风畔呢?”   “带人去追那刺客了。”风畔、泠崖各有所长,因而各司其职,一年半载都不定会见上一面,但面对突发状况时却是分外默契,武功一般的泠崖来轩辕澈这边查看情况,身手敏捷的风畔则去追击刺客。   轩辕澈将纸张攥成一团,吩咐道:“不必追了,让他回来吧。”   泠崖即刻告退下去传令。   千悦一手撑地,另一手撑在轩辕澈身上,从他怀中脱离出来,似乎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冷淡样子。   当一个人存心想要疏远你的时候,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你也能感受得到。   “你乖乖在这儿待着,本王出去一趟。”   轩辕澈知道千悦是在刻意同自己保持距离,但眼下显然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去处理,他实在顾及不上千悦的小性子了。   京城相距此地千里之遥,即便用最优良的信鸽传信来去也至少需要三日,那么细算起来字条上的“善事”指的应当是他在隆瑞商行放粮这件事,而且是他刚刚开始做就有人将消息传回闵都了。   说来此事也是有趣,宇文天纵以为轩辕澈此人桀骜不驯,兼之家世显赫,权贵于他眼中如草芥,到了滨州必定闹个天翻地覆。届时首当其冲便是房俊明,但这是他安排给轩辕澈的踮脚石,若是被踩坏了反倒适得其反,失去原本的作用。   因此,他虽然明令轩辕澈暗访,但其实只是希望他能收敛些,莫要做出把房俊明就地正法之类的事。   而轩辕澈考虑到这位心思沉稳的皇帝如此下令必定有他自己的盘算,生怕自己这边走漏风声坏了他的棋局。   可事实证明宇文天纵低估了轩辕澈的心性,也低估了他背后的势力。   于是,宇文天纵感慨着这个臭小子富可敌国又财不外露,欣慰着他比从前沉稳许多,最后无奈地写下字条命人立即传到滨州。   滨州灾情严重,朝中有能力有经验的官员多得是,他最后却下旨封了房俊明做钦差大臣就是看中了他不成器这一点。   一方是无所作为的公侯世子,另一方却是为民请命的将门之后,当朝亲王,如此高低立现。   帝王都,千重阙,万丈高楼锁青云,最是机关算不尽。芸芸羡我居高位,无人知我长叹惋。   万千盘算化作一纸密信,一切尽在不言中,却也无人可以言说。   ……   自市坊形成之后,沿街店铺多为“前店后宅”或“下店上宅”的形式,而此处院落属于前者。   轩辕澈大步流星地穿过中庭,经垂花门后便可见八扇雕花木门,过了木门便是商铺,铺面占了半条街,可谓是城西的地标性建筑了。   今日运粮车来得早,铺面开张便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门口聚集的民众还不多,见铺子开了就立时涌进来,周围的街坊邻居也拿上筐子、提上篮子风风火火地往这里奔过来。   粮食有限,泠崖便定了个份额,每户人家每日只可得八两米。   轩辕澈站在靠后的位置看着几名伙计忙碌起来心里头五味杂陈。到店的民众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个眼中都闪着光,他们将这里看作是最后的希望,可是……这份希望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原本满满当当的船舱空了大半,楼船的吃水线日渐升高,然而滨州的灾情仍旧没有缓和之势。   大量失去生计的布衣平民流浪街头,天气渐冷,倘若再没有安身立命之所,即便他们侥幸没被饿死也会被冻死。   为今之计只有拿下房俊明,但官仓里二十万石粮真的能解此危局吗?   说实话,轩辕澈心里没底。   “快看!那个戴面具的!”思绪突然被打断,轩辕澈抬眸看去人群中有一身着短打的男子正指着自己。   “那是肃亲王轩辕澈!昨日在公堂上惩治恶霸的也是他!”男子呼喊完,人群中的长舌头婆娘们顿时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隆瑞商行距离府衙甚远,但到底是同一座城池里的,惩治恶霸这等大快人心的消息本就传得快,加之其中有人推波助澜,仅一夜功夫便已然是全城皆知。   再者,全滨州也就隆瑞商行一家在放粮,谊阳城的百姓每日都会来此取粮,少不得有那么几个刚好见证了昨日公堂审判的,刚好附和几句。   “哎呀!我家就在府衙旁边,昨天就是他,错不了!”   “这当真是亲王吗?不会吧!亲王不都在京里头享福呢嘛,那里会来管我们的死活!”   “管他是谁呢,能做好事的就是青天大老爷!”   轩辕澈这般身份地位走到哪里不是被尊着敬着,何曾见过此等唾沫星子乱飞的场面,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那一句“亲王都在京里头享福”倒切切实实戳了他心窝子…… 第39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困守闵都城的三载春秋里,无奈是轩辕澈最大的感触。他明明不喜欢这里的灯火繁华却不得不留在这里,守着这里。   他想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打败尉迟刃,可是他没有实权,而唯一能给他兵权的人是宇文天纵。   三年光阴里,他在其位而谋其事,除此之外便专心习武练剑,两耳不闻窗外事。   来到这里,轩辕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百姓疾苦,一场水灾便可废尽滨州百业,那么一场战争呢?   他真的应当为了一己私欲挑动战争吗?   十数年来,轩辕澈头一次质疑自己复仇的这个决定。   民众的议论还在继续,轩辕澈自然没有久留,一闪身回到了后宅。恰巧,泠崖和风畔也赶回来,并且带来了其他消息。   “主上,大事不好了!谊阳城里传遍了鬼面男子就是肃王的流言……”风畔一脸焦急,陛下命令暗访,如今闹得满城风雨这可如何是好?   轩辕澈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敛眸道:“是陛下的意思,方才那人应当是陛下的亲卫。”   外头铺面的吵嚷声声入耳,在场几人都是耳力上佳的,泠崖隐约听闻“肃王”“王爷”这些个字样,回身便要去前头看个究竟,却被轩辕澈拦下。   “不必去了,方才有个男子指着我便喊‘肃王’,现在外面已经炸开锅了。”轩辕澈长叹一声,只觉得滨州如一团乱麻,剪不断,又理了还乱。   “陛下这到底是何意呀?”风畔甚是不满。莫先生来传密旨的时候他也在场,明明白白说的是暗访,怎么陛下自己把主上的底给掀了呢?   轩辕澈摇了摇头,他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主上,如此下去,流言迟早会传到淮扬,可要我等暗中阻止?”泠崖倒是比风畔冷静些许。   轩辕澈再次摇头。   眼下他还在称病不朝,京城里除了宇文天纵应当是无人知晓他行踪的,若是流言传入淮扬,房俊明也不一定会信,不过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即便他真的在京城养病最后也会被传成来了滨州。   他终究要和房俊明正面对上,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我们要对付的从来不是陛下。”轩辕澈目光平静,如无风时的湖面。   宇文天纵确实是英明果决的帝王,轩辕澈忌惮他却从来瞧不起他,但也从来没把他当成敌人。因为轩辕澈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和宇文天纵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赳赳阳宁,如日方升。   倘若有一日大厦将倾,轩辕澈必定与之共赴国难,虽九死而犹未悔。   ……   一名粉衣侍女自正房后边的竹林走来,突然脚下所踏的石砖下陷半寸,瞬息之间便有五支淬毒飞箭破空而来。   女子淡然飞身而起,越过毒箭下落点,又稳稳立在地上,手中托盘不曾有过一丝晃动。   她挥挥手,每支毒箭的木质箭杆便转为嫩绿,斜指向天的末端生出新芽儿,插入土中的箭头那一截则长出根系,顷刻间便化为五株约十寸长的藜草。   进入正房,隔着屏风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有个人正倚着浴桶抱着膝盖发呆。   她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又斟了杯酒,做完这些再往屏风那儿瞥了一眼,千悦还是不声不响地坐在地上垂着眼眸发呆,俨然一尊雕塑。   她想了想说辞,这才走到千悦面前巧笑倩兮道:“公子,起来吃饭吧,可别饿坏了。”   千悦这才恍若大梦初醒一般愕然半晌,问道:“是他吩咐的吗?”   见侍女似乎有些诧异,便急忙补充道:“就是那个戴面具的高个子,是他让你来的吗?”   话刚出口,千悦后悔得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好好清醒清醒,明明已经决定要同他划清界限,为什么又忍不住对他抱有希望呢?   千悦攥紧拳头,他恨自己的无能。可是在冰冷于黑暗中生活久了的人就是会渴望光明和温暖,这是本能,他抗拒不了的。   侍女依然是巧笑嫣然的模样,眼角眉梢都如春风似的,她没有躬身下来扶千悦,只是答道:“对,是他临走之前特意吩咐的,你不吃可就要凉了。”   千悦怔愣片刻,立时扶着浴桶边沿爬起来,许是呆坐太久以致腿麻了,他站起来便一个趔趄,险些磕在地砖上。   桌上三菜一汤,不是山珍海味,只是几个色香味俱全的家常小菜,但在这粮食匮乏的时候已然是非常难得。   “他说你这些时日跟着他东奔西跑的,净吃些干粮充饥,便吩咐厨子做些好的给你。”侍女见他感动,立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信口胡诌,添油加醋。   虽然轩辕澈只是交代了一句“莫要亏待他”,但——她也就是把句子扩充了一下而已,也不算撒谎嘛。   眼泪不争气地涌上眼眶,但身边还站着外人,千悦逼着自己回忆了西黎暗卫营的冰冷生活,这才将泪水生生憋回去。   他拿起碗筷便吃,明明是一路以来吃得最好的饭菜,他咽下的却唯有满腔苦涩。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不信他却要对他这么好?   不是说好不会再对他忽冷忽热的嘛……   千悦兀自伤神,全然没注意到侍女的异样。府中侍女都是由管事嬷嬷特意教养过的,在主子面前都是低眉顺眼的姿态,但他身边这个不躬身不行礼,眸光流转间尽是傲然之气。   侍女见他吃得差不多了便适时地提议道:“公子,饮下此杯吧,他说一醉解千愁。”   好酒配好菜,嗯,不算亏待他,也不算撒谎,反正都是他自己吩咐的。嗯,没错,就是这样。   千悦面露犹豫之色,暗卫营里都说喝酒误事,因此不允许喝酒,也有同僚趁着休假之时出去偷尝两口说是琼浆玉液。   他没尝过,但既然是轩辕澈吩咐的,那便尝尝看吧。   酒不醉人,入口甘冽醇香,千悦便一口气饮下一壶。然此酒后劲极大,又加了迷魂之物,千悦片刻便双眼迷离,以手托腮勉力维持坐姿。   “啧……酒量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唉,这次就帮你到这儿了。”侍女一旋身便如云烟散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第40章 醉猫千悦   日光平午见,雾气半天蒸。   此时已临近正午时分,菜市口的刑场上五人依次排开,背后高高竖着“斩”字木牌。   菜农早已无菜可卖,菜市口原本是没什么人来的,但宇文天纵的亲卫也不是吃素的,愣是在短短一天一夜里将今日要处决恶霸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刑场之外,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地站着,不时对场上人指指点点,议论上几句。   收到宇文天纵的字条之后,轩辕澈索性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穿着宽袍大袖端坐于刑场中央,身旁站着风畔和身着官服头戴乌纱翼善冠的知府大人。   如此身份高低立判,纵使轩辕澈没有挑明身份,台下百姓也自然能分明识得此人身份比知府大人要高。   衙役把控着刑场四周,以免发生混乱。   午时至,轩辕澈左手拿捏住右侧的宽大袖口,右手从签筒中取了支签子,而后掷于桌前,高声喝到:“行刑!”   明明不是喊出来的,但偏偏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膀大腰圆的刽子手捧起酒坛痛饮一口却不咽下,鼓着腮帮子“噗”地喷在了自己的鬼头环首刀上。   阳光照在刀片上,映射出凛凛寒光,凶犯五人或淡然闭眼或满脸悲戚,又或者一脸木然。   面具遮住了轩辕澈的脸,只余下那一双眼睥睨着底下一切,悲悯、感慨、惆怅混杂在一起,共同呈现在眸底。   倘若没有这场洪灾,倘若灾后有人给他们一条活路,或许今时今日他们还在安居乐业,各自做着屠夫、铁匠、掌勺、墨匠、竹工。   初闻掠子而食一事,轩辕澈只觉得灭绝人性,自然而然地将五人看作了穷凶极恶之徒,可后来才知他们原本也是安分守己的平民。若非是不想看着自己的家人活活饿死,也不会犯下此等滔天恶行。   于情,轩辕澈同情他们,但是于法于理,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   惨死于他们手下的一十二条性命需要用他们的血来昭雪天理王法。   刽子手手起刀落,轩辕澈闭上眼不愿去看,待行刑结束之后,轩辕澈起身走到刑台较为靠前的位置,也不顾尸体身上正汩汩涌出、弥漫刑场的鲜血,他径直掀袍跪下,这一举动顿时惊了所有人。   “主上……”风畔目瞪口呆,不禁轻声呢喃,随后做出了与轩辕澈同样的举动——掀袍下跪,在四周警戒的暗卫们亦然。   轩辕澈高举青天令,朗声道:“吾乃前柱国大将军之子轩辕澈,今奉吾皇之命前来彻查赈灾一事。此地隶属南境,澈身为南境主帅未能保南境子民安居乐业,此实为澈之大过。澈,枉为亲王之尊,愧为南境主帅,今以亡父之名起誓,必以此青天令还青天于诸位。”   语毕,轩辕澈深深拜了下去,竟是三拜九叩之大礼。   亲王之尊,朝堂觐见不跪天子;下朝退散,公侯大臣需伏而拜谒。这样的人,如今却跪在地上对着他们行如此大礼,在场的平民百姓无一不心生动容。   “呸!你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们这些贵族背地里会干些什么龌龊事呢!”一个穿着黑色短打的年轻人突然跳出来,他身材劲瘦,浑身散发着武人独有的气势。   听了他的话,周围的人也随声附和。   “王爷他个好样的啊!”一位老妇人扑通跪在地上,沟壑纵横的脸上早已泪眼模糊,也许成长于和平之时的青年人早已不记得在他们小时候曾有个名唤轩辕武的人为他们拼过命,但有些事,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人是绝对不会忘记的,老妇人颤抖着声音哭嚎道:“轩辕氏对得起每一位阳宁子民!那北邙山下葬的每一缕孤魂都不该被忘记!竖子小儿,你如此污蔑于他,可曾想过百年之后如何下黄泉面对列祖列宗!”   众人回望那年轻人时却发现他已不见踪影。   只有轩辕澈明白这必然又是宇文天纵的安排。   ……   回到后宅小院时已然暮色四合。   昨日泠崖带着他走了一遍他便都记下来了,轻松避开机关来到正房。   房门未关,他在门外便闻到淡淡的酒味,顿时心中疑窦丛生:谁在房中饮酒?   脚步踏入房门之内,桌案上趴卧着的不是千悦又是谁?   千悦三千青丝如庐山瀑布般飞流直下,掩住了大半张脸,呼吸淡淡的,大抵是睡着了。   谁给他的熊心豹子胆在本王的房里饮酒!   还有这头发……出门前明明嘱咐了侍女去帮他挽发的,怎的还是这披头散发的模样,莫不是想扮鬼吓人?   轩辕澈蹙紧眉头往千悦走去,而浅眠中的千悦完全没意识到大老虎回窝了。   桌上只有一只青瓷酒壶,轩辕澈打开壶盖细嗅片刻,也不是很烈的酒嘛,他应该只是睡着没有醉吧?   “喂,醒醒!”轩辕澈按着他肩头轻轻晃了两下,千悦眼睛眯开一条缝,轩辕澈以为他醒了,本想叫他到床上去睡,然后下一刻千悦眼睛一闭,侧转头部将整张脸埋在了自己臂弯里,只留青丝绵长的后脑勺给轩辕澈。   “你!”轩辕澈瞪大了双眼,一时语塞。   轩辕澈用更大劲推着他,再次试图将他叫醒:“快起来,别在这里睡。”   千悦被他推得身子往旁边侧转,眼看着就要以头抢地,轩辕澈赶忙上前一手揽在他腰际,另一手托住了他的脸庞,千悦的身子顺势倒进了轩辕澈怀里。   “嗯——吵死了……”许是被搅扰了美梦,千悦皱紧眉头哼哼,一爪子朝轩辕澈的脸挥过去。他的动作不快,轩辕澈完完全全可以腾出手阻拦,但此时千悦腰腿没有用上丝毫气力,若是轩辕澈松手免不得他摔在地上。   轩辕澈没有松手,任由他的爪子挥在自己脸上。   千悦的起床气极大,这一掌竟是铆足了劲打的,生生掴掉了轩辕澈的面具。轩辕澈只觉鼻梁和颧骨处有些疼,但眼下还要照顾这只醉猫便没放在心上。   习武之人本就身强力壮,再加上千悦纤瘦,轩辕澈轻而易举地抱起他欲往耳房去,但脚步到了门边又低头看看怀中人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往自己房里走去。   “骗子……”千悦含糊不清地哼哼。   “什么?”   “轩辕澈大骗子……”千悦说着又是一爪子往轩辕澈脸上招呼。   轩辕澈不能腾出手抵挡,迅速后仰脖颈避开了他的会心一击,但千悦的指甲边缘还是不可避免地刮在了他下巴上。   这些时日舟车劳顿,千悦没顾得上修剪指甲,原本平滑圆润的指甲已经长得出肉不少,轩辕澈的脸又因为常年佩戴面具不似手掌粗粝,反倒是光洁嫩滑地很,轻轻一刮便觉刺痛,也不知道破皮出血了没有。   若不是将千悦的醉态尽收眼底,轩辕澈必定要怀疑这是千悦在故意整他了。   轩辕澈身居高位多年,敢如此嚣张摸他虎须的千悦当属头一个,摸完了还能全身而退的也就是千悦这独一份了。   “本王骗你什么了?”轩辕澈隐隐猜到是奏折的事,但不敢确定,反正千悦现在神志不清醒,明早他清醒过来必然什么都记不得,问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册子……假的,是假的!”千悦握起拳头直冲着轩辕澈胸口打,连着四五拳才消停,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他骗我……”   千悦的拳头没打疼轩辕澈,但千悦的话却扎扎实实戳到了他心里,他不由自主的抿紧了唇。   他将千悦稳稳当当地放在床上,千悦侧身而卧,慢慢弓成一团,泪水渗到床单里,晕染出点点深色。   轩辕澈坐在床边,轻抚千悦的脸庞,柔声道:“别哭了。”   他的话似有魔力,千悦当真安分许多,抓住轩辕澈的手捧到脸旁枕着,没过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第41章 抱团取暖   天刚破晓,屋内不甚明亮,唯有青色天光透入窗棂纱帐,映照出人、事、物的朦胧轮廓。   千悦睡了半天一夜,悠悠转醒后入目尽是墨色衣衫。他抬眸往上看,竟是他人的脖颈和下巴,心脏顿时漏了一拍,他往上挪了挪,这才看到轩辕澈的睡颜。   幸好是轩辕澈。   明明先前轩辕澈试探他一事还是令他难以释怀,但此刻发现身侧之人是轩辕澈,他竟心安许多。   他自从儿时出了意外之后便分外惧寒,如今已时值深秋,他身上衣衫完整又盖了薄被却还是觉得冷,虽然理智上清楚自己不该眷恋轩辕澈,但身体还是本能地往温暖的轩辕澈靠过去。   反正身边人还睡着,蹭得近点他也不知道吧。   如此想着,千悦将头贴在了轩辕澈胸口的位置,刚好能隔着衣料听见轩辕澈稳健的心跳。   他只顾着听心跳声,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呼吸节奏已经变过了。   轩辕澈想着千悦这小东西或许需要照顾,一整夜都睡得很浅,千悦刚开始抬头他就醒了。   左肩被千悦当枕头枕了一夜几乎麻木,千悦换了姿势那里的肌肉便刺痛得很。   昨夜被这小东西又掴又捶的,轩辕澈憋了一肚子气,但此时见着千悦依偎在自己怀里他心里头便软得一塌糊涂。   千悦的存在让他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而这种感觉是其他人无法给予轩辕澈的。   即便家国如山阻挠,一方想要守护,一方想要被守护,如此纯粹的情感就足够让形同陌路的两人走到一起,抱团取暖。   日上三竿,千悦终于舍得从轩辕澈怀抱里脱离出来,再睡下去,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原本二人都是侧身而卧,千悦往远离轩辕澈的一边翻过去平躺,盯着床顶发呆,他在纠结要不要从轩辕澈身上翻下床,但又怕闹出动静惹恼了他。   他觉得这一切很奇怪,但是又想不起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旦用力去想就头疼欲裂。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余光便瞥见身侧人有所动作。轩辕澈曲起胳膊肘撑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千悦心里发毛,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遍了全身,他下意识地侧过身正面对他,还往后靠挪了挪,直到背靠床板才停下。   轩辕澈见状面色肉眼可见地冷下来,眉间也沟壑纵横。   本王有那么可怕吗?   他自认也是个美男子,怎得到了千悦这里就被当成蛇蝎一般唯恐避之不及呢?   “我做错什么了吗?”千悦双手拉起被子,把半张脸埋进去,仿佛随时会像土拨鼠似的钻回窝里去以免被猛兽吞吃入腹。   轩辕澈撩起披散在脸颊的长发,恰好露出半脸血痕,千悦瞳孔一缩,这莫不是他酒后失智的杰作?   可是不应该呀!轩辕澈这般高手没道理被他一个经脉尽断的废人偷袭得手!   似乎是察觉到千悦心中疑问,轩辕澈分外贴心地答疑解惑:“本王昨日监刑回来就看见一只醉猫趴在自己房里,本想把他丢回床上去,谁料他非但不领情,还恩将仇报地用爪子掴伤了本王的脸。”   轩辕澈将脸侧的长发撩到背后,又缓缓探过去将千悦的手抓在了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尖,用极度危险的语气轻声道:“你说,本王该怎么责罚这只醉猫好呢?哦,对了,以下犯上是重罪,尤其本王还是个一人之下的亲王。依照阳宁律例,应当将这只醉猫凌迟处死。”   千悦不答,只是一双眼抖若筛沙,他想将手撤回去,却被轩辕澈牢牢抓着没能如愿。   “你知道凌迟处死是什么吗?就是用尖刀将人身上的血肉一点点割去,而且一边行刑一边还会有人给犯人用香灰止血,免得刑罚没结束那人就死了。”   “厉害的刽子手用几天几夜的时间割上几千刀犯人才会咽气,正巧滨州就有一个,要不本王现在就派人去寻来吧。”   轩辕澈作势就要翻身下床,千悦忙扑上,但轩辕澈动作更快,早已站到窗前一步远的地方,让千悦扑了个空。   被掌掴伤了脸,轩辕澈实在憋屈地慌,若不好好教训一下千悦谁知道这小东西下次会不会直接照着他脖子来一剑啊。   轩辕澈就这么背对着千悦,装作慢吞吞整理衣衫的模样,其实是在等着千悦来讨饶。   然而衣服都整理完了,千悦还是没有声响,轩辕澈回头一看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千悦把挂在床边的龙渊剑握在手里,右手还按在剑柄上,已然出鞘五寸。   轩辕澈立时一道内力击在千悦手腕上,同时箭步上前夺过龙渊剑而后收剑入鞘丢得远远的,不再给千悦任何一丝接触它的机会。   “你疯了吗!”轩辕澈站在千悦背后将他揽进怀里,这才松了半口气。   要是方才再晚一点点,千悦现在怕是已经刎颈自戮了。   怀中人像是虚脱一般往地上瘫坐下去,轩辕澈松开一臂揽在他膝弯,将他打横抱起又在床边坐下,扶着他的背脊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胸膛。   “主上!您怎么样?”泠崖等人听闻房中响动,立时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也没顾得上通禀,径直破门而入。   “滚。”轩辕澈的声音不大,但却像是火山爆发的前兆,让人听着瘆得慌。   泠崖怔愣片刻,幸好风畔也在,低着头把身前的泠崖拉了出去。   关上房门,将泠崖拉得走远了些,风畔才吐槽道:“发什么呆呢,想死在里面啊。”   方才主上那句“滚”是风畔听轩辕澈说过最可怕的话了,总感觉他们再不滚就会被主上生吞活剥了。   而泠崖还没从方才看见的画面中缓过神来,正房内室的床上挂着纱幔,但薄薄纱幔哪里能挡住多少视线,故而泠崖清清楚楚看到了轩辕澈抱着千悦的画面。而且隔着纱幔,几丝朦胧便愈发让人止不住地心生旖旎。   “主上他……抱着他……”   好一会儿,泠崖才憋出来这么一句。 第42章 宠爱   把小小的千悦圈在怀里,轩辕澈能感受到他在颤抖,他紧紧揽住他的腰部,免得他再做出点什么傻事来。   千悦低着头,轩辕澈垂眸仅能看见他的发顶,便抬手将他脸侧的长发捋到了耳后。几乎是意料之中的,手指触到了濡湿——他哭了。   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如今看来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毕竟千悦哭了还得轩辕澈自己哄着。   被轩辕澈带回来的一路上千悦哭过很多次,但这次未曾发生过的——在轩辕澈怀里都不发出一点声音只默默流泪。   他因恐惧而哭泣,庇佑他的怀抱就在眼前,但他却不敢信任地扑进去,他只是无力反抗地顺从着轩辕澈的摆弄。   轩辕澈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但千悦怄气似的垂着眼眸不肯与他对视,他也不恼,掖着袖子边沿给千悦拭泪。   正因如此,千悦再也绷不住冰冷的表情,泪水更是决堤一般夺眶而出,他好想好想回抱住轩辕澈,但又害怕被那人推入地狱万劫不复。   房中仅此二人,二人皆不言语,此间落针可闻。   “别哭了。”轩辕澈微蹙着眉,对千悦着实无计可施。   千悦快速抬眸瞥了一眼轩辕澈,见他面色不善立时缩了缩脑袋,与此同时,那几道血痕深深刺痛了他的眼,脑中不由得回荡起轩辕澈的话:“你知道凌迟处死是什么吗?就是用尖刀将人身上的血肉一点点割去,而且一边行刑一边还会有人给犯人用香灰止血,免得刑罚没结束那人就死了。”   他是怕死的,可是他更害怕凌迟那般的死法,所以宁可自我了断,至少不必承受如此折磨。   轩辕澈苦着脸将千悦的手握在掌中,那葇荑冰冰凉凉的仿佛不带一丝温度,而且还在轻微颤抖着。他拉过薄被盖在千悦腿上,又将千悦抱得更紧了些。   放缓语调,轩辕澈斟酌着措辞开口解释:“本王没想真的罚你,不过是想听你服软讨饶罢了……还从来没人敢弄伤本王的脸呢。”   说起来,轩辕澈一直是将千悦当小白兔养着的,哪里晓得他竟是个性子如此刚烈的,二话不说就拔剑。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远远扔在地上的龙渊剑看过去,现在他还没把那半口气缓过来呢。   千悦还是没有理他,轩辕澈愈发气闷,明明他才是受伤的那个,怎么放下身段说了好话这小东西还是不理他啊?   轩辕澈把大掌扣在千悦脑门上,赌气似的狠狠蹂躏几下,直弄得他炸毛了才罢手。   半晌,千悦缓缓抬头,眼含三分希冀道:“是不是我求饶了你就不会打我了?”   轩辕澈思忖片刻,答道:“差不多吧。”   他不喜欢出尔反尔,因此说话总要留些许余地,万一哪日千悦当真无法无天了,他必然少不得要小惩大诫。   千悦得到了期盼的答案,抱住轩辕澈,窝在他怀里呜咽道:“别打我,我怕疼,若是……若是你哪日真的厌弃我了,就一剑杀了我吧……求你不要……”   怀中人泣不成声,轩辕澈心头也不是滋味,他知道千悦要说什么,想来是方才凌迟一说当真将他吓得不轻。   “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的。”轩辕澈轻拍他的背,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   被掴打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只余下对怀中人的心疼。仔细想想,此事的源头还在自己身上,如若不是他拿假奏折试探在先,千悦就算喝醉了也不至于如此发泄。   长叹一声,轩辕澈认命地说道:“奏折一事,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的。”   他没有以“本王”为自称,便是将自己放在和千悦平等的位置上了。   轩辕澈生性桀骜却也豁达,并非是为了面子即便有错也抵死不认的愚人,于他而言,男子汉大丈夫有错便认,没什么丢人的。   “不!我是西黎人,你不信我是应当的……何况,我只是个奴才,无论如何不该酒后乱性弄伤主人的脸。”千悦也自责地紧,不仅如此,无论是在西黎皇族还是轩辕澈面前,他都会发自内心的自卑。   对于轩辕澈的宠爱,他渴望着,畏惧着,同时又觉得自己配不上。   他怯怯抬眸,正好对上轩辕澈目光如炬的眼眸。许是常年佩戴面具的缘故,轩辕澈的脸庞较为白皙,那些伤痕格外扎眼。   “疼不疼?”   轩辕澈愕然失语,他竟然从千悦眼中看到了心疼之意。   轻轻摇了摇头,轩辕澈浅笑着答道:“不疼。”   这是千悦第一次看见他笑的样子,仿佛冰雪初融,春水初生,春林初盛,世间万物已然失色。   “主人。”   “嗯?”   “你真好看。”   千悦一脸花痴样,倒是让轩辕澈羞红了脸,后者连忙转移话题:“我给你束发吧。”   他抱着千悦坐到梳妆台前,取了篦子耐心梳理。   轩辕澈的目光停留在千悦的长发上,但千悦却在透过镜子悄悄打量轩辕澈。温柔这种东西是不需要说的,它会在一言一行间暴露出来,就像轩辕澈现在这样,他是温柔的。   纵然眼前人的发丝凌乱不堪——也怪他自己造的,他略有愁苦,但还是很耐心地在慢慢梳理,不曾弄疼千悦半分。   他曾经把千悦看作是合格的对手,但现在,其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比起和自己势均力敌的千悦,他更喜欢像只小白兔一样柔弱的,依赖着自己的千悦。   正是千悦的依赖让轩辕澈觉得自己活着还有除了复仇之外的意义——守护他。   轩辕澈是个理智的人,但理智的人也是会被情感支配的,只要那种情感足够强大。对于在仇恨中长大、生活的轩辕澈来说,他内心其实极度渴望着有人来赋予自己的生命另一重意义,给自己的力量另一种用途。   而千悦正是那个人。   千悦不精明,也不圆滑,有时候傻得可爱,有时候又刚烈地让人吃惊,他总是照顾不好自己,但正是这样的他让轩辕澈心生动容。   轩辕澈察觉到千悦的目光,注视着镜中千悦的眼睛,嘴角轻轻上挑:“本王有那么好看嘛。”   “嗯!主人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千悦的好话听得轩辕澈耳根子发软,他红着耳朵喃喃道:“那便多看几眼吧。”   再过会儿,他就要把面具戴上了,那之后,他又会变成深不可测的肃王殿下。 第43章 烟花柳巷   挽好发髻,轩辕澈眸光流转去寻找发簪的时候千悦适时地将发簪递上了,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滨州正值多事之秋,因此,眼下这一点平静时光格外珍贵。   望着黄铜镜中巧笑嫣然的千悦,轩辕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目光复杂。   千悦敏感地察觉到身后人的变化,顿时笑意全无,转而小心翼翼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   轩辕澈垂下眼眸,为千悦捋了捋披在背后的几缕长发。   他在想即便眼前人不是天恩太子又如何呢?他喜欢小东西待在自己身边的感觉,待回到京城,肃王府也定然少不了他一口吃的。   “待滨州灾情了结,本王就要回闵都了。你——”   愿意同本王回去吗?   轩辕澈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突然千悦抓住了他的手,目光死死盯住他映照在镜中的脸:“别丢下我……”   轩辕澈喉结微动,但他刚张嘴便被千悦止了话头,千悦转回身,死死抓着他的肩头同他对视:“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奴才,你别丢下我,我可以学的,我都可以学的……”   双唇被眼前人的食指抵住,千悦噤声,乞求地凝视着他。轩辕澈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整了整他衣服上的褶皱,像是聊家长里短一般淡淡说道:“成衣粗劣,去岁番邦朝贡时陛下赐了不少贡缎,都存在库房里呢,待回了闵都便命人为你裁制些好的。”   这便是在拐着弯回答他的问题了,既然早就打算好要为他裁制衣裳,自然不可能丢下他。   千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受宠若惊,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啊,笨笨的就好,本王会护着你的。”轩辕澈轻拍千悦的脑袋,起身去捡起了面具带上又脚尖轻点剑鞘,将龙渊剑握到了手中,随后大步而出。   泠崖跟着轩辕澈到后门,轩辕澈对他吩咐务必照顾好千悦,临了还一脸正色道:“本王要你去做一件事。”   “但凭主上吩咐!”泠崖拱手一礼。   轩辕澈拇指扣在拳心,似乎是攥什么东西,只用四指招招手,泠崖便附耳过去细听。   “主上你是怀疑……”   轩辕澈摇摇头,翻身上马,轻踢马腹便绝尘而去,风畔等人随即跟上。   ……   滨州首府淮阳城,群芳阁。   桂魄初生秋露微,虽然城中百业萧条,但群芳阁显然是个例外,它白日里不开门,到了夜间便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耀目地很,脂粉香百步之外都能闻到,渗人肺腑。   一更三点暮鼓敲响,平民百姓家都已下钥,偏这群芳阁人声鼎沸,官府也是不管的。   “这位爷~进来玩玩嘛~”   “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哎哟公子~您可是好久没来看奴家了~”   秋风飒飒,衣着暴露的姑娘们却还是站在门口挥舞着手帕、水袖卖力地招揽客人,同街上衣着严实的行人仿佛不在同一个季节。   其实即便她们不那么主动,街上的人自然而然也会走进来,若不是为了进来寻乐子,谁会大晚上的到这条街上来呢?   还真是有的。   一身材颀长的玄衣男子走到群芳阁十步远的地方驻足,抬眼望了望群芳阁的金字招牌,其间,脂粉香扑面而来,呛得他想咳嗽,但碍于仪态便强忍住了。   另有一青衣男子跟在他身后,见状也是不禁蹙紧了眉头。   此二人正是轩辕澈和风畔。   想到出发前收到的字条轩辕澈犹豫片刻还是提步入内,风畔再是反感也只得跟上。   老鸨见为首者气度非凡,立时迎了上来,热情道:“哟——这位公子眼生得很,想必是第一次来吧!我这儿的姑娘多得很,您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金銮殿上面对九五之尊和文武百官轩辕澈都镇定自若,但此时此刻身处群芳阁他本就浑身不自在,浓妆艳抹的老鸨偏又往他脸前凑过来,他只觉得脊背一阵恶寒,屏气道:“不要。”   老鸨精明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心道这公子看着衣冠楚楚的,不料竟是个断袖,倒是可惜了阁子里头的姑娘少了艳福。   正欲略过老鸨径直往楼上去,老鸨却探着矮胖的身子挡在他身前,虽然搭他手臂的时候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但面上笑容不减,压低了声音对他热切道:“公子您要是不喜欢姑娘,我们这儿其他的也是有的,纵使比起那弥子瑕和龙阳君也是不差的!”   轩辕澈没想到会被老鸨如此误会,顿时哑然失语。   强忍着冲鼻的脂粉味,风畔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老鸨手里,几乎是从牙缝里把字儿挤出来的:“我家主子是钦差大人的朋友,特来找他一叙。”   “啊……这……”老鸨火速收下了银子,但赚钱也得有命花呀,对方要找的可是房俊明那位祖宗,倘若出了差错这可怎么好。   她正要推诿,一双鼠目却被金光晃了晃,待看清其上所刻何字,心里头便咯噔一下,慌慌张张地就要拜下去:“啊……额……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   “带路。”轩辕澈很是惜字如金,风畔则适时地将令牌收回。   老鸨立即赔笑着做了“请”的手势,群芳阁中的打手会意上前开道,护着轩辕澈二人穿过大厅中拥挤人群,上斜梯往顶楼而去。   顶楼相比熙熙攘攘的大厅清净许多。   许是时辰尚早,房中人未进入正题,只听得丝竹管弦并软语轻歌悠悠入耳,不时伴有男子轻浮言语和女子妩媚笑声。风畔顿时松了一口气,好歹不会见着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要不然他和轩辕澈实难自处。   屏退老鸨等人,行至天字号雅间门外,轩辕澈凝神驻足。   “世子,臣听闻肃亲王现身谊阳,虽说八成是那些刁民以讹传讹,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不先额…装装样子?”   “嗐,轩辕澈那就是个摆设!也不知道当年皇帝老儿哪根筋搭错了给他封王,还南境统帅,他也配……”   “世子,慎言呐!”   “我吴国公府佣兵三十万,今儿个就是轩辕澈亲自来本世子也照说不误!我要是他,就主动弃了那亲王册宝,滚回龙首山再也不出来。”   砰!   房门应声而开…… 第44章 兵戎相见   轩辕澈挽了个剑花,将龙渊剑收在背后,踏着倒塌的房门款步入内,不怒反笑道:“本王不配当南境统帅,你倒是配得上这钦差之位啊。”   明明轩辕澈淡然地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啊”,风畔却从这平静中觉出了杀意。房俊明贪墨赈灾粮饷、流连青楼罔顾皇恩、勾结富商哄抬物价、以下犯上辱没亲王……种种罪状罄竹难书,但临幸前宇文天纵却密令留他一命,思及此,风畔生怕轩辕澈怒杀房俊明,不由得暗暗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上前阻止轩辕澈。   原本吹拉弹唱歌舞升平的乐师美人早已惊叫着退到角落,只剩下房俊明怀里那个被他搂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大抵是饮了不少酒,房俊明面色酡红,半摊在椅上揽着美人腰,双眼迷离地看着轩辕澈。   轩辕澈也在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似的。说起来,他对这个人委实没什么印象,仅有的了解大概是知道这是吴国公府的世子。贵族间的聚会他向来不参加,吴国公府从来没去过一次,至于上朝,且不说他脑后没长眼睛,就算长了,房俊明的位次同他隔了大半个金銮殿,谁看得见啊?   半晌,房俊明抬起手颤巍巍道:“带个面具就是轩辕澈啊,你唬谁呢,来人!来人!把这个刁民给本世子拿下……”   没有任何人给他回应。   下江南之前,定国公爱惜世子,便调派了麾下不少高手护佑他,但,这些人都已经被解决了。   一旁的刺史蔡忻盯着风畔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道:“世子啊,这……这好像真的是肃王殿下啊!”   地方官员每三年必得回京述职,蔡忻也不例外。银鬼面具谁都可以带,但风畔是轩辕澈的亲信,他在闵都述职时见过几回还刻意记下了风畔的面相,能得此人跟随侍奉的唯有肃亲王轩辕澈一人,错不了。   蔡忻从一介穷苦书生爬到一州刺史,少不得玲珑心思。房俊明是定国公府世子,背后有定国公和三十万兵马,但轩辕澈也不是好惹的,如今朝中储君未立,他的地位仅次于天子,二者间孰轻孰重实在难以权衡利弊,真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急煞人也!   仔细想想方才自己也没说什么得罪人的话,那不如……   “下官滨州刺史蔡忻拜见肃王殿下。”蔡忻恭恭敬敬弯腰作揖,满脸堆笑着就开始寒暄,“不知殿下此来有何贵干呐?下官也好帮衬一二。”   蔡忻察言观色的本事极好,只可惜轩辕澈戴了面具他这本事便派不上用场了。但轩辕澈只带了亲信一人前来,而没有直接调派官兵围剿那就说明他很有可能不在自己的对立面,大概率可以拉拢过来。   侵吞赈灾粮饷是大事,若将轩辕澈拉入伙,虽然自己的份儿肯定会少许多,但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自己也能少担待许多。   再者,轩辕澈称病不上朝的消息他也有所耳闻,如今现身此地,本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如若不是想来分一杯羹捞好处,他也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面具下,轩辕澈勾起一抹冷笑,他是亲王,就算定国公到了他面前也应当是伏而拜谒。蔡忻如此便是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了,他也不怒,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倒是已经帮了本王好大的忙。”   若不是他们在此贪墨渎职,他何至于走这一遭?可不就是帮了好大的倒忙吗!   还未等蔡忻分辨清楚他话中深意,便听得清脆响指,十名暗卫破窗而入,五五成群将手中刀剑架在二人脖颈上。   房中顿时惊叫一片,原本窝在角落里的乐师舞姬再顾不得其他,争相恐后地跑了出去。风畔使了个眼色,便有一名暗卫将房俊明怀里那个拉起来,往门外推去。   雅天字号间中一时只剩下十四人。   房俊明是被定国公府当成祖宗供着长大的,何曾见过这等场面,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轩辕澈你敢!我是定国公府的世子!你敢伤我……我父亲必定屠你满门!”   蔡忻没有房俊明这般强硬的后台,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轩辕澈说好话:“肃王殿下,您私下江南可是犯了欺君大罪,下官位卑却也是朝廷命官,你我间无冤无仇莫要冲动行事啊!”   这一番话说得极好,既是威胁又不乏劝慰,倒像是真的在为轩辕澈着想。   “呵。”   在轩辕澈眼中,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但蔡忻这么说他倒是来了兴致,而且楼下的喧闹已经听不到了,于是轩辕澈拄剑于地径直坐在了他二人对面,调侃道:“方才你们自己也说了‘龙首山’,那地方于中原九州是何等意义便不用本王再多费口舌了吧。所以,只要独孤氏一日屹立于龙首之上,本王的地位就一日牢不可破。”   叹息一声,轩辕澈又道:“人生天地间,自当俯仰之间无愧于天地,你们贻误赈灾良机使得饿殍遍野,天理难容。”   语毕,不待其人再如何狡辩,转身而出,边走边对风畔吩咐道:“将他们押入死牢,三日后本王亲自升堂会审。”   “是,属下谨遵王令。”   拾级而下,官兵已将整座群芳阁控制起来,偌大青楼现下只有窃窃私语不时从人群中传出。   知州鲍琮连忙迎上来行跪拜大礼,轩辕澈也不令他平身,只丢下一句:“群芳阁涉嫌拐卖良家子,闭阁三日,彻查到底。如有疏漏,本王唯你是问。”   轩辕澈亮出令牌的时候老鸨就觉得大事不妙,又听闻此等严令顿时有种大难临头的晕眩感,刚站起来要去抱大腿求情,墨竹剑便已横在眼前,她抬眸刚好对上风畔的冷脸,吓得一哆嗦又老老实实跪回了人群里面。   踏出群芳阁的大门,轩辕澈忽然觉得轻松许多,终于不用再受那浓浓脂粉味的折磨了。   同时,他也暗自庆幸没有把千悦带过来,要不然那小东西在里面得多不自在啊。   但很快,他就会为此感到后悔…… 第45章 绝食相逼   谊阳城西,隆瑞商行后宅的正房里。   “公子,起来用午膳吧。您昨日就没吃过东西,这样下去身体要吃不消的。”丫鬟放下托盘开始摆菜碟,但她摆完了内室还是没有任何响动。   “公子?”她蹑手蹑脚走进内室,床幔未阖,可见一人背对着她侧身卧于榻上,自然是千悦无疑。   难道是还没睡醒吗?不应该呀,昨日正房的灯火早早就熄了,断没有日上三竿还昏睡不醒的道理。   莫不是生了病痛?这可是那位主子带过来的人啊,倘若出了差错可怎么好?   小丫鬟一时有些心慌,正要上前拨弄却听他甚是伤感道:“他不回来,我不吃。”   他?   谁呀?   哦!是那位主子!   眼眸流转一周,小丫鬟回想一下,除了眼前这位,跟随那位主子来的其余人等都走了,只剩他一个,原来竟是被抛下了。   可这天底下哪有奴才同主子闹脾气的呢?   小丫鬟摇了摇头,只觉得他的年岁也不比自己小却还看不透,便放缓了语气好心劝慰道:“那位主子是办要紧事儿去了,您莫要同他置气,要不然到时候吃亏的只会是您自己。”   千悦瞧着比泠崖还要文弱几分,但轩辕澈的剑术却是有目共睹的,他那些个暗卫也个个强干,鲜明对比之下千悦无异于一个拖油瓶。   可她不会知道的是——这个“拖油瓶”也曾手持利剑同轩辕澈打得不分轩轾……   小丫鬟没有再等来答复,只好叹息一声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千悦呼吸平稳,眼睫、嘴唇不曾动过一下,俨然是睡着了,全然不知自己在“闹绝食”。   而方才隐身于房中的人终于现身,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对着千悦的背影甚是期待道:“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又可以看到你心爱的主人啦~”   诡异的是,此人的声音同千悦如出一辙,纵使轩辕澈在此怕是也难分辨真假。   而后,其身影同话音一起消散,仿佛从不曾到过这里。   晚间,小丫鬟又来了,但是这回她连门都没进去。房门被人从里面用门栓插上了,轻扣几下许久也不闻回应;原本安置在桌上的饭菜被整整齐齐摆放在廊下,碗盘中一粒米也没少。   真是倔脾气呢。   小丫鬟无法,只得端起饭菜找泠崖拿主意去了。   ……   “赈灾粮饷的大头都进了房俊明的腰包,剩下的那些,知州、知府、刺史……滨州七品以上官员皆有参与。”风畔恭敬禀报道。   轩辕澈端坐上首,面前的几案上摆放着两本账册,一真一假,真的账簿不过一寸厚,其中大概列举了粮饷的分赃数额,而假账簿厚达五寸,各种去向用度一清二楚,显然是谙熟记账法门的高手所作,倒真是用心良苦。   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轩辕武之前,轩辕氏一族三代皇商,族中子弟自幼受祖辈熏陶,账目于他们而言都是看家本领。虽然轩辕武后来投身军戎,但这本领却是不曾失传,身为嫡系的轩辕澈于此道甚至更胜一筹,看懂区区假账自然是不在话下。   风畔看不懂假账,因此他方才的汇报是针对真账本而言的。   其实他不说,轩辕澈也能猜到个大概,大鱼总归是要吃得多些,剩下的便逐级剥削,层层递减。   轩辕澈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片刻,双眸睁开又是清明锐利。   “吴国公府是百年大族,房俊明蠢是够蠢的,但不会不知道贪墨如此巨额的赈灾银是何等重罪,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此话似问非问,好像是在问风畔又好像只是他自己的呢喃。   吴国公府曾助先帝夺嫡,此后备受恩宠,吴国公不过而立之年就位极人臣。但正所谓功高震主,吴国公也是个有脑子的,后来隔三差五就犯个小错彰显自己愚笨,但先帝交代的事大体上都是办好的,往往功过相抵,也就没什么了。   到了宇文天纵这一朝,方才登基便是乱世天下,没过几年又失了轩辕武这员猛将,年轻的帝王有心收回兵权却无力为之。   时移世易,新朝旧替,吴国公却还是那个懂得明哲保身的吴国公,以他的作风顶多抽取几万两银装个目光短浅的贪心样子,但他的世子房俊明却以一己之力吞了将近四十万两,这不可谓不蹊跷。   风畔也疑惑地摇摇头,没有丝毫头绪。   “罢了,此事容后再议,账册上的涉案官员——一个都不能放过!”轩辕澈眸光锐利,宛若龙渊出鞘。   “那鲍知州……”风畔略有迟疑。   调派官兵围剿群芳阁的前提条件便是轩辕澈答应鲍琮会就此事放过他,风畔深知轩辕澈并非言而无信之人,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搞不好最终鲍琮没保住,反倒是主上自己也被拉下水,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呵,本王当时说的是本王会对他仅眼下这件事既往不咎,但你可别忘了,闵都城中还有陛下呢,倘若本王将此事上报,自然会有陛下亲自追究他。再者,他担任滨州知州这些年犯下的罪还少吗?到时候寻了罪证一起呈递御前,便是罪加一等。如此,本王可不算食言啊。”   轩辕澈身在庙堂之高三年,只做自己分内之事,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以致于风畔都被这表象蒙蔽了,只当他是一把沉默的剑,但谁人焉知鞘中剑不具有狐一般的狡黠智慧呢?   轩辕澈的确如其父刚正不阿,但比之轩辕武又多几分变通,比如对付非常人便用非常手段,话中带坑不过是小意思罢了。   风畔方才恍然大悟,便听得外头有人疾步而来,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禀报主上,泠崖公子传信,说是……府中的小公子绝食,要您亲自去见。”   若说泠崖府中有什么小公子,那便只有轩辕澈从三国边境劫来的宝贝了……   “什么?!”轩辕澈愣了好一会儿,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第46章 助攻翻车   这一次的算计远比操纵乌云踏雪把千悦撞进轩辕澈怀里要奏效得多。   他也曾低估二者间的情谊,不过,不是这一次。   淮扬到谊阳怎么着也得大半天的路程,但轩辕澈有乌云踏雪助力,在次日辰时三刻便赶到了。   那人早已设下结界,除非轩辕澈近身千悦一丈之内,否则千悦是不会醒的。故而,轩辕澈在房门外呼喊无果,最后只得一剑插入门缝中,挑断了门栓,这才得以入内。   千悦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背朝外侧躺着,仿佛与世隔绝。   轩辕澈唤着千悦的名字冲进内室,泠崖本欲跟随入内,但风畔拉住他摇了摇头,于是二人便站在正厅等候。   “小月儿!醒醒呀!”轩辕澈扳过他的身子,让他面向自己,而后轻轻拍打他的脸颊,眼眸中尽是关切之意。   “嗯?”千悦揉着惺忪睡眼,觉得脑袋嗡嗡响。   屋子里头很亮堂,他一时间不适应,只能半眯着眼睛视物,眼前是熟悉的银鬼面具,不似最初的恐惧,如今看到它反倒觉得亲切且心安。   “主人,你回来了?”他侧过脸看向窗户,虽然未开但是透入些许光亮,能大概判断出是辰时了。   记忆停留在轩辕澈离开之时,那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如此算来,眼下应当是第二日的上午。   他全然不会想到自己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   而轩辕澈见他无碍,便不由得心生烦躁,只觉得自己是被戏弄了,他冷声诘问道:“好好的为什么要闹绝食?”   他近日的确宠爱千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容忍千悦无端端耍小性子耽误他办正事,倘若千悦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他必定要对千悦小惩大诫。   千悦刚醒,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回想一下轩辕澈走后自己确实是没用膳就睡过去了,但这怎么就成绝食了?   就算他没吃饭,那半天一夜也饿不死人的,轩辕澈怎么着也不该是这般反应啊。   到底怎么回事呢?   他越想越觉得脑子转不起来,他本想扶着床柱坐起来,但手臂软绵绵的,若不是轩辕澈扶了一把,他甚至无力撑坐起来。   “我没有闹。”千悦微微蹙眉,撅起嘴,半是慵懒半是委屈。   这些时日事务繁忙,轩辕澈又短时间奔波两地,彻夜未眠,本就心情不佳,一时间口不择言:“那你为什么不吃侍女送来的食物?难不成泠崖苛待你了嘛!还是说——你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回西黎继续锦衣玉食去!”   轩辕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子里冒出千悦要回西黎这个想法,但不想到这茬倒还好,一想到他不久前还央求自己不要抛下他,转眼又贪恋西黎,实在是可恶得很。   千悦身份存疑,假如他真的是天恩太子安玉泉,那么身为唯一的嫡子即便不受西黎皇帝宠爱依然是身份尊贵,况且还有皇后护着他,过得必定不差。   退一步讲,即便他不是太子,在西黎的生活也一定会比在自己身边当奴才强吧。   但这些,只是轩辕澈的设想,现实往往会比假想残酷许多……   千悦呆若木鸡,轩辕澈似乎从未对他如此发火。   他怔怔望着轩辕澈,不知所措。   而他的沉默在轩辕澈眼中却成了心思被戳穿,无话可说的悲哀。   “本王……”轩辕澈做了个深呼吸,“真是看错你了。”   带着无法言说的凄凉,轩辕澈疾步离去,徒留千悦一人黯然神伤。   于轩辕澈而言,不论风畔还是泠崖,他们都是可靠的臂膀、得力的下属,从来不需要他操心。但千悦是不同的,他愚拙、纯善又可爱,他会在轩辕澈回来的时候用澄澈期盼的眼神迎接他,让轩辕澈觉得自己是被记挂着的,这是除了千悦之外的任何人都无法带给他的。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千悦已经被拔除了利爪,他是被轩辕澈完全掌控在手心的。在他面前,高深莫测的肃王可以卸下一切伪装,因为即便他探知了自己的内心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于他而言,轩辕澈的雷霆雨露皆是恩泽,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默默承受。   轩辕澈可以在一定限度内对他好,可当这点恩泽变成了他自作聪明添乱的底气,那么轩辕澈会毫不犹豫地收回来,即便如此会自损八百。   轩辕澈只顾着自己难受,却未曾想到千悦再卑微也是人、是活物、是生灵,他也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的身心都被轩辕澈掌控着,轩辕澈捧着他的时候他会感动会开心,轩辕澈把他摔下去的时候他不喊疼,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疼。   ……   来去如风,大抵说的就是轩辕澈这样了。   他走了,仿佛离千悦远些就能少难受一点。   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乌云踏雪是良驹,单论体能倒是不输它的主人,也不管已经多久未曾歇息,反正轩辕澈骑,它就撒蹄子跑。   马鞭起了又落,马儿四踢飞踏,明明离千悦越来越远,轩辕澈却感觉不到半分轻松,反倒是心越来越往下沉。   小院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和,但正房那里用死寂来形容或许更合适。   千悦静静坐着,像尊木雕似的。   他的呼吸几乎微不可闻,房中仅有的响动是胃部因饥饿而剧烈收缩的咕噜声。   轩辕澈虽然对他气恼,但也没想过要苛待他,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他却一口也没动过。   这回,他是真的要闹绝食了。   送饭的丫鬟已经换了一个,胆子小也不想惹事,他不吃便由得他去,每餐送来之后过半个时辰再原原本本地取走,然后上报给管事的泠崖便罢。   “岂有此理!”泠崖的面相很有亲和力,但此刻他却眸光狠厉,扣在算盘上的五指关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原本有主上护着便也罢了,如今竟闹腾不休,真当是拿他没办法了吗!   “来人,把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扔到暗牢里去!” 第47章 心死身伤   打开假山的机关,一条暗道豁然出现在眼前,两名家丁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肩膀把他拖进去。   暗牢当真是名副其实的不见天日,许是闲置太久,江南值此时节又多雨潮湿,里头一股子霉味熏得人头昏脑涨。   泠崖跟在后面,嫌弃地拿手帕捂住了口鼻,掌中似乎还攥着什么。   正常人对此处的简陋都觉得难耐,更不要说虚弱的千悦,但他现在根本无力挣扎,只能艰难吞吐着浑浊的空气。   这里的暗牢不似边境军营的地牢那般数十座牢房纵横排列,而是只有小小一间,一眼就能望到底。正中央竖着一个十字形木架,三面墙壁上悬挂着琳琅满目的刑具,气氛可怖且压抑。   在西黎的时候他也不是没进过这种地方,很奇怪的是,彼时他不怕,此刻他却心生恐惧。   从前不怕是因为清楚知道自己没有退路,无处求援,但是就在不久前有人把他捧在手心上,告诉他会护着他。   他想要呼唤轩辕澈的名字,却莫名一阵心痛,所有人都对轩辕澈马首是瞻,虽然泠崖什么也没上说,但他被带到这里来很可能是轩辕澈的命令。   他低垂着头,依稀能感觉到泠崖在徘徊踱步。   轩辕澈不止一次吓唬过他,但吓唬之后事情便过去了,甚至可能还会反过来安慰他。但泠崖——千悦初时觉得他亲和,后来大概是轩辕澈同他讲了自己的身份,相处时不需一字一句便能感觉到他对自己冷淡许多,而现在是昭然若揭的厌恶。   其实也不止是泠崖,轩辕澈走了之后婢女也对他避而远之。   在举目无亲的异国,没有了肃亲王的庇护,身为奴隶的他于草芥无异。   对于这个认知,心酸之余更多的是心痛。   泠崖来回踱了两趟,对着老虎凳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而后缓缓走到千悦身前,捋着手里的几支藤条对千悦道:“太子殿下从前应当没有来过牢房吧,不过呢,成王败寇,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就该安安分分地做奴隶,否则——”   “是他的意思吗?”千悦声音颤抖,好似下一秒就会背过气去。   若是放在以往,这种地方他撑上十天半个月都不成问题,可眼下他已经整整三日水米未进,虽然昏睡状态消耗得少,但又不是铁打的身子骨,再者……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他知道的,自己撑不了太久。   甚至……会死在这里。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泠崖的眼眸越发狠厉,在仇恨的深渊里,他比轩辕澈陷得更深,“倘若不是先前主上看重你,我早将你千刀万剐了!凭什么数万忠烈葬北邙,你、你们安氏这些始作俑者却活得好好的!”   同为轩辕澈亲信,泠崖的来路却和风畔不同。风畔是被捡来的弃婴,因为天资上乘且忠诚可靠这才被派到轩辕澈身边随侍左右,也算是半生顺遂;但泠崖——他是昔年北邙大战之后的遗孤,因着仇恨同轩辕澈走到了一条路上。   他恨西黎,却也忠于自己的主上。轩辕澈宠爱千悦,所以当时知晓了千悦的身份他也没有生出任何要伤害亦或苛待千悦的心思,可现在呢?这个恃宠而骄的家伙除了添乱什么都不会。   于他而言,忠诚的重要性更甚于仇恨,他可以为了忠诚暂时放下仇恨,但当二者可以同时进行的时候他便不会再按捺。是时候给千悦一点教训了,这也是为了主上好,还可以报仇泄愤,那就再好不过。   泠崖朝老虎凳努了努嘴,两名家丁立即会意,麻利地扒掉千悦的上衣将他绑了上去。一人千悦的双手被反绑在木柱后面,这使得他不得不上身挺直前倾,而另一人去了他的鞋袜,将他的双腿以并拢伸直的状态放上长凳,再以粗重锁链把他的大腿固定在了长凳上。   他或许是出现在这间牢房里最乖顺的人了,没有任何反抗,任人鱼肉。   泠崖没有对他的问题给出肯定答案,但他现在身处此地或许就已经是最有力的回答了。   轩辕澈不要他了,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护着他的人不要他了。   千悦面如死灰,心痛如刀绞。明明答应了哪天不要他了就一剑杀了他的,为什么现在要这样对待他……   难道肃王殿下就可以这么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吗?   是的,那个人可以。   他绝望了。   他也想活着,可是给了他希望的人恰恰是那个把他推向绝路的人,或许死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吧。   “加砖。”泠崖冰冷无情地下着命令。   两人分工合作,配合地极好,一人抬起他的脚踝,另一人适时地将一块青砖垫进去。   千悦浑身被桎梏,本难受得紧,此一块砖无异于雪上加霜,但这也不过是开始。   他很疼,很难受,却没有哭,木然的脸上甚至有没有表现出一丝痛苦。   “再加。”   “再加。”   脚下的青砖被加到了第三块,他还是不声不响,但冷汗已然布满额头,浑身抖若筛沙,脑中一片混沌,几近晕厥。   泠崖不是第一次动用这种刑罚,他知道现在已经差不多是千悦的极限了,如果再加第四块,千悦的双腿可能会当场折断,终身残疾。   “不必再加了,”泠崖将手中藤条交给其中一人,环保双臂立在一侧兴趣缺缺道:“取些水来泼醒。”   江南山水相依,不管是自然造化还是人工布景。假山旁边就有个水池,虽然小得养几条锦鲤都显得寒碜,但从中取些水来泼醒千悦倒是绰绰有余。   许是此中气氛太过压抑,没拿藤条的那个家丁连忙撒丫子出去,仿佛多待一刻就会窒息似的。   两个活的,一个半死不活的,三人中无一人言语,使得本就逼仄的暗牢更显死气沉沉。   “主子,奴才把火盆点上吧。”   暗牢里只有从假山最顶端投下来的一点微光,临近冬季又着实冻人,任谁待着都不好受。   于是,泠崖微微颔首,算是应允了。   火盆燃起,与此同时取水的人回来了,直接一瓢泼在了千悦脸上。   千悦甩了甩头,将冷水甩开些,寒冷的感知同其他意识一起回笼。他的动作让本就松垮的发髻愈发摇摇欲散,一支银簪从中滑落…… 第48章 银簪毁,肃王归   泠崖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便弯腰过去拾起来细观,不过是个很普通的物件,看这粗劣做工应当是小作坊的产物,至多两贯钱便能买到了。   “还给我!”千悦盯着泠崖手中的银簪目眦欲裂,他拧了拧双肩只恨不能挣脱开束缚,不然纵使轩辕澈横剑在前他也必定扑上去夺回来。   自千悦进入这小院以来,泠崖鲜少见他对旁人假以颜色,如此情绪激动更是头一回。   在老虎凳上刑至三砖却还一声不吭,足以见其隐忍,但手中的银簪竟让他这般紧张,想来对他而言必然是极为重要的。   泠崖勾起一边嘴角冷笑,倒是来了兴趣。拈着银簪在掌中把玩,眼神不时瞥向千悦,瞧着那人眼巴巴的模样他便越发想毁了它。   大抵是此中潮湿,燃烧的火盆哔啵作响。   刑讯室中常备的便是烙铁,但若是想要烙铁用起来效果好那温度便不能低,因此这个火盆里比寻常照明取暖的火盆多了点东西——正在逐渐烧红的烙铁和助燃用的猛火油。   千悦到底是轩辕澈的人,泠崖自然没那胆子在他身上留下明显伤痕,尤其还是烫伤这种会留一辈子的痕迹。   但银的熔点低,银簪若是烧久了便会化成银水,而且就算主上回来要追问那就说是千悦自己丢了呗,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还给你~可以呀~”泠崖笑里藏刀,状似漫不经心地走到火盆旁边,指尖一动,银簪便掉了进去,正中焰心,“等它熔化了就还给你呀。”   “不…不要……你若是恨我,把我千刀万剐好了!不要毁了它……求你……”   那是他唯一的念想了。   不久前轩辕澈同他讲凌迟的时候他都怕得要死,现在却愿意用如此残酷刑罚去保护一支不值钱的簪子。   “我今日偏要毁了它,你又能如何!”泠崖又用烙铁在火盆里拨弄几下,使得整支银簪都浸透猛火油。   千悦红了眼眶,却没有哭。   是啊,他不能如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跃动着、燃烧着,吞噬他所珍视的……   忽而,他咧嘴自嘲的笑笑,视野和意识很快便陷入朦胧。   “泼醒,用藤条抽,不满五百不准停。”泠崖冷冷说着便掏出手帕很是嫌弃地擦了擦碰过发簪的手。   越过两名家丁刚走没几步,他又驻足嘱咐道:“完事之后赶紧把他扔到耳房去,务必衣冠完整,还有让人熬些米汤给他,不肯喝就灌下去,主上的人不能死在我这里。”   “是,属下遵命。”   泠崖走之后没多久,暗牢中水声、藤条破空声,接着就是抽打声,声声不绝,但就是不闻痛呼,仿佛被抽打的是没有痛觉的死物一般。   哀莫大于心死,杀人不过诛心。千悦自小尝遍人间苦,尘世间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不过是母亲的临终嘱托和那人会来带他走的诺言。   如今,他武功尽废无法再回西黎,假使回去了又如何?十五年都没等到的人真的还能等到吗?   就算皇后开恩留下他一个废人又怎样?十五年都没等到的人真的还能等到吗?   退一万步讲,即便等到了,那人真的会为了年少时的一点缘分带着他如今这般的废人逃出生天吗?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悲哀,仿佛这一生都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呵,武功废了,银簪快毁了,唯一一个肯对他好的主人也不要他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倘若早知今日,只恨当日轻信了轩辕澈,没能刎颈于龙渊剑。   身上的痛楚渐渐变得模糊,耳边藤条的抽打声也越来越混沌,大概是快死了吧。死了好,这一世便解脱了,愿来生不再受这般苦楚……   而另一边,轩辕澈逐渐冷静下来,他开始梳理思绪。   从都清乡到谊阳,从踏雪撞千悦到千悦醉酒、绝食……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轩辕澈的确越来越容易被千悦左右情绪,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失去应有的理智。   滨州俨然已经是一盘棋局,但执子而弈的人可能并不仅仅是他、宇文天纵和赤玄人,他苦心孤诣地经营轩辕氏一族的势力多年,无论是宇文天纵还是赤玄人都绝没有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捣鼓出这一系列事情。   身处棋局中,自以为的弈棋之人也未尝不会是他人眼中的棋子。   踏雪不闻主人驱使,速度便渐渐慢下来了。   终于——轩辕澈调转马头在原地驻足。   “主上,怎么了?”风畔也勒住马缰在他身边停下。   回望着谊阳城西的方向,轩辕澈掩藏在面具下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犹豫迟疑之色。千悦那里他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但淮扬那边还需要他亲自去升堂提审,因为此时放眼滨州境内身份高过钦差房俊明和刺史等人的只有他这个肃亲王了。   孰轻孰重如此分明,轩辕澈却还是在踌躇。倘若此事真是有人在从中作梗,那……他说了那样的话小东西得多伤心呀。   轩辕澈光是想想千悦窝在自己怀里哭泣的模样都觉得心痛,可是身在此位便是身不由己。   思忖片刻,轩辕澈灵光一现:带着面具,拿着令牌,谁都可以是肃亲王嘛。   锐利的眸光从远方回到近前,风畔被盯得很不自在,主上的眼神仿佛是已经给他挖好坑就等着他往里跳了。   果然——只见轩辕澈麻溜地从腰间解下肃亲王令牌和宇文天纵御赐的青天令扔到了他怀里,风畔着急忙慌地接住,心头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但这还没完,轩辕澈又轻踢马腹,让踏雪走到了风畔坐骑身边,然后,风畔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敬爱的主上将面具取下亲自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看着轩辕澈结了不少细条状血痂的脸,风畔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肃亲王殿下,后会有期!”轩辕澈狡黠地笑着,一如坑知州鲍琮的时候,他高高扬起马鞭,朗声喝道:“驾!”   乌云踏雪绝尘而去,徒留风畔怔愣原地。 第48章 抱住你,温暖你   千悦一次次晕厥又一次次被冷水泼醒,而且清醒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   也不知道煎熬了多久,磨人的刑罚终于停了。   家丁把他从暗牢里拖出来,像对待牲畜的尸体一般随手将他扔在了耳房的地上。床就在不远处,可他现在连动个手指头都觉得费力,往日里几步就能走到的距离在此刻被无限拉长,变得遥不可及。   房内铺着边角打磨周整的青石砖,平日里穿着鞋履行走倒是觉不出寒凉之意,如今整个人仰面而躺只觉得如同躺在冰面上一般。   现实穿梭时光同记忆中的某一时刻重合:明明是白天,睁开眼却看不到一丝光亮,彻骨的寒自四面八方袭来,令人无处可逃;张唇欲呼喊,涌入口中的不过是夹着冰霜的凉水;身体仿佛是漂在忘川河中,越是想逃离却沉地越深……   恍惚间,眼前出现一个人影,越来越近,他的眉眼染上一丝温和之色,但这很快被痛苦挣扎取代。   哦,原来不是来救他的天神哥哥,而是按照吩咐来灌他米汤的家丁。   温热的米汤入喉,暖了身却暖不了心。近乎消散的意识逐渐回归,身上的痛楚则越发能被清晰感知到。   此时此刻,他倒是有点怀念轩辕澈了。   在楼船上的时候轩辕澈曾鞭责于他,但那时用的是质地柔软的马鞭,抛开令他心悸的水浪声便是纯粹的痛,而且罚完了这事便过去了,他发烧的时候轩辕澈还会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可泠崖用的是秦楼楚馆中调教雏儿的手段,藤条打在身上不会留下太过明显的伤痕,但其带来的痛苦却如万蚁噬心一般令人难以承受。   “主人……救救我吧……”泪从眼角滑落,滴在石砖上,晕开一点浓郁。   他真的好疼,好希望有人能让他解脱,不管是以生或死的方式,只要能解脱就好。   门砰然而开。   轩辕澈的身影闯入视野,千悦却只是自嘲一笑,他竟然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高高在上的肃王殿下此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而且连面具也不戴,平白让人看那张脸的笑话吗?   呵,假的,都是假的,他索性紧紧闭上眼眸。   “小月儿!”   明明对他死心了,但亲耳听到他的声音还是不由得心安。身心俱疲间,千悦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   轩辕澈见状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他慌忙跪坐于千悦身旁,一手将面色苍白的人儿揽入自己怀中,另一手握住千悦的手腕开始切脉。   幸好,脉象虽弱却节律有制,应当是长久饥饿所致,无甚大碍,但心伤疲累之象又从何而来?是被他……伤心了吗?   “别怕,我回来了。”轩辕澈怜惜地侧过脸在他额头蹭了蹭,湿漉漉的,布满了黏腻冷汗,触感着实不好,但轩辕澈却只有心疼,而无半分嫌弃。   不知从何时起,千悦的一颦一笑植入了他心里,他想看着小东西活蹦乱跳、发自内心对他笑的样子,而不是眼下昏迷不醒摊在他怀里的模样。   他将千悦打横抱起,但他刚站起身怀中人便胡乱挥舞双手去捶打他揽在他膝下的手臂。   “小月儿,怎么了?”怀中人自然没有给出任何答复,轩辕澈垂眸,只见千悦的脸皱成一团,似乎非常痛苦。   可轩辕澈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弄疼了他,只好试着将手臂移到了他膝盖偏上,大腿根不到的位置,如此怀中人才消停。   眸光移到千悦的膝盖上,因有衣摆遮挡,轩辕澈也看不出什么,但方才千悦那般反应必然是有问题的。   轩辕澈抱着他踏出房门,恭候在此的泠崖连忙让开了道。   “你对本王的人倒真是尽心尽力呀。”轩辕澈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记眼刀子。泠崖做事向来尽心尽力,轩辕澈连句重话都不曾对他说过,如此当面讽刺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凉意爬满脊背,泠崖却故作镇定,扑通跪下,甚是自责道:“主上恕罪!属下无能,没有照顾好公子,请主上责罚!”   “主上,这也怪不得泠崖主子呀!他自己绝食寻死谁也拦不住嘛……”不明真相的婢女也跪下替泠崖叫屈,正巧是轩辕澈走后给千悦送饭的那个。   “哼。”回答这主仆二人的不过是冷冷鼻音和轩辕澈转身就走的背影。   虽然二人的话有理,但轩辕澈素来油盐不进,尤其不喜欢属下在自己面前耍小聪明,故而这双簧似的一唱一和徒惹得他心中更加不喜。   将千悦放在正房的床榻上之后,轩辕澈拉过锦被给他盖上,而后又坐在床边扶起他的上半身让他倚靠在自己身前,努力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虽然还未入冬,但寒气侵体也不是闹着玩的,尤其千悦自从被他废了内力之后身子便弱得很,照顾不当怕是会落下病根,这可不是轩辕澈愿意看到的。   “你,站住!”余光不经意瞟见门边探头探脑的小丫头,许是他生的太过冷峻,小丫头一见他抬眸往自己看过来便要退走,他立时出声喝住。   小丫头屈身行了个万福礼,怯怯道:“主子,您有何吩咐?”   轩辕澈想了想一一吩咐道:“打盆热水来,再让厨房煮些粥和姜汤,还有什么暖炉汤婆子府中若是有也一并取来吧。”   他自己并不畏寒,肃王府中向来不用暖炉汤婆子之类的物件,也不知道这江南小院里头有没有。   小丫头正是之前劝慰千悦吃饭的那个,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心善,得了吩咐便忙不迭地去办了。   原本是将千悦双手捧在掌心的,待他的手有了七分热度轩辕澈便动作轻柔地把自己的右掌撤了出来,他急切地想知道千悦的膝盖怎么了。   缓缓掀开锦被一角,千悦的双腿微微曲着,侧朝向他,鞋履已经被他脱下,解开长袍便是亵裤和罗袜。   他轻轻褪下千悦的罗袜,原本雪白的罗袜不仅沾了尘土,贴近脚后跟处竟还有暗红血迹…… 第49章 君欲听,我不言   千悦的裤腿被卷至大腿处,轩辕澈直视着他的膝盖七分惊诧三分心疼。   这个地方在河滩上被他罚跪伤了之后用了上好的金疮药,前些时日刚刚褪下硬痂,原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此刻,本该粉嫩得可爱的新肉却泛着不可思议的红肿。   在红肿的周围,青黄灰黑交织在一起,明显是外力造成的血脉瘀滞。淤青蔓延在髌骨上下前后,而不仅仅是髌骨突出位置,所以这绝不可能是摔倒磕碰造成的。   轩辕澈不由得攥紧拳头,他手背上盘虬的青筋暴起,若是没有那一层薄薄的表皮阻滞血液便会连同怒火喷薄而出。   关心则乱,但对千悦的在乎显然还不至于让轩辕澈彻底失去理智。   千悦的伤八成跟泠崖脱不了关系,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连日来发生的蹊跷梳理清楚,风畔不在,他身边能堪大用的也就一个泠崖了。   指尖轻轻点上千悦的可怖伤处,轩辕澈再次把脸贴在了他的额头上,轻声道:“快点醒过来吧,本王回来了,本王会护着你的。”   听闻廊上传来脚步声,轩辕澈忙拉过锦被给千悦盖上,倒不是怕谁发现,而是他听出来脚步声是那个小丫头的,怕吓着她罢了。   小丫头不甚伶俐,端着满盆的水急匆匆过来,虽然在努力保持平衡,但水还是不可避免地洒出来不少。   她把盆子在床边放下,也不起身,直接跪下请罪:“主子恕罪,奴婢手脚粗笨,把屋子弄湿了……”   如是说着,她微微转头看了眼身后留下的水渍,很是窘迫。   “起来吧,本王怀里这个比你还笨呢。”虽然笨,但是很讨人喜欢。   轩辕澈想到了刚把千悦带回来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一盆水打了许久,回来的时候半盆已经没了。   相比之下,这小丫头已经是个伶俐的了。   轩辕澈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被子底下把千悦的裤腿捋到膝盖以下,而后又贴心地试了试水温,这才托着他的小腿把他双脚放到盆子里。   小丫头怯生生抬头,正好看见轩辕澈神色柔和的侧脸。   原来不带面具的肃王殿下是这样的呀。   柔曼之倾意,非独女德,盖亦有男色焉。   自北邙大战后,中原四国已经安定了十数年,各国贵族虽然明面上不会摆出来,但男风渐盛倒是不争的事实,也无可厚非。   她匆匆忙忙起身告退,背对轩辕澈之后嘴角的了然笑意再也掩饰不住,总感觉好像自己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呢。   而轩辕澈丝毫没有察觉自己俨然成了下人眼中的断袖,只是专心致志地在给千悦上药。这是於伤,没有创口,用金疮药并不合适,只得把活血化瘀的药油倒在掌中搓热了再揉开。   以前在龙首山时轩辕澈自己也经常练武受伤,跌打损伤便用同样的法子治疗,虽然上药的时候确实不好受但总比伤处自己好起来要快上许多。   他自己上药是从不手软的,但现在他着实有些下不了手。抱起千悦的时候他都能被疼痛从昏迷中唤醒来打他的胳膊,这若是药油揉上去还不定得疼成什么样呢。   长痛不如短痛,无奈之下轩辕澈只好搂紧千悦,免得他乱动,快准狠地把药油揉上去。   “唔!唔——”   千悦的呜咽刺激着轩辕澈的鼓膜,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手。   好不容易弄完了轩辕澈才缓缓放开千悦,垂眸看去,果不其然,迎接他的是千悦泪眼朦胧的脸。   他的左手始终揽在千悦腰上,想抬起右手为他抹泪但那股子刺鼻的药油味让他的手停在了半空,迟滞片刻转而去把千悦的小腿拖放到自己大腿上,拿起布巾将他的玉足轻轻拭干后又送回了被窝。   “别哭了噢,有什么委屈跟我说好不好?”   轩辕澈轻抚着他微微颤抖的脊背,想给他一点安慰。   千悦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推开了轩辕澈,他不想待在他的怀抱里,哪怕这个怀抱温暖得让人沉迷。   轩辕澈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不想逼他,便任由他把自己推开,一点一点艰难地往床的角落里挪。   明知小东西不待见自己,轩辕澈也没有走,靠着床柱兀自静坐。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千悦,拥抱这招还是之前风畔教的,现在这招不管用,说好话也不理,他也实在是没辙了。   不一会儿,小丫头端来了热腾腾的姜汤和青菜肉末粥。   千悦问着那股香味鼻翼翕动,轩辕澈轻拍了拍他,劝慰道:“起来吧,吃点东西。”   虽然式样简单,但最普通的人间烟火味偏偏最是动人,口腔中不由自主地分泌唾液,千悦馋得厉害,却怄气似的一动不动装死。   “咕噜噜~”   千悦连忙按住了自己的胃部,但还是没能阻止这场空城计进入轩辕澈的耳朵。   “小月儿,吃了东西再跟我闹脾气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千悦把锦被拉过头顶,把自己浑身蒙了个严严实实。   闻不到胃就静了——这是千悦的单纯想法。   轩辕澈见状哭笑不得,看着食物的温度在随着热气流失,他索性探过身子一把掀了被子,双手虎口插在千悦腋下再次把他禁锢在了自己怀里。   “你啊,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千悦还没反应过来,脑门上就挨了一记栗子头。   他挣扎着又想逃开,但力气太小根本做不到,只能偏过头以后脑勺相对。   轩辕澈自知亏待他,加上他现在是伤号,故而耐心便格外得好,亲自端起碗勺喂他。   “来,张嘴,可好吃了~”   勺子舀了热粥送到嘴边,千悦咬紧牙关这才忍住没张嘴,但轩辕澈哪里会轻易放弃,他侧过小勺,把粥蹭到千悦嘴唇上。   他还就不信了,小东西尝到了甜头还能忍住不吃?   鲜美可口的味道渗入齿缝,直达舌尖,千悦内心鄙夷着轩辕澈的无耻,但嘴还是很诚实地一口吃掉了满满一勺。   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贴在一起,一个负责喂一个负责吃,诡异又温馨。   又一勺粥吹得温度适宜送到千悦嘴边时,轩辕澈突然感觉到有水滴到自己的大拇指上了。   千悦背对着他,他注意不到千悦的表情,猝不及防一滴泪那便是千悦又哭了。   有时候轩辕澈真怀疑这小东西是兔子精转世,要不然怎么那么喜欢红眼睛啊。   他宁可千悦挥着拳头揍他,也不愿看千悦这样伤心垂泪。   一碗粥见了底,轩辕澈纠结了好一会儿问道:“还有姜汤,要不要喝点儿?”   千悦摇摇头,轩辕澈便扶着他让他躺回去,又细心地帮他掖好被角,免得再受凉。   “你不想看见我,那我去东厢房住着便是,若是想见我,让婢女传唤就好。”轩辕澈的语气中高傲不复,有的只是化不开的无奈。   收拾了药油和碗勺,轩辕澈径直出门,刚好在房门口碰见了抱着汤婆子来的小丫头。   “泠崖呢?”   小丫头往耳房看了一眼,小声答道:“还在那边跪着……”   “知道了,你进去吧。”   轩辕澈挥挥手,小丫头便忙不迭地去送汤婆子了。   耳房那边的泠崖一直注意着这里边的响动,抬起眼眸刚好同轩辕澈的目光不期而遇,那眼神是他前所未见的,仿佛是个深渊,正在把他吸进去。   轩辕澈不疾不徐地走到耳房门口,这才居高临下地问道:“本王之前让你去办的事有何进展?”   泠崖环顾四周,面露难色道:“主上,此处人多口杂,不如去书房再议吧。”   “嗯。”   轩辕澈自顾自地往书房而去,泠崖看他如此神色不善暗觉不妙,但事情已经做了那便没有后悔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反正他是主上的左膀右臂,他就不信主上会为了外头捡回来的一只宠物对他重罚。   ……   半个时辰后,书房的门开了,轩辕澈面色凝重地走出来,泠崖跟在他斜后方,目不转睛地时刻捕捉他的面部表情。   但轩辕澈倒是令他失望了,即便摘了面具,在他面前还是面无表情,仿佛与方才在房中温柔哄劝千悦的不是同一个人。   “泠崖,想要将功赎罪吗?”轩辕澈的声音一派云淡风轻,纵使玲珑心思的泠崖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何想法。   “想!但凭主上吩咐,属下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泠崖低着头躬身作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身前的主上眸光凛冽,嘴角还带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是神嗤嘲凡夫俗子。   “那好,本王要你去……”后面半句轩辕澈特意压低了声音。   泠崖听完立时目瞪口呆,轩辕澈的要求不难办到,但着实奇怪得很,他再次确认道:“主上,您当真?”   “废话。” 第50章 兔子抱着兔子   淡月梳云,一只海东青振翅高飞,只余下风露渐凉。   千悦安安静静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如若不是被褥隆起,兴许根本察觉不到房中还有这个人。   小丫头当他已歇下,便熄了烛火,但其实千悦还醒着。   思绪被难熬的疼痛牢牢占据着,不得片刻安生。汤婆子的温度渐渐流失,寒冷在如墨的黑暗中逐渐放大。   他自从幼时落水之后就比常人更畏寒,以前有内力护体倒还好些,可如今他的筋脉已是千疮百孔。   被褥都是上乘的蚕丝所制,但外物终究只能保暖而不能发热,就像再好的渔网也兜不住水。   疼痛不欲允他入眠,但他太疲累了,月上中天的时候终于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娘亲……冷……”他无助地抱紧自己,颤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哭腔。   在西黎暗卫营时,只有统领才享有住单间的待遇,他这等低微身份只能睡五个人一间的大通铺,最边角的位置是属于他的。   训练营的杀伐在夜里终止,却又在梦里开始,三更半夜被同僚的梦呓吵醒是常有的事,但他从来都是静静的。   和他们一样,枕头底下是自己的剑,但他手里却还握着母亲留下的银簪。这支不起眼的东西似有魔力一般,能保他噩梦不侵,安眠到天明。   可现在这仅有的慰藉毁在了暗牢的火盆中,多年的梦魇同时侵入,他时而深陷冰冷的让人喘不上气来的玉湖,时而又见同僚挥剑向自己砍杀过来,他却无力自保……   房门悄然而开,原本伫立在窗外谛听之人缓步入内,足下无声,正是轩辕澈。   给风畔写了回信用海东青传去淮扬之后,他躺在床上却没能入眠,因是忧心千悦,便披了外袍来瞧瞧,本想着千悦安然入睡他便也可放心了,谁知竟听得他啜泣。   明明是那么隐忍坚强的一个人,被他带回来之后却时常泪目,思及此他自己心里头也实在不是滋味。   风畔出去执行他的吩咐了,他便借机找了家丁问询,已然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高傲如他,少不得有些自负,因此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亲信会在没有得到自己首肯的情况下这般肆无忌惮。   那可是自己心心念念要护着的人啊!   怒火虽盛,却也抵不过对那人的心疼和愧疚。   轩辕澈脱了外袍在千悦身边躺下,动作轻缓地从背后抱住了他,柔声道:“莫怕,我在这里,小月儿,我在呢。”   千悦当真安分下来,轩辕澈听着他平和的心跳和均匀的呼吸也进入梦乡。   次日梦醒,千悦探手朝自己身侧摸了摸却除了被褥什么也没触及,不禁有些失落。他模模糊糊记得有人从背后抱着他睡的,又暖和又舒服,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他真希望那是真实发生过的,理智却又告诉他那是错觉最好,因为能半夜到他房里抱着他睡觉的只有一个。   这个人高兴了就好言好语哄着他、千般万般宠着他,不乐意了就没由来地把他丢下任人鱼肉。   在暗卫营里,做错了事或者任务没完成会被惩罚,那时他懂规矩因此不会无端去违反,但在这里,他永远不知道轩辕澈的雷霆雨露会何时到来,以什么方式到来。   不可预知的最是令人恐惧,他已经受够提心吊胆的折磨了。   空洞的眸光直视床顶,他做了个深呼吸,甚是无奈。他厌恶自己的软弱,明明被伤得那么痛,却还是抵挡不住轩辕澈的温柔。   在生不如死的时候,死是最大的渴望,但能被人好好爱护着的时候,死这个选项的吸引力就大大减弱了。   纵使遍体鳞伤,只要那个人肯给一点糖,他就想多活一会儿,多尝点甜的滋味。   余光瞥见有一颀长身影正朝内室走来,随之而来的是食物的诱人香味。   千悦朝里一翻身,又背对于他。   “我知道你醒了,起来用早膳吧。”轩辕澈的语气淡淡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千悦还是不理他。   对此,轩辕澈倒是不意外,他自顾自把粥盅放在床头小几上盛了一碗出来,也没有再硬生生把千悦从被窝里拖出来,就这么静静坐着。   被窝里的小东西没听见背后再有响动,便以为他走了,心里不免再添失落。果然,这个人一点也靠不住,这么快又不搭理他了呢。   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薄被上,他伸手去摸,触感竟是柔软绒毛,他心中一惊,立时弹坐而起。   竟是只红眼小白兔!   “喜欢吗?这可是本王特意命人找来的。看,和你多像啊!”轩辕澈双臂抱胸,笑得志得意满,就差在脑门上写“本王对你那么好,赶紧夸奖本王”这几个大字了。   千悦抱着兔子,凝视着轩辕澈的侧脸,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怆然一笑,黯然道:“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苦连累它。”   轩辕澈本以为能讨得千悦欢心,谁知竟惹得千悦伤心,不过瞧千悦对它爱怜的样子应当是喜欢的吧。   他把兔子从千悦那里抱过来,似是无奈道:“那好吧,既然你不要它那我便拿去给厨房,今晚加菜——红烧兔肉。”   千悦微微蹙眉,眼眸睁大,抬手似是想夺回来,轩辕澈却马上扯着大大笑脸继续激他:“怎么?你不喜欢红烧呀?那……清蒸或者油焖也不错啊!哦,对了,不止这一只,本王让泠崖从乡下的农户手里买来了一窝呢,这只是其中一只小兔子。今晚先把最大最肥的兔妈妈给炖了吧,小兔子还太小,没几两肉,养肥了再吃得好。”   忽而,他语气一转,对着手中的小白兔感慨道:“哎呀,要是兔妈妈没了,也不知道你们还好不好养活。”   “不要!你把它给我好不好…求求你…我以后再也不跟你闹脾气了。主人…求你了……”   轩辕澈眼中滑过一丝奸计得逞之色,他没有把兔子还给千悦,而是甩了甩袖摆起身欲走。 第51章 冷战结束   轩辕澈把兔子放进托盘里,连带着托盘一起给千悦,浅笑道:“喏,拿着吧。”   千悦怔怔接过,又听他接着道:“伤好之前不准下床,就让它陪陪你吧。记着别让它跑出来,不然脏了被褥就罚你去兔子窝里睡。”   托盘里还放着几片菜叶子,小兔子大概是饿了,一见菜叶子便眼巴巴地凑上去啃,千悦看着那粉嫩的三瓣嘴一动一动地甚是可爱。   “那你还吃兔妈妈吗?”千悦垂着眼眸似乎很是担忧。   轩辕澈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从前就没发现小东西这么孩子气呢?   千悦本就不敢看他,因为不论轩辕澈如何伤他,只要看到那人脸上一点温柔他就会很没骨气地心软,无可救药地贪恋那人所给予的温暖。   明明等待只有一个呼吸那么长,千悦却觉得恍如隔世。他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小兔子想柔软皮毛,耳边是轩辕澈轻吹热粥的呼呼声。   瓷勺忽然到了嘴边,他刚要张唇就听轩辕澈道:“你乖乖用膳,这窝兔子就都好好的。”   千悦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绪稍霁,很配合地接受轩辕澈的喂食。其实他想自己吃的,毕竟伤的是腿又不是手,但……轩辕澈这般阴晴不定的,他还是顺从些为好。   “待风畔把淮扬的烂摊子收拾完了,我们就启程回京。”轩辕澈手上喂着千悦,自己嘴里也不停下,絮絮叨叨地说着:“闵都的肃王府很大,可以专门辟出个地方养兔子。”   虽然千悦什么也没说,但自从托盘到了手里,他的眼睛和手就没离开过兔子,想来是喜欢地紧。   轩辕澈本想着千悦至少能抬头对他笑一个,没想到千悦只是继续低着头,然后轻轻“嗯”了一声,他的热情顿时被熄灭了大半。   从来都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如今他都这么低声下气又体贴周到地在照顾千悦的饮食起居了,怎么小东西还是这么不领情啊。   “唉……”   轩辕澈甚是无奈地轻叹一声,谁知千悦竟浑身一震,小脑袋垂得更低了,轩辕澈见状实在是哭笑不得,把勺子搁进碗里头,腾出手来把千悦瘦削的肩膀揽进了自己怀里,语气轻松地调侃道:“本王有这么可怕嘛……”   “不…主人…我……”   千悦磕磕巴巴地语不成句,轩辕澈连忙轻抚他的脑袋柔声道:“别怕,我没有生气。还有,之前我说过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我想带你回去,好好护着你。”   耳廓微动,确认隔墙无耳他才凑到千悦耳边轻声道:“那日不听你解释就走是我不对,泠崖的所作所为也并非我的授意。”   他微微低头,与千悦额首相贴,千悦能感受到他的温热气息喷洒在自己脖颈间。   脸颊在千悦脑袋上蹭了蹭,把他顺滑的鬓发都蹭毛糙了这才离开,抬手捋了两下别到他耳后,轩辕澈突然想到了那支银簪,便对千悦道:“那支银簪我从暗牢里找回来了,不过……”   “真的?”千悦猛然抬头同轩辕澈四目相交,他有点心虚,但面上始终是云淡风轻之色。   “嗯。不过,因为被烈火灼烧,边角有些受损,我派人去找能工巧匠修理了,修好了就给你。”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千悦迟疑片刻,还是再次丢盔卸甲,义无反顾地沦陷在了轩辕澈的温柔中,他把脸埋进了轩辕澈的怀里,贪婪地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和气息。   千悦也已经是弱冠的年纪,虽然从前生活甚是独立,但内心深处依然渴望被爱,被关怀,这一点其实和垂髫小儿没什么区别。   再者,这世上若非是铁石心肠,实在难有人能抵挡住轩辕澈这般的柔情。   看着怀中人这般信赖自己,轩辕澈心中五味杂陈。   他撒谎了。   那支银簪损毁严重,几乎已经熔地看不出原本面目,但那可是千悦视若生命之物,他哪里忍心将真相和盘托出。   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快找个技艺高明的师傅将其修复,但城内的工匠师傅那里都问了个遍,无一人能接下此重任。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轩辕澈是信的,加之淮扬是滨州首府,能工巧匠更多,遂命风畔重金悬赏,只要能修好此银簪,赏银千两。而且,写信时,轩辕澈后面又加了一句:但得巧匠,君可自行加赏,唯成全本王心愿罢。   商人重利,轩辕澈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但如今为求千悦心安却已经到了不计成本的地步了。   至于造成眼下一切的始作俑者——泠崖,到底是跟从了自己近十年的下属,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这忠心……   身为下属,私自对主子的人动用刑罚,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都已经侵犯了主子的权威,试问哪个上位者能放心任用这样不本分的人为心腹?   当然,轩辕澈不至于为了一个宠物对自己劳苦功高的下属如何赶尽杀绝,但降职分权不可避免。   如若不然,偌大的轩辕氏产业里头,他这个嫡系主子的威信何在?   一通思量之后,轩辕澈才惊觉碗中的粥快凉了,忙又开始喂千悦。   “晚膳想吃饭吗?若是想我就让厨房炒几个小菜下饭。”千悦先前连着几日不进食,他便特意只让他喝粥调理肠胃,现在情况好些了,倒是可以让他吃点别的。   千悦想了一会儿,要是吃饭可能就享受不到轩辕澈的喂食服务了,便摇了摇头。   虽然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这样子太废物,但他又真的真的好想这样子被轩辕澈宠爱。   以前在西黎王宫,安玉泉就是被一大堆人前呼后拥着的,无论做什么都有人伺候。千悦偶尔意难平也会安慰自己太子无能才会被那般侍奉,而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完全不需要别人来做多余的事,但他很清楚地知道安玉泉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他不能,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第52章 隐忧   “也许会吧。”   说实话,这个问题的答案轩辕澈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他不过是把千悦当成了宠物,那么身为主人对宠物的恩宠能持续多久呢?   也许转瞬即逝,也许日久天长,总之,一切随主人的心意。   千悦有些失落,其实他很想听轩辕澈说“没错,一直会的”,哪怕是撒谎也好啊。   算算时间,千悦心一横,甚是忐忑道:“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接下来一个半月都会这般待我好?”   既已半生孑然,最后只求让我在你的宠爱中离开吧。   轩辕澈想了想,一个半月并不长,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对宠物喜新厌旧,便点头道:“好,本王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必须保证不会背叛本王。”   那个人大概是注定等不到了,但是身边的轩辕澈未尝不是上天的恩赐。   这,便足够了,千悦欣然一笑。   轩辕澈喜欢他笑的样子,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从他的笑容里感到了一丝悲凉之意。   “主人,我不会背叛你的。”忠于西黎王室是因为箍心之毒的控制,但忠于轩辕澈却是出于他的本心。   这可是唯一肯对他好的人啊!他怎么会背叛他呢?   轩辕澈“嗯”了一声,继续喂他喝粥,但还没等他把瓷勺送入千悦的口,后者的右手就伸到了他眼前。   “主人,和我拉钩好吗?”他四指握拳,唯独小拇指半屈着朝向轩辕澈。   幼稚。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轩辕澈手上却很诚实地与他小拇指相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轩辕澈嘴上嫌弃,眼眸中却尽是宠溺之色。   千悦红着耳廓连忙松开了他的手。是啊,他都快及冠的人了,怎么还做如此幼稚之事啊。   可惜,他活不到及冠了……   “不过,在本王面前你可以是个小孩子,来,小宝宝张嘴~”   千悦万万想不到向来深沉的肃王殿下会陪着自己幼稚,只愣愣地张嘴接食,咸淡适中的粥被舌头卷入口中,却润地心头好似蜜糖一般甜。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轩辕澈犹豫许久终于再次开口:“小月儿,你还记得那个给你送酒的侍女长什么样吗?”   在前往淮阳之前他留给泠崖的吩咐就是查清楚是何人送酒与千悦,又是出于何种动机。   倒也不是轩辕澈反应过头,只是主人家并不嗜酒,而且也不是大摆宴席的时候,侍女怎么会无端端送酒上桌呢?   如若查出来当真是府上的丫鬟侍女一时兴起之类的便也罢了,反正最终让他和千悦把假奏折一事说开了,倒也算是办了桩好事,轩辕澈不见得会多加怪罪。   然而事实是泠崖盘问了府内所有女婢和家丁,却无一人应承此事。隆瑞商行只是轩辕澈背后势力的一点小分支,守备自然无法同肃王府相提并论,但也断不至于闲杂人等不留痕迹地随意进出。   再者,对方为什么会把矛头指向千悦就算他真的是西黎太子安玉泉,那么对方把他迷晕劫走轩辕澈都可以理解,因为轩辕澈也想过拿太子来要挟西黎交出尉迟刃,但对方用一壶烈酒把千悦灌醉是为了何种目的呢?   府中的涉及机密的文书令符都清查了一遍,没有失窃,那么基本上可以排除对方把千悦当成泠崖的可能。   不过,女婢家丁的说法也只是一面之词,应当听听当事人的说法。   “我……想不起来了。”千悦面露难色,似乎遇到了什么大难题,他蹙起眉头努力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前不久才见过,可是我一去想那个侍女的脸,脑子里就是一片模糊。”   这种说法诡异得让人感觉他是在隐瞒事实,他也不想这样,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不想欺瞒轩辕澈。   他急得乱抓自己头发,轩辕澈赶紧控住了他的手腕。他知道他的小东西在担心什么,便柔声抚慰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你放心,我信你的。”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千悦确信自己的记忆不可能差到对几天前刚刚见过的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又努力去回想那名侍女说过的话,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是箍心之毒的影响吗?千悦被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大跳,他想起来成为在编暗卫服下箍心之毒的那天,统领说此毒无解,所谓的解药不过是抑制毒发而已,倘若背离西黎皇族,得不到解药便会五感渐失,最终七窍流血而死。   “怎么会这样呢?”千悦双目失焦,口中不断呢喃着。   训练营那种九死一生的地方,这么多年都自己一个人过来了,他总觉得自己没那么怕死的。可是,正当死亡越来越近的时候他承认,他害怕了。   现在不过是忘了一个婢女,那么再过些时日呢?   会不会把娘亲、天神哥哥,甚至……轩辕澈,都忘了呢?   不,不可以这样的……   他越想越害怕,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   轩辕澈没想到这一问竟如此刺激了他,慌忙将他揽进自己怀里,抚着他颤抖的背脊轻声道:“别怕,没事的,许是那酒中放了什么致幻的药物,王府中好多医书呢,我回去好好查查就是了。”   千悦闻言当真安定许多。   是啊,以前解药从来没有提前失效过,是自己在杞人忧天吧。   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很怕死,或者说现在的他很怕死。从前于生死一事,他向来是尽人事听天命,但现在他真希望可以逆天改命。   以前没有人爱他,但是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待他很好,他想和他一起回闵都,去看世间繁华三千……   他舍不得离开啊!   “主人,你以后多陪陪我好不好?”千悦依偎在轩辕澈怀里,甚是不舍。   轩辕澈惊愕一瞬,而后嘴角扬起邪肆笑意,他凑到千悦耳畔吐着热气道:“你想让本王在饭桌上陪还是在床上陪~或者——两个都想要~嗯?” 第53章 偃月现身   千悦哪里受过这等调戏,支支吾吾半天没答出一句完成的话来。   不过轩辕澈倒是松了口气,看千悦这样子已经把侍女送酒那件事给抛到脑后了。   “主人,等等。”他收拾了碗勺正欲拿去厨房时千悦忽然拉住他的手。   轩辕澈挑眉,面露不解之色。   “把它还给兔妈妈吧,兔妈妈找不到它一定很着急。”千悦说着就要把小兔子和托盘递给他,但还没等他把托盘拿起来手就僵住了——轩辕澈的俊美容颜如同被冰封一般迅速冷下来。   怎么了吗?难道他又说错什么了?   轩辕澈居高临下,背对着窗棂,脸庞晦暗不明,颇有几分鬼魅之相,看起来格外阴沉。   千悦不自觉抿住唇,便听轩辕澈做了个深呼吸道:“你最好别告诉本王这是在暗示本王有人在西黎挂念着你,本王应当早些放你回去。”   其实内心敏感的不止是千悦,对于自己在意的人事物,轩辕澈亦然。   倘若眼前人当真是天恩太子安玉泉,那么就算西黎皇帝要弃了他,那个女人……她也一定不会放弃他的。   再者,千悦的真实身份到现在为止依旧不明朗,西黎是他的故国,即便他不是安玉泉,也未尝不会有人记挂他。   他真的会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吗?   轩辕澈对此深感质疑。   而意识到轩辕澈这是在乎他,千悦心头暖流滑过,他自嘲一笑道:“那里没有人在意我,就算他们想让我回去,我也不会走的。”   想来也是造化弄人,前往赤玄刺杀的任务没完成,反倒是阴差阳错地得了个主人,最值得庆幸的是这人待他很好。   假如皇后能让他回到西黎继续活着,他也一定会选择继续留下,哪怕死期将近。因为这里有人在乎他的喜怒哀乐,会在他受伤的时候心疼地为他上药,会对已经无能自保的他说护着他……这些,远比苟延残喘地活着重要得多。   轩辕澈的脸色缓和几分,但还是不怎么好看。千悦拉住他的手真挚道:“主人,你相信我好不好?”   “哼,暂且信你。”   轩辕澈的声音听起来凶巴巴的,但千悦反倒安心许多,与“会咬人的狗不叫”同理,会凶人的轩辕澈不发飙,这一点他到现在算是摸清楚了。   摆着张臭脸,轩辕澈把兔子带走了,宽敞的房间里头只余下千悦一人。   对着半开的窗棂,千悦发起了呆。   深秋已至,初冬将临,园中百花凋零,万物萧索,这仿佛是他生命的写照。   ……   从前,风畔是个合格的下属,现在风畔是个优秀的替身。当敬爱的主子窝在隆瑞商行小院里头喂食宠物的时候,风畔却不得不戴上面具假扮“肃亲王”。   按照轩辕澈的指令,一则,将预备仓粮量给赈济,加以抚绥,毋令失所;二来,遣官塞河,蠲被灾租税;三者,在本次灾情中赈济不力者一律革职查办,轻者坐免,重者斩首弃市。   不过,单纯赈济是治标不治本的。所以,轩辕澈想了个法子——以工代赈。   洪灾泛滥时滨州境内大小堤坝数十座被冲击毁坏,现在境内百废待兴,大量人口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活计,由朝廷拨款修堤筑坝,一则可防春汛,二则可以提供生计,可谓是两全其美。   此举只限于有劳动能力的成年男子,其余鳏寡孤独老弱妇孺皆由官府赈济,如果赈灾银两不足就由轩辕澈自掏腰包垫上。   此上所述条条皆有理,做起来确实不容易,尤其风畔从未做过如此大的人员调度,尤其修筑堤坝需要图纸,不甚容易,他一时间实在手忙脚乱。   幸而,有高人闻肃王爱民之心出山相助。   此人名唤偃月,号非龙,一身青衣出尘绝世,不吐一字眉眼间便已然才气四溢。   此时此刻,偃月淡然立于大堂中央,旁侧好些个年纪从而立到知天命不等的师傅正围着张矮几而立,目光片刻不离几上的图纸,不时轻声语上几句。   好一会儿,其中年长者上前几步对风畔拱手道:“王爷,此方案可行,如若功成,不仅能分洪减灾,而且还可以引水灌田、变害为利。非龙先生真能奇人哉!”   偃月自信淡然,对那人还礼,谦虚道:“老先生过奖了。”   风畔学着轩辕澈以往的模样,淡淡点头,吩咐道:“那便立即照飞龙先生的意思做吧。”   “是,小人告退。”几人异口同声告退。   风畔本想到内室去歇会儿,没想到偃月却没走,这人刚刚帮了自己大忙,风畔虽然疲惫异常却不好,也不好直接赶他走,便耐着性子问道:“先生可还有什么事?”   偃月挑眉浅笑道:“偃月仰慕肃王殿下已久,此次出山便是想为殿下效力,还请您转告殿下。”   转告?这便是识破自己了。   风畔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此人确实有才,但高深莫测得过分就会让人感到危险。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风畔眸色凝重道:“敢问先生何以见得我不是真正的肃王殿下呢?”   无论庙堂江湖都从未听过非龙先生的名号,而且他自幼伴读轩辕澈身畔,对轩辕澈的动作习惯早已烂熟于心,自从带上面具来到淮扬他处处尽心模仿,少说也有七八分相像了,那么此人是如何初见即将他识破的呢?   偃月还是一派淡然,他只吐出一字:“剑。”   风畔立时了然,他与轩辕澈的佩剑都是传世名剑,轩辕澈的是王者龙渊,而他的是君子墨竹。   “先生远在深山,却如此见多识广,当真难得,您的心意我一定会如实转告殿下。”   虽是传世名剑,但也不过是名声在外,尤其近二十年间这两把剑一直存放在龙首山,真正见过的人少之又少,见过了还能认出来的那就更少了。   偃月要是当真隐居多年,如何识得龙渊和墨竹呢?   风畔心中疑惑重重,但毕竟是初见,谁先着急就输了,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偃月也很识相地留下自己暂住的客栈名号便告辞。   “非龙…偃月…你,是敌是友呢?”风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暗自呢喃。 第54章 抵足而眠   月上中天,房内熄了烛火,轩辕澈抱着千悦静静卧在床上。   屋外时不时地就下一阵小雨,水珠来去得比秋风扫落叶还快,诡异的很。   不知怎么的,轩辕澈总感觉心中异样,好像要出什么大事似的,但以前从未有过此种感觉,他想应当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主人,你睡了吗?”千悦微微往身后侧过脸,悄声询问。   为了防止弄疼他,轩辕澈这几日都是从背后抱住他睡的,故而千悦看不到轩辕澈的脸。他本想转身看看轩辕澈,但是又怕转身的动作会吵醒他,犹豫许久才这么问。   “还没,怎么了?”   千悦从轩辕澈的怀抱里脱离出来,改侧躺为倚着轩辕澈平躺,他晶晶亮的眼眸直视床顶,似乎有心事。   “我睡不着。”   轩辕澈看不清他的表情,便抬手覆在了他额上,果然小东西蹙眉了。指尖轻轻在千悦眉间滑过,那一缕沟壑竟不可思议地被抚平了。   千悦又往轩辕澈身上拱了拱,后者很是默契地把手缩回被窝抱住他,掌心贴在他脐下一寸三分的丹田处将真气缓缓渡入。   轩辕澈不仅是武者,也是医者,他知道在潮湿的下雨天一身伤的千悦必定不好受,尤其这个小东西还很畏寒。   “这样会好些吗?”   “嗯。”   千悦的声音听起来还是蔫蔫的,虽然他睡不着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天气和伤痛,但还有另一部分——心中的异样感觉。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比起那点虚无缥缈的异样,轩辕澈更担心枕边人的身体,他已经给千悦用上了手头上最好的药,前几日上完药他都在自己怀里睡得很好,今夜到底是怎么了?   “没有,就是心里感觉怪怪的,好像要出什么事。”   轩辕澈握住他的手,翻身平躺,目视床顶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他们俩竟然是难得达成了共识,千悦噗嗤一笑,对异样感觉的忧虑倒是消退不少。   轩辕澈把胳膊枕在脑后,嗔怪道:“笑什么?”   “我觉得…我好像和你有一点共同话题了。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简简单单地聊天,而不是吵闹。”为此,千悦发自内心地愉悦。   在暗卫营的时候,千悦是很少跟人说话的,偶尔开口谈的也是公事。因此,对他来说,仅仅是静静与人地抵足而卧,三言两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都是奢侈的。   但眼下,他做到了,他很开心。   轩辕澈的嘴角也带起一丝浅淡笑意,说起来,风畔都不曾同他这般亲近过。无论是曾经的伴读,还是现在的得力下属,都不是可以让他卸下心防聊天的人。有事就他下命令风畔执行,无事就无话可说,各自安好,如此罢了。   床帐内的气氛淡淡的,却舒心的很,二人几乎把心中异样抛却脑后。   忽然,视野被闪电的强光闪了一下,须臾之后便听得沉闷雷声自远方天际滚滚而来,千悦受惊,立时钻进了被窝里抖得不成样子。   “哈,小月儿怕打雷啊。”轩辕澈嘴上嘲讽,手臂却很诚实地将千悦紧紧抱入怀里,而后轻拍他的背脊像哄孩子一样哄:“不怕噢,我在呢,小月儿不怕……”   轩辕澈是不怕打雷的,在他看来,那无非是老天爷脾气不好弄出来的大响动罢了,除了略有些聒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现在他却祈祷着这场风雨赶紧过去,莫要再惊扰怀中的小东西了。   奈何天不遂人愿,惊雷越发振聋发聩,雷声间歇时甚至能隐约听到被褥中传出的呜咽声。   轩辕澈心疼的很,偏偏雷声是超脱他掌控的,他无能为力。   半个小脑袋从被窝里缓缓探出来,轰隆一声闷雷又给吓回去了,雷声停了又缓缓探出来,轩辕澈看着他这番小动作觉得甚是好笑,但下一刻他愣住了。   小怂包把原本捂着自己耳朵的双手伸到了他的耳畔,掂量着力道为他捂上。   “啊!”   轩辕澈惊诧间,又一道惊雷炸响,千悦惊叫着缩进被窝,帮他捂耳朵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   龙首山上,他是弟子中剑术最卓绝出众的武者;泱泱商海中,他是富可敌国的皇亲贵胄;闵都朝堂上,他是文武百官中最高高在上的肃亲王,人们尊敬他、仰望他,有时也会受到他的庇护,但从来没有人想过他也不过是个弱冠之龄的青年。   而千悦——这个小怂包,明明自己都快被吓破了胆,竟还敢腾出手来帮他捂耳朵,轩辕澈感动地很,却也实在不知该说他缺心眼好还是心太大好。   闪电再次耀了眼眸,轩辕澈赶在下一次雷声到来之前把千悦的耳朵捂上了。   千悦大概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大着胆子又钻出来,亮晶晶的眼眸直视轩辕澈的双眸,借着闪电的光,轩辕澈看到千悦在笑,是那种很开心的笑容,好像这样子互相捂耳朵是多么有趣似的。   凝视着千悦光洁的额头,轩辕澈情不自禁地低头靠近,而后噘嘴轻轻落下一吻。   千悦立时瞪大了眼眸,他不敢相信自己被亲吻了,虽然只是像被羽毛拂过那般轻轻的一下。   他想摸摸自己的额头以便确认那个吻真的到来过,但现在雷声未停,他捂着轩辕澈的耳朵不敢松手。   “主人,你刚刚亲我了吗?”千悦不时垂下眼眸,又抬眸向上看,似乎不敢直视轩辕澈。   “没……”有。   话到嘴边刚吐出一个字唇舌便僵住了,他也不知方才自己怎么了,竟然会生出亲吻千悦的心思,更要命的是他竟然还付诸行动了!若不是夜间昏暗,千悦就能看到轩辕澈已经红了耳廓。   他不想承认,但如若不然小东西必得伤心了吧,纠结好一会儿轩辕澈强势道:“是,我亲了,你有意见嘛。”   “没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狂风暴雨摧折花草树木,立于此间之人却衣衫未湿,发丝垂顺。   他望着远方晦暗不明的天际,似是轻叹道:“十万年了,你终于要出来了……”   凡人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可彼之二人的缘分却修了近百万年也未能得成正果。   这一世也该有个结果了。 第55章 禁地异动   昨夜风雨交加,千悦临近黎明才入眠,而轩辕澈怕照顾他不周全则是干脆一整夜没合过眼。   现在,疾风骤雨初歇,晨光撒入窗棂,照得屋里亮堂堂的,窗外不时传来侍女家丁的轻微议论声,好像是在说院子里的花草之类的。   轩辕澈一动不动地对着床顶发呆,他有些难耐,往常晨起练剑是雷打不动的惯例,但今日他破例了,因为千悦抱住了他的手臂,还枕在了他胸膛上,倘若他起身离开搞不好就会把千悦吵醒。   从前读《汉书·佞幸传》,其上所书汉哀帝晨起时为了不惊动董贤“乃断袖而起”,彼时年少的轩辕澈很是不屑地批注了两个字“昏君”。   结果呢,风水轮流转,轩辕澈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断臂而起,只得舍了晨练,做个“昏王”。   正郁闷着,忽觉胸口处有点痒,他微微昂首便见千悦半睁着惺忪睡眼眨了眨,而后又一头趴在了他胸口上,似是觉得不舒服,又歪了歪脑袋调整姿势,蹭得轩辕澈甚是心痒难耐。   不会是要继续睡吧?   再不起用午膳的时间都要过了……   轩辕澈长舒一口气,除却无奈之外再难有辞藻来形容他此时的感受。   他缓缓抬起没被千悦压住的右臂,伸着食指往千悦腮帮子上戳了两下,没动静。   嗯……再戳一戳,还是没反应。   第三个回合,轩辕澈好死不死地用指尖去蹭千悦的嘴唇,他上唇的唇峰圆润如珠,没想到不仅看着漂亮,手感也是一等一的好。   轩辕澈的眼角眉梢带上了笑意,而千悦则是眉头紧皱,起床气终于在那只邪恶的指头蹭到自己嘴唇上之时愤然暴发。   “嘶……”被咬的某人倒吸一口凉气。   咬人的兔子意识清醒许多,茫然睁开眼眸,入目刚好是轩辕澈的青筋盘虬的手背和小臂。   仰头往上看去,轩辕澈半眯着眼,面色不善,活像是盯着兔子肉的饿虎。   千悦怔愣片刻,动作僵硬地松开了牙。   轩辕澈绷着脸把手放到了身侧,而后撑着床板就要坐起来,千悦见状立时扑了上去。千悦瘦小,力气也不大,但这突如其来的一扑倒是将毫无防备的轩辕澈扑得躺了回去。   “起开。”   千悦摇了摇头,干脆整个人都挪到他身上,双手还抓着他的手腕,轩辕澈虽然气恼,但怕弄疼他也不好直接用力推开,便努力装出凶狠的样子恫吓他。   “你别打我,我就下来……”犹记得在边境军营为了银簪他咬了轩辕澈一口,便换来对方一记耳光,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觉得后怕。   轩辕澈闻言心里很不是滋味,好话说了再多,也还没能抵过先前积威深重。   “不打你,下来吧,我知道你还困,用过午膳再睡好不好?”   千悦没想到他非但不生气,还这么哄自己,很是愧疚地垂下眼眸不敢看他,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做什么,你倒是从我身上下来呀。”   “哦……”   ……   更衣束发之后,轩辕澈推开门正欲唤侍女传膳却被眼前景象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目之所及尽是苍凉,亭中的常青树和廊下的月季尽数凋零,枯枝败叶落得满地都是,环视四周,只有阶边五株小草直挺挺地立着,生机依旧,除此之外再无绿意可寻。   秋确实是个植物枯败的季节,但像常青树这种,顾名思义就是四季常青,它的叶子就像人的头发一样一边落下一边生长,如此便四季常青。   再者,月季、木樨、菊等都是秋之花,院中怎么着也不该无端端败落成这般模样。   难道是昨夜的疾风骤雨吗?   不,不可能的。   院中的常青树已经养了近百年,倘若单单是风力和雨水绝不肯能将枝干冲刷得没能留下一片叶子,而且树下的落叶都是褐色或者暗黄色的,连片带点儿绿的都找不到,但按常理来说,短短几个时辰不足以让枝头的绿叶腐烂失色。   仰头望天,东方晴朗无云,却不见万里碧空;西面乌云沉沉,却依稀可见丝丝缕缕的金光穿云而下;南北两面混沌与明朗交织,像是黑米白面揉在一起的面粉团子。   此情此景,不可谓不诡异。   忽而,远方天际传来鹰唳,惊空遏云。   轩辕澈轻吹口哨,同时将胳膊肘横挡在自己身前,那穿风破云跋涉而来的大鸟利箭一般俯冲而下很快就落到了他的手臂上。   还没等查看它腿上的信囊轩辕澈便神色凝重,因为他自己常用的信使通体皆白,唯羽翼上带着深灰色的斑点,而这只海东青的毛色青黑,头部、脖子和尾翼却是洁白如雪——这是来自龙首山的信使。   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可以说海东青在鸟类中无异于马中赤兔。   龙首山据此不过数百里之遥,即便劣马缓行最多一天一夜也能赶到,昨夜那般风雨交加的情况下却还要动用海东青来传信,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轩辕澈神色凝重地打开信囊,取出囊中信卷查阅,只见其上以俊秀有力的草书写道:禁地异动,速归,与吾等协力镇压。   望着龙首山的方向,轩辕澈握掌成拳。   ……   淮扬官府中。   “王爷,那边又来请非龙先生了。”暗卫很是无奈地再次前来禀报。   修堤筑坝一事势在必行,如今师傅们和和汉子们都在岸边呢,就等着开工了,但偃月的图纸上初看只觉精妙,真到了要开工的节骨眼上细看却发现有几处画得很是简略,有着多年测绘修筑经验的老师傅研究半天都一知半解的,事关重大,他们也不敢仅凭臆测开始施工,故而只好来请教偃月,   “那就请他去啊,来找我做什么。”风畔埋头于满桌公文中,头也没抬一下。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真到了肃亲王这个位子上他倒是无比怀念简简单单做风畔的日子,不为啥,事少清闲,哪里像现在这样一个头两个大。   “呃……非龙先生不在府中。”   “啧,这个家伙还真把自己当条龙了,整日里没头没尾……”   百里之外的“龙”打了个喷嚏,吓得身前的庞然大物颤了三颤。 第56章 龙首之上   正房里,轩辕澈还是像往常一样喂千悦吃饭,但明显心不在焉。   “主人,你怎么了?”   轩辕澈回神,正好对上千悦疑惑的眼神,他愣了一下看看碗中这才发现已经没有饭菜了。   “呃,你还想再吃点吗?”   千悦摇了摇头,只是忧心忡忡地凝视着他。   轩辕澈放下碗筷,蹙着眉头张口欲言,抬眸看到千悦那像是在等审判一般的的神色便把自己到了嘴边的话暂时收住,放柔了眼神对他招招手:“过来。”   千悦乖顺地窝进他怀里,静静等他的下文。   轩辕澈很是纠结道:“出了点急事,我必须立刻启程去龙首山一趟,所以……”   他也不知道把这件事情告诉千悦是对是错,拿到传信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千悦。他的身边可以没有千悦,但是没有自保之力的千悦离了他该如何是好呢?   泠崖这些年作为他的左膀右臂掌控了轩辕氏一族中的许多势力,倘若眼下拔除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因此泠崖暂时还得留着。如此,千悦便不能留在这里,否则无异于羊入虎口,泠崖已经伤了他一次,下一次指不定就是先斩后奏。   若是带上千悦呢?   此去路途遥遥,而且是要星夜兼程、快马加鞭地赶过去,千悦重伤未愈实在不宜如此劳累。就算千悦自己乐意,他也实在于心不忍。   而轩辕澈的犹疑看在千悦眼里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龙首山这个地方他从前也是有所耳闻的,那是天下剑修心目中的剑道圣地。也正因是圣地,寻常人根本进不去,按照龙首山的规矩,无论何人只要败在山门弟子的手下便一律不得入内,哪怕是皇亲贵胄也无一例外。   从前他空闲时便会坐在房顶上,望着皎皎月色幻想有朝一日那个人回来找他,履行带他离开的诺言,然后他们一起去龙首山看看传说中的剑道圣地。   可惜,如今佩剑已残,修为已废,不管轩辕澈去哪里,他跟着都只是累赘。   千悦怆然一笑,无奈道:“我知道了。”   轩辕澈眉头紧皱,只觉得已经身处云雾环绕的龙首山顶,脑子转了好几转,愣是没弄明白千悦言下之意。   “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在这儿待着我不放心,所以你想先去风畔那里待些天吗?等我办完事马上回来接你。”   轩辕澈又懵又嗔,有时候他是真的想掰开千悦的小脑袋瓜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怎么一天天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小心思。   千悦思忖半天不发一言,轩辕澈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答不答应。去风畔那里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靠谱的法子了,一来淮扬距此地比龙首山要近许多,二来风畔是他值得信赖的心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对千悦没有什么敌意,把人交给他轩辕澈比较放心。   “我不想去,我想跟着你……我知道我是个累赘,你到时候把我丢在山脚就好,我会乖乖等你的。”   千悦满目哀求之意,轩辕澈感觉自己的眼睛被灼伤了,明明怀中人的剑术也曾是一等一的出色,然而……都被他毁了。   “小月儿,你想去山顶上看看吗?”   千悦点了点头,又马上摇摇头否认,他想去没错,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没那个资格。   轩辕澈轻抚他的发顶,爱怜道:“没关系的,我有办法带你上去。”   “真的吗?”千悦眸中似有万丈星河,熠熠生辉。   “嗯,真的。”   取了一套厚实些的衣服给千悦,轩辕澈果决道:“穿好衣服,一刻钟后我来带你走。”   “那你不带风畔了吗?”   “带他干嘛,累赘。”   “啊?”千悦眨了眨眼,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埋头公文中的某人打了个喷嚏。   ……   轩辕澈带着千悦和五名暗卫轻装简行上路,七人六骑向着龙首山的方向飞奔而去。   考虑到夜晚霜露重,千悦又畏寒,轩辕澈还特意给他披了件斗篷。   马过半程,轩辕澈下令原地休整。暗卫们各司其职,拾柴、生火、饮马……一些都井然有序。   千悦是最清闲的,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躺在轩辕澈怀里吃他喂的干粮就好了。   等千悦吃好了轩辕澈才开始照顾自己的胃,周遭的暗卫都已经吃饱喝足,他们或警戒或盘腿坐着闭目养神。   不知怎么的,千悦有点闲不住,便开始找话题想和轩辕澈聊聊天:“主人,听说龙首山上有真龙,是真的吗?”   “食不言,寝不语”是轩辕澈自小养成的习惯,但是对于千悦他可以破例,而且是不止一次地破例。   轩辕澈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想了片刻,咽下口中食物才笑着答道:“或许有吧,不过我没见过。”   世人皆以为龙首山上有真龙盘踞,因而长盛不衰,无论国泰民安亦或乱世纷争它都屹立不倒。   但其实不然,真龙之说不过是为了稳定民心罢了。龙首山禁地埋藏的秘密一旦曝光人前,那么天下必将人心动荡。   倘若封印被破除,后果更是不堪想象,所以,不管付出何种代价都一定要把它镇压下来。   察觉到怀中人变沉默了,轩辕澈忙换了轻松的语调把话题扯开去:“其实龙首山之所以叫‘龙首山’呢,是因为它形似卧龙,那些真龙之类的传言都是人们瞎编的。”   “那——万象剑宗和两仪学宫呢?”   轩辕澈又吃了一口,而后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万象剑宗啊,它就坐落在龙头上,宗内有弟子三千余。其下设两仪学宫,志学之年的少年们只要有心修习剑术,学宫无论男女都是来者不拒的,到了及冠的年纪其中剑术上乘者便可进入万象剑宗。”   “志学之年是几岁啊?”   “一十又五啊。”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轩辕澈不知是哪里又惹得他伤心了,赶忙把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第57章 不要怕,我在呢   志学之年,那正是他成为在编暗卫的年纪。   人与人之间最怕的就是对比,千悦本就敏感,一想到自己身陷暗卫营的时候寻常人家的同龄少年却能到两仪学宫修习剑术,甚至将来有可能进入万象剑宗深造,千悦心中便说不出的难受。   面前是轩辕澈,他什么也不能说,他甚至不敢露出一点不自在,只是沉默着用自己的脑袋在轩辕澈腰间蹭了蹭。   原本撒娇似的动作在轩辕澈看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轩辕澈想着他大抵是因为过了志学之年在失落呢,便宠溺地刮了刮他的鼻梁,笑道:“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还想着进两仪学宫当孩子王去吧。”   千悦被戳中了心思,羞恼地把脸埋进斗篷里,闷声回了一句:“才没有呢!”   而且就算两仪学宫可以不计较他的年龄,他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也已经不适合习武了。   一个筋脉尽断、内力尽失的废物还有什么资格妄想剑修圣地。   千悦越想越伤心,眼鼻酸楚间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此人不是轩辕澈又是谁呢?   “喂,小月儿?”   怀中人哼哼唧唧地扭了扭,不理他。   轩辕澈无奈苦笑,还真是给惯坏了,敢跟他闹脾气了呢。   指尖下移到千悦的腰上软肉,轩辕澈很是不怀好意地挠起来,隔着几层厚厚的衣料,千悦感受不到他指尖老茧的粗糙,脑中的胡思乱想瞬间被难忍的痒意取代了。   千悦下意识地就去抓那只作乱的魔爪,但只要轩辕澈不想停手,千悦就算抓到了也控制不住他手上的动作。   最终,千悦认输了,带着哭腔道:“别挠了……痒……”   轩辕澈原本只是想试试看,没想到他真的怕痒,眸中笑意渐深,以后要是小东西这么跟他闹脾气就可以用这招治他了。   “那就暂且饶过你吧。”   轩辕澈继续拿起干粮和水囊进食,吃完了发现千悦还蔫蔫的,若不是那不时开合颤动的睫毛,他几乎要以为千悦睡着了。   曲起四指,他用光滑的手指背部轻轻摩挲千悦的脸颊,柔声哄道:“要是事情早点解决了我就带你好好逛逛龙首山上下,到时候两仪学宫、万象剑宗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龙首山位于滨州和京城之间,也是中原大陆南北两方之间的分界线之一,身份暴露之后轩辕澈原本也是想着回程时要来龙首山看看,只不过被海东青的传信加快了进程罢了。   再者,风畔还在淮扬呢,到时候在龙首山上多待些时日,刚好能让那家伙带人赶上来。   “那地方又不是当了王爷就能为所欲为的,没必要为了我浪费心力。”龙首山是千悦梦想中的圣地,可是当他真的离它越来越近的时候却不自觉的畏惧。   他不见天日的暗卫啊,一想到山上光是万象剑宗的正经剑修子弟就有三千,他艳羡的同时又深感自卑,尤其是以现在这样一个废人的身份。   他甚至有点后悔答应轩辕澈一起上山顶去看看了,他没那个资格的。   想当初在暗卫营的时候他还听到了一桩趣事,太子安玉泉十六岁那年吵着闹着要去万象剑宗拜师学艺,丽皇后心疼儿子便立马风风火火地带着他去了,结果呢,被拦在了山门前死活不让进。   丽皇后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当时就对着守山门的弟子口出狂言,说要派大军屠了万象剑宗满门,守门弟子直接把人扔到了山脚。   回到西黎王宫,丽皇后在寝宫里发了好大一通火,吓得值守的暗卫差点没从房梁上摔下来,这故事便是后来听那暗卫同僚说的。   彼时,正在擦拭佩剑的他还天真的想,一定要好好练剑,等哪天那个人回来带他走了,他就可以去万象剑宗了。   然而,世事难料啊。   往者不可谏,来者也不知是否可追。   就算现在已经在“追”的半路上了,千悦却畏惧而不敢上前,他怯懦地想停下脚步,不再前进。   “你到底怎么了嘛?”轩辕澈摸不准千悦的心思,但从字面上来看他好像是在排挤自己,可是那又是悲哀又是关切的语气却好像是真的在劝自己不要为了他浪费心力。   “我……”自卑的同时又因为轩辕澈的话而感动,那明明是自己梦想中的圣地,从前去不了,现在成了废人却有人愿意把他抱在怀里,柔声细语地说要带他去,可是自己却想临阵脱逃,他讨厌这样懦弱的自己。   “说话。”   “我可不可以不跟你上去……我不会逃跑的,如果你不放心就留个人在山脚看着我吧。”   千悦低着头,完全不敢同轩辕澈对视,他不仅怯懦,而且还出尔反尔,这样的自己简直是糟糕透了。   轩辕澈沉默许久,问道:“为什么?”   千悦紧紧咬牙,强忍着快要暴发的情绪嗫嚅道:“我就是觉得……我自己不配……不配你对我那么好,也不配到龙首山上去……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他越说越大声,但这些话说出来了心里头便好受许多。   “对不起。”   千悦心跳漏了一拍,怔愣着抬头刚好对上轩辕澈自责的双眸。   明明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人现在却露出了这样受伤的表情,他对他那么好,他却让他伤心了,千悦顿时不知所措,胡乱的解释:“不…不是的…对不起…我……”   轩辕澈搂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抚着他的背脊。   初见时,这人一身傲骨,不管是断剑、罚跪还是被废去内力,他都默默承受下来,可是现在他却愿意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一面,轩辕澈其实很欣慰。   有一句话叫“做所有的伪装都来源于对这个世界的防备”,千悦防备了这个世界很久,但是现在他的面前是轩辕澈,他可以窝在这个人的怀里放肆真实。   “其实你想去的对不对?也希望我一直这样宠爱你吧?”   轩辕澈感觉胸口有点湿热,大概是千悦哭了。   “我会继续这样宠爱你的,也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小月儿不要怕,我在呢。” 第58章 剑宗少主   轩辕澈抬眸望着远方天际,忧心忡忡。   奇异的天象还未停止,本该暮色沉沉的夜半此刻却隐隐有红光闪动于云层之上。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啊。   “主人,我们继续赶路吧。”千悦的声音哭腔未褪,轩辕澈闻声低头入目却是他的笑脸。   这样的他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轩辕澈目光复杂地与他对视片刻,最终答应:“好,要是路上实在累了就告诉我,我们停下休息。”   千悦乖顺地搂着轩辕澈的脖颈依偎在他怀里,到踏雪近旁,轩辕澈先把他托了上去,而后自己再翻身而上坐在他背后。   期间,轩辕澈没有发出任何命令,但千悦在上马之后却发现他们已经熄灭了篝火,不约而同地骑上了各自的坐骑,他不得不再次感慨轩辕澈麾下人马素质极高。   “驾!”   马儿们四踢飞踏,径直奔向龙首山。   此次,他们未做停留,千悦察觉到马停之后拨掉了斗篷的帽兜,入目竟是满目枯败之景,整座山上的树都光秃秃的,黄褐色的枯叶漫山遍野都是。   轩辕澈惊诧之后则是心情分外沉重,龙首山乃中原大陆上灵气最为充沛的所在,若是连此地都变成这样,那……他几乎不敢再想下去了。   千悦见他神情凝重便一个字也不敢说,不管是留在山脚亦或龙首山何以成了如此模样,只乖巧地窝在他怀里,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身子忽然倾斜,他收回目光投射到轩辕澈身上,原来他是把自己放下来了。   果然……还是不想带自己这个累赘上山吧。   秋风阵阵,更添心头萧瑟。   原以为轩辕澈会直接离开,没想到颀长的背影却在自己眼前停下半蹲,千悦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上来。”   轩辕澈没感受到背上受力,便起身回首,只见千悦指指自己又指指他,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心头阴郁被这小东西蠢散了不少,轩辕澈憋笑着解释道:“抱着你用轻功不方便,快点上来吧,我背你。”   仿佛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千悦欣喜地趴到了轩辕澈背上。   施展轻功,轩辕澈很是迅疾地从山脚行至山腰,千悦在他停下时抬头便见一座巨大山门立于眼前,此门泛着青黑色,高数十丈,竟是以铁汁浇筑而成!   门前有四位身着粉衣的弟子,他们个个腰缀金穗,背负长剑,神采奕奕。只一眼,名门正派和暗卫营的高低立现,如此精神面貌是出身于逼仄压抑的暗卫营里的他和他曾经的同僚们完全无法比拟的。   千悦怯怯地又往轩辕澈怀里缩了一点。面前是人中龙凤,背着他的也是天纵之才,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误入了龙穴的小蛇,根本无所适从,如果可以,他会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来我万象(剑宗有何贵干)……”   为首者的话截然而至,因为一柄长剑已经横在他眼前,其后几人立时右手向后握住剑柄,倘若轩辕澈有下一部动作他们便会拔剑出鞘。   “休得放肆!”   “慢着,这好像是……龙渊?真的是龙渊!”   “啊?龙渊?少主师兄!”   几人的态度转变看懵了千悦,但轩辕澈倒是应对自如,故作深沉道:“师兄我这次回来是有要事在身,赶紧放我进去吧。”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您是为着禁地一事来的吧?”   “嗯。”   轩辕澈微微颔首,这人与另外三人对了个眼色便主动带着轩辕澈往禁地方向去,倒不是轩辕澈不认识路,只是有个弟子跟着能方便许多,免得被当成擅闯者。   思及此,轩辕澈又少不了对那个老光棍多了几分意见,明明是那家伙着急忙慌地把自己叫来,结果连个接应的人都不安排,还得他自己以龙渊为凭才进得来。   “凌云阁还空着吧?”   轩辕澈速度不减,小弟子这个只背了一把剑的倒是累得够呛,他气喘吁吁答道:“放心,宗主他老人家一直给您留着呢,而且啊每日都有专人打扫,保证纤尘不染。”   “如此甚好。”轩辕澈微微侧脸,转而同千悦柔声道:“我先带你去凌云阁,你且安心在那儿住下,这里没人敢欺负你的,好不好?”   “好,那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找我哦。”千悦把脸贴在轩辕澈脖颈上,亲昵地蹭了蹭,他若是有条尾巴,此时大抵摇开花了。   这个时辰弟子们大多在校场练剑,因此一路上遇上的人寥寥无几,偶尔遇上看见他们几人虽然惊讶但看着他们行色匆匆又有佩戴金穗子的守门弟子带领也断然不敢上前阻拦询问。   千悦感觉自己好像骑在了老虎头上,一路而来所向披靡,势不可挡,先前对这里的畏惧倒是淡退许多,更多了几分快意。   所谓凌云阁,便是建在主峰上的一座楼阁,雕栏玉砌,凌空而立,朝生日出时巍澜山海尽收眼底,阁中人便如云中之君纷纷而来下。   从前在万象剑宗修习剑术时轩辕澈一直住在这里,弟子们仰望着凌云阁,也敬畏着这位剑术卓绝的少主。   千悦原以为轩辕澈会把他放在凌云阁门口就离开,谁料他竟背着自己一路上楼,放到了床上。   “主人,其实你不用这样的……”一路上被抱着、背着,除了山脚下轩辕澈放了他一下他的脚就没碰过地,可他只是腿上有伤又不是双腿残废,哪里用得着如此“周全”照顾。   “伤筋动骨一百天,本王没把你绑在床上你就知足吧。”   三个月都在床上度过……那简直跟坐牢一样,千悦立即摇头:“别,我会听话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这才乖嘛。”轩辕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这才转身离去。   凌云阁外。   轩辕澈掏出自己的少主令牌交予身材最魁梧的那名暗卫,斩钉截铁地命令道:“你们五人守好这座阁子,莫要让闲杂人等入内。”   “属下遵命!”   “小师弟,此人于我而言极为重要,还请你照顾好他。”   小师弟见他神色凝重,便收满脸崇拜的痴迷样,抱拳一礼郑重道:“扶阴定然不负师兄所托!”   轩辕澈点头,转身,背影决绝。   这次他甚至有可能回不来,但身为剑宗少主,荣光与责任同在。 第59章 同桌共食   也许是习惯了轩辕澈的陪伴,没有他在的日子便格外漫长难熬,不过这几日千悦也难得清闲。   扶阴等人将他照顾得很好,一日三餐和滋补汤药都会按时送来,平日里对他态度也很和善,他在这里比在隆瑞商行的小院里要自在许多。   凌云阁中藏书甚多,经史子集他都看不懂,绘图校注的剑谱他可以看懂图样招式,但是随手翻了一下便立刻原原本本地放了回去。   放在以前他必定对这些剑法如饥似渴地学起来,但现在他学会了又能怎样呢?   嘴角浮现一抹苦笑,千悦懒洋洋地趴到窗边。他的腿伤已经好了不少,下地走动一段是完全没问题的,只不过被轩辕澈小题大做了,要么抱着要么背着,千悦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襁褓小儿了。   想到轩辕澈,千悦嘴角的苦笑不自觉变作了幸福的微笑。   凌云阁不愧是凌云阁,凌驾于巍澜云海之上傲视苍穹,恍若传闻中的蓬莱之地。望着窗外的云海翻涌,心绪也不禁变得平和。   风拂乱了他的三千青丝,他随手将鬓边发捋到脑后。   明明那个人不在这里,可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会让千悦想起那个人对他的好,比如他捋头发的时候会想到彼时他为他挽发的情景。   有时也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至亲之人将他弃如敝履,初见时的敌手却成了如今的依靠,被他心心念念地记挂着。   想着轩辕澈时间便流转得很快,日落月升,轩辕澈依旧未归,千悦用了晚饭就在床上躺下。   凌云阁虽建在高处,但却是冬暖夏凉的所在,这一点即便天生异象也未改变,外头山风猎猎,里面倒是听不到多少声响,不像简陋的暗卫营大通铺一有风门窗就吱嘎作响,然而熄了烛火他闭着眼睛却睡不着。   这里的床比暗卫营大通铺上他的床位要大上许多,一个人躺着总觉得太空荡荡了。   忽闻外边有异样响动,似乎是什么大型猛兽的咆哮,千悦竖耳谛听却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声响。   不多时,声响便停了,大约是那猛兽也去睡觉了吧。   几年前,大将军尉迟刃曾在秋猎之时捕了一头雪虎谨献给西黎皇帝,那雪虎是个心气儿极高的,困于笼中之后便不吃不喝夜夜哀嚎,彼时虎啸声隔着满宫皆可闻,后来皇帝实在受不了这畜生的聒噪便命人宰了它,皮毛制成裘衣赏赐给了皇后。   方才的响动同虎啸类似,千悦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千悦终于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忽觉有人从背后抱住了自己,然意识混沌间也比分辨不出是否是自己的幻觉,他抬手想揉揉眼睛好让自己清醒一点,却突然止了手上动作,因为耳边传来了熟悉且疲惫的嗓音:“别动。”   惊喜将睡意冲散,千悦想和他说说话又不敢打扰他,只好依言乖乖窝在他怀里。   轩辕澈的到来让千悦很是兴奋,他静静地一动不动,心里头却像揣了只小兔子似的蹦跳个不停。   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之后,轩辕澈可谓是沾上枕头就能睡着,何况怀里还抱着他的小东西。   不一会儿,轻微鼾声入耳,千悦把掌心轻轻覆在他手背上,很是心疼抚了抚。   对于内力被废一事,他已经放下了,现在想到也不过是惋惜,要是内力还在他即便有伤在身也不至于变成这般累赘,就算帮不上忙至少还可以少给轩辕澈添些麻烦。   说来也是可笑,曾几何时他想着要是自己当初强一些便不至于沦为轩辕澈的帐中奴,如今却想着若是内力还在便能帮衬其一二。   千悦心中暗笑自己无能,可纵然苍天予他机会重来万次,他也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陷入轩辕澈的温柔中无法自拔。   他知道自己无可救药,他也不想被救,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直到生命的尽头就好了。   ……   弯月西落,朝阳东升,窗外云海翻腾。   轩辕澈拥着千悦直接睡到了晌午时分,扶阴等人很是识趣得没有进来打扰。   “第七日了。”轩辕澈翻身平躺,望着床顶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   这是自异象现世以来的第七日了,禁地已平,那种和异象同时到来的心悸感觉却没有消失,这是为什么呢?   千悦呆呆地歪着脑袋看他,有些懵。   轩辕澈也侧过脸,与千悦四目相对,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有点呆,好像还没睡醒,轩辕澈便笑道:“还想再睡会儿吗?”   千悦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软乎乎地撒娇道:“我饿了,想吃饭~”   轩辕澈头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千悦见他表情僵硬了顿时心里发慌,他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就用那种语气说话了,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他只好怯怯嘟哝道:“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表情僵硬的某人哑然失笑,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柔声道:“没有,你很好,小月儿。”   千悦怔然看着大老虎的头凑过来,在他脑门上轻轻吻了一下,又风一般的离去。   轩辕澈起身下床,自顾自地开始穿衣束发,望着他的背影缓缓坐起来的小白兔全然想象不到这只奸计得逞的大老虎现在是如何的志得意满。   二人梳洗完毕之后,轩辕澈下了阁子传膳,扶阴本就是一直准备着的,故而饭食很快就端上桌。   千悦一见到碗筷便抢先拿到了手里,免得轩辕澈再喂他,倒不是嫌弃轩辕澈喂得不好,只是一来他可以自己吃,而来轩辕澈带着他这个累赘奔波劳碌已经够辛苦的了,他不希望他这么辛苦。   轩辕澈对此一笑了之,也没有强迫他。   龙首山没有受到水患影响,加之轩辕澈是剑宗少主,饭食要比隆瑞商行好上许多。但千悦第一次面对如此丰盛的饭菜,尤其身边还坐着轩辕澈,他有点放不开,只对着面前两盘菜下筷,不时看着其他菜碟面露犹豫之色。   还没等他决定好,一双筷子就顺着他的目光落了下去,千悦赶忙扒拉两口饭掩饰自己的小野心。   “把碗放下。”   千悦手一抖,差点没把碗摔了…… 第60章 真龙出世   咚!   瓷碗从手上滑落,幸好千悦举得不高,落下来恰恰稳在了桌面上。   轩辕澈晲了一眼紧张兮兮的千悦,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抽疼了一下。他以为他对他已经够好了,可是现在看来,小家伙还是不够有安全感呢。   他把方才夹起来的饭菜放到了千悦碗里头,淡淡道:“满桌的菜光用眼睛看可吃不完全。”   其实可以,千悦看了,这不某人就给他夹到碗里来了吗?   “哦。”千悦虚惊一场,窘迫得很,忙又拿起饭碗埋头吃起来,恨不得碗口再大些就可以把脸都遮住了。   用完饭之后,千悦忧心忡忡地走到了窗边。   不知何时,万丈金光被乌云遮去,明明是午后却阴沉地仿佛夜幕将至。   轩辕澈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枕在他肩上,宽慰道:“别怕,纵使天柱将倾也有本王这个个儿高的顶着。”   千悦当真安心许多,目光又不自觉下移至凌云阁下首的方位。   虽然有点儿害怕天上的异象,但是在阁中憋了三天,加之龙首山地域广大且充满传奇色彩,他如今身处这里难免会想出去看看。   要知道,这里可是太子安玉泉都没能进来的圣地呢!   肩头的压力忽然消失,手被粗粝的大掌拉起,下一刻,身子就被牵引着往楼梯那边走去。   “走吧,我带你出去看看。”轩辕澈头也不回地说道。   出了凌云阁,轩辕澈扭头对千悦又甚为神秘地补充道:“对了,有惊喜哦~”   “惊喜?”   “嗯,到了你就知道了。”   扶阴和一众暗卫被彻底无视了。   可怜的小师弟完全搞不懂状况,他的好奇心已经憋了整整三日了,终于,他对着暗卫们问道:“这个……呃…他和少主师兄到底什么关系啊?”   众暗卫齐齐摇头:不晓得、知道、不敢问、不敢说,他们开心就好。   ……   不再是禁地的龙穴中。   千悦完全没想到轩辕澈说的惊喜会长这般模样——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这是一条龙!活生生的龙!   眼见着千悦就要昏过去,轩辕澈赶忙扶住了他,笑道:“之前不是很想看吗?怎么现在倒是怂了?”   “我…它……”千悦窝在了轩辕澈身后,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在嗓子眼蹦跶,随时有可能跳出来。   传言是传言,听传言的人哪里晓得这辈子真能见到传说中的真龙啊!   千悦被取笑了,委屈巴巴地撅起嘴,俨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轩辕澈双臂抱胸,面上得意的笑意更深,他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喂,叫两声来听听。”   千悦感觉自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顿时外焦里嫩就差头顶冒青烟了。   这是圣兽啊!   他他他……他居然让它叫两声来听听!   “主人,这样不太好吧……”   然而他话只说了一半,面前的庞然大物当真开口了。   “嗷呜~(您看这样行吗?)”   轩辕澈没说话。   “嗷~呜呜~(要不这样?)”   轩辕澈往旁边让开一步,使得千悦和大家伙之间再无遮拦,他很是得意地对千悦道:“看,它可乖了,不咬人的。”   说着,轩辕澈又往前走了几步,扬手就拍了它的大脑门上,然后顺着龙鳞生长的走势抚摸它。   大家伙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反而还讨好似的摇了摇尾巴,扇起一阵强劲的风。   见千悦一点喜欢自己的意思也没有,大家伙想了想便学着人笑的模样张开嘴露出一口参差洁白的利齿。   结果谁成想,千悦直接被吓得一屁股摊在了地上。   大家伙赶紧闭上嘴,内心越哭无泪,呜呜啊~龙不是圣兽嘛,为什么你这么不喜欢我~我太难了啊啊啊啊~   轩辕澈没了法子,只好带千悦暂且离开龙穴。   千悦原以为轩辕澈会让自己回凌云阁,毕竟他方才在龙穴那般没有胆色的模样,实在是丢死人了。   然而,轩辕澈只是把他带出龙穴之后又自己回去了。   千悦有点失落,他随意坐在了地上,手指绞着自己的衣摆打发时间。轩辕澈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没了武功就算了,胆子也这么小,什么用都没有,只会让他失望。   他低着头,完全没注意到方才的大家伙自龙穴而出,呵气成云。待它腾于云霄,若牛吼之声声震九天,千悦这才回过神来。   他抬头正好看见轩辕澈的身影从龙穴中款步而出,正慢慢向他走来。   龙穴是龙首山的最高处,待与千悦并肩而立,轩辕澈笑容神秘地往斜下方指去,千悦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大家伙已经变大数倍不止,盘旋在低空时而喷火时而吐水。   “哇,好厉害!”   轩辕澈悄悄打量千悦的神色,果然他先前的害怕在放大的距离面前变作了真正的惊喜,轩辕澈也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或许他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对千悦的感情已经不只是主人对宠物那么简单,但他知道要跟随自己的内心,他想让他开心,所以他就这样做了。   原本正在安分练剑的弟子们顿时躁动起来,虽然间或有几声长老师傅的呵斥,但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得见传闻中的圣兽哪里还能安静得下来,有些个胆大的带头脱离队伍,其他人也随之跟上,丢下佩剑便追着真龙奔过去,在地上蹦跶着朝天挥手大呼“真龙”。   不过,上头的真龙倒是不怎么在意这帮小弟,它更在意龙穴处的那两人,见二人都很是开心的模样它便更卖力地表演。   闹腾了足足一个时辰,千悦有点累了。   “累了就回去吧,想要我背还是抱呢?”   “不用,我自己能走的。”从龙穴回凌云阁要么横穿校场要么就得绕一大圈避开校场,来时就被背着绕了远路,但是现在弟子们四散在周围,不管怎么走都会被看见,倒时候搞不好被围观的就不是真龙而是他们俩了。   “那好吧。”轩辕澈很是无奈地摊摊手,望着愈来愈近的庞然大物笑意渐深。 第61章 驭龙乘风   等千悦反应过来轩辕澈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被轩辕澈放在了龙脖子上,轩辕澈自己也随即翻身而上。   “主人,我能不能下去呀……”   “不能。”自从轩辕澈开始宠着他之后难得没有对他让步。   坐下是真龙,背后是轩辕澈,千悦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随意往下跳,只得抓紧了龙角眼睁睁看着地面变得越来越遥远,龙首山变得越来越渺小。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怕高的,以前在西黎的时候,闲着无聊没少用轻功飞上房顶看月亮,但暗卫营的房顶最高处也不过一丈半,眼下他已经离地百丈。   失重感让他好一阵头晕目眩,耳畔忽然传来轩辕澈的声音:“别怕,我在呢,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千悦把视线从正下方挪开,转向远方便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同样的景致换了角度看就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龙首山从山脚看,只能看到层峦叠嶂掩映下的蜿蜒山脊,从天上看却观其全貌,的确如卧龙一般,千悦不由得暗自感慨龙首山之名确实名副其实。   在云霄盘旋几周,巨龙在轩辕澈的指挥下下落到低空,好不容易再次凝聚成方阵的剑宗弟子们见龙上有人骑乘,原本歇下的心思顿时又活络起来,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讨论谁那么厉害竟能降服此等圣兽。   然而,他们只匆匆一瞥,龙和人就都不见了踪影。   到了凌云阁前,轩辕澈随意一挥手便将大家伙打发了,大家伙忙不迭回它的龙穴睡大觉去,今儿个可是把它是折腾坏了。   不远处的山头上,一精神矍铄的老人刚刚打坐调息结束,推门而出恰好看到凌云阁前那一幕,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最终欣慰地骂了一句似是恨铁不成钢的话:“臭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不就是驯服了一只五爪兽吗?有什么好威风的,切!”   “宗主啊,那毕竟是真龙嘛……”   啪!   “哎哟!”老头身后的青年人脑门上挨了狠狠一下子,千悦要是看到这景象八成就会知道轩辕澈为什么老喜欢往他脑袋上敲栗子头了。   “老子难道不知道那是真龙吗?用得着你告诉老子?嗯?”老头气势汹汹地朝他扬了扬拳头,似乎还想上去给他来两下。   青年人缩了缩脑袋,嘟哝道:“您要是想骑同少主师兄说一声他未必不肯嘛……”   “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想骑那玩意儿!那些臭小子一回来就带坏我龙首山的风气,老子迟早把他扔出去!”老头凶神恶煞地活像要徒手撕了轩辕澈似的。   “弟子两只眼睛都看到了!您呀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略略略~”青年人扯着鬼脸一口气说完,奔儿都不打一个拔腿就跑,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着似的。   片刻之后,宗主气势如虹的咆哮声响彻龙首山上下。   ……   夜幕降临,千悦和轩辕澈并肩躺在床上。   大大的床躺上两个人刚刚好,千悦很享受这样和轩辕澈静静待着的时光,但他睡不着。   楼阁屋宇可以隔绝天空和山峦上的异象却隔绝不了千悦心里的异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缘由地感觉要出事,而且夜愈深这种感觉就愈强烈。   千悦往轩辕澈身上挪过去一点,与轩辕澈脸颊相贴,如此才算舒心一些。   “主人,你不带面具真好。”轩辕澈的脸白日里看着养眼,晚上熄了烛火蹭一蹭又舒服得很,尤其是现在他脸上的伤痕褪去了硬痂,蹭着一点也不糙。   “以前不带的,只不过……”轩辕澈蹙起眉,没再说下去了。   但偏偏这样勾起了千悦的好奇心。   “只不过什么呀~你说说看好不好嘛~”他抱着轩辕澈的胳膊轻轻晃荡,大有轩辕澈不说他就不撒手的架势。   他想对这个枕边人多了解一点,哪怕是平淡的一点点也好。   “你当真想知道?”   “真的想~”   “那好吧。”   轩辕澈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十几年前他来到龙首山修习剑术,正如千悦所见,万象剑宗和两仪学宫的弟子不论性别,只要达到了条件都会选拔进来。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轩辕澈长得愈发俊朗,结果练剑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甚至洗澡的时候都会被人偷看。作为少主,独孤氏给了他一连串的特例,让他能有自己的空间,但是还是会有漏网之鱼躲过监察进来偷看。   十余岁正是胆大的年纪,偷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抓到了顶多被斥责几句亦或罚抄宗门规矩,罚完了不怕死照旧这么干。   轩辕澈实在是不胜其烦,最终戴上了凶恶的银鬼面具,慢慢长大,变成了弟子们仰望的少主师兄和百官敬畏的肃亲王。   世人以为他拒人于千里之外,殊不知,正是他们把他推远了。   回忆结束,轩辕澈自然是不好意思告诉千悦自己年少时如何被人追着看脸的,便只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愿步了卫玠的后尘罢了。”   “啊?”千悦不曾读过经史子集,自然不知卫玠是何许人也,只觉得轩辕澈这个答复说得没头没脑的。   “怎么?你不知道卫玠啊?”   “嗯……”千悦很没有底气,哪怕是跟轩辕澈躺在一起,他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一定觉得我很学识浅薄吧。   这样想着,千悦不动声色地缓缓松开了轩辕澈的手臂,正要往床边挪时,轩辕澈却用掌心按着他另一边脸颊与自己的脸颊相贴。   “卫玠是古代四大美男之一,有着‘玉人’之称,于玄学造诣甚高,可惜啊,也不知是天妒英才还是天妒蓝颜,总之,他在京都被人山人海围观,不久后就英年早逝了。”   “那你赶紧把面具带上吧……”千悦心急地用近乎哀求地语气说道,他不想轩辕澈像卫玠那样被人看杀,哪怕他很喜欢轩辕澈不带面具的样子。   话音未落,他又觉出不对劲:“诶?你的面具呢?” 第62章 异象结束   “你倒好意思问我?”轩辕澈也不知道是该笑千悦呆好还是笑他傻好,竟然这么久了才觉出不对劲。   千悦蹙起眉,简直丈二和尚三个摸不着头脑。   他的面具不见了关自己什么事呀?之前喝醉酒的时候也没给他打坏呀。   “我怎么了嘛……”千悦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委屈巴巴的来了这么一句。   轩辕澈侧身,捏起千悦的腮帮子狠狠扯了扯,一双锐利眼眸在黑夜中格外狡黠,他幽幽道:“要不是因为你,本王现在大概在淮扬受万民敬仰呢。”   许是忆起了塞外风沙,他又道:“又或许在闵都城的王府里头吹箫饮茶。”   假如时光倒流,老天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自己还会这么做吗?   八成是会的吧。   感受着枕边人微微低于自己的体温,轩辕澈对此更加确信。   千悦的思绪仿佛是这凌空而立的凌云阁一边,身处云雾中,不明轩辕澈方才的话是何意味。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回到一个多月前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坐上去往赤玄的马车吗?”其实轩辕澈想问的是千悦是否还会选择遇见自己,但他心中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问,显得他对千悦多么患得患失似的。   千悦沉默许久,轻轻一叹,然此中气息似有千钧之重。   “主人,到边境去劫杀我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嗯。”   “可我没得选,不管我愿意与否,我都会走上那条路。”他只是一名小小的暗卫,一枚任由西黎皇族驱使差遣亦或生杀予夺的棋子,他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是如果我真的可以选择,我会来的。”千悦倚着轩辕澈肩头,淡淡地却很真诚地说:“我想要遇见你。”   他不曾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西黎太子安玉泉,太子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但他所剩下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他不想对着轩辕澈说谎。   前面大半生都是身不由己,现在时间越来越紧迫了他反倒是从容许多,他想要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去说,奢望着给这段可悲的人生画上一个幸福的句号。   如此,罢了。   轩辕澈一时间悲喜交织,既是心疼他的无奈,又欣喜于他说会选择来到自己身边。   “如果我知道……”   如果我知道你这般好的人,我定不会伤你,我会保护好你的,不管你是谁都好。   然而他话未说完,视野中突然被刺眼的光闪了一下,接着隆隆若擂鼓之声响起,此声似是自天边而来又像是自四面八方而来,震耳欲聋中令人辨不清方位。   心中的一样感觉攀升到了极点,轩辕澈掀被而起,外衣都没有披径直疾步行至窗边,推开窗棂只见青灰色的夜幕中一轮墨色玉盘高悬,它并非是被乌云掩盖,而是本身就黑得好像不曾散发出一丝光亮。   玉盘周遭的星子越来越暗,仿佛是被玉盘吸走了光亮。   轰!   九天震颤之声振聋发聩,紧接着,光芒从墨色玉盘中炸裂而出,一时间外面亮如白昼。   枯败的花草树木肉眼可见的抽芽吐翠,千红盛开,原本荒颓的山脊像是披上了绒大衣,蓊郁地奇异又可爱。   不知何时,千悦小心翼翼地来到了轩辕澈身后,轩辕澈依旧面色深沉地注视着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切,但一手却向后伸去,将千悦护在自己身后。   声响停歇,光亮淡退,似是尘埃落定,心中的异样感觉随之消失。   “结束了吗?”轩辕澈喃喃自语。   好一会儿不再有奇怪的事情发生,轩辕澈转身把千悦按进怀中,轻拍他的后背,柔声安慰道:“不怕噢,没事了,都过去了。”   轩辕澈抱着千悦重回床榻,千悦很快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呼吸绵软地像羽毛一样。   但轩辕澈却睡不着,他的脑海中万千思绪交织。   龙首山的名字是上古时期一直沿用下来的,虽然人们从未在此见过真龙,而身为少主——轩辕澈所知道的确切发生过的事情是百余年前蛟兽现世,为祸人间,最终当世能者合力将其镇压于禁地之内。   为防止蛟兽冲破封印再次祸乱凡尘,那些能者便永居于此。因着能者之中以剑修为最多,他们便创立万象剑宗,招收弟子,传授剑术,一来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武功绝学失传,而来则是为了培养守护封印这份使命的继承人。   时过境迁,人们渐渐淡忘蛟兽一事,因着地名呼作龙首山,且有万象剑宗加持,便渐渐传出了山上有真龙庇佑的传闻。   乱世中已然民生多艰,当时的宗主和长老们决定助长此种谣言,否则即便蛟兽依旧被封印,普通人也难免因为真相而自乱阵脚。   前些时日异象现世,轩辕澈赶到禁地的时候,封印将破未破,宗主独孤氏和一众长老都围绕着封印严阵以待,而轩辕澈一近封印,龙穴壁垒轰然倒塌,独角蛟兽昂首立于人前,却没有像先祖流传下来的手记中所写那般肆意伤人。   它在原地扭动着呜咽咆哮一阵之后,背部像蟒蛇一般的鳞片簌簌褪下,腮长长须,腹下生出第五爪,眉心的独角萎缩消失,变成了头顶的两只八叉鹿角。   常言道:蛇三百年化蟒,蟒五百年化蛟,蛟千年成龙。   那一夜,他竟是亲眼见证了真龙的诞生。   原本是该被凡人奉若神明之物却唯独对他俯首称臣,而独孤氏手痒痒地想摸它,却差点被它一嗓子吼聋了耳朵。   那时,他想也许自己和它就像话本子上所说的有什么前世渊源吧,要不然为什么自己心中会感到异样呢?   然而,原以为天生异象是为着真龙出世,可……现在看来,应当是别的什么导致了蛟兽化龙。   到底会是什么呢?   难道这世间真的有神吗?   ……   九天之上,世外天。   封禁了整整十万年的镇天宫宫门开了,一人白衣立于宫门内,一人青衣立于宫门外。   一道门槛,隔开了清冷和温柔两种气场…… 第63章 莫要负他   一旬后,风畔不辱使命,将情况乐观的滨州交到了京城派来的官员手中,而他自己则是带着偃月等人快马加鞭赶到龙首山,生怕自己动作慢让主上等急了。   然而,这位尽忠职守的下属一定想不到他敬爱的主上在此期间带着自己心爱的小月儿行遍了龙首山上下,全然将凄凄惨惨的他抛在了脑后。   于是,凌云阁前。   轩辕澈身后跟着千悦,他打开门看到风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蹙眉似是嫌弃道:“你怎么来了…”   “啊?”   风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任务完成,他不来此地寻轩辕澈一同回京,那还能去哪儿???   未等风畔从诧异中回过神来便见自己的主上变了和善的面色,对着身畔的小东西柔柔道:“你想现在回京吗?还是再停留几天看看龙首山?”   千悦思索片刻,浅笑着答道:“我想去看看闵都。”   轩辕澈爱怜地揉揉他的小脑袋,答道:“那好,收拾行李去。”   他一向说风就是雨,即刻便转身入内而去,千悦正欲跟上却被风畔不动声色地拉住了。   千悦同风畔虽然认识,却不亲近,他警惕地想把胳膊抽回来,没想到风畔却死抓着不放,他没了武功自然敌不过风畔的力气,泠崖之事至今令他心有余悸,他一时间有点心慌,但是想想轩辕澈就在身后的阁子里又安心许多。   风畔用解下腰间锦囊递给他,千悦犹豫着没敢接过,风畔这才像被烫了似的松开千悦的手,挠挠头很是尴尬道:“那个…失礼啊……”   轩辕澈早就把泠崖当初做的混账事告诉他了,他想应当是自己吓到千悦了,毕竟在千悦眼中他和泠崖大抵没什么区别。   但事实上,千悦虽然胆子小却不会把泠崖的过错加诸在别人身上,他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激了便很不好意思地答道:“没关系的。”   打开锦囊,里头竟是一支银簪,不管是粗糙的做工还是长久年岁积淀下来的氧化色泽都与之前如出一辙,纵然是他也看不出什么区别。   千悦喜出望外的同时又由衷感叹匠人的高超技艺。   “发簪在火盆中熔地面目全非,主上重金悬赏能工巧匠修复此簪,这才有人以万两黄金的报酬接下了这桩差事。黄金有价,但主上的心意是无价的,望你莫要负他。”风畔定定凝视着千悦,眼眸中是千悦前所未见的严肃之色。   千悦沉默半晌,道谢之后立即往阁中跑去。   轩辕澈背朝着他,正立在床边收拾衣物,那些东西千悦认得,都是在谊阳城时轩辕澈亲自给他置办的。   手心攥着银簪,千悦一步一步走近轩辕澈,而轩辕澈专心于手头上的事,感知到他来了,便头也不回地说道:“别着急,很快就收拾好了。你是不是水性不好呀?在楼船上的时候你好像总是怯怯的,我们回去就走陆路吧,不用像来时那么赶,累了就歇在官驿里,养足了精神再上路,走走停停半个月怎么着也能到了。”   千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冲上去一把抱住了轩辕澈,泪水夺眶而出,肆意浸润了轩辕澈的衣衫。   “这是怎么了?”轩辕澈想回转身看看他,但是他抱得很紧,生拉硬拽搞不好就弄疼他了,轩辕澈便没有回身,只是微微侧转头,刚好能看到他一点发顶。   等了许久都没等来回应,轩辕澈也不恼,就这么任由他静静抱着。   直到千悦一抽一抽地打起了哭嗝轩辕澈才意识到不对劲,也顾不上弄疼他了,一把扯开了他的双手将他按在自己怀里。   “是谁惹你伤心了?”   千悦抬手抹掉眼泪,扬起头给了轩辕澈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而后捧起他的脸踮着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谢谢你。”   “什…什么?”轩辕澈羞红了脸,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主人,你可不可以把它给我戴上?”   千悦满眼期盼得凝视着轩辕澈的双眼,轩辕澈自然不会拒绝,带他到梳妆台前坐定,便拿起木梳开始为他束发。   千悦的头发柔软顺滑,其实不怎么需要梳理就很通顺了,但到了轩辕澈手上总是少不了这个步骤,因为他喜欢这种静谧纯粹的时光。   待轩辕澈挽好了发髻,千悦的眼睛还是像小兔子一样红红的,不过收起了哭相,笑容便没先前那么丑了。   他和轩辕澈一起收拾好了东西,后者将包袱就近丢给了一名暗卫,而后携着千悦拾级而下。   龙首山地势如若龙骨横卧,地势起伏时大时小,未免千悦受累,轩辕澈索性背着千悦下山。   因着扶阴透露了消息,万象剑宗和两仪学宫的弟子们知道少主师兄要走就自发前来相送,倒是惹得轩辕澈有些不知所措。   文人墨客间会因着对方的文采惺惺相惜,武人剑修也会拜服于强者的实力,短短不足半月的时光里,这些弟子们对轩辕澈的印象已经从活在师傅口中的传说变成了驯服真龙的少主师兄。   还有时常跟在轩辕澈身边的千悦,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是他除了有点怕生之外性格很好,尤其对两仪学宫的小孩子格外温柔,少年人年少轻狂,可千悦身边是轩辕澈,自然谁也不敢看轻了他,因此,在龙首山上,千悦感受到了十足十的善意。   不过,还有一人本该出现却没有出现,那便是万象剑宗宗主。   独孤氏没骑到真龙,就把自己关起来生闷气,轩辕澈亲自前去拜会他也不肯相见,现在轩辕澈要走了,独孤氏就伫立在自己的山头上,遥遥望着那个臭小子渐行渐远。   ……   人潮褪去,风畔终于开口。   “主上,那个……修发簪的那名工匠他……”风畔往偃月的马车那边瞥了一眼,接硬着头皮说下去:“那名工匠啊……他要了一万金的报酬。”   轩辕澈冷眼看着他,面部表情道:“哦。”   “主上!整整一万金啊!不是银子!”   “嗯,小月儿开心就好。”   风畔感觉自己被雷劈了一样,当场石化。 第64章 喉结上的小草莓   秋风飒飒,一行人启程回京。   风畔原本是给轩辕澈备了马车的,但千悦想多看看沿途的风景,轩辕澈便与他一起骑着乌云踏雪走在前头。   秋去冬来,异象结束之后虽然万物重新焕发生机犹如春至,但无论什么样的景致落在将死之人眼中都不过是“悲凉”二字。   万物枯败则如见自己时日无多,万物复苏则又与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反差明显,教人愈发感慨将死之哀。   千悦心里难受,便朝后一仰,倒在了轩辕澈怀里。   轩辕澈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揽住他的腰,免得自己怀里这个柔若无骨的小家伙滑下去了,他浅笑着宠溺道:“是不是累了?累了我们就去坐马车吧。按照现在的速度,天黑之前就能赶到官驿,到时候你早些歇息。”   “嗯。”千悦无精打采的窝在轩辕澈怀里,任由他把自己带上了马车。   马车很宽敞,底下铺了羊毛毯子,直接坐上去就很舒服。车内弥漫着淡雅的香味,千悦鼻翼翕动,最终找到了来源——车顶上坠了个黄金累丝而成的香熏球儿,随着马车的行进晃晃悠悠的,但是里面的香料却不会洒出来。   千悦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轩辕澈见他好奇便抬手将它取下,把外面镂空的外壳打开,里面的小细节就呈现眼前:一个半圆的囊通过轴承被固定在大一些的外壳里面,囊会随着链条摆动,无论何时都是水平的,所以除非马车打横翻了,否则香料是绝对不会洒出来的。   “哇,好神奇啊!”原本蔫蔫儿的千悦立时来了兴致,拿着两半香囊目不转睛地仔细观察,不时凑到鼻子下细嗅。   “等回到京城,我命工匠给你做个比这个更精致的,到时候佩戴在身上便可香随人动了,可好啊?”轩辕澈轻抚着他的脸颊,畅想着把这个小家伙好好养在府里,让他一直开开心心的。   轩辕澈说的,他自然是乐意的,可是不知怎么的脑中就浮现出了风畔哭丧着脸大喊“一万两黄金”的画面,连忙摇了摇头。   “怎么了嘛?”轩辕澈蹙起眉头,甚是不解。   “别为我浪费钱了,我根本配不上你对我的好。”千悦把香囊合上,又挂回了车顶,面上欣喜不复,取而代之的是失落和伤感。   他窝在马车的角落里,低垂着眼眸根本不敢去看轩辕澈。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但他就是觉得自己不配轩辕澈这么待自己好。   近两个月的时光可以让他和轩辕澈从敌对变得亲密,但是他深入骨髓的自卑却始终没有淡化一丝一毫,甚至这辈子都无法被抹除。   “你…”轩辕澈的心情也随之下滑,他很郁闷,自己的真心落到小东西眼里怎么就是浪费呢?   这回他不想劝慰千悦了,干脆一掀衣摆找了个距离千悦最远的位置坐下,而后歪过头不去看他,兀自生闷气。   车内静静的,除却二人的呼吸声便只有马蹄声和车轮辘辘行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好一会儿,千悦才抬起眼眸去看轩辕澈,这一看,便挪不开眼了。   他发自内心地希望和轩辕澈待在一起,想看着他对自己宠溺地笑,想窝在他怀里睡觉,想从一点一滴中感受他对自己的好……可是,内心的自卑是他最大的绊脚石。   咬着唇,千悦的心纠成了一团。   忽然,轩辕澈的轻鼾声入耳,千悦惊觉轩辕澈竟是睡着了。   唉,这些天带着自己这么大个人看遍了龙首山上下,回到凌云阁里又要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一定是累坏了。   可是自己,哪里值得他这么做啊!   千悦仰起头眨眨眼,将几乎要压垮眼睫的泪水憋了回去。他轻手轻脚地接下斗篷,一点一点挪到轩辕澈身边去给他盖上。   人在睡觉地时候很容易着凉的,他不想轩辕澈那样。   然后刚把斗篷盖上轩辕澈肩头,本该沉眠中的人却突然睁眼,反客为主地生生将他压在身下。   千悦吓得心脏砰砰直跳,眼睁睁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大老虎俯身下来。他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唇落到自己的喉结上,先是轻轻一吻,而后张口咬了上去。   轩辕澈的贝齿一点点咬合,千悦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老虎含住了脖颈的小白兔,他很疼也很害怕,可是好像又没那么害怕,因为他相信轩辕澈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坚硬的牙在柔软的肌肤上留下四枚深刻的门牙齿痕,轩辕澈微微起身,正好同他四目相对。   忽而,轩辕澈勾起一边嘴角,配着微眯的眼眸和马车内随着车帘摆动而晦暗不明的光显得格外邪魅。   千悦从未见过轩辕澈这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样,他下意识地想跑,可是轩辕澈又哪里会让他如愿,双手死死扣住他的肩膀,令他动弹不得。   啵!   轩辕澈在他的喉结上种了一棵草莓,如此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这只是给你一个教训,小月儿~”轩辕澈凑在千悦耳边如是说道,像是恶魔的低吟,极具蛊惑力。   千悦吓得不敢说话,只一味地点头。   轩辕澈起身,又将千悦拉进了自己怀中,轻声道:“你喜欢我对你好吗?”   “嗯,喜欢……”千悦攥着他的衣袖,关节发白,他贪恋着他的好,只是无法回应而不敢接受太多。   “小月儿,这便足够了。”   “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甚至连陪伴在你身边的时间都已经所剩无几。   “我什么都不需要你给,我只是想要对你好,让你开心。”   望着轩辕澈真挚的眼眸,幸福的甜蜜和无奈的酸楚在千悦心底交织泛滥,如波涛般汹涌却又像无风时的湖面那般平静。   双手环住轩辕澈的脖颈,千悦颤抖着声音道:“我也想对你好,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让你开心,可是……”可是,我只是个一无所有又命不久矣的废人……   非此中人不可体会此中意,千悦的无奈是轩辕澈无法感同身受的。 第65章 想做本王的家室?   轩辕澈能感受到的是千悦的恐惧,他虽然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但是他希望自己可以给他更多安全感。   沉思片刻,轩辕澈柔声道:“小月儿,我再允你一件事可好?”   “什么事?”千悦趴在轩辕澈肩头瓮声瓮气地回问。   “不管是这一路上,亦或是回京之后,我依然与你同桌共食,同床共枕,可好?”轩辕澈轻抚着千悦的背脊,眉眼间尽是温柔之色,只可惜千悦的角度看不到。   千悦愣了一下,嘴里差点就蹦出个“好”字,然而不知怎么的他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了西黎皇帝在后宫中同三千佳丽作乐的景象。   以前作为暗卫值班当差时他都已经在尽量避开安氏皇族了,但是暗卫营的存在就是为了守卫皇族安危,有些时候避无可避就只能耐着性子上了,毕竟,小小暗卫哪里有选择的权利啊?   皇帝甚爱美色,且朝三暮四,琼楼玉宇、雕栏玉砌中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他也去过安玉泉的东宫,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场景,酒池肉林、夜夜笙歌,偶尔还能听到被强抢而来的美人绝望哭嚎之声。   身为暗卫,守护着安玉泉的安危,千悦有时候看着自己的双手都觉得脏,仿佛自己犯下了与安玉泉同样的过错。   那么眼前的轩辕澈呢?   他来到边境是为劫杀,自然没有携带家眷,与他相处这些时日也从未听他提及家眷,可这并不代表着他的王府卧榻上不曾有他人安枕。   西黎的贵族子弟往往十五六岁家中便有一堆妾室和通房丫鬟,及冠之后又会迎娶家世相匹的世家女为正妻,阳宁这边的风俗千悦虽然不了解,但想必也是差不多的。   心跳突然加速,他窝在轩辕澈的温暖怀抱中却只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假如轩辕澈真的有家室了怎么办?那他算什么呢?一时兴起捡回来的玩物吗?   他的家眷肯定不会喜欢他吧?万一轩辕澈不要他了怎么办?   千悦越想越背脊发凉,整张脸都褪去了血色。   轩辕澈好久都没得到回应,便按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身体挪到自己面前来,凝视着千悦惨白的脸轩辕澈也慌了神,连忙去去抓他的手腕切脉,另一手则覆到他额头上去感知他的体温。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千悦摇摇头,不动声色地拿开了轩辕澈的手,又往后退了一点同他保持距离,垂眸道:“我没有不舒服……”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呀。”轩辕澈虽然只比千悦大了一岁,但身在高位多年,本就是不怒自威,此时此刻他心忧千悦,难免疾言厉色了些,骇得千悦又往后缩了一缩。   轩辕澈知道自己又吓到他了,连忙收敛了气势,转而用轻快些的语调说道:“小东西,别以为换了辆大的马车我就逮不到你了哦。过来嘛,有什么话就跟我说清楚,我又不会吃了你。”   千悦坐在原地没动,低着头闷闷道:“你王府里面有没有别人啊?”   “别人?”轩辕澈被问得莫名其妙,他略一思忖答道:“别人啊,自然是有的。”   千悦的心刚要往下沉便听轩辕澈开始一一枚举府中的“别人”,从侍女、浣衣女、家丁、卫兵到厨娘、掌勺、花匠、管家……统共八百多号人,竟就这么被轩辕澈例举地一清二楚,千悦一时间不知是该钦佩他记忆力超群好还是夸他心思耿直好。   “怎么?你莫不是怕本王府中人多会吃了你吧?”轩辕澈猛然伸手扣在千悦脑袋上,狠狠揉乱了他的头发。   这下,千悦再也伤心不起来了,他很是窘迫地嘟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千悦死死咬住唇,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他能说什么?问问轩辕澈有家室否?家眷几人?可好相与吗?   他哪来的资格啊。   下颌突然被捏住,轩辕澈的力气很大,千悦觉得自己的下颌骨就快被捏碎了,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抓着轩辕澈的手腕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呜”的轻微声响。   “你是不是忘了本王曾经说过什么?”轩辕澈的表情异常严肃,其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就好像是濒临出鞘的龙渊剑。   千悦努力把自己的思绪从纯粹的疼痛中抽离出来,而后拼命回想轩辕澈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轩辕澈对他说过很多话,甜蜜的、凶狠的、平静的……他都当宝贝一样记在心里,可是手忙脚乱地翻找却不知他指的是哪一句。   “上次你这样咬自己嘴唇的时候本王说‘再有下次,本王就一巴掌打烂你的嘴’,你还记得吗?”轩辕澈双眼微眯,嘴角带着诡异而狠厉的弧度,“不过你别怕,现在本王改主意了,一点一点慢慢把你的下巴捏碎或许更能让你长教训吧。”   轩辕澈说着,当真一点点加大手上力度。千悦说不了话,也没力气把他的手掰开,只能被迫承受着他所给予的痛苦。   “想让我放手吗?”   千悦拼命点头,满眼含泪,乞求地注视着他的双眸。   “以后还敢不敢这样伤害自己?”   千悦又拼命摇头。   “那好,把刚刚的事情说清楚,这次就暂且先饶了你。”轩辕澈松开了千悦的下颌,长臂一揽就把他圈进了自己怀里。   千悦心有余悸,忐忑地轻声道:“你……你有家室吗?我怕你把我带回去她们会不喜欢我……”   轩辕澈沉默片刻,然后突然爆出一串笑声,千悦见状窘迫得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嘛……   “就为这个啊?”   “嗯……”   “本王专心修习剑术多年,从未近过女色,身边亲近的也就风畔一个,哪来什么家室。莫不是,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做本王的家室了?”   以前,千悦总觉得轩辕澈的眼眸是锐利的鹰眼,现在千悦觉得自己这是要被狐狸拐回家了。   “我身份低微,你的家室可轮不到我,怎么着也该是风畔先。”千悦噘着嘴,气鼓鼓地说着酸话而不自知。   马车外,正在坐在车辕上驭马的某人差点没摔下去。   风畔:我招谁惹谁了??? 第66章 为你而谋   以前千悦在宫门上看到皇族成群结队去行宫避暑都是将军或者统领带队,风畔在轩辕澈的势力集团中也算是仅仅轩辕澈一人之下,他便想着如此大队的人马中风畔应当是在前面带头的,这才脱口说了那句话。   说完了他第一反应是后悔,他怕又把轩辕澈惹怒了。   然而,轩辕澈只是邪魅一笑,把他揽在怀里就什么也没再说。   直到马车在官驿前停下,千悦先是听到车夫跃下车辕落到地面上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风畔的声音:“主上,官驿到了,请下车吧。”   所以,风畔一路上都坐车辕上驭马?那他不会……都听见了吧?!   千悦顿时如遭雷击,但或许是急中生智吧,他脑中立即出现另一个念头;或许是车夫下车的时候刚好风畔过来了呢?   对,没错,就是这样,风畔什么都没听见。   但轩辕澈接下来的话却让千悦这点渺茫的希望瞬间破灭,只见轩辕澈一边掀开车帘一边朗声道:“风畔车夫,一路上驭马辛苦了。”   风畔看着自家主上使劲憋笑的模样一张脸顿时垮成了苦瓜样,但无论主上的俊脸看起来多么欠揍,主上还是主上,大庭广众之下该有的礼数一样也不能少,故而风畔硬着头皮抱拳行礼道:“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千悦在车里听着这主仆俩一唱一和的,真想躲在车厢里不出来了,可躲着也不是办法,最后他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用宽大的衣袖挡住了脸,缓缓走下马车。   “哟,这是怎么了,见不得人啊?”轩辕澈长臂一伸,将他整个肩膀搂进怀里,另一手把他的胳膊拂了下去,而后指尖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千悦被迫仰头,众人刚好看到他喉结处哪一点醒目的绯红。   这都快入冬了,总不可能是蚊虫叮咬所致,王爷又是这么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那必然是……吻痕!   不待众人再多看一眼,千悦就弯腰躬身从轩辕澈腋下穿过躲到他身后去了。   轩辕澈比千悦高上一截,千悦躲在他身后只能从他肩膀上露出小半个脑袋。   他把千悦的小手握在掌心,牵着他往官驿里头走。虽然亲王出行不像皇帝巡游那么大阵仗,但沿途官驿的驿丞也早就得了传令兵的消息,在此恭候肃亲王的大驾许久。   看着满脸堆笑的一众地方官,千悦忽然觉得无所适从,幸好轩辕澈也没多和他们客套只是让他们平身就带着他往楼上去了。   关上房门,千悦觉得轻松自在许多,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来过这里?”   轩辕澈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呆得可爱,一边倒茶一边答道:“官驿不似寻常客栈,虽然各级地方的官驿有大有小但施工图纸大同小异,我只是来之前看了一眼图纸罢了。”   “你准备地好周全啊。”千悦到床边坐下,轻轻揉自己的膝盖。   轩辕澈一口气饮下满杯的茶水,不以为然道:“周全有什么用,不还是被那一大帮人给围堵了吗?真是的,一天天的满脑子都是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也不去想想怎么为民造福,看着就让人心烦。”   “难道不可以不住官驿吗?”   “自然是可以的,要不是因为……”轩辕澈突然打住,脸色变得凝重。   轩辕氏一族三代皇商,到了轩辕武那时候虽然因着五品以上不得入市的律例不得已放弃了皇商的身份,但其财力积累至今便是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也是不为过的。尤其阳宁境内,轩辕氏一族的产业遍布大江南北,几乎阳宁的每一座城池里都分布着轩辕氏一族的酒楼、客栈、票号……   轩辕澈也想带着千悦去住自己家的客栈,那样能省下许多麻烦。但这些产业近些年都全权交由泠崖管理,而对于此人,轩辕澈已然心生芥蒂,因此他宁可多些麻烦也要让千悦少一分危险。   前不久,风畔书信与他提及了偃月,他思索片刻便立即决定让偃月前来相见,倘若此人当真有才,轩辕澈欲让他分走泠崖的大权。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可惜轩辕澈年轻经验浅,以为自己厚待于人,人也会还他以忠诚,明明深谙制衡之理却还是让泠崖大权在握,如今想要动他却是不容易。   轩辕澈又饮下一满杯茶水,那紧皱的眉头任谁看了都能知晓此时此刻他心情不好。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我以后不问了……”轩辕澈回首,正好对上千悦怯怯的目光。   轩辕澈连忙缓和了脸色,疾步到他身旁坐下,搂着他柔声道:“你没做错,不需要道歉的,我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想到了一些棘手的事情觉得头疼罢了。”   “对了,我记得这城里头有家老字号点心铺,他们那儿的糕点可好吃了。陛下南巡的时候到过这里,吃了他们的糕点之后赞不绝口,走的时候还带了一位老师傅的亲传弟子回去当御厨呢。”轩辕澈回想着大内总管曾讲过的,忽然拉着千悦往窗边去,指着不远处的描金大招牌对千悦道:“看,就是那里,那块大招牌还是陛下的墨宝呢。”   宵禁未至,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的,千悦遥遥望过去,只见那点心铺门口排着长龙大队,他刚刚燃起的口腹之欲又顿时歇了下去,这么长的队伍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到啊。   “这么多人啊……要不算了吧。”千悦眼巴巴地望着那里,就好像是在盯着小鱼干的猫儿。   不知怎么的,轩辕澈脑中突然冒出一个邪恶的想法,他转了转眼眸,拉着千悦的胳膊作妖道:“可是本王想吃,小月儿去给我买好不好呀?”   “那好吧。”千悦纠结了一下下,当真转身要往房门外走。   轩辕澈愣了一瞬,而后“善意”地提醒道:“小月儿,你没带银子。”   “啊?哦,那……”千悦又呆呆地退回来,想向他讨银子。   轩辕澈耸耸肩,苦笑道:“银子在风畔那里,本王身无分文。”   千悦抿着嘴唇,踌躇许久才下定决心:“那我去找风畔。”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轩辕澈实在没忍住,对着千悦的背影就是一阵狂笑。   千悦回首茫然地看着他,只见身前的男人突然张开双臂上前抱了过来。 第67章 回味荷花酥   轩辕澈微微蹲下托住他的臀部,让他的双腿夹在自己腰侧,像大人抱小孩一样把他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千悦迷茫的凝视着他,小小的脸上写着大大的问号。   轩辕澈轻轻揉着千悦的膝盖,对他道:“你在这儿好好休息,我派人去给你买,很快的,保证不饿着你。”   “好。”   轩辕澈专注于揉按他的伤处,未曾注意到他情绪上的不对劲,揉了一会儿便起身到外面去吩咐人给千悦买糕点去了。   而坐在床上的千悦望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之中。原来在你心里,我连这点用处都没有了……   房间里没有暖炉也没有汤婆子,仅有的热乎着的轩辕澈也走了,千悦觉得身上很冷,但更冷的是心。   他趿着鞋子缓缓来到了窗边,寒凉的风浮动了他的发丝,有点痒。   他把胳膊肘撑在窗棂上,以掌托腮,怔怔望着糕点铺的金字招牌,眼前却渐渐浮现出边境山谷的情形。   那时候佩剑未残,它就握在自己手里,他能用它和未尽全力的轩辕澈战得不相上下,忽然龙渊剑劈来,斩断了他的剑和他的过往所有的努力。   记忆跳转到阳宁军营,他想假如他早知道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话,他那时一定会好好取悦轩辕澈,那样,轩辕澈或许就不会废了他的内力,他也不至于变成今日这般的累赘。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恍惚间,一个疑问跃上心头:在他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奴才?宠物?玩具?   或许是这其中的一个,又或者三个都是。   寒风扑面而来,千悦却好像麻木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得脱身。   暮鼓三声响过,街上的灯火都熄了,千悦这才回神。   “阿嚏!”他抽了抽鼻子,赶紧把窗户关上。背靠雕花窗棂,千悦有点心慌,他莫不是感染风寒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他已经够累赘的了,不能再给轩辕澈添麻烦了。   开门声轻响,他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轩辕澈的颀长身影。   “你回来了啊……啊…阿嚏!”千悦捂着嘴,清澈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轩辕澈。   轩辕澈连忙放下手中的食盒,疾步过去把他揽进怀里,捧着他冰凉的小手焦急道:“怎么这么凉呀?”   千悦慌忙挥开轩辕澈要去把脉的手,耷拉着脑袋闷声道:“我没事。”   然而,抬眸对上轩辕澈的目光,那人竟还面色担忧地看着自己,千悦又强颜欢笑着补充道:“我真的没事,不会耽误行程的。”   轩辕澈锐利的眼眸顿时黯淡下来,他抱着千悦坐到桌边,将食盒里的糕点一样样取出来,摆满了桌面:“尝尝看吧。”   千悦虽然有点不舒服但还是打起精神来,九个小碟子里分别装了九种糕点,也不知道轩辕澈是有心还是无意,最中央那一小碟里竟然是荷花酥。   千悦伸手从中取了两块,轩辕澈想着这小家伙还挺贪心的,结果只见千悦将其中一块塞到自己嘴里尝了一口,然后很开心地笑着把另一块拿到他嘴边,对他道:“这个荷花酥比你上次给我的还要好吃,你快尝尝!”   这么久之前的一件小事,小东西居然还记着,轩辕澈心中顿时泛起一阵酸楚。然而,与此同时,他心头又是暖流涌过,他轩辕澈坐拥家财万千,他若是想吃山珍海味那纵然是买下一座酒楼也是轻而易举,但从来没有人会像千悦这样先自己尝尝滋味,再把确定好吃的给他。   张唇将一整个荷花酥吞入口中,咀嚼、咽下,轩辕澈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填满了。   “怎么样?好吃吗?”千悦满眼期盼地望着他,像是个等着被夸奖的小孩子。   “嗯,好吃。”   果然,千悦的眼眸明亮许多,轩辕澈甚至想怀里的小家伙要是有条尾巴现在估计得摇开花了吧?   方才的郁闷淡退许多,轩辕澈看着千悦尝尝这个又吃吃那个,不过他再喂轩辕澈的时候后者却以自己吃不下为由拒绝了,而后静静看着他吃,默默记下了他喜欢的品类。   千悦吃得直打饱嗝,轩辕澈给他洗漱之后又把他抱到床上,为他脱了外衫盖上锦被。   “我的伤已经不怎么疼了,这几步我可以自己走的。”千悦有点委屈,被轩辕澈静心照顾的感觉很幸福,但同时也让他觉得自己很废物,甚至有种自己不是受伤还是瘫痪的错觉。   轩辕澈轻叹一声,半是无奈半是懊丧道:“下了马车让你自己走上来已经是我今日做过最错误的决定,本意是想让你活动活动腿脚,可惜……我还是心急了。你也不要急好不好?伤筋动骨一百天,慢慢会好起来的,到时候你想蹦想跳我都不拦着你。”   定定凝视着轩辕澈的双眸,千悦竟然从那双眼眸中看到了前所未见的恳求之色。   他知道自己根本等不到痊愈的那一天,但他还是笑着答道:“好,我都听你的。”   箍心毒了他的身,没能箍住他对西黎的忠心,但轩辕澈的温柔却如水一般,让他干涸的心无处可逃,他拒绝不了的。   轩辕澈把千悦哄睡着了才离去,他要去见见那个既能绘图又通晓金银制作技艺的奇人——偃月。   偃月的房间就安排在隔壁,轩辕澈推门而入时,偃月已经坐在桌边对月独酢了。   轩辕澈知道隐士高人通常会恃才傲物,便也没在意礼数,与偃月对桌而坐。   “殿下人来了,心却不在这儿。”偃月头也不抬地说道,语毕又饮下一杯烈酒。   轩辕澈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问道:“哦?那你说说看,本王的心在哪儿?”   “在——王爷的宝贝那里。”偃月双眼迷离,大拇指和中指拈着酒杯,食指指向了隔壁。   寒芒闪现,龙渊剑横在了偃月脖颈上。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千悦还未长成轩辕澈的逆鳞,但他对于轩辕澈而言已经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偃月的确是轩辕澈想招揽的人才,但他要是也跟泠崖一样心眼大,那轩辕澈宁愿现在就一剑杀了他,以绝后患。   “诶,殿下息怒嘛。” 第68章 千悦伤寒   天已破晓,轩辕澈却没有启程,此时此刻他坐在床边,怀中抱着昏睡不醒的千悦,千悦额上还敷着浸了冷水的湿布巾。   昨夜与偃月相谈甚欢,结果凌晨他回来时便发现千悦脸色过分红润,竟是感染了风寒,明明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但四肢就是冰冰凉凉的,只有额头处烫得吓人。   于是轩辕澈就只好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他,现在已经抱着他坐了整整三个时辰,轩辕澈感觉自己腿麻了,但凝视千悦的目光里只有后悔和自责。   他后悔自己为着一件小事带糕点回来晚了,以致于他的小月儿站在窗边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他也自责自己因为着急去收服偃月此人没有照顾好千悦,也许早点发现千悦的异常,千悦也不至于现在还在他的怀里昏睡了。   病来如山倒,虽然只是小小风寒,却也不可能眨眼之间就痊愈。   千悦小小的,弱弱的,而轩辕澈却是强大的,对千悦的保护和照顾能让后者感觉到自己的强大是有意义的,可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千悦在自己怀里高烧不退,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主上,陛下的八百里加急。”风畔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几乎是在用细弱蚊蝇的声音在与轩辕澈交谈。   轩辕澈微微蹙眉,右手接过风畔呈上的密信,左手还是保持着搂抱千悦的姿势不变。   信上寥寥数语,轩辕澈快速扫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了,风畔见状轻声问道:“主上,可是有何不妥吗?”   轩辕澈轻叹一声,为难道:“永安公主要回来了,陛下命我速速回京,同文武百官一道迎接公主。”   永安公主——宇文念翎,说起来,这位公主也是不容易。她本是贵妃穆氏之女,虽然只是个三品的庶出公主,不及正一品嫡公主尊贵,但生母毕竟是个贵妃,若是成长在阳宁皇宫里,如今应当是和顺安乐的,可惜当年北邙大战之后阳宁与西黎两败俱伤,天璃和赤玄却并未伤及根本,一直在边境虎视眈眈,宇文天纵无奈之下只好将膝下唯一的幼女送去赤玄为质,以示两国邦交的诚意。   而今,阳宁雄踞中原大陆一方,赤玄以公主年至及笄,应当回到阳宁孝顺父母为由将她送了回来。   “主上,车马都已备好,这位喜欢吃的糕点也买好了,随时可以上路。”风畔也知道千悦眼下这般状态不宜赶路,可若是延误行程,闵都那边也不好交代。   轩辕澈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信纸攥成了一团。   一个小女孩为了家国大义在异国他乡多年,身为肃亲王,对于去率领文武百官迎接她这件事轩辕澈自然是没意见的,但对于永安公主他只是尊敬和感慨,而对怀中人他却是疼惜与怜爱。   理智告诉他应当立即启程,但情感上他根本不想这样做。   “风畔,除了我这个异姓王,京城里还有两位已经成年封王的皇子,他们都可以去迎接永安,但是我的小月儿只有我。”说罢,轩辕澈便将皱巴巴的信纸放到烛火上烧了。   搭在千悦腰上的手臂突然被拉住了,轩辕澈低头,正好对上千悦的澄澈目光。轩辕澈取下布巾,试了试千悦额头的温度,热度虽然还没完全下去,但已经降下来一些了。   “主人,我们上路吧,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在意我的。”千悦半眯着眼睛,看起来病恹恹的,说起话来都跟羽毛似的绵软无力。   他还是很难受,很想就这么一直瘫软在轩辕澈的怀里,可他也真的很不想拖累轩辕澈。   见轩辕澈还是在犹豫,他把自己的掌心贴在轩辕澈掌中,与他十指相扣,恳求道:“你就答应我吧,我会很快好起来的,保证不会再拖累你了。”   “闭嘴!”轩辕澈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两个字的。   千悦吓得浑身一颤,轩辕澈立刻收敛了阴沉的脸色,一言不发地起身把他整个人用被子裹了抱下楼上了马车。   马车很宽敞,千悦第一次坐这辆马车的时候觉得宽敞真好,不像小马车那么狭小逼仄,而且又铺了毛毯挂着香囊,坐在里面很是舒服。   可现在,他突然希望这辆马车小得只能堪堪坐下两个人,因为现在他被轩辕澈放在了马车最里面的角落,而轩辕澈自己则坐在了靠近车门的位置,与他相距甚远。   他面前是一个灌了热水的暖手炉和满满一食盒的糕点,但离了轩辕澈他就算冷也不想用手炉取暖,更不要说吃糕点了。   “咳咳咳……”千悦难受得厉害,有气无力地靠在板壁上喘息着,原本透亮的眼眸失焦低垂,几乎没有半点光彩。   轩辕澈闻声微微侧过脸又很快转了回去,忍着不肯去看千悦一眼。   他很生气,因为他把千悦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可那人自己呢?偏偏把自己看得比草都贱!   拖累?呵,他要是真拿他当拖累,废了他武功的那一刻就该一剑刺死他了,哪能留他到今日。   轩辕澈越想越郁闷,心里头憋得慌,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可他宁可自己生闷气,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把气撒在千悦身上。   如坐针毡地过了两个时辰,轩辕澈也没等到千悦过来服软,他又忍不住想转头看看千悦,但又怕一回头就对上千悦像边境军营里那样倔强的脸。   那时的千悦就像是坚冰,哪怕被碎成四分五裂,也不肯在炽热面前融化为水,又或者可以比喻成他的残剑,虽体态残缺,但剑意犹在,寒芒不减。   而现在的千悦却好像一只软萌的小兔子,轩辕澈想把他捧在手心里好好爱护,但有时自己的尖牙利爪却会不小心弄伤他。   轩辕澈很是憋屈,灵机一动立时伸手出去抓了只兔子回来,这兔子是之前让泠崖买回来的,千悦喜欢就带着上路了,一笼子搁在车辕上,刚好和赶马的风畔平分了车辕上的小天地。   他没有把兔子抱在怀里,而是放在自己身边,这样兔子就不会被他的背影挡住了。   可惜,他撸了兔子好久,身后还是没有传来一点儿响动。   思量再三,他缓缓抽出了自己的龙渊剑…… 第69章 哑巴千悦   寒芒如镜的剑刃出鞘三寸,轩辕澈微微调整位置,剑刃上就映照出了千悦痛苦惨白的脸。   千悦眉头紧皱,嘴唇微张,似乎在艰难喘息着,但这点微弱的呼吸声都湮没在了辘辘车马声中,郁闷的轩辕澈方才一直在逗弄兔子自然没有听到。   收剑入鞘,轩辕澈忙挨到千悦身旁,把他连人带被子一起揽进怀里,右手探入锦被中准确无误地抓到了千悦的手腕,凝神诊脉之后轩辕澈稍稍松了一口气,除却风寒并未有其他病症,怀中人表情如此痛苦大抵是做噩梦了。   “冷……”   “什么?”   “好冷……”出于本能千悦伸着脖子往轩辕澈身上拱,尽可能地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轩辕澈瞥了一眼旁侧的手炉,它被冷落许久早就失了原本温度,他摆着臭脸很是嫌弃地吐槽:“叫你作,冻死你得了!哼!”   他的身子和嘴好像不是由同一个脑子驱使似的,明明嘴巴毒得厉害,手却很自然地解下了饕餮兽首装饰的腰带,又掏出了身上所有的令牌之类硬物,而后才打开被褥让千悦与自己隔衣相贴。   千悦体质畏寒,尤其是作为末梢的四肢,轩辕澈身为医者自然深谙此道,他把千悦的双手握在手心里,又将那小小的双足夹在了自己小腿肚之间。也是亏得千悦比轩辕澈矮上一截,又小了一圈,如此轩辕澈眼下才可面面俱到地焐着他。   望着那一堆凹凸膈应的物件,轩辕澈不自觉想到了在滨州那时候,有天晚上千悦犯困了靠到他身上,却被他前襟里的令牌硌着了,那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可他却在不经意间记下了,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忘了吧。   先前被抱进来的小兔子一边翕动着鼻翼觅食一边蹦跶着到车厢外面去了,轩辕澈也不管,反正有风畔那个冤大头收拾。   目送着小兔子离去,轩辕澈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又不经意间瞟到了那些小物件和糕点盒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性地记下小东西的喜好,且自然而然地与其亲近的呢?   他是庙堂上的肃亲王,也是京畿守军的将领,军中男儿勾肩搭背实不罕见,可即使是这般程度的亲密他与风畔也不曾有过,而现在,他却就这么把千悦抱在了怀里,不仅如此,他们也曾同床共枕多次,虽然只是躺在一起睡觉,但事实就是他为千悦一次次破例,对千悦的好没有上限,对千悦的包容也没有下限。   他会对千悦言辞严厉,但是当千悦需要的时候,他就会像现在这样抱着他,给他温暖。   轻叹一声,轩辕澈半是宠溺半是无奈道:“小月儿,我好像……越来越在乎你了。”   轩辕澈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着千悦微烫的额头,蹭了好一会儿千悦的呼吸还是淡淡的,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目光触及千悦的脖颈,他喉结上的吻痕已经减淡许多,最多两三天就会消失。   思及此,吻痕的制造者登时就不高兴了,他的人身上就该带点他的印记!   轩辕澈抬手将千悦的下巴微微抬起,低头吻了上去,将那处痕迹加深,末了还觉得不够,又在他颈侧和脸颊处多造弄了几个才肯罢手。   凝视着千悦白净脸蛋上的红痕,轩辕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可怜睡梦中人被吃了豆腐还不自知。   ……   千悦一觉睡到了掌灯时分才醒,映入眼帘的是干净整洁的客房,像是官驿,却和清醒时所在的稍有不同,他迷茫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当是到了新的官驿。   身体是斜斜倚靠在床上的,背后大抵垫了个柔软的垫子吧。他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清醒几分,然而扫视四周都不见轩辕澈的身影。没有轩辕澈在,住哪儿都一样,他失落得稍稍动了动身子,侧过脸耳朵刚好贴在了“靠垫”左侧,稳健有力的心跳声入耳,千悦懵了一下。   “方才是在找我吗?嗯?”   轩辕澈慵懒的声音自头顶倾泻而下,千悦下意识地想回答,但刚刚张唇又把嘴边的话咽下了,因为——昏睡之前轩辕澈给他的最后两个字是“闭嘴”。   就像轩辕澈自己说的,他只有他。他不想惹他生气,也不敢惹他生气,只好保持沉默。   念着他在病中,轩辕澈没有等来回应也不生气,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命人给你熬了药,先喝药好不好?”   千悦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轩辕澈也只当是他病着难受不想说话,便提高了音量让候在外头廊上的侍女拿药去了。   门一开,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了整间客房,千悦闻着就觉得反感,下意识地往床里面缩了缩。   轩辕澈轻轻按住他的腰,以免他跑了似的,而后软下语气劝慰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乖乖把药喝了就给你吃荷花酥好不好?”   千悦再次点头。   轩辕澈抱着他的细腰,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开心道:“小月儿真乖。”   侍女把放着药碗的托盘举到床边,轩辕澈正要把手从被窝里抽出来,谁知千悦更快一步拿过药碗便仰头直接往自己嗓子里灌。   一口气喝得药碗见了底,千悦将药碗放回了托盘便扶着床柱猛烈咳嗽起来,药碗端上来之前是特意浸了凉水降温过的,不至于太烫,但他喝的太快以致于一些药汁呛到了气管里。   “小月儿!”轩辕澈轻拍他的背部想让他好受一些,又吩咐婢女去倒些温水来给他润润嗓子。   千悦眼泪都被呛出来了,但也只是摆摆手示意不用麻烦了。   而轩辕澈则理解为了他想让自己不要担心,轻抚着他瘦削的背轩辕澈语气不善地数落道:“喝那么快作甚?赶着去见阎王吗?”   千悦终于缓过来,慢慢做直身子垂眸摇了摇头,他只是不想再劳烦轩辕澈喂他喝药了。   他是累赘,但不是残废,他只是想向自己证明自己还没那么无能。   侍女很快端来了一杯温水,轩辕澈如临大敌一般将水接过,关切地问道:“要不要喝点润润嗓子?”   千悦点点头,想伸手去接,但轩辕澈把水杯后撤一段,紧张兮兮道:“就喝一口,不许多了。”   说罢,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杯口贴到了千悦唇边,千悦当真乖乖抿了一小口,没有多喝。   见千悦不再咳嗽,轩辕澈才放下水杯,把他揽进怀里又将被褥往上了一些,把他的肩膀都盖住,免得再次着凉。   “饿不饿?先吃个荷花酥好不好?我还让厨房熬了粥,想尝尝看吗?”   轩辕澈一连抛出三个问题,千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摇头还是点头了,怔怔望着轩辕澈面露难色。   “怎么了?都不想吃吗?那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好不好?”千悦还是不说话,这下轩辕澈真的急了,“是嗓子不舒服吗?来,张嘴,我给你看看好吗?”   千悦又往床里面缩了缩,拼命摇头,澄澈眼眸含着泪,惹人爱怜。   轩辕澈不知所措时,忽而一青衣身影闪现门口,只听哗啦开扇之声,偃月缓缓扇着扇子而后一语道破玄机。 第70章 偃月的骚操作   “昨日不是殿下自己让他闭嘴的嘛。”偃月斜斜倚在门框上,收了扇子双手环抱于胸,他嘴里还叼着根不知道哪来的狗尾巴草,全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   趁千悦还低着头,他右手握拳,大拇指指向门外,示意轩辕澈外面有事须得他亲自定夺。   轩辕澈呆愣半晌,这才命令旁人退下,他方才自然注意到了偃月的小动作,但眼下他更想安抚好他的小月儿。   他轻轻捧起千悦的脸让他与自己四目相对,那双眼眸澄澈且忐忑,倒映出眼前人的英俊脸庞。   “小月儿,知道我为什么让你闭嘴吗?”   千悦点点头又摇摇头,面色很是纠结,他觉得原因是自己说错话惹轩辕澈生气了,可他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的不对,那么究竟算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轩辕澈几乎要被气笑了,他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柔声问道:“那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千悦的眼眸中多了些许光亮,不假思索地重重点头。   轩辕澈忽然凑近,闭上眼在千悦眉心落下一吻,而后与同样闭目的他额头相贴,他感受着轩辕澈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鼻梁上,听他极具蛊惑力的声音入耳:“我想让你开开心心的,小月儿,我不想听你轻贱自己。知道了吗?嗯?”   千悦下意识地点头,刚好同轩辕澈鼻梁相撞,双方吃痛都本能地与彼此拉开了距离。他想说对不起,但最终还是咬着嘴唇一脸担忧地注视着轩辕澈,什么都没说。   “疼不疼呀?”轩辕澈的指腹轻轻在他鼻梁上滑动着,“说句话好不好?”   “我不疼。”   在千悦这里,轩辕澈吃软不吃硬,但对于轩辕澈,千悦是怕了硬的又不敢吃软的。   犹豫许久,千悦终于搂在轩辕澈的脖子,把脑袋枕在他胸膛上,闷声道:“对不起,我总是惹你生气,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讨你欢心……”   轩辕澈听着听着就感觉前襟一片濡湿,他很是无奈地打趣道:“你看看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眼泪还跟雷阵雨似的,说来就来啊。”   他取了帕子为千悦拭干眼泪便听得一阵“咕噜噜”的响动,而后怀中人就很是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饿了就说嘛,难道我还能少了你一口饭不成?”   千悦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盯着轩辕澈怯怯道:“那我可不可以吃一块荷花酥?”   轩辕澈狡黠一笑,指着自己的脸颊道:“亲我一下就给你。”   千悦的笑脸顿时红透了,但还是蜻蜓点水般在轩辕澈脸上亲了一下。后者果然说话算话,立即起身把食盒取来,床头柜不大,轩辕澈就挑了包括荷花酥在内千悦最喜欢的三样摆出来。   他一手拿着荷花酥喂千悦,一手插入千悦发间将小家伙儿凌乱的头发理顺,千悦张口吃荷花酥的动作忽然停滞,他蹙着眉慌慌张张问道:“主人,我的发簪……”   嘴里被塞入小半个荷花酥,将他未完的话都堵了。   “把它吃完我就告诉你。”千悦闻言张大嘴就要一口吞了,轩辕澈立时冷声道:“不许狼吞虎咽。”   千悦无法,只好悻悻地小口吃完了那个荷花酥。   轩辕澈把手一翻,银簪就从袖口的暗袋里滑落出来,千悦伸手就要去拿,但轩辕澈更快一步,他两指捏住发簪的尾端,不轻不重地在千悦脑门上敲了一下,凶巴巴地说道:“以后不许带着发簪睡觉,记住了嘛?”   一来,银质地柔软,极易变形,若是弯折了心疼的定然还是千悦自己;再者,发簪尾部尖锐,就算质地柔软搞不好也会弄伤人,特别是娇娇弱弱的小月儿。   千悦乖顺地点点头,轻声答道:“记住了,以后不会了。”   轩辕澈这才摆着臭脸把他的手掌摊开,放上银簪,这次便算是饶过他了。   没一会儿,侍女们端来了香喷喷的热粥,还奉上了暖炉和汤婆子。   轩辕澈亲自坐在床边吹凉了喂千悦把粥碗吃得见底,又为他掖好被角,而后轻抚着他的脸颊道:“我有些事去处理一下,你要是困了就早些歇息。还有,外头廊上有侍女轮流候着的,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她们去做,那是她们的本分,你不用担心给她们添麻烦的,知道了吗?”   “好,那你记得早点回来哦。”这段时日和轩辕澈一起待惯了,骤然要自己一个人睡他实在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嗯。”   谁料,轩辕澈前脚刚走,偃月后脚就来了。   “请问——你是来找我主人的吗?他刚刚出……”千悦撑着床板坐起来,眼眸中羞涩与警惕交织。   自从泠崖把他关到暗牢里虐打之后,他每每和陌生人独处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我是来找你的。”偃月也嘴角带笑,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   千悦没有见过偃月,但是他很快就分辨出面前人就是方才帮自己说话的那人,连忙道谢。   偃月摆摆手,自然而然地找了把椅子坐下,而后翘着二郎腿大大咧咧地说道:“谢就不必了,我就是想来找你聊聊。”   “可是我……”千悦欲言又止。   偃月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打断道:“你不会聊天没关系,我说你听着就行了。”   “那好吧。”千悦抱紧了汤婆子,就听偃月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从轩辕澈刑场下跪到轩辕澈摘下面具折返谊阳,还有假扮肃亲王的风畔如何肉疼那一万两黄金却又迫于轩辕澈的命令不得不给他。   偃月讲得绘声绘色,千悦听得五味杂陈,原来那个人竟然为了自己做了那么多。   前者悄悄打量着千悦的神色,又适时地补充道:“哎呀呀,说起来这肃亲王的胆子也是忒大了,肩负着治理大灾的重任,竟让人假扮他,自己倒好,带着你在龙首山上逍遥,这万一要是让京城里的陛下知道了,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   “此话当真?!”千悦猛地抬头,已然红了眼眶。   “自然当真,搞不好还要抄家灭九族的!”偃月满口胡言,偏偏千悦照单全收,这还不够,偃月紧接着又道:“啧,也就你这个不开窍的非要跟着他,到时候说不定就得跟他一起上断头台了呢!”   “不会的,不会的……”千悦声线颤抖,当即要掀了被子下床去找轩辕澈,偃月眼瞧着玩大发了连忙把他按回床上。   “你别急嘛,这事做得很隐秘,外人不知道的,哪那么容易就传到京城里去了啊。”偃月顺势坐在了床边,千悦警惕地看着他,往床里边挪了挪,尽量和他拉开距离。   偃月这个人太过跳脱,让千悦很没有安全感,再者,他的床边是轩辕澈喜欢坐的地方,他不想让旁人坐在这里。   “那你?”   偃月看自己被嫌弃了,很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坐回了不远处的椅子上,无奈道:“放心,我现在也是你那主人麾下的,往后还指望着他飞黄腾达呢,自然不会卖了他。”   “对了,你想不想知道你主人没回来那天晚上是干嘛去了?”偃月轻轻摇着折扇,好整以暇地看着千悦。   忽然,他收了折扇,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像是来示威一般说道:“他和我待在一起哦~”   千悦原本被感动焐热了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第71章 吊车尾偃月   心态变了,千悦的神态也肉眼可见地发生变化。   “哎!哭丧着脸干什么?逗你玩的呢,莫不是真以为他变心了吧?哈哈哈哈……”偃月指尖一晃,折扇又哗啦打开,偃月拿扇面挡了半张脸,笑得肆意。   千悦眉头压低,不由自主地撅起了嘴,他实在看不透面前这个家伙。   “你此来到底是何用意?”千悦幽怨地看着偃月,感觉这人就是来拿自己取乐的。   “额……我…我嘛……”这一下可把偃月问住了,他来之前明明想好是来告诉千悦那两件事,让千悦对轩辕澈更有好感的,但现在重心好像偏了……   偃月手腕微动,扇面就收了起来,他露齿尬笑:“我就是闲着没事儿干,好奇王爷的宝贝就来看看,嘿嘿嘿……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哈。”   眼见着偃月要往门口走,千悦赶忙叫住了他,不解道:“什么宝贝啊?”   环顾四周,屋子里的陈设虽然甚是精美,但千悦实在看不出哪件长得像宝贝。   “这件宝贝啊——王爷掌中如珠玉,肤白凝脂种红莓。出门鞋履不沾地,锦被裹身共枕眠。”这句话一气呵成,偃月用扇骨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左手掌心,不住点头赞叹,感慨自己纵使媲美曹子建也不为过啊。毕竟人家一首诗要走七步才能写出来,他这光是原地站着随口就来了,啧,果然是厉害。   偃月自我感慨着,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只余下千悦兀自沉思。   他自幼长在暗卫营,那个地方培养的是只知道听命行事的杀戮机器,而不是轩辕澈这般的文武全才。为了防止暗卫生出异心,除却药物控制便是不让他们读书识字,故而千悦目不识丁,也几乎听不懂诗句,哪怕只是偃月信手拈来的打油诗,他想上许久也想不通透。虫工煋小丿先隊犊袈   抱着汤婆子,千悦抿唇,又往被窝里缩了一点。   不知怎么的,他脑海中浮现出偃月和善如春风,皎皎似明月的脸,耳畔则回荡着偃月那句“他和我待在一起哦~”。   偃月能到轩辕澈麾下效力,那必然是风畔、泠崖那般的人物,即便不是,也定然比他好上千倍万倍,倘若轩辕澈没能遵守一个半月的约定,半道弃了他,转而让偃月取而代之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可以理解的。   手不自觉得攥紧了被褥,千悦感觉自己心里被塞了块大石头,压抑得很。   他微微躬身,蜷缩起来,好像这样就会少难受一点了。   心伤之下,再加之低烧,困倦很快来袭,千悦沉沉睡了过去,以至于轩辕澈晚归他也不知晓。   轩辕澈轻手轻脚地进来,连呼吸声都收敛了,因为没有他在的时候千悦总是睡得很浅,他怕吵醒了他。   烛火已经燃尽了,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凉月色轩辕澈缓步行至床畔,褪下外袍、中衣和鞋履,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钻进了被窝里。   千悦是面朝里睡的,轩辕澈很是小心地把手探到他怀中去,汤婆子已经凉地差不多了,而千悦抱着汤婆子的手则更是寒凉。   他想把汤婆子取出来,便一点点抹掉千悦的双手,但还没等他实现自己的想法,千悦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而且死抱着汤婆子不松手。   “小月儿,做噩梦了吗?”轩辕澈轻推枕边人的肩膀,但千悦沉浸在梦魇中无法自拔,根本没理他。   “醒醒,小月儿。”他稍许提高了音量,但千悦还是没醒,甚至浑身颤抖地更加厉害了。   “不要走……”   “什么?”千悦呜咽着,轩辕澈听得不甚明了。   “主人…别丢下我,我会听话的,真的会听话的……”千悦蜷缩成一团,把汤婆子护在自己怀里,活像是护犊子的穿山甲。   枕边人此番模样,竟是将那个半冷不热的汤婆子当成了自己,轩辕澈好笑之余又不免觉得心酸,他还是没有给千悦足够的安全感,要不然小家伙也不至于做梦都梦到此中情状。   轩辕澈从千悦身后环抱住他的腰,在他耳畔低语道:“别怕,我没有丢下你,我在呢。”   千悦浑身一颤,而后放松下来,大口大口喘息着,他醒了。   轩辕澈顺势把他怀里的汤婆子推出了被窝,而后咬着他的耳垂宽慰道:“小月儿,我回来了,不要怕。”   千悦转身与轩辕澈面对面,搂着他的脖子抽了抽鼻子,努力嗅闻着轩辕澈身上干爽的气息,如此方能安心许多。   “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轩辕澈轻轻一笑,在千悦腰上挠着痒痒道:“我不要你要谁呀?”   千悦搂紧了轩辕澈的脖子,呜咽道:“梦里,你和偃月骑着踏雪走了,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但就是追不上你们……”   于是,次日清晨。   偃月站在驿馆门前,半开的扇面刚好挡住了因为打哈欠而大张的嘴,正要拾级而下到自己的马车去,却寻不到了。   “我的马车呢?”望着轩辕澈马车后面长长的暗卫队伍,偃月一脸懵逼二脸茫然。   车队里的马车向来都是坐重要人物的,要不然边境山谷那时候轩辕澈也不可能直接照着千悦所在的车架杀过去。   也正因如此,马车一般位于车队中央,如此前后守备均匀,最有利于防范突发事件。   一路行来,偃月的马车一直是跟在轩辕澈的马车后面的,可现在……哪儿去了?   驿丞疾步过来,面色为难,支支吾吾地说道:“偃月公子,那个…王爷吩咐了,让您的马车到队伍最后头去。您且在这儿站着稍等片刻,待那前头走了,您的马车自然就来了。”   愣了好一会儿,偃月炸毛了:“为什么?!凭什么?!他拿我当吊车尾吗?啊?!”   想他堂堂世外天四尊之一,下凡来走一遭居然连坐马车都得在队伍最后面,这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公子,您冷静啊!这可是王爷的吩咐……”驿丞也是不容易,当了大半辈子芝麻官好不容易接见个亲王,现在大佛都要走了,这节骨眼上可千万不能闹出什么岔子啊,不然他怕是乌纱帽不保啊。   偃月气得直蹦跶,怒骂两声“欺人太甚”,刚好他的马车来了,便不情不愿地上去了,驿丞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不同于偃月那儿的火冒三丈,风畔所驾驶的马车里面,轩辕澈和千悦相处甚是和谐。   千悦今日晨起时已经退烧了,整个人多了几分精神气,看起来活络得很。   他的风寒好了,轩辕澈自然也高兴,抱着他很是欢喜,不时在他腰上挠几下痒痒,惹得他直讨饶。   只是可怜了风畔,孤身一人听着车厢内的欢声笑语,仅能在驾马之余薅几根兔子毛玩玩。   【作者有话说:感谢“鬼精灵”“望舒”“”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补充一个关于折扇的知识点:“文胸,武肚,僧道领”,这句话的意思是文人半开扇面扇胸口,武人大开合扇面扇肚子,僧人道士则是扇在领口处;“书口,役袖,媒扇肩”,就是说啊说书人的扇子要扇在嘴巴这里以防口水溅到前排听众身上去,役的话指的不是杂役奴仆哦,而是衙门里的衙役等公职人员用扇子扇袖口,还有媒婆以扇扇肩膀。   偃月的话,他的真身不是人,拿着把扇子纯属手闲的没事干,所以……随他吧。   轩辕澈的设定是文武双全,所以大开合或者小开合看他心情吧,当然也可以不开用来敲千悦脑袋,哈哈哈哈~】 第72章 我家的小馋猫   时值正午,淡淡的金光洒在乐陵城的街道上,温暖且柔和。   坐在踏雪背上的千悦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轩辕澈立即抬手按在他胸前,轻轻用力后推让他靠在了自己身上,并且低头在他耳畔柔声哄道:“过了乐陵城再往北行上五十里就能到京城了,这两日咱们就在这里歇脚,我再带你四处逛逛,小月儿意下如何呀?”   “好呀。”千悦顿时来了精神,倚着轩辕澈的胸膛,用额头轻蹭他的下颌。   曾经暗无天日的训练营中,千悦谁也依靠不了,他的情感无处寄托,只能压抑在心里,但现在他有轩辕澈了,累了往后一靠就是他的怀抱,他只要像雏鸟一般躲在他的羽翼下就好。   也许是潜意识里想把曾经没能寄托的情感补回来,千悦不自觉的依赖轩辕澈,连一点点亲密的小动作都是那么甜蜜,或是拥抱、牵手、亲吻,亦或只是轻轻地蹭一蹭。   万幸之中的是,轩辕澈也乐意配合他的小动作,享受他无理由的依赖。   忽而,千悦蹙起了眉,纠结道:“那岂不是又要耽误行程了……”   千悦一边说一边侧着脸悄悄打量轩辕澈的神色,见他面上不悲不喜很是平静,千悦连忙补充道:“我不是在轻贱自己,我就是担心你。”   轩辕澈坚毅淡然的脸庞化开一抹浅笑,他用没勒马缰的左手与千悦的右手十指相扣,调侃道:“你是该好好担心我呀,先是称病不上朝,私自离京,这就已经是欺君之罪了,按律当诛;再者,让风畔假冒我在淮扬处理灾情,此为渎职之罪,按律当斩;其次,没有赶回来迎接永安公主大驾,啧啧啧……又是藐视皇威,我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得呢。”   纵使轩辕澈是在开玩笑,但那坚毅冷硬的五官配着他不苟言笑且身居高位多年生出的气场,怎么也让千悦感觉不到轻松的意味。   甚至他脸上的淡然笑意落在千悦眼里都成了无畏赴死的从容。   “那…那你回来干什么呀?”千悦顿时慌了神,连说话都结巴了,几乎要哭出来:“你不要管我了,赶紧骑着踏雪逃吧!”   眼瞧着千悦把右腿跨到左边,作势就要跳下去,轩辕澈连忙把他箍在了自己怀里,柔声道:“别怕别怕,我呀……就是回来挨骂的,才不至于掉脑袋呢。再说了,你在阳宁举目无亲的,我不管你谁管你呀?”   千悦懵懵地反应过来,而后缓缓抱住轩辕澈的腰,把脸贴在他胸膛前,闷声道:“你别这样吓我,我害怕。”   “好好好,以后不这样了。”轩辕澈也没想到自己开个玩笑就把千悦吓成这样,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只能抚着他的背脊安慰他。   乐陵城临近闵都,经济发达,男风之盛也不过仅次于闵都罢了,但富贵人家豢养男宠也绝不至于像轩辕澈这般直接抱着骑在高头大马上招摇过市。   幸而是正午,百姓大多在家中亦或酒楼吃午膳,街上游人甚少,连摆摊的小贩都用麻布盖住了摊子回去了,偶尔有人被轩辕澈的俊脸吸引了注意力也会很快被他腰间的佩剑威慑地立即挪开目光。   轩辕澈自己则是不在意的,如果连对一个人好都要藏着掖着那也未免太窝囊了。   迎面过来一个扛着长棍的老人家,千悦登时盯着他肩上那些串着红果子的串串眼睛发亮,身子都不由自主地离开了轩辕澈的胸膛而往前倾。   轩辕澈自然发现了他的变化,微微一笑,心想小馋猫定是想吃糖葫芦了。但他却看破不说破,甚至轻夹马腹催踏雪走得快些,他想看看千悦会不会主动向他提要求。   老人家或许是走累了,停了叫卖,在一间商铺前的阶梯上坐下,拿布巾擦了擦额角的汗,千悦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同那些红果子串串越来越近,直至擦肩而过,越来越远。   轩辕澈看着小家伙的脑袋耷拉下来,很是无奈地笑了笑,勒着马缰让踏雪掉头往回走。   千悦疑惑抬头,却见轩辕澈目视前方,淡淡道:“糖葫芦光是看着可吃不到嘴里。”   话音未落,轩辕澈已然翻身下马从棍子顶部取了两支糖葫芦下来,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老人家面前。   老人家本来很是欣喜有人驻足来买他的糖葫芦,谁知这出手阔绰得令他找不开了,愕然之下犯了难:“公子…您给的太多了。”   “啊?”轩辕澈又往钱袋里翻找几下,无奈道:“这已经是钱袋里最小的银子了,您且收着吧,余钱不用找。”   “这这这……不行的呀。小老儿是想多赚些钱养家糊口没错,但一串糖葫芦也就一文钱,您出手就是五两银子,这天上掉下的馅饼小老儿吃着也不安心呐。”老人家捧着那锭银子,只觉着烫手得很,他本本分分卖了半辈子的糖葫芦也没见过那么多银两,更不奢望有一天能捧在手里了。   思忖片刻,轩辕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那今明两日您多做些糖葫芦送去城南的官驿可好?我此来带了些随从,刚好分给他们共同品味。”   “这……”   见老人家还是犯难,轩辕澈又道:“您就答应了吧,要不然我家的小馋猫吃不到糖葫芦该哭鼻子了。”   老人家犹豫许久最终还是答应了,轩辕澈便开开心心地举着两串糖葫芦上了马,活像是去献宝的。   千悦羞怯接过,得了便宜还卖乖道:“我才不是小馋猫。”   “好好好,你不是小馋猫,是我自作多情了。”轩辕澈哀叹着,便将糖葫芦拿回来,一口吞了俩,然后很是夸张地赞誉道:“二载知音唯此物,晶红一串映丹心。哎呀,吃不到的人可真是没口福咯~”   饶是千悦听不懂他所吟诵的诗词是何意义,也能感受到他在嘲讽自己,于是嘴唇噘得能挂拖油瓶,别过脸去不看他。   轩辕澈勾唇一笑,把糖葫芦贴到了小馋猫唇边,晶莹剔透的糖衣裹着红彤彤的山楂果,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蔗糖香,小馋猫犹豫片刻终是伸出丁香小舌做贼似的舔了一口。   “想吃就吃,我试过了,没毒。”轩辕澈打趣着把竹签子塞到了小馋猫手里,小馋猫顺水推舟接过,立时咬下一整个,咀嚼吞下后舔着嘴唇上的碎糖沫子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唔,真好吃~”   “那你说你是不是小馋猫呀?”   千悦只顾着吃,随口答道:“你说是就是嘛。”   这处,轩辕澈和千悦你一口我一口地解决了两串糖葫芦,另一边风畔终于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乐陵城。   乐陵城知府:“下官恭迎肃亲王大驾!”   知府大人说着就要对着马车拜下去,风畔连忙制止他,无奈道:“我家主上不在马车里。”   知府大人惊诧一下,又满脸堆笑地问道:“那敢问王爷现下何处呀?下官也好前去拜望呀。”   风畔欲哭无泪:“实不相瞒,我也想知道我家主上现在身处何地……”   【作者有话说:感谢“尘上”“望舒”“”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风畔:主上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诶?我主上呢?!   作者君:他带着他的心肝小宝贝走了。   风畔:???   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初中时候家里养了仓鼠,那仓鼠大晚上把我书包带子给啃了,第二天我把那个带子给我邻桌的同学看,同学说不是她干的,然后我才反应过来是我说话的时候表情太严肃了,其实我只是想给她看看我书包带子被仓鼠啃了而已。   轩辕澈也应该好好学学开玩笑时的表情管理~不然老吓着千悦~   糖葫芦这边也是暗示,或者说回答了大家对轩辕澈为啥子不挑明千悦身份的疑问——他想让他自己主动说。   】 第73章 穷得只剩下钱   千悦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的时候,踏雪也刚好驻足,千悦抬头打量面前的高楼,虽然不识得匾额上所提何字,但看着怎么也不像是官驿。   正疑惑间却听轩辕澈喃喃道:“到了。”   “这里是?”   “是乐陵城最大的食楼——醉仙楼,走吧,先进去把午饭解决了。”轩辕澈跃下马背,站在踏雪身旁朝着千悦伸出双手,想要抱他下来。   乌云踏雪是番邦上供的宝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毛色鲜亮,往醉仙楼门口一站简直比轩辕澈还要引人注目,靠近大门的食客和侍立在侧的伙计都在朝这儿看过来,千悦面皮薄,不太好意思让轩辕澈抱,想要自己下来却发现踏雪这身高着实令他“骑马难下”。   轩辕澈看着小家伙这为难的样子,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就想起了一句童谣“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千悦最后没得法子,还是把手搭在轩辕澈肩上,一头扑进了他怀里。本想着大堂里这么多人,轩辕澈会放他下来自己走,谁知竟就这么抱着他直接踏进了醉仙楼的大门,羞得千悦直接把脸埋在了他颈窝里。   由于来得正是饭点,包厢已满,他们只得在小二的带领下坐到了大堂角落里的空位上。   待落了座,轩辕澈还是没有放开千悦,只是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而后腾出手来给了小二一些银两,让他把马儿喂好了,再上几个招牌菜和两坛桂花酿。   小二虽然讶异两个男人如此堂而皇之的亲密,但给银子的那就是天王老子,故而奔儿都不打一个立马下去照做了。   后厨正忙活,热菜还得等上一会儿,小二就先给上了一碟花生米和两坛桂花酿,倒了两杯之后,小二做了个“请”的手势,热情道:“二位客官请慢用!”   轩辕澈微微颔首,先尝了一杯确定味道不错这才拿着另一杯到千悦唇边:“尝尝看。”   千悦的目光在轩辕澈和酒樽之间徘徊两回,最终还是怯怯道:“我能不能不喝呀…”   十九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喝酒就是一醉不醒,醒了之后眼前就是轩辕澈血痕密布的脸,这便罢了,还被他拿凌迟之刑吓了个半死,千悦至今都心有余悸。   “莫忧心,醉仙楼的桂花酿香飘十里却不醉人,再说了,有我在,不会让你醉得不省人事的。”   鼻翼翕动,一呼一吸之间尽是桂花的清雅淡香,几乎闻不着酒味,眼前又有轩辕澈的温柔眼神,千悦终是没按耐住,张唇轻尝一口,果真好喝,感觉就好像是置身于木樨花海之中一般。   看了轩辕澈一眼,见他没有任何不悦之色,千悦这才像做贼似的卷走了杯中残酒,一时间甜丝丝的桂花香充斥口鼻,令人身心愉悦。   刚咽下口中酒,一勺子海苔炒的花生米已经到了嘴边,千悦抬眸看向轩辕澈,只听后者浅笑道:“连续饮酒容易醉,你这点儿酒量多吃些饭菜再喝第二杯吧。”   于是,千悦就咀嚼着花生米,眼睁睁看着轩辕澈连着自斟自饮了数杯,而且中途不带嗑一粒花生米的。   三荤两素一汤上桌,轩辕澈这才给自己的小馋猫倒了第二杯酒,但千悦想去拿酒杯的时候手里却被塞进一双筷子,借着就听轩辕澈说道:“先吃菜。”   千悦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有点不情愿,但还是乖乖依言夹菜吃。   筷子刚落到菜品上,就听轩辕澈如数家珍一般介绍道:“这道叫群仙炙,是醉仙楼的招牌菜,用上好的鹿肉和熊肉烹制而成,小馋猫对吃的倒是很有眼光嘛。”   “你以前常来这里吗?”   轩辕澈摇摇头,一边夹菜一边答道:“那倒不是,我同你一样,是头一次来。只不过,去年除夕宫宴穆贵妃想要弄点新花样,就把京城及其周边几家出名酒楼的厨子召进宫一同筹备宫宴了。其中呢,就包括了这醉仙楼。这次倒是托了你的福,跑出京城来这里回味佳肴。”   不知怎么的,千悦从他的话里面听出些许伤感。   “乐陵城离闵都那么近,你想吃为什么不来呢?或者就像贵妃那样把厨子请到府里去就好了呀。”   轩辕澈笑着再次摇头,垂眸道:“我肩负京畿守备之责,无皇命不得离京,怎么可能为了吃顿饭跑出来,再者,厨子到我府里只能让我一个人吃得开心,在这里却能让很多人都品味到美食。”   千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默默夹菜吃。也难怪轩辕澈会惦念这里的味道,每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令人唇齿留香。   况且,自幼锦衣玉食的轩辕澈都喜欢,更不要说向来粗茶淡饭的千悦了。   小馋猫很快把其他事抛诸脑后,只一心一意地吃东西,不时饮下一杯桂花酿。   “哇,汤也好好喝啊,叫什么名字呀?”   “缕肉羹。”轩辕澈答完又给千悦盛了一碗端到他嘴边喂他。   虽然位置已属偏僻,还是免不了附近的食客投来异样目光,然而别人的看法哪有面前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人重要呢?   因此,千悦也不推拒,开开心心地搂着轩辕澈的脖子喝汤。   “喜欢这里的饭菜吗?”   千悦又吸溜进一勺汤,不方便说话只一个劲儿点头。   “那我晚上还带你来这里吃好不好?”   千悦怔住,然后摇了摇头。醉仙楼的饭菜确实比官驿的要可口许多,但是花费的银两也实在是让他看着就肉疼。   轩辕澈忍俊不禁道:“怎么?心疼银子?”   “嗯……”千悦连喝汤的动作都慢下来了。   “无妨,反正我轩辕澈穷得也就只剩下钱了,多花出去些才好呢。”轩辕澈一本正经地说着大实话,惊得千悦差点没把嘴里的汤喷他一身。   千悦被他噎得没话说,干脆专心吃菜。不过现在在千悦眼里,瓷盘中装的已经不再是饭菜,而是美味的银子,既好吃又让人肉疼。   忽而,千悦止了手中动作,转而往轩辕澈身后看去。轩辕澈自然发现了不对劲,正要向后转头却被千悦掰过脸制止了。   “怎么了?”轩辕澈满眼茫然。   千悦又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然后同他四目相对,很是为难道:“我自己坐到旁边去好不好?”   其实,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现在立刻跪在轩辕澈脚边,但是轩辕澈明显不会同意,他只好退而求其次。   轩辕澈没有很快答应,千悦顿时急了,只好拉着他的手哀求他:“求你了,放我下来吧,吃完这顿饭你怎么罚我都好。”   虽然心中疑窦丛生,但轩辕澈出于信任,还是把千悦放到了旁侧的座位上,然后柔声道:“好好吃饭,我不罚你。”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惊得千悦浑身一颤,轩辕澈不动声色地拉住他的手轻拍两下以示抚慰,而后侧身往后看去,这一看他才知道方才千悦为何会有那般言语举动。   【作者有话说:感谢“鬼精灵”的推荐票~   还有昨天晚上的意外之喜——安岁。小可爱打赏的鹦鹉螺~比心心~   备注:木樨是桂花的别称;群仙炙和缕肉羹是北宋皇帝桌上的菜式。   喝着8度的鸡尾酒写出来这一章,说起来,我跟桂花酿也有一段爱恨情仇:去年夏天到苏州去旅游,在景区买了坛桂花酒,后来回到家喝的时候发现产地居然是绍兴……合着我一浙江人跑到江苏买了坛浙江产的酒回来喝个寂寞啊,不过还真别说,挺好喝的哈哈哈~   我成年了哦!文中的主角也都>18岁了!未成年人不要饮酒!不要饮酒!不要饮酒!】 第74章 怀中宝,跪地奴   大堂人声嘈杂,加之轩辕澈一门心思都在千悦身上,故而一开始并未注意到他们。   那是四个商贾打扮的男人,绸缎裹身,身形圆润,每个人手上几个都戴着镶嵌大块宝石的戒指。   其中一人的衣服乃古香缎所制,应当是四人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他和轩辕澈同向而坐,只不过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准确的来说,那一桌有五个人,第五人是名清秀男子,看起来应当年近三十。他跪在古香缎商贾脚边,脖颈和四肢上都缠着锁链,可能那人的男妾或者仅仅是个……欢奴。   他没什么存在感,千悦也是余光无意中发现他的,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敏感的千悦从他的眼中感受到了艳羡和意难平。   不管是下马还是入堂落座,轩辕澈都没有放千悦下来,千悦纵使是个傻子也明白他是铁了心不肯放开自己,可是千悦还是冒着惹怒他的风险离开他的怀抱,因为千悦想让那个萍水相逢的人心里好受一点,哪怕一点点也好。   而千悦的这点小心思,轩辕澈也在看到那名奴之后立时明了,他本该要为千悦的善良感到由衷高兴的,可惜那一巴掌打掉了他的好兴致。   “一直朝人家那儿看什么?你都快人老珠黄了还想像人家那样被抱着喂食儿呢?老子的酒杯空了也不知道倒,真是蠢死了!”古香缎商贾骂得唾沫星子飞溅,临了还不解气地往那小奴身上踹了两脚。   “主人,主人,奴才知错了!奴才…奴才这就给您满上。”小奴艰难爬起来,连连告饶着给他倒酒。   也许是“主人”二字,千悦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代入了小奴的角色,就好像被打的那个人是自己一般,他几乎要坐不住了,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也不过是个地位低下的奴才而已啊。更何况,那是别人家的奴才,纵然轩辕澈也没有立场去指责对方。   好在那人打了几下也算出气了,同桌几人也劝他消消火继续吃菜喝酒。   这仿佛是个小插曲,眼看着就要揭过去了,周遭被方才的动静吸引过来的目光也纷纷收回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月儿。”轩辕澈轻唤千悦,千悦这才发现自己精神紧绷之下竟把轩辕澈的手抠出血了,他慌忙松手,眸中尽是不知所措。   “啊?我…我…主人……”刚刚的事情已经令千悦很害怕了,眼下他是真的慌了。   轩辕澈把衣袖往下拉了拉,刚好盖住手背,这样千悦就看不到他的伤口了。他心情不佳,但还是对着千悦露出一点浅笑,轻声道:“没事,没事,别怕噢。”   千悦不想让那名小奴难受,轩辕澈也就没有再喂千悦吃东西,只是给他盛了碗汤,带勺子放到他面前让他自己喝:“再喝点汤吧,压压惊,要是吃好了我就带你走。”   “嗯。”千悦闷闷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低头喝汤,目光不时瞥向轩辕澈的左手,即便有袖口遮掩,他也清楚地知道衣袖之下是他弄出来的伤口。   他那点儿长度的指甲只抠破了一点点皮,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习武之人伤筋动骨都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只这么点伤。但这是他造成的,无论轻重与否,他弄伤了唯一肯对自己好的人,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以前发了狠得咬我也没见你这么愧疚啊,怎么?现在心变成豆腐做的了啊?”轩辕澈知道他难受,便想让气氛轻松一些。   千悦止了喝汤的动作,握着瓷勺的手指关节发白,良久才道:“对不起…以前的事…也对不起。”   “好好好,别难受了,以前的事我早就不记得了。”轩辕澈垂下左手,右胳膊撑在桌板上托着下巴,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千悦。   轩辕澈原本想着身后那一桌子人作商贾打扮,应当是不差钱的,风畔那个吝啬鬼出门在外也不知道多带些银两,眼下他钱袋子里剩下的估计也不够给那小奴赎身。算算时辰,现在风畔也差不多该到了,方才听那边几人称呼那个穿古香缎的为“徐员外”,到时候让他去查查,然后把小奴赎了,也好让千悦开心点。   然而,有时候想象总是太过美好。   千悦只专注于碗中的汤,完全没注意到右侧一道不善的目光正在打量自己——徐员外想看看到底是何等姿色才能让主子堂而皇之地抱在怀里头喂食。   仔细一看,其实还比不得自己脚下这个年轻时候呢,但谁让脚下这个现在年岁长了呢,早就没了当年的风姿,故此现在还是千悦略胜一筹。   “喂,前面那个!”徐员外酒劲上头,想到哪儿是哪儿,直接就对着轩辕澈的背影喊话。   轩辕澈冷了脸色,完全不想理会,但徐员外下一句话实在是让他无法再继续装聋作哑:“老子看上你的小白脸了,你开个价吧!”   刚好碗里的汤喝完了,千悦不想再给轩辕澈添麻烦,便拉着他的衣袖请求道:“主人,我吃饱了,我们走吧。”   千悦想要离开,轩辕澈自然不会多作停留,他起身侧对徐员外,勾起一边嘴角冷笑着朗声道:“本王这个可是无价之宝,你买不起。”   他说话时用了内力传声,整个醉仙楼内外之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话音未落,他径直往大门口走去,千悦无能为力地看了小奴一眼,也连忙跟上。   踏出醉仙楼的门槛,轩辕澈回身把千悦抱了起来,千悦下意识地往门内看,他怕小奴看到。   在西黎时,不被人爱着的他也曾看着安玉泉被宫人们前呼后拥着,被皇帝和皇后宠爱着,那种落差带来的心酸非此中人难以懂得。   就好像是淋过雨,所以才拼命想给别人撑伞。可他没办法给他撑伞,所以他选择弃了伞,同他一起淋雨。   “放心,走到这里他看不到了,膝盖疼吗?”   千悦摇摇头,露出一点笑意,搂着他的脖子亲昵道:“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了呢。”   在轩辕澈的脸颊上轻吻一下,千悦羞怯道:“主人,你真好。”   【作者有话说:感谢“鬼精灵”“望舒”“阳光男孩”“XIAXIA”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一整个下午沉迷做簪,无心码字……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我终于打开了电脑……(捂脸)   其实,偃月和风畔比起我上一个签约作品里的配角已经不算惨了,落翼小可爱应该有印象吧?爱而不得的男二在主CP大婚之后直接请命去戍守边疆了,所以,风畔同学应当珍惜他碗里的狗粮~   还有正文临近末尾,那个撑伞的,其实也是我自己生活中的感触。在杭州的时候有一次晚上突然下了大雨,我没带伞,也没有男朋友可以召唤过来送伞,就只能在门口站着祈祷那个雨变小。后来有一天晚上,出门在外的室友给我发消息找我帮忙送伞,我从床上爬起来就去了,腰部以下都湿了。然后不太喜欢她的人就跟我说:你看看以后你这样的时候她来不来救你。哎呀,写着写着有点想哭了。其实这种事情我觉得没什么,我只是自己体会过那种看着人家有人送伞我自己只能等的无奈,所以我能帮上忙的时候我就想帮一下,至于以后怎么样无所谓啊。我帮她那是我的事,她以后帮不帮我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   愿我们都不要被磨去棱角,不要忘记保持善良。】 第75章 你,我,本王   “生你的气做什么。”方才的阴云一扫而光,轩辕澈的眼眸中多了几分笑意。   伙计还没把踏雪牵来,千悦静静躺在轩辕澈怀中,凝视着他的眼眸、鼻梁、嘴唇……   老实说,轩辕澈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啦,哪怕是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丽皇后较之眼前人也得逊色几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见到轩辕澈真容的第一眼他就陷了进去,但那时他倾慕着这份美丽,却也由衷畏惧,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鞭子就会密密麻麻地交织落到自己身上。   而现在,虽然他偶尔回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还是会害怕,但更多的时候他依赖并且信任着这份强大的美丽。   “我也知道我自己玉树临风,器宇轩昂,但你也不用这么盯着我看吧。”轩辕澈低垂眼眸看着怀中的小色坯甚是无奈。   “我……我才没有。”千悦一个机灵,忙闭上眼睛一扭头就把脸贴在了轩辕澈肩头,只给刚刚揶揄他的某人留下后脑勺,还有……红透了的耳朵。   醉仙楼是单纯的食楼,只供饭食不供住宿,常用作本地商贾宴请在附近下榻的外地商贾,所以食客大多为步行而来,鲜少有人会像轩辕澈这般骑马从城外直奔过来,故而伙计几乎无需辨识,很快就直接把马厩里的乌云踏雪牵过来了。   轩辕澈抱着千悦上马,小二急急忙忙跑出来热情道:“客官,咱楼里来了位琴师,今儿个晚上会在大堂设台子表演,您可要前来品评一二?”   轩辕澈微微蹙眉,面露犹豫之色,闹出那般不愉快的事情,他本来都不打算带着千悦再来了,但他又对听琴一事感兴趣,只是不知千悦意下如何。   “客官,那琴师弹得可好了,就是闵都教坊司的琴师也没得同他比。”小二很是殷勤。   轩辕澈看向千悦,后者便拉着他的衣襟恳求道:“主人,我想听琴。”   “那好吧,订一间位置上佳的包厢。”轩辕澈掏出一块银子抛给小二,随之而落的还有一团金色。   小二接到了银子便听轩辕澈道:“我的令牌掉了,劳驾你捡一下吧。”   “诶,好嘞!”小二立马弯腰捡起来,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阳宁肃亲王之令!赤金打造,正面雕刻双蟒腾云纹样,背面四角为简化的焚天焰纹饰,令牌上下串着大小不一的九颗东珠,下坠金丝流苏,货真价实的玩意儿啊。   小二跑堂多年,在醉仙楼里也是见过不少大人物了,但这么大的倒是头一回见,他双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差点没把捡起来的令牌又给颠下去。   “王…王爷,您的令牌,还请收好,嘿嘿嘿…”   轩辕澈将令牌收入袖口暗袋之中,便驾马离去,只留下小二神神叨叨地呢喃着:“哦哟喂…吓死我了……真的王爷……活生生的王爷啊……”   过了饭点,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轩辕澈并没有驱使踏雪快跑,而是让它慢慢走着,一来是免得误伤行人,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他想让千悦坐的舒服些。   “小月儿,其实你对听琴没什么兴趣吧?”轩辕澈无视了路人惊艳的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千悦聊起来,他想多了解他一点。   千悦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确实,他并不通晓乐理,对听琴也没什么兴趣,他只是看出来轩辕澈有兴致,又因为他的心态在纠结所以才这么说的。   轩辕澈希望他开心,同样的,他也想让轩辕澈开心。他没办法成为轩辕澈的助力,那么至少不要再阻碍这个满心对他好的人去追逐自己的喜好。   生怕轩辕澈追究此事,千悦赶紧岔开话题:“刚刚…令牌是你故意掉下去的吧?”   虽是问句,千悦心中却早就有了答案,他被废去内力之后,各类感官的感知能力大不如前,但还不至于看不出近在眼前的人的小动作。   轩辕澈勾起他的下巴让他同自己对视,而后用很是危险的语气说道:“我最近是不是把你宠坏了?现在都敢来过问我的事情了?嗯?”   “我……我不敢。”千悦的呼吸乱了节奏,说话也变了音调。   轩辕澈轻笑,转而揽住他的腰,宠溺道:“怕什么?宠坏了也是我自作自受的。”   千悦被这转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依偎在轩辕澈怀中感慨道:“那个人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一定很漂亮吧,那时候他的主人应该也很宠爱他。”   轩辕澈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对于情爱之事一窍不通,他只知道现在自己想对怀中人好,想让他的小月儿开心,而这份好能持续多久呢?说实在的,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而他能做的,不过是信守那个一个半月的诺言罢了。   “令牌确实是我故意抖落出来的。我在滨州治灾得力一事早已传遍阳宁上下,回京一路上各级地方官都是早早准备,为迎接我花费了许多心思,乐陵城知府亦然,故此推断城中人也知晓我的到来。离开前的最后一句我用了‘本王’为自称,醉仙楼的管事应当也听到了,他能派小二追出来相送必定是觉得我可能是肃亲王,但又不确定。听琴嘛,我感兴趣,当然要找个好位置,但是醉仙楼的生意一向火爆,想在中午预定当天晚上的包厢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轩辕澈一通弯弯绕说下来,千悦的思绪早就被他牵着走了。   千悦了然道:“看来有的时候令牌比银子好用啊。”   “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如此。权生钱易,钱生权难。举个例子,房俊明是侯府世子,即便袭爵都要比我低上一截,但他轻轻松松贪污了几十万两。反过来,富商大贾捐输几十万两顶多得个品级高些的空头封号,却完全不可能拥有世袭的爵位。”   “这样子啊。”千悦赞同地点点头,接着后知后觉道:“诶?主人,你好像最近一直都没有对着我自称‘本王’过。”   “所以~你是不是也该对我改个称呼呢?”   【作者有话说:感谢“一哥”“鐖卞悆绯栨灉”“鬼精灵”“望舒”“橘枳”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最开心的是“安岁。”小可爱的打赏~翻翻订阅记录,最近都是稳在前三名,真的很有心了~(?′?‵?)IL??????(也不知道这个可爱的颜文字能不能发出来QAQ)   哦,对了,回到京城之后会有耳光,你们猜千悦和轩辕澈里面谁会是挨打的那个?   注:教坊司始于唐朝时期,当时创建的目的专门管理宫廷俗乐的教习和演出事宜,不过到了明朝变味了,这一章涉及到的教坊司暂且只是教习奏乐这一方面的,还有另一面接下来可能写也可能不写;令牌的名称是根据清代的文物来的,比如礼部尚书就是大清礼部尚书之令。   今天在笔记本上手工罗列了永安公主和千悦的6个情节,还有另外3个配角(2个已经出现过)分别跟悦澈夫夫的3个情节……】 第76章 阿澈   “啊?我……”   “你看啊,我叫你‘小月儿’,那你该叫我什么呢?嗯?”大老虎挖好了深坑便“循循善诱”着小白兔去跳。   小白兔懵懵地想了半天,幽幽吐出三个字:“大——澈儿?”   此言一出,轩辕澈的俊脸登时僵硬了,他连着做了三个深呼吸才忍住把千悦直接丢下去的冲动。   “小月儿。”   “啊?”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劈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轩辕澈对千悦想出来的这个称呼很是反感,亲昵有余,威武不足,活像是老妈子对儿子的叫法。   不过,劈千悦脑袋这事他也就过过嘴瘾了,毕竟伤了千悦最后心疼的肯定会是他自己。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千悦下意识地瞥了他腰间的龙渊剑一眼,见轩辕澈没有真的去碰剑柄这才稍稍放心。   轩辕澈注意到了他这个小动作,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右手继续握着马缰,左手自然而然地落到腰间去。   果不其然,他的手掌刚刚触及龙渊剑千悦就双手死死按住剑柄,不肯让它出鞘,同时怯怯道:“别……”   轩辕澈把下巴压在他发顶,轻轻蹭了蹭,痞里痞气地说道:“叫声‘阿澈’听听,我就松手。”   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一如既往的雷声大雨点小。千悦松了手上大部分力道,软软得唤道:“阿澈。”   轩辕澈忙不迭地松开龙渊,搂着他的腰,开心的像个刚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小月儿真乖,以后都这么叫,记住了吗?”   “哦,好。”千悦窝在他怀里,笑得腼腆且开心。   ……   与此同时,官驿门口,风畔满脸怨念地望着街道尽头正缓缓而来的两人一骑,从这俩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开始他们的打情骂俏就没停过。   回想当初,刚开始他以为轩辕澈是找了个奴才,后来他觉得轩辕澈是找到了宝贝,因为这个家伙可以让他又冷又傲的主上欢笑,现在……嗨,他主上就差把那家伙当祖宗供起来了。   风畔越想越气,抬手一口吞了竹签上最后两个糖葫芦。   轩辕澈二人行至眼前,自有侍从上去牵马,千悦很乖巧的在轩辕澈下马之后朝他张开手臂:“阿澈,抱抱。”   “好。”轩辕澈笑着回应他。   风畔眼睛瞪的跟铜铃一样大,他太过惊诧以至于都忘了对轩辕澈行礼。但轩辕澈并未怪罪于他,只因现下他眼中只容得下一个小月儿,直接将风畔无视了。   目送轩辕澈带着千悦上楼,风畔在前所未有的震惊中把口中食物咽下,结果好死不死得呛到了气管,立时扶着柱子就是一顿猛咳。背上突然被人用硬物重重拍了拍,风畔回身,就见偃月斜倚在柱子上,正用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瞅着自己。   “啧啧啧,都说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但事实证明,大老虎也是可以跟小白兔水火相容的嘛。可惜——某个人以后就是多余的咯。”偃月说完,哗啦打开扇子,一边扇着一边吹口哨,又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欠揍模样。   “你!”风畔呛得满脸通红,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现在就撕巴了偃月。   偃月微蹙眉头,用扇子挡住了半张脸,嗔怪道:“哎呀呀,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人家可是会很怕怕的呢。”   风畔一向老实中肯,哪里斗得过油嘴滑舌没正形的偃月,无奈之下,他瞪着偃月然后把竹签子平举身前卡擦折断扔到地上,接着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噗…哈哈哈哈哈~”偃月笑得直不起腰来,合上折扇指着风畔的背影嘲道:“我还以为你要干嘛呢,就这?就这?哈哈哈……”   风畔咬咬牙,快步上楼,冲进房间关上门这才把偃月的笑声隔绝掉。   ……   夜晚如期而至,轩辕澈带着千悦再次来到了醉仙楼,这次掌柜亲自把他们带到了楼中最雅静的包厢。   此处眼下就他们两个人,暗卫守在了楼中各处,风畔则亲自坐镇在包厢门外。原本城中的知府、知州刺史等人都想前来作陪,毕竟讨好了轩辕澈八成从今往后就能平步青云了,可惜被偃月用一句“殿下要跟小美人独处,你们凑什么热闹”给挡回去了。   轩辕澈推开正对大堂高台的小轩窗,而后抱着千悦来到了窗边。千悦探头看下去,只见一人端坐于高台之上,那人头戴帷帽,辨不出性别容颜。其白衣胜雪,周身气场清冷除尘,恍若降世谪仙,干净得让人感觉看他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却又忍不住被他吸引了目光。   看着这干干净净的琴师,千悦莫名得产生好感,竟有些期待他的琴声了。   而轩辕澈则是难免伤感,目光下落到千悦身侧——自己的手如今已是硬茧密布,闲来吹箫也须得用温水将茧子泡软些才可,终是再也不复当年白衣弄琴了。   但幸好他当年选择放下琴,拿起剑,否则大概也得不到怀里这个小家伙了吧。   “主人,要开…呃,阿澈,要开始了。”千悦兴奋得揪着轩辕澈的衣襟,但是他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那出尘绝世的琴师,因为他们这间包厢正对高台,距离高台最近。   “嗯。”轩辕澈淡淡应了一声,眼眸中的伤感已经被宠溺所取代。琴声可以听别人弹,但是怀中的这个小家伙是他亲自用剑用血争取来的,今生难再得。   放眼高台,琴师素手微抬,置于琴上,随手拨动几下,不成曲调。   “阿澈,这是什么曲子呀?”于音乐一道,千悦不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故而很是奇怪。   轩辕澈微微一笑,解释道:“他还没开始弹曲子呢,只不过是例行试音而已。”   “原来如此。”千悦明显比先前蔫了许多,哪怕在称呼上平等了,在学识上他还是不得不仰望轩辕澈,就好像是井底之蛙与九天真龙的区别,他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了,但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轩辕澈柔声问道:“你以前没听过琴吗?”   千悦抬眸与之四目相对,心生怯意。   他该怎么回答呢?   西黎王宫里最不缺的曼妙歌舞和丝竹管弦,安玉泉治国之道是没学到多少,跟着他爹于享乐一事倒是颇有研究,怎么也不该愚钝到连试音都不晓得吧。   以轩辕澈的能耐以及他对安玉泉的厌恶,只要他调查过安玉泉必然能知道个大概,那……   也许,还没等到箍心之毒发作轩辕澈就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那样子的话,轩辕澈说不定会杀了他吧。   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有一种绝望叫做打开电脑发现电量只剩下30%,更要命的是我没带充电器和鼠标……然后电脑快没电的时候换平板,拿来蓝牙键盘发现太久没用电池没电了,然后好不容易找到电线插上电,打字的时候发现由于键盘比笔记本电脑窄了几公分手感不一样,于是乎……错别字一堆又一堆。写到十点多一点,终于一千六了,我妈带着充电器回来了……又转战电脑……古有王维“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今有我若无华一稿转战三键盘,一心只求能日更。】 第77章 炸毛 第77章 轩辕澈炸毛   千悦思索间,琴声悠扬而起。   沧海龙吟者,音有似于龙吟也。飞潜叵测,孰测其吟,毋亦别鹤孤莺之意欤。   其曲调清越沉浑,琴音澎湃有力,恍若游龙之出于沧海,飞潜升降而莫测其踪。   不知何时,轩辕澈已经把目光放到高台之上了,他望着那琴声的来源处,轻声对千悦解说道:“这首曲子叫《沧海龙吟》,重用吟猱,又不可过于吟猱,弹法宜实忘浮,操琴者必须坚其指而灵其腕,否则难以表现出龙出渊泉之妙。”   千悦小心打量着轩辕澈的神色,见他沉醉琴声中,并未继续追究先前的问题,便松了一口气。   琴声依旧,抑扬顿挫地恰到好处,抹、挑、勾、剔、擘、托、打、摘,每一种指法的运用都浑然天成,即便是千悦这般不同音律的人也不自觉地沦陷、沉醉。   一曲过半,千悦小声道:“沧海出龙的那一天是雨夜吗?海面竟如此云雾迷漫,波涛汹涌。”   轩辕澈从琴声中回神,目露惊喜之色,他欣然答道:“不错,此曲又名《沧江夜雨》,因其音似乎龙吟,故名《沧海龙吟》。夜雨江涛,沧龙出海,卷起千重巨浪,清冷和缓之调,寓飘忽动荡之势,甚妙哉。”   曲毕,余音绕梁,令人久久回味。   包厢门开,大概是有人进来送菜肴了,轩辕澈没有回身,因为千悦还在依依不舍地注视着琴师下台往幕后去的身影。   “别这么沮丧嘛,琴师不过是去休息了,他一会儿还会再回来弹其他曲子的,我们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闻言,千悦的小脸蛋儿立刻多云转晴,搂着轩辕澈亲昵道:“好~”   食物的香味飘入鼻翼,千悦食指大动,然而一回身二人却顿时怔然。轩辕澈武功高强,就算不用眼睛看他也能感知到上菜的人还没走,虽然有些奇怪却只当是饭菜多了些须得多费些时间,谁料一回身看见的竟是这般情状:一人垂首跪坐桌边,其身披半透明的红色薄纱衣裙,香肩半露,长发以同色发带束在背后,怎么看也不像是醉仙楼的伙计。   “你是何人?”轩辕澈蹙眉,语气凌厉,带着上位者的无形威压。   那人战战兢兢地抬起来头,而后深深拜了下去,惊惶道:“小人…小人是城北徐员外家的欢奴,奉主人之名前来…前来伺候王爷。”   轩辕澈眉间沟壑深深,而千悦则是下意识地抱紧了轩辕澈的脖子。   “本王不是派人去给你赎身了吗,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若不是顾及着怀里这个胆小如鼠,轩辕澈此时的语气必然更加凛冽。   千悦闻言不知该失落还是高兴,他希望小奴离开那个坏主人,但是得知做这件好事的人是轩辕澈,他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小奴近在眼前,他的善良告诉他莫要同轩辕澈太过亲近以免小奴伤心,但他情感上还是不由自主得同轩辕澈亲昵,仿佛是在宣示主权一般。   就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下小奴艰难开口:“王爷息怒,小人自知已是污秽之身,入不得王爷的眼,也感念王爷赎身之恩。可是我家主人…他当着您下属的面假意放我走了,实际上却命人将我抓了回去。他自知今日惹您不快,又见您专门派人来为我赎身,便想着或许您对我有心思…就让我打扮成这般模样前来讨您欢心。小人也是被逼无奈的,求您饶了我吧。”   “荒唐!本王命人为你赎身不过是因为小月儿怜悯你罢了,你家那主子当真是愚不可及!”轩辕澈活了二十个年头,也是头一次摊上这样的破事。   千悦没想到轩辕澈是为了自己才这样的,方才的吃味顿时烟消云散,他怕轩辕澈一怒之下杀了小奴,连忙劝道:“阿澈别生气,他也是身不由己。”   “你!”这下好了,轩辕澈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他轻轻把千悦放到椅子上,斥道:“你竟然替他说话?是不是他脱光了爬到本王床上你还要拍手叫好啊?啊?”   “我……”千悦本就是个寡言少语的,在轩辕澈面前才稍微多说两句,但此时此刻他根本无力招架轩辕澈的口不择言。   轩辕澈一记眼刀子飞过去,千悦立刻噤声,前者又转而对小奴道:“你,给本王滚。”   冷哼一声,轩辕澈自顾自走到窗边去了,千悦想站起来跟上他,只见轩辕澈手一挥,旁侧的屏风便被浑厚内力裹挟着横在了他和千悦中间。   “敢站起来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轩辕澈的声音阴沉沉的,吓得千悦连忙在椅子上坐好。   小奴看着轩辕澈连生气发怒了要骂人都是先把千悦轻轻放下来的,再想想中午他粗心没倒酒就被当众暴打,万千酸楚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他像是败兵之将一般落荒而逃。   解手回来的风畔差点被小奴撞个趔趄,不明所以地回到包厢门口,却见里头只有千悦一人枯坐,屏风后还隐约透出个高大身影,不用说就是他主上了。   气氛如此诡异,风畔不免心生疑惑,偃月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关上房门就把他往远处拉:“看什么看,小心你主子出来揍你啊。”   “诶,你这人……”   “走走走走……”   而此时,大堂中。   白衣琴师拾级而上,再次端坐于古琴之后,素手拨弦,悠扬琴声飞泻而出。   “红满枝,绿满枝,宿雨恹恹睡起迟,闲庭花影移。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清雅婉转的歌声随琴声而起,听众不禁感慨世间竟有此等妙人,不仅琴技高超而且声若天籁,真真是只应天上才有。   指尖落下最后一个音,琴师嘴角浮现一抹凉薄笑容,隐藏在帷帽下的清冷眼眸望向高台正对的位置——在那里,轩辕澈也正望着他。   此曲名为《长相思》,应当以是“哀而不怨,隐而不发”的格调表达身在他乡心寄故园的离人之愁,但这名琴师他却寄之以相思相念之情。   到底是何种长情,才能让你奏出这般泣血之音呢?   【作者有话说:感谢“望舒”“在下读书人”“鬼精灵”“秋语冬阳”“书友1592723552779”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沧海龙吟》是我非常喜欢的古琴曲,曾经无数遍单曲循环,今天在此分享给大家~   】 第78章 白衣染血   听完最后一曲《长恨绵绵》,轩辕澈撤了屏风才发现千悦怏怏地趴在桌边,桌上的食物竟是一口也没动过,碗筷都还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他无心再感慨琴师如何技艺高超竟将笛曲改编地如此悠扬婉转,动人心弦,满眼只有面前这一只小小的千悦。   但他余怒未消,也就没有拉下脸来哄着千悦,只是吩咐暗卫把食物打包带回去,而后一言不发地把千悦抱起塞进了马车里,自己却没有上去,因为从下楼到上马车的一路上千悦一句话也没跟他说。   轩辕澈要面子,千悦没有给他台阶下,他就干脆待在上面不下来了,冷着脸自己骑马去。   表演结束,今晚的贵宾也走了,醉仙楼里各色人物纵然怀着千万种异样心思都不得不消停,不过,虽然没有抱上大腿但好歹没挨踹,无所得无所失未尝不是好结果,他们干脆该吃吃,该喝喝,楼中一时间热闹起来。   与此同时,一间位置偏僻的包厢里,压抑的痛呼、鞭子破空声和男人的咒骂此起彼伏,却被一道门隔绝了。   红色的纱衣尽毁,布帛落了满地,他绝望得闭上眼睛,无奈地承受着任务失败的后果。   忽然,鞭子停了,他睁开眼睛试探着回头去看,只见徐员外的臃肿身影毫无征兆地倒下来,他连忙就地翻滚躲开。   徐员外倒在地上双目圆瞪,左胸口一滩暗红色晕染地越来越大,他像是濒死的鱼一般艰难喘息着,但他呼出来的不是气而是刺眼的血。   只几个呼吸的功夫,徐员外就咽气了。   小奴大惊之下竟是连疼痛也顾不上了,他望着徐员外的尸体不知所措,只是本能地浑身颤抖着后退,直退地靠到桌腿才停下。   余光瞥见身侧站了一名白衣人,恐惧之下他脑子转的飞快,连忙闭眼抱住头,颤抖着声音无助地哀求道:“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惊惶间,他听见金属滑擦的声音,很轻,却让他的心脏为之漏跳了一拍。   “别杀我…别杀我……我也恨他,我不会告发你的……”   泪水混着血液落到地上,除了哭泣和乞求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匕首已经收入鞘中,白衣人的嘴角勾起一抹淡雅的笑,他缓步走到小奴身边蹲下来,也不嫌弃他满身血污,抬手轻抚他伤痕累累的背脊,安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声音很动听,小奴当真就稍稍缓和了心绪,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将三样东西放到小奴身前,他柔声道:“睁开眼睛吧,拿上这些东西赶紧走,离这里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小奴试探地睁开眼睛,但不敢看他,见眼前是一套衣服,一个瓷瓶还有一袋子装的不知道什么,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衣服,药和银两,拿上,走。”白衣人忽然起身,背对着小奴负手而立。   小奴不敢久留,披上外衣抱着这些东西就跑,将要踏出房门的时候他突然驻足,哽咽道:“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温柔过,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这似乎很疯狂,杀了人却还能这么从容不迫哄人的家伙,不是疯子就是魔鬼,可他居然奢望着未来某一天还能再见一面,只因为这个人给了他片刻温柔。   “你好好活着,或许就有机会再见。”   听着他的话音落定,小奴哭着笑了,也顾不得身上疼痛,连忙往醉仙楼外跑去。   白衣人神色淡漠地将染血的外衣脱下,又拿它擦干净了手上的血,再用它裹着匕首一起震成了粉末。   他朝着烛台挥了挥手,一道无形之力就将烛台推向了床幔,房中很快烧起来,火光映照在他的纯白中衣上,疯狂又淡漠。   他向着窗棂纵身一跃,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火熊熊燃烧,发现了端倪的伙计很快叫人来救火,但那火焰好像不怕水似的根本无法遏制,更奇怪的是火势虽大却只燃烧于一间屋子,并不波及走廊和相邻包厢。   直到次日清晨,焰心的幽蓝色熄灭,大火止息,只余下满目焦黑。   人们走进去发现房间里有一具男子骨骼,而与此同时徐员外被家仆发现暴毙于家中,尸体上没有一丝伤痕。   白衣人立在城中某座高楼的最顶上,俯瞰着为生计奔波的百姓,眼神淡漠,忽而寻到一抹身影,眼神稍微柔和。   那人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也用了他给的药,正在往城门口而去,手里拿着他塞在钱袋里的官籍。   从今往后,那人不再是奴,而是可以光明正大走在街上的普通人。   这样的结果虽然制造起来有点麻烦,但让可以让小奴免于被当成杀人凶手抓捕,也算值当。   ……   官驿最上等的客房里,千悦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身侧的被褥鼓鼓的,好像睡了个人的样子,但其实底下只是三个汤婆子罢了。   昨夜到了地方,轩辕澈把他从马车上抱到床上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怕自己又说出什么惹轩辕澈生气地话来,便也缄口不语,没敢挽留。   后来侍女把醉仙楼的食物热过送来,他还是没吃,因为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惹毛轩辕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大多数时候他连自己错在哪里也不知道,更遑论知错就改了。   从晨光熹微到日上三竿,千悦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活像一尊雕塑。他好像在发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竖耳聆听。   他想听到轩辕澈的声音,说话声、脚步声都好,只要是他的声音都好,只要能证明他还在这里,没有丢下自己就好。   可是,他最后一次听到的同轩辕澈有关的便是今日天破晓时那一段:   风畔:“主上,您要去哪里?不带着他吗?”   轩辕澈:“不带。”   他们的声音不大,从距离上判断应当是隔壁房间正对的廊上,大概是以为他还睡着就没有刻意避讳,说完这两句便是二人双双离去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说:感谢“鐖卞悆绯栨灉”和“望舒”的月票和推荐票   琴师一共3首曲子,《沧海龙吟》《长相思》《长恨绵绵》,这个其实也是有深意在的。《长恨绵绵》是一首笛曲,个人没有很喜欢,但是它非常符合琴师的心境,所以就写到里面了。   这个小奴和千悦一样,前半生都不幸,但千悦遇上了轩辕澈,而他只能享有片刻温柔。   再过三天就要情人节了,朋友圈看到亲戚都已经收到情人节礼物了,唉……无奈的叹口气啊。下个月13号就回杭州了,继续守着那座城,等我的归人。】 第79章 把身子给你   时近中午,侍女端来了饭菜,房门一开,热腾腾的香气便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   “公子,起来用饭吧。”侍女往床榻上看了一眼,而后一边说着一边将托盘里的饭菜放到桌案上。   千悦撑着床板坐起来,沙哑着嗓音问道:“他们……都走了吗?”   侍女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自然答道:“是,王爷一大早就出门了,另外两位大人在他之后也结伴离开了。”   放好饭菜,侍女嘱咐了一句趁热吃便退下了。   房间里只剩下千悦一人,小小的他坐在大大的床榻上,身形单薄且孤寂。   闵都在北,从江南一路行来,自然是越来越冷,随着时间的推移,冬季也越来越近,千悦的身子畏寒不抗冻,没了内力之后全靠外物焐着。   此时此刻,轩辕澈不在,汤婆子早就凉透了,屋里没有生暖炉,上好的蚕丝被也留不住多少热量,千悦缓缓曲起双腿,然后把自己抱成一团,这样才暖和些。   离了轩辕澈,他不知道剩下的日子该怎么过。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很自立的,受伤了不喊疼,流血了自己包扎,心里难受就憋着,他从来没依赖过谁。   殊不知,野草长在石缝中便是千磨万击还坚劲,至死方休,然而一旦有人为它遮风挡雨,它便成了温室娇花,难以再存于风雨中。   千悦脑中的那根弦已经紧紧得崩了彻夜,现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反倒释然许多。不待伤神,疲惫骤然来袭,不多时他便躺倒下来沉沉昏睡过去。   ……   再次睁眼的时候,房内昏暗,没有掌灯,大概是傍晚时分了。   床畔一道身影颀长挺拔,千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立时弹坐起来扑了过去。轩辕澈愕然,差点本能地起身退开让他扑空,但面前可是他的小月儿,理智扼住了本能,他就那样坐着,把拿着糖画的右手微微举高,而后任由千悦扑进自己怀里,   千悦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撒手。轩辕澈生怕他着凉了,一声不吭地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屋内太暗,轩辕澈想把床头的蜡烛点上,但他的手刚好距离烛台差了一截,去够的时候不自觉起身,千悦以为他要走,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用尽了气力抱住他不肯放。   “别走……阿澈…不要走…”千悦声线颤抖,他的乞求声中已经带上了哭腔。   “好好好,我不走,你松开一点,我把蜡烛点上,好不好?”轩辕澈轻轻抚着他的后脑勺,温声细语。   从他生气之后就一直在等着千悦给他台阶下,可是这个小家伙偏偏一句话也不肯跟他说,晚上他走的时候也没留他,走了之后更是没来找过他,他气闷彻夜,本想着晾千悦几天,结果回来的路上看到卖糖画的小摊,脑子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千悦,于是乎买了个兔子糖画主动跑过来示好了。   现在看到千悦这般依赖自己,轩辕澈心里的满足感不言而喻。父母过世过,府邸扩建多年终于成了亲王府规格,但那再豪华也不过是房屋,连亲人都没有的地方怎么能算作是家呢?   是千悦让他知道,还有人在盼着他回来,不管终点是小小的商行后宅也好,临时的官驿客房也罢,总归是有个人在等着他。   所以,与其说轩辕澈给了千悦一隅屋檐,倒不如说是千悦给了轩辕澈一个家。   “好,我松手,你别走。”千悦从轩辕澈怀里头出来,松了他的腰,本想去拉他的衣袖却发现他今天穿的是窄袖劲装,腕上还带了束袖护腕,让千悦根本无从下手。   察觉到千悦在自己手臂上摸了两下,轩辕澈了然地把自己下摆的一角塞到了他手中。   烛火燃起,房中明亮许多,在火光的映照下轩辕澈的脸部轮廓越发深邃凌厉,但千悦的注意力更多在他手上,那只晶莹剔透的糖画兔子很是诱人。   “这就馋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连饭都没吃一口。”一想到千悦没好好吃饭,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轩辕澈没由来的一肚子火气,声音都带上了一股凌厉气势。   千悦浑身一颤,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轻声开始解释:“昨天晚上我把你惹生气了,你没吃,我就没胃口,吃不下。今天我听侍女说你们都走了,我……”   泪水像断了线地珍珠一般噼里啪啦地砸落到轩辕澈手背上,千悦眼前一片模糊,他咬紧牙关想把眼泪憋回去,但越是如此泪水就涌得越凶。   轩辕澈最见不得千悦掉眼泪,连忙把人搂进怀里,千悦抽抽搭搭地哽咽着继续说:“你不让我站起来我就一直待在床上,睡觉的时候也有记得摘下发簪,我很听话的…不要丢下我…”   轩辕澈往床头柜瞥了一眼,的确,银簪安安稳稳躺在柜子上面,目光又转向桌案,饭菜明明近在咫尺怀中人却因着他一句“不许站起来”就当真在床上窝了一天一夜。   “我没有丢下你,今晨出去得早,加之是到北邙坡去祭拜先烈,便没带上你。至于另外两个,”轩辕澈话锋一转,不满道:“偃月那家伙趁我不在拐着风畔出去玩了,这会儿子还没回来呢。至于暗卫,一个都没离开过,全都留守在官驿四周守着你呢。”   “说起来也真是,每次都是我来哄你,怎么我生气了你就不知道哄哄我呢?”轩辕澈把糖画兔子的耳朵抵到千悦唇边,活像个哄孩子的老母亲。   千悦歇了哭声,也没有吃糖画,他缓缓直起身子同轩辕澈对视,而后神色认真道:“阿澈,我把身子给你好不好?”   “什么?”轩辕澈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怔住。   “阿澈,我是干净的,你要了我吧…”   他说着就开始敞开衣襟,轩辕澈赶紧制止了他,见他不再继续又把被子拉得高过了他肩膀。   他眼瞳颤抖道:“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感谢“书友1592723552779”“阳光男孩”“鬼精灵”“望舒”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轩辕澈一个人离开这个事情其实有两个伏笔,比如之前“忆往昔”里面提到北邙大战是在闵都附近展开的,还有之前队伍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停歇两天,在看昨天那一章的时候有小可爱猜到了吗?】 第80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先吃饭吧。”   轩辕澈没有回答,唤了侍女仆从重新上菜,撤下凉透的汤婆子又添了暖炉。至于糖画,他在博古架上找了个长颈小瓶插放好,打算给千悦做饭后甜点了。   铜制的暖炉很快被搬上来,白霜似的银骨炭在其中烧得很旺,却没有一丝烟气。   待饭菜至,轩辕澈直接将千悦带被子裹着抱到桌边,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一边喂他吃饭一边问道:“小月儿,你对我了解多少?”   千悦鼓着腮帮子怔了怔,咽下口中饭食答道:“阳宁的肃亲王、龙首山的少主,剑术很好,还有…长得很好看。”   轩辕澈看着这个小色坯无奈哂笑道:“你到底是看上了我还是看上了我的脸啊?”   “我……”千悦脑子拐了两个弯,发现这个问题简直是个坑,怎么回答都不对,干脆一口把饭勺里的菜卷入口中,什么话都不说了。   轩辕澈也不恼,继续问道:“那你知道曾经的柱国大将军轩辕武吗?”   千悦思忖片刻,答道:“我只听过他的名字,人们说十几年前要是没有他,闵都现在早已是西黎的国土了。”   话音未落他觉出不对,眼前人可是阳宁的肃亲王啊,而且现在还负责京畿守卫,他这样说,岂不是……   千悦怯怯抬眸,刚好对上轩辕澈依旧柔和的眉眼。   “没错,当年若非吾父率军将西黎、赤玄、天璃三国合纵大军阻击于北邙坡下,或许阳宁早就不存于中原大陆之上。”轩辕澈话锋一转,又道:“可世人只知他骁勇善战,保家卫国,却不知道他拒绝了多少京中显贵所赠美人娇娥。”   “我母亲家世不高,样貌也不算出众,但她才华横溢,是京中一等一的才女,她心气高,原本是属意当时的太子的,可是太子为了巩固地位娶了权臣嫡女做太子妃。母亲很伤心,刚巧这时候仰慕她多年的父亲班师回朝,便派人上门提亲。”   “可母亲从前满心满眼都只有太子,哪里会注意到区区一位五品将军,又自负才华,不愿委身武将。父亲没有放弃,隔三差五就写诗赠她,稀罕的珠宝布匹更是流水似的送,诗写得不甚好,但母亲感受到了他的真心,最后父亲娶了母亲,规制虽然不及太子大婚,但那百里红妆至今无人能压过去。”   “母亲说,大婚那日父亲对她许下了一个诺言:以她一人为妻,永不纳妾。”   千悦静静听着故事,然而轩辕澈的下一句话却将他拉回现实中来。   “我轩辕澈今生所求不过大仇得报,隐于山林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除非有朝一日我动了以你为妻之心,否则我绝不会逾越。”   轩辕澈目光如炬,整个人却又淡然如水。   “对不起,是我太不自量力了……”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根本配不上他,所以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想以他为妻,他只是想用自己仅有的清白讨他欢心,竟也不能如愿。   泪水砸入碗中,将甜糯的米饭染上伤心的咸味。   轩辕澈慌忙放下碗勺,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紧紧抱住他,柔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千悦就像是装满了水的冰壳子,坚硬的外壳刀枪不入,可一旦有人给出一点温暖,融化了外层的冰,就会发现他温软如水的内心以及源源不断说来就来的眼泪……   “别哭了嘛,我只是还没喜欢你到要以你为妻的程度罢了,没有别的意思。”在千悦之前,轩辕澈从来没哄过人,每每千悦如此,他除了心疼便是不知所措。   轩辕澈轻轻在怀中人额头落下一吻,千悦的呼吸声竟平稳许多,他瓮声瓮气道:“你当真没有嫌弃我?”   “没有。”轩辕澈蹙眉,眼神凌厉,他很气闷,因为千悦每每会往他想不到的坏处想。   他做了个深呼吸,调侃道:“倘若我嫌弃你,你现在能在我怀里吗?嗯?”   说着,他又往千悦脸上连着亲了几口,羞得千悦缩着脖子几乎要把自己埋进被褥里去,如此,自是连哭都忘了。   “好啦好啦,出来吃饭,吃完我亲自给你擦脸洗漱好不好?”   “好。”千悦慢慢探出头来,而后眼巴巴地望着桌角的长颈小瓶道:“那我还能吃那个吗?”   “当然。”轩辕澈轻笑着给出了肯定回答。   千悦欣然吃完了饭,轩辕澈把他抱回床上,又把糖画兔子给他,这才顾自己去吃饭。   饭后,侍女撤下饭菜打来了热水,轩辕澈亲自给千悦擦洗了他的花猫脸,还让他把冰冷的小脚丫子泡热了。   一切完毕,原本打算着宽衣上床同千悦一起歇息了,偏这时候门口传来了动静,不用问就知道是出去鬼混那两个回来了。   千悦见轩辕澈刚拉开被角要上来却又穿上鞋履要走连忙拉住了他,生怕他今晚走了就不回来。   “我就出去教训他们一下,很快回来。”轩辕澈轻拍千悦的手,抚慰的同时也是在示意他松开。   千悦恋恋不舍地松手,乖巧道:“那好吧,你一定要回来哦,我等你。”   “嗯。”   走出房门,轩辕澈脸上柔情不复,三分拽七分高冷,他在楼梯口抱臂而立,好整以暇地看着正勾肩搭背,摇摇晃晃走进来的二人。   两名暗卫见状正要去扶,谁知偃月竟拉着风畔躲开,还顺势夺了暗卫手中的两串糖葫芦。   风畔:“哎,你说,到底是哪个败家子嫌钱多没地儿花啊,买这么多糖葫芦当饭吃啊。”   偃月嘿嘿一笑道:“嗨,除了你那个败家主上还能有谁?肯定是哄他那宝贝的时候买的,吃不完就轮到我们了呗。”   “你别吃独食啊,给我一串。”   “喏!”偃月当真把一串糖葫芦递到风畔嘴边,风畔张嘴就吞下两个,还夸了句“真好吃”,全然没注意到他的“败家主上”就站在楼上静静看着他们,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们两个真是好兴致啊。”轩辕澈的眉头松开,嘴角扬起危险的弧度。   原本被抢了糖葫芦委屈巴巴的暗卫顿时就不憋屈了,退到一旁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好戏。   【作者有话说:有小可爱推测出为啥子轩辕澈瞧不起宇文天纵了不?】 第81章 进京   处理完那两个醉鬼,轩辕澈回到卧房门口,仔细嗅了嗅,确定没有沾染酒味这才推门而入。   烛火映照下,千悦的眼睛越发晶莹透亮,他歪着脑袋躺在床上,显然已经注视着房门口的位置许久。   轩辕澈掀被与他并肩而卧,揶揄道:“这么紧张作甚,难道我还能跑了不成?”   千悦侧身抱住他的胳膊,竟当真迟疑着点了点头。   对于他而言,轩辕澈就好像是天上的云朵,行踪飘忽不定,也不知道何时会打雷闪电,又何时会降下雨露恩泽。   “那你们西黎有没有这样一句话?”   “嗯?”千悦凝视着他俊逸的侧颜,像个好奇宝宝。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千悦往上挪了一点,刚好把头枕在他肩膀上,“嗯,小时候有听嬷嬷说起过。”   锦被下,轩辕澈把五指插入他的指缝中,同他十指相扣,继续说道:“明日回到京中,晚间我们就不住官驿了,我带你回王府去。临近年关,六部事务繁多,京畿守卫不可松懈,我白日里定是要出去的,但是我能跑我的府邸也跑不了呀,你且在府中安心等着就好。”   向来自信桀骜的肃亲王是从来不会像千悦这般患得患失的,他的成长经历造就了他的性格,也注定了他难以理解千悦的敏感自卑,但是他在乎千悦,所以他愿意试着去理解,去体谅,甚至于去给出更多的安全感。   “那我还能跟你待在一个房间吗?”生怕轩辕澈误以为他是想用身子勾人,便又补充道:“我怕冷……”   这是实话也是借口,轩辕澈了然于心却不戳穿,浅浅一笑道:“嗯,我热乎,焐着你就不冷了。”   一指内力弹出,烛火熄,二人相拥,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   用过早膳后,轩辕澈抱着千悦下楼,后者本是在对着前者的脸犯花痴,谁知视野里头忽然闯入一青一灰两道身影,正是昨夜宿醉的偃月和风畔。   也不知道是被轩辕澈怎么罚了,他们今日眼下鸦青浓重,看起来格外困倦。   “阿澈,他们……”千悦欲言又止,他想问问轩辕澈是不是罚得太重了,但是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区区一个奴才焉能过问主人的杀伐决断。   轩辕澈回头看了一眼,无所谓道:“风畔他不是心疼银子嘛,我就克扣他三个月例银,让他心疼个够。另外一个,我让他三日之内把我之前的吩咐完成,而且要双倍的工。”   于是乎,一个心疼自己的月例银子,彻夜难眠,另外一个赶着做工,也是熬通宵。明明不是重罚,但偏偏罚在了要害上,轩辕澈也当真是好手段了。   话音落,轩辕澈的脚步也刚好落下最后一级楼梯。   一名暗卫迎面而来,双手捧着一团白花花毛茸茸的玩意儿,轩辕澈疑问蹙眉,便听那暗卫禀报道:“主上,外头有一人将此物交予属下,说是赠予此中畏寒之人。”   轩辕澈拧眉打量,那是一件上好的狐裘斗篷,绒毛厚实针毛直爽,伸手感触一下,手感平顺光滑,不发柴也没有掉毛,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轩辕澈也不得不惊叹此物之难得。   至于官驿中的畏寒之人,轩辕澈所知的仅千悦一人,而且现在还未到寒冬腊月,千悦又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他身旁,畏寒的表现并不明显,他也没有告诉别人千悦比寻常人更畏寒,那么赠予此物的人是如何得知的呢?难不成是在此巧遇了千悦的故人而不自知?   “那人可有说自己是何许人物?”   此话一出,轩辕澈明显感觉到怀中人僵硬了一下。   暗卫摇摇头,说道:“那人很是清冷,只说了方才那句就放下东西走了,属下本想追上去问个明白,谁知一拐角他就不见了。”   “样貌呢?”轩辕澈接着追问,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千悦的小动作,他抓着衣角,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的暗卫,显然是出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他身穿白衣,带着帷帽,将整张脸挡了个严实,属下无能,并无所获。”   闻言,千悦放松几分,假装不在意地继续安稳窝在轩辕澈怀里。   轩辕澈其实一直很好奇千悦的真实身份,但也这一直在等着他亲口向自己坦白,因此,如果他想继续隐瞒下去的话,轩辕澈也不会强逼他。   因着不忍心看他紧张,轩辕澈故作不经意道:“乍一听,不知怎么的竟想到了醉仙楼那位琴师。”   听着这样的描述,千悦脑海中冒出了醉仙楼里那位白衣琴师的模样,赞同地点点头。   虽然二人都很是疑惑,但最终轩辕澈还是决定暂且收下这件狐裘,因为考虑到千悦需要它。至于千悦,他对轩辕澈的决定自然是不会反驳的。   上了马车,轩辕澈将狐裘仔仔细细检查过,确定没有问题这才让千悦披上试试,千悦打量自己许久对着轩辕澈很是期待地问道:“阿澈,你看!好看吗?”   轩辕澈笑得宠溺,轻抚着他的发顶答道:“好看,你穿上像只白毛狐狸。”   “唔,你之前还说我是小馋猫呢,怎么又变狐狸了。”千悦噘起小嘴,委屈巴巴的。   “那你说,你喜欢我叫你什么?”   千悦扑进轩辕澈怀里,羞怯道:“我喜欢你叫我小月儿。”   “好好好,都依你,小月儿。”   风轻轻扬起车帘一角,轩辕澈搂着千悦,双眸往外望去,那是北方,远处的山顶上已经覆上白雪,不知其下英灵安息否。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车厢内静静的,只能听到马车辘辘远行的车轱辘声和车顶金丝香囊摇晃的叮当脆响。   轩辕澈知道静谧的时光就如他们同闵都的距离一般越来越少,内有皇子夺嫡,外有虎狼窥伺,盛京闵都繁荣昌盛的表象下是波涛汹涌的暗流。   他本可以在龙首山安度一生,可他却选择搅入这浑水中。因为他希望国仇家恨早日得报,阳宁能有一位英明的储君,希望四国纷争早日结束,为此,纵使身入泥沼他也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说:感谢“望舒”“书友1592723552779”“鬼精灵”“浮灯八乐”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今天是七夕呐,牛郎织女都要鹊桥相会了,文中千悦的心上人是眼前人,而作者君的心上人是异乡客……果然,我只配跟自己的狗子过七夕。   祝大家七夕快乐哦~】 第82章 轩辕澈日渐嚣张   巍峨皇城,千重宫阙,朱墙金瓦,气派威严。   屋宇之用,是为成家,然这世间最华美的屋宇却是浮世万千中最没有人情味儿的地方。   轩辕澈把千悦抱下马车,单臂托着他的臀部,另一手轻拍他的背脊安抚着说道:“这便到内宫门口了,纵然我是亲王也不能坐马车入内,所以就只能亲自抱着你走进去了。”   千悦抱着轩辕澈的头,与他蹭了蹭脸颊,甜甜道:“还是你抱着我好,比马车稳当。”   来传令觐见的高公公和风畔一道跟在他们身后,眼瞧着这一幕顿觉惊奇,毕竟肃亲王往日都是戴着面具的,而且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实在是冷漠疏离地很。   高公公满脸问号地看向风畔,后者则是一脸生无可恋地摇着头耸耸肩。   宫道漫漫,两边的朱红色宫墙坚固且高,每十步便有两名手持长戟,腰佩利剑的禁军侍立在侧,看起来很是威风凛凛,但此情此景配上凛冽的寒风少不得让人心悸,好在有轩辕澈抱着,千悦倒也不太害怕。   除却温暖,千悦心里更多的是紧张。原本他以为自己会直接被轩辕澈带回王府的,但谁知到了闵都城门口就遇上了高公公,而且阳宁皇帝的口谕中还指定让轩辕澈把他带来见一见。   “阿澈……”   “嗯?”轩辕澈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腰带硌着他了,忙又把他往上托了托。   “你们阳宁的皇帝喜欢男人吗?”说到后面千悦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安玉泉的生母西黎皇后曾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而且这个称号是名副其实的。虽然西黎皇帝样貌平平,但安玉泉生得好,继承了他母亲的七成美貌,尤其眉间一点朱砂痣,一颦一笑间便是万种风情。   若不是生在帝王家,恐怕如今他家的门槛都被提亲的媒人踏破了呢。   所以,千悦担心阳宁皇帝觊觎安玉泉的美貌,这才把他召进来。他不是安玉泉,可是轩辕澈也曾经说过他好看,若是真被阳宁皇帝看上了可怎么好?那样的话,他就不能跟着轩辕澈回家了。   还有,轩辕澈各种对他好,连睡觉都搂着他,却始终不肯碰他的身子,莫不是留着他的清白给阳宁皇帝?   他越想越害怕,但也不可能因着害怕就立马从轩辕澈身上跳下来跑了,只能尽量依偎在轩辕澈怀里,好像抱得紧一点就不会同轩辕澈分开了似的。   “怎么?你想留在这儿当妃子?”轩辕澈的沉默与迟疑并非是因为千悦的问题多么难回答,只是千悦的声音很轻,令他分辨不出千悦到底是何想法。   “不不不,我不想,我想跟你回家。”千悦紧紧抱住轩辕澈的脖子不撒手。   轩辕澈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轻轻把千悦的手掰开,看着他的双眼正色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哦,我的王府一没有皇宫大,二没有皇宫气派,三来侍女家丁也没有这儿的宫女太监多。”   千悦看出来他神色不对,着急忙慌得想解释,又怕情急之下说出点什么话来惹他不悦,只能拼命摇头否认。   这下,轩辕澈本来不着急,也开始着急上火:“怎么了?说话嘛,我不朝你发火。”   “我害怕……”   御书房已经近在眼前,再走约莫三十步便到了,千悦说害怕轩辕澈只当他是害怕面见圣上,毕竟他胆子小,在这里又人生地不熟的,害怕倒也无可厚非。   轩辕澈干脆驻足,抱着他就开始哄:“小月儿不怕,我在呢。你若实在不想见他,我去回了他就是,你和风畔一起在门口等我出来好吗?”   生怕千悦因为泠崖的事对风畔也心怀芥蒂,轩辕澈补充道:“风畔自幼同我一起长大,定然是信得过的。”   “额……殿下,这恐怕不妥吧,陛下指明要您带着西黎太…额,这位公子去觐见的。”此处是过道上,人多口杂的,高公公不能明说安玉泉的身份,便改成了“这位公子”。   轩辕澈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妥,先前三年本本分分得戍守京畿,结果怎样?安排在西黎的细作发来了一封又一封密信,信上所言无非是西黎王宫内如何歌舞升平,皇帝新得了几位美人,又杀了几个忠臣云云。   如今跑了一趟边境,得了千悦,又下了江南感受过民生疾苦,他反倒是看得开了。自北邙大战后,四国虽然暗地里互相较劲,但到底没有暴发战乱,或许比之他燃起战火报得国仇家恨,北邙坡下埋葬的英灵可能更愿意看见现在这样的平静。   既然如此,他也无所谓宇文天纵是否看他顺眼。兵权可以不给,但他背后是龙首山,若是不做太出格的事情,宇文天纵就算看他不顺眼也得憋着。   “公子啊,陛下只是想见见你,再说了,有殿下护着你,不会让你怎么样的。”高公公很是着急,他是宇文天纵的近侍,自然什么事都得以宇文天纵为先。   “阿澈,我还是跟你去吧,你在我就不怕了。”千悦心里依然没底,因为轩辕澈拿反问避开了对他的回答,他怕事情真的会向他不好的设想发展,但是他又不想轩辕澈因为自己惹怒了阳宁皇帝。   他对朝堂之事不甚懂,却也知道皇帝比王爷大,而且皇帝是一国之内地位最崇高的人。   他在乎轩辕澈,又怎么会让他为了自己触怒皇帝呢?   “我一直都在,你刚刚不还说害怕呢吗?”   千悦苦着一张脸,抿唇与他对视,一时间无话可说。   “哦,我明白了,你莫不是怕陛下看上你了,要把你留在这儿做妃子吧?”轩辕澈其实觉得这个可能性并不大,只随口说笑让千悦轻松一点的,没想到千悦当真重重点头。   千悦紧张兮兮地看着轩辕澈,幽幽道:“在西黎,也有好多王公大臣给陛下送美人的……”   轩辕澈了然,正要宽慰就听高公公道:“公子您说笑了,咱们陛下的后宫里不收男人,再者,肃亲王殿下已经是万人之上,哪里用得着那些小伎俩。”   “当不当王爷的无所谓,我堂堂龙首山少主用得着讨好谁啊。”   此话一出,千悦倒是放心许多,然——高公公很是尴尬……   【作者有话说:感谢“尘上”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今天收到了对象的七夕礼物,贼大的盒子里面一束蓝色满天星。虽迟但到,也是极好。   小剧场:   风畔:主上你以前不这样的……   轩辕澈:以前是以前,小月儿胆子小,得让他知道为夫有多厉害他才能安心啊~   风畔:你是主上,你开心就好,我们这些配角吃不吃狗粮的无所谓……】 第83章 为你屈膝,为你而跪   到了御书房门口,风畔帮轩辕澈卸下佩剑,并把青天令交还给他,高公公则领着他们再往里走。   内侍大总管黄公公一早就等着了,因着今日轩辕澈要来觐见复命,宇文天纵也就没有再召别的大臣议政,故而他们一来便可以免去通传直接入内。   御书房不小,但书架林立,其上书卷密布,看着就不那么大了。   “陛下,肃亲王殿下来了。”黄总管如是禀报道。   伏首于奏折间的男人并未抬头,只是挥了挥手,黄总管会意告退,御书房中便只余下此三人罢了。   宇文天纵处理公务时最不喜人打扰,这一点轩辕澈也清楚,但他显然不想等太久。轻轻放下千悦,他上前几步屈膝跪下,将青天令双手呈上,朗声道:“陛下,臣轩辕澈前来复命。”   微抬眼帘,宇文天纵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他放下毛笔,起身走到轩辕澈近前,逼视着站在轩辕澈身后的千悦责问道:“你为何不跪?”   “我……”千悦被他盯得如芒刺在背,攥着衣角下意识地去看轩辕澈,但后者此时背对着他,根本接收不到他求助似的目光。   “他腿上有伤,臣替他跪。”轩辕澈目光低垂,但背脊挺拔如松,跪在地上矮了宇文天纵一截但气场却丝毫不输。   宇文天纵垂下眼眸打量起轩辕澈,他一直自以为看透了这个孩子,刚武、莽直、报复心重,甚至还有点自私,但过去一个多月里发生的事情却颠覆了他的想法,原来他从未真正认清眼前这个弱冠之龄的青年。   若说轩辕澈耐心不够,自十多年前那件事情之后,他苦心孤诣得习剑学医,蛰伏至今才露出锋芒;若说轩辕澈鲁莽,他进退有度,劫杀一事让山匪背锅,下江南时又筹措粮草,其缜密非常人之所能及;若说轩辕澈桀骜,他会在认识到自己的过错之后对着万民下跪致歉;若说轩辕澈报复心重,国仇家恨十余载,纵然是宇文天纵也心心念念有朝一日能血洗前耻,又哪里有资格因此而看轻轩辕澈呢?   往事如烟,思来想去不过徒添感慨。   宇文天纵长叹一声,幽然道:“倘若朕没记错的话,自从三年前你成为亲王之后再不曾对朕行过跪礼。”   倒不是轩辕澈逾矩,只是根据阳宁律法,东宫太子及亲王爵位者见皇帝不必行跪拜大礼,俯身拱手作揖即可。轩辕澈向来看不上宇文天纵,平时无事自然不会再多此一举地行跪拜之礼。   轩辕澈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拿起青天令,宇文天纵随手把玩着它,不咸不淡地说道:“听说西黎天恩太子貌美而性情顽劣,且不学无术,唯一精通的是马球之术。眼前这个长得也不过尔尔,竟能入得了你轩辕澈的眼。”   那张银鬼面具轩辕澈一戴就是十几年,现在摘下一看竟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若非是那与轩辕武如出一辙的面容和越发桀骜的气势,宇文天纵几乎要怀疑他被人冒名顶替了。   千悦也并非不能如眼,只是宇文天纵看惯了六宫粉黛,又有轩辕澈在前,自然不会觉得他多好看。   “臣竟不知陛下也有以貌取人的习惯。”轩辕澈毫不示弱。   “呵,到底是一国太子,你留着不太好,让他待在宫里吧,朕会派人好好看管他的。”   宇文天纵知道轩辕澈去边境行劫杀之事后就决定,假如安玉泉能活到轩辕澈回京那他便扣留下来,若是死在路上了那就作罢,怪晦气的。   他是踏着皑皑白骨才登上帝位的,这些年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原以为不管安玉泉被虐待成如何模样自己都不会吃惊,谁成想安玉泉不仅好好的,而且是被轩辕澈抱来的。   可眼前人又与线报中不符,宇文天纵便想试探一下轩辕澈的口风。   “阿澈……”千悦想上前去触碰轩辕澈,哪怕从他身上的得到一丝一毫的温度也好,但他刚迈出脚步宇文天纵的锐利目光便直视过来,怔地他驻足不前。   不用回头轩辕澈也能猜想出千悦现在是何情态,他扬起眼帘,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宇文天纵,一字一句道:“陛下,他是我的人。”   这次,他没有以“臣”自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哦?他可是你的仇人之子,你难道就不想杀了他吗?若是他死在你手里,他日四国战乱暴发,阳宁对之西黎就少了一个重要筹码。身为阳宁的肃亲王,你还是把他交出来为好。”   宇文天纵步步紧逼,轩辕澈也不遑多让,冷笑一声,他答道:“初时是想杀了他,不过相处久了就喜欢上了,陛下还是不要夺人所爱得好。现在可不必往日,虎柙的门已经开了。”   虎已长成,柙门已开,待在柙中安分度日亦或出此柙伤人都是虎的决断。   “喜欢?爱?你懂什么!”宇文天纵的语气骤然变凌厉,把千悦吓得浑身颤了一下。   “臣不懂,陛下倒是清楚得很,把自己心爱的女子拱手让人,就为了你的帝位……”   啪!   轩辕澈的脸被打得偏到一边,抬起眼眸刚好可以瞥见千悦双目圆瞪,又是惊惧又是难以置信。当轩辕澈的嘴角躺下鲜血的时候,千悦的眼睛红了,他的眼眸中有心疼、愤怒、无助,却独独没有畏缩之色。   “小月儿,别哭,伤眼睛。”   没有什么比轩辕澈带血的温和笑容更扎眼的了,千悦很难受,可是他不能哭,便硬生生将涌到眼眶的热泪憋回去了。   轩辕澈把脸转回去,眼眸中的柔色变作嘲讽,嘴角的温和笑意则成了轻蔑的冷笑,他不甚在意道:“陛下若是不解气,再打就是了,臣不还手。”   身在帝位多年,宇文天纵早就练就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本事,但此时此刻轩辕澈触到了他的逆鳞。   他扬起手欲再打,千悦却冲上来,俯身抱住了轩辕澈的头,战战兢兢又决绝道:“别打他。”   千悦浑身都在战栗,面对宇文天纵——阳宁国的君主,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他很害怕,可是他想保护轩辕澈。或许他自己还没意识到,他身上已经出现了杀气。   “小月儿,乖,放手,到我身后去。”   轩辕澈轻拍他的胳膊让他放手,但千悦就是不肯。不知怎么的,轩辕澈脑海中冒出了边境军营中千悦拼死守护那只发簪的情景……   有些人平时胆子很小,然而一旦奋起便是怀着拼死一搏的勇气。   【作者有话说:感谢“尘上”“望舒”“书友1592723552779”“鬼精灵”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 第84章 明月玦出现   “这是阳宁的皇宫,朕是阳宁的天子,不管你是谁,在这里都不能忤逆朕,否则会死,明白吗?”宇文天纵居高临下蔑视着千悦,天子威严尽显。   千悦更往轩辕澈身上靠了些,低着头不敢直视宇文天纵,颤抖着声音艰难答道:“我明白。”   “别怕,我在。”不同于宇文天纵的针锋相对,轩辕澈只是轻声安抚了一句。   如此,宇文天纵倒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了。   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总之他看着眼前这两人卿卿相护的模样很难受,羡慕?嫉妒?亦或者是遗憾更多些……   从前,也有人为他拼过命的,可是他自己把那个人弄丢了。   “罢了罢了,都回去吧。”宇文天纵不忍再看,心累地摆摆手,转过身去背对他们。   轩辕澈也不告辞,径直起身打横抱起千悦就走,因着不方便推门,出门的时候还是一脚踹开的,把外头守着的黄总管吓得心肝颤颤。   脚步刚跨出门槛,忽闻宇文天纵道:“等脸上的伤好了再滚回来上朝。”   “臣——遵旨。”说罢,轩辕澈头也不回地走了,甚是潇洒。   千悦一手搂着轩辕澈的脖子,一手轻轻覆在他挨打的左边脸颊上,清澈眼眸几乎是一眨不眨得盯着他嘴角的伤口,然后用拇指指腹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站久了疼不疼啊?”   千悦浅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对千悦来说,那一点点疼痛和他曾经在暗卫训练营里受的伤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再说了,他知道轩辕澈是心疼他的,即便痛彻心扉他也会像现在这样浅笑着摇摇头告诉他不疼。   “如果我对他下跪他是不是就不会打你了?”千悦自责且内疚,即便这本来也不是他的错。   来的路上轩辕澈再三嘱咐到时候他只要站在他身后即可,不许行跪礼,而没有告诉他自己会代他跪下。千悦更没想到的是轩辕澈面对皇帝会如此锋芒毕露,竟惹得皇帝亲自动手掌掴。   轩辕澈垂下眼眸凝视千悦,忽然嘴角一扬就笑了,再然后就是刺眼的血又从伤口处流出。   “哎!你别笑。”   “嘶……”   千悦双手捧住轩辕澈的脸颊想控制他的表情,结果一不小心下手重了,疼得轩辕澈倒吸凉气,他慌慌张张松开手,歉疚道:“对不起……”   “小月儿,你蹙起眉头,紧张兮兮看着我的样子很可爱。”轩辕澈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温柔笑意。   千悦微微撅起嘴,实在是无语,嗔怪道:“你都被打成这样了还笑。”   若放在以前,千悦是断然不敢说出任何怪责之语的,可这段时日以来轩辕澈把他放在心尖上宠着,他的小兔胆子也难免增肥。   轩辕澈笑意更深,而后收回目光,平视着前方的冗长宫道,悠然长叹道:“我父亲是柱国大将军,他在世的时候一再告诫我拿起剑就要护佑阳宁百姓;后来我到龙首山修习剑术,师父说我是龙首山的少主,将来要守护好龙首山;三年前,学艺归来回到阳宁,我被封为肃亲王,加之以南境统帅和守备京畿的重担,所有人都对我说我要保护好南境,保护好闵都,守护阳宁的江山。”   每个人都对他给予厚望,赋予重任,却忘了抛开重重身份,他也不过是普通的陌上少年郎。   每个人都让他去守护别人,却忘了或许他也需要被保护,或许他也渴望被保护。   轩辕澈静默许久,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中竟隐隐透着哽咽:“小月儿,你……方才在御书房里你是真心想护着我的吗?”   他微微低头,再次与千悦四目相对,那双澄澈的眼眸中不含任何杂质,如混沌初开时那一汪世间最清澈的泉。   千悦报之以笑容,然后郑重点头。   勾着轩辕澈的脖子,他将一个吻印在轩辕澈的唇上,闭着眼眸同他呼吸交错道:“我想护着你,阿澈。”   我还想用我余下浅短的生命去爱你。   若非是察觉到陌生气息的靠近,轩辕澈定然要回吻过去,可惜。   “呦呦呦,肃王弟这万年铁树开花了呀,但也不用这么旁若无人地亲热吧。”   贵族子弟娶亲早,就算偶尔有些挨到二十几才成婚的也是早早便通房妾室满院,而不会像轩辕澈这样茕茕独立。   千悦怔然循声望去,只见一华服男子鼓着手掌正款款而来,面容同阳宁皇帝倒是有几分相像,既然称轩辕澈为“王弟”,那不是王爷也是皇子了。   “别来无恙啊,端郡王。”轩辕澈在宇文天纵面前都敢争锋相对,更不要说面前的只是后者的儿子了。宇文天纵那两个成年皇子最不满的就是他一个年少的外姓之人爵位比他们高,故而轩辕澈故意咬重了“郡王”二字,摆明了是要让宇文锐不痛快。   “本王是没什么变化,不过,肃王弟好不容易肯摘了面具,怎么脸变成这幅模样了呢?哎哟哟,闵都多少闺阁女子得心碎啊。”宇文锐矫揉造作地捂嘴嗤笑,但轩辕澈面不改色,他便觉得尴尬且无趣,转而将目光放到千悦身上去。   千悦被他盯得难受,下意识纠紧了轩辕澈的衣服,突然,他瞳孔一缩,盯着宇文锐腰间所佩的玉玦,呼吸的节奏骤然变了。   那是——明月玦!   轩辕澈只当是宇文锐的话让千悦心里不舒服了,便出言讥讽道:“端郡王没变吗?本王倒是觉得端郡王变了许多呢,越发地不知礼数,别忘了本王不仅是你的王弟,也是郡王见了要行礼问安的肃亲王。”   宇文锐面上的笑意瞬间褪去,他冷着脸不情不愿地弯腰躬身作揖,硬邦邦地说道:“见过肃亲王。”   “呵,不如不见。”轩辕澈直接越过他,抱着千悦继续往宫门外的方向走。   “肃亲王别得意太早,终有一日你会跪在我面前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口说无凭,走着瞧着吧。”   原以为就此清净了,谁知没走几步,路上又窜出来一条拦路的疯狗。   【作者有话说:感谢“尘上”“望舒”“书友1592723552779”“鬼精灵”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今天一大早起来看到安岁小可爱又给我打赏啦~啊啊啊~整天都好开心啊~   再分享一件开心的事情,今天查询英语四级考试的成绩,我考过啦(虽然本来觉得根本不可能过)~这样子的话,等那个家伙退役我就有自信教他英语啦~   最后,许下一个小小的愿望:这个月稿费破120~   就差一点点了~等下个月中拿到稿费的时候我已经在杭州了,可以让我妈买件不贵的短袖。人没能陪着她,至少努力赚来的稿费给她一点慰藉。】 第85章 告白   前一个轩辕澈还愿意搭理两下,但面前这个他连看一眼都嫌弃,文王宇文汲——贵妃穆惜文之子。   轩辕澈加快脚步意欲直接绕开他,没想到对方却手一横拦在了他面前。   “别这么急着走嘛。”宇文汲的眸光三分轻蔑七分嘲讽,瞥见轩辕澈怀里的千悦又意有所指道:“天还没黑呢。”   轩辕澈依旧目视前方,显然是故意不把他放在眼里。   眉间皱痕加深,轩辕澈不耐道:“有话快说。”   宇文汲皮笑肉不笑道:“立储的折子这些年愈来越多了,现在最有力的竞争者就本王和宇文锐两个人,你就算再得父皇宠幸也是个外姓之子,更何况——呵呵呵,挨巴掌的滋味不好受吧。立了大功都这样,要是碌碌无为又该如何呢?轩辕澈,该站队了。”   闻言,轩辕澈不屑冷笑,反唇相讥道:“你的耳目但凡通达一点,你现在也不至于这样同本王说话。可惜——”   轩辕澈与他擦肩而过,在他斜后方一步远的位置驻足,一脚踹向了他的膝后,宇文汲没有防备,顿时就跪倒在地,膝盖触地时的重重顿响惹得千悦都觉着自己膝盖疼。   “文郡王,你的爵位也就比本亲王低了一点儿,下次见面不用行如此大礼。”   “你……”   宇文汲得知轩辕澈进宫之后匆匆赶到御书房这里来,连个近身侍从都没带,轩辕澈那一脚的力道又着实不小,他跪在地上爬不起来,连个扶的人都没有,着实狼狈得很。   最后还是气急败坏地招呼了一旁的禁军来扶才起来的,他倚靠在禁军身上回望着轩辕澈早已走远的背影,暗暗决定若有朝一日登上帝位必要让轩辕澈跪死在他面前!   当然了,他这些虚妄的想法轩辕澈是不会知道的,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眼下他最关心的是千悦的想法。   “他很好看吗?你盯着他看了好久。”轩辕澈语气生硬,言语中带着一股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醋意。   他知道的,千悦很喜欢他的脸,而现在这张好看的脸一半红肿,隐约还能看出掌印,先前的美大打折扣。宇文氏一族的男子又向来俊美,论样貌,宇文汲差不了他多少,喜欢美是人之本性,千悦多看宇文汲两眼无可厚非,可他就是心里不舒服,膈应得慌。   “啊?”千悦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轩辕澈乍一问他顿时不明所以。   轩辕澈之前一直目视前方,只是余光瞟见千悦貌似在盯着宇文汲看,却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看什么,只是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千悦在看宇文汲的脸。毕竟,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千悦会对什么感兴趣了。   “长本事了?敢对我用装傻充愣这一招了?嗯?”轩辕澈嘴角微垂,整张脸面无表情,像是凝滞了一般。   千悦枕在他肩头,委屈道:“我没有……”   “那你说,你为什么看了他那么久!”   轩辕澈完全冷下了脸,整个人都透着股寒气,若不是千悦隔着彼此的衣物与他胸膛相贴,必然也要被这表象蒙蔽了。   他在乎轩辕澈,所以一旦轩辕澈生气他就会很害怕,因为他怕自己再次被抛下。享受过万丈华光再被丢回阴暗中是极度痛苦的,他害怕自己会那样,所以他努力讨好着轩辕澈,不敢惹轩辕澈生气。   可是这一次,他非但不怎么害怕,甚至还有点开心——轩辕澈的醋味让他感觉到原来自己也是被在乎着的。   “阿澈~”千悦甜甜糯糯地唤他,然后那人却冷哼一声别过了脸。若不是现在千悦被他抱在怀里,他大抵会直接转身背对他。   “阿澈~”   轩辕澈还是不理他。   千悦望着他微微撅起的唇不禁哑然失笑,他突然觉得其实轩辕澈生气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诚然,轩辕澈对千悦的脾气不算好,但也正是因此才好相处,因为千悦可以轻而易举地知道他的情绪界限在哪里。   “轩辕澈。”   印象中,千悦唤他全名的次数仅有一次,是他给了千悦荷花酥之后的那天,千悦以为他走了,情急之下便唤出了他的名字。   这是第二次了。   轩辕澈闻声低头,同他目光交汇,只听千悦满眼诚挚道:“阿澈,在我眼里你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花言巧语。”轩辕澈面不改色心不跳,但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很是受用。   千悦勾着他的脖子仰起身,羽毛似的吻落在了他的脸颊和嘴角。   “阿澈,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千悦终于鼓起勇气向他告白。   轩辕澈满脑子粉红泡泡,但扎进心里的刺必须要拔出来伤口才能愈合,他冷着脸继续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看宇文汲?他有我好看?嗯?”   千悦怔了一下,几乎要怀疑眼前人的真假,轩辕澈竟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浅笑着微微摇头,千悦实话实说:“我只是在看他腰间的玉玦,最先碰上的端郡王腰上也挂着个一模一样的呢。”   轩辕澈眸光一沉,良久才声音沉闷道:“那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再想了。”   千悦本想着轩辕澈若是知情的话他便从他嘴里套点话出来,可眼下轩辕澈的情绪明显不对。因此,他不敢再多言,免得引起轩辕澈怀疑。   不过,这又使他对明月玦更加好奇。   完整的明月玦是成双成对的,而宇文锐和宇文汲身上都只挂着一半,那么这二人中谁会是他想找的那个人呢?   而且,他们只是宇文天纵膝下的成年皇子,若是未成年的皇子也有明月玦呢?但他很快又把这个假想排除了,因为年岁对不上,他今年已经一十有九了,那人当年即便是身形远超同龄人也应当只会小他三岁左右,不可能再小了,而且根据幼年的记忆,那个人比他年长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真的是宇文锐和宇文汲其中的某一个他该怎么办呢?他喜欢轩辕澈,而那两人明显与轩辕澈敌对……   【作者有话说:感谢“尘上”“阳光男孩”“鬼精灵”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感谢“田雪儿”小可爱的打赏~比心心~   闺蜜马上要回南京了,约好今天下午跟她一起去吃晚饭。其实昨天晚上啊想着今天早起多码字,更完还可以存稿,但事实证明我想多了,一觉睡到大中午,下午出门之前只写了几百字,然后晚上继续写~终于赶在午夜12点之前更新啦~   我是乌龟~但是你们想催更就尽情催更吧~因为催一催我就有可能爬的快一点~   还有你们还记得之前70章左右的内容吗?一个是偃月跟轩辕澈聊了彻夜,还有偃月过来,轩辕澈哄好千悦出去找风畔,这两个情节吗?   没错,都是伏笔~再前面都有暗示~比如……算了,按捺住想要剧透的心,让我们拭目以待吧~(看作者君如何乌龟爬~)】 第86章 回家   入冬之后,傍晚时天色总是暗得格外迅速,他们刚至宫门口就已然暮色四合了。   轩辕澈进入御书房之后风畔就很自觉地到宫门口来等着了,免得遇上那两位郡王犯晦气,毕竟他可没有轩辕澈那么高的身份嚣张。   此时风畔正抱着龙渊剑斜斜倚在马车边上,和偃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主上现在天天抱着千悦不撒手,身为下属的他就只能跟新来的偃月凑一块儿了,顺带帮轩辕澈探听探听偃月的底细,如此轩辕澈用起来也好放心一些。   不过,风畔又哪里会是偃月这个人精的对手,唠嗑半日,对方的底细没套出来,他自己的老底倒是吐了个一干二净还不自知。   轩辕澈带着千悦径直上了马车,而后静静抱着他沉默良久。他的双目似乎是在凝视着一处看,但其实没有聚焦,不过是在出神罢了。   房俊明已经被押入天牢了,不知道宇文天纵会如何处置他。他是该死的,可是定国公府手中握有三十万兵权,宇文天纵为着江山社稷的稳固怎么着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那么,命丧于赈灾不力中的百姓们呢?他们的命又该由谁来偿还呢?估计最后也就刺史蔡忻那个没有家族势力依傍的倒霉鬼会被拉出来顶下大半罪责吧。   作为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无论宇文天纵最终作何决定轩辕澈都可以理解,但心里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到悲凉。   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皇妹,同他一般,离开闵都一走就是十几年。只不过,他是去龙首山学艺的,独孤老头子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形,但到底是真心待他好的。而皇妹呢,印象中的她小小一只,与她那两位皇兄不甚亲近,反倒是老喜欢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的。就是那样小小的,懵懵懂懂的,本该在阳宁皇宫享受嫡公主尊荣的她却被送去了赤玄为质。   阔别十数载,哀婉叹息之余,轩辕澈又不免对她生出几分心疼。   而千悦窝在轩辕澈怀里,思虑并不比他轻半分,他还在想着明月玦的事情,可是不管怎么想都是一头雾水。   彼时他还是垂髫小儿,堪堪记事罢了,又久居冷宫,每日所思所想最多的便是这顿饭能否吃上,吃上了这顿又会否有下顿……   有的人可以用童年治愈后半生,而千悦这样的则需要用后半生去治愈童年。   “阿澈……”想着想着他便饿了,于是轻扯轩辕澈的衣袖唤他。   “嗯?”轩辕澈回神,有些茫然。   “我饿了……”三个字甫一出口他便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舔了舔嘴唇又抬眸凝视轩辕澈,怯怯道:“回去之后可以吃饭吗?”   轩辕澈本想露齿一笑,但左边脸颊肿的厉害,他便只能回以浅浅一点笑意,打趣道:“回去不吃饭你莫不是想辟谷做神仙吧?”   千悦摇摇头,轩辕澈把他揽进怀里,亲吻着他的发顶温柔道:“放心,有我在,不会把你饿着的。你先想想要什么菜式,能做的都让厨子给你做,若实在吃不惯就先忍几天,我尽快命人招个西黎的厨子进来。”   轩辕澈认准了一件事就会做到底,比如要复仇就十几年都不改心志,一点一点努力去达到,认定了一个人,就会竭尽所能对他好。   在遇见千悦之前,他带着面具将所有人情味儿都隔绝在自己心房之外,人们以为他无情,可正是这样的人最深情,因为他把自己的情谊都许给了一个人。   那个人没有出现,他就默默留着,等待着,那个人出现了他就把一腔真心捧出来给他,如此而已。   “不不不,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什么都吃的,不挑食。”千悦是很矛盾的,他缺爱,所以渴望被爱,同时他也自卑,当那份爱意来得太过浓烈时与他而言又是极大的负担,因为他总会觉得自己配不上。   西黎自从十几年前那场大战后就国库空虚,这些年安氏皇族寻欢作乐的花费都是靠苛捐杂税收上来的,富丽堂皇的九霄宫阙夜夜欢歌,酒池肉林,而逼仄的暗卫营里十人一桌,三素一荤,一旦筷子下慢了就只能啃陈年米煮成的黄米饭了。   这样的情况下大概论谁都不会挑食的,毕竟有的吃就不错了。   “小月儿!”轩辕澈双手扣住千悦瘦削的肩膀,语气甚是严厉。   千悦一怔,心跳加速,澄澈眼眸染上畏惧之色,而后便见轩辕澈做了个深呼吸,尽量放柔声音说道:“不是答应我不会再轻贱自己了吗?难道你想食言吗?”   “不,我没有,阿澈,你信我……”   千悦很是慌乱,他想解释,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就是不挑食啊,只要轩辕澈给的他都会吃,这怎么也是轻贱自己了呢?   “这里离西黎很远,风土人情大不一样。我希望你留在这里,不仅仅是你的人,还有你的心。我希望你在这里开心快乐,我想把最好的都给你……罢了,你以前如何如何我管不着,今后——我会把你养挑食的。”   直视轩辕澈的眼眸,千悦能从中看出满满的自信和志在必得的野心。   “好。”眼前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霸道过了,千悦抿唇微微一笑,欣然答应。   ……   回京路上,千悦幻想过很多次肃王府的模样,然而当他亲眼见到时还是难免惊讶。   王府坐北朝南,整条街就那么一座府邸,其规模可见一斑。   门口坐两只两人多高的石狮,府门五间房,中央三间是可开启的;屋檐下八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将王府门口照得亮如白昼;七列九行黄铜门钉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每一个都像是金色的小眼睛。   “阿澈,你家比西黎皇宫都漂亮呐!”千悦就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惶恐且兴奋。   “以后这里也是你家,小月儿。”   “真的吗?”   “嗯。”   千悦只顾得上兴奋,未曾发现轩辕澈眼中除了疼惜还有一些其他的复杂情绪。   再过几天,就把那人请来吧……届时……   轩辕澈闭上眼眸深吸一口气,将那些令人烦躁的想法暂时摒除,便带着千悦进府去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鬼精灵”“望舒”“尘上”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今天讲一个小知识点,有小可爱评论“纠心”,然后我回复的时候打出来“揪心”,我就很奇怪,因为感觉这俩都没错,就去查了一下:前者形容内心纠结,后者形容内心疼痛。现在千悦是内心纠结,所以要用前者,我错了~   作者君也不完美~犯错的时候欢迎大家批评指正~就酱~比心~   注:本章正文中对王府大门的描写参考自《大清会典》中所记载的清代亲王府规格。除了文中所写的还有两点:亲王府的屋脊上可以安方吻兽,还有屋顶可以覆盖绿色琉璃瓦。】 第87章 上药   轩辕澈进门的时候王府的管家没认出来他,差点要喊侍卫了,幸好风畔眼疾手快地拦下。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千悦窝在轩辕澈怀里,只觉眼前景色应接不暇,直到轩辕澈把他抱进屋他还意犹未尽地在朝外看。   “喜欢这里吗?”轩辕澈把他放到了紧挨着窗的罗汉榻上,以便他继续观察周遭的景色。   千悦是胆小又敏感的,让他对周围环境熟悉一些也好让他安心一点,若不是一会儿要上菜了,轩辕澈定然会带他再好好逛逛的。   “喜欢。”千悦笑得羞涩,眼里兴奋的小星星却藏也藏不住。   不过,他回首时目光触及轩辕澈的脸颊,嘴角眉梢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怎么了?”   “那个……有没有消肿的药啊,你的脸……”千悦越说越小声,到后面甚至没有声音了。   “我的脸什么?”其实不用千悦说,风畔早就已经把药取来了,轩辕澈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门口踌躇的风畔,而千悦背对房门,视线受阻。   “你的脸这么好看,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千悦眼中三分疼惜七分歉疚,他伸手想抚摸轩辕澈的脸颊,但是又怕弄疼他,就这么停在了离他脸颊一寸远的空中。   “要是哪天我变丑了,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嗯?”轩辕澈抬手,三指捏住千悦的下巴,目光晦暗不明。   千悦连连摇头,双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拇指指腹轻轻揉按着他的掌心,真诚道:“不会的。而且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就毁了自己的脸,和你一起丑。”   不经意间,千悦已经摸索出了与轩辕澈的相处之道:其实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的思前想后,只要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坦白就好了。   闻言,轩辕澈身上的迫人气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朝门口招了招手,而后径自坐到了罗汉榻的另一边。   风畔得了授意,这才敢提步入内,将药盒快速放上榻中央的小几,风畔赶忙告辞,活像是被饿狼追着似的。   轩辕澈见状不禁暗道这家伙越来越识相了。   有了药轩辕澈却不自己动手,只托着下巴凝视着千悦,摆明了就是要他给自己上药。   这样看过去,轩辕澈的脸一半英武俊朗,另一半像熟透的红苹果,肿得肥嘟嘟的,要不是不忍弄疼他,千悦都想戳两下试试手感。   千悦笑着摇摇头,无奈地打开小瓷盒,用指腹沾取一点往轩辕澈脸上抹。   “你笑什么?”   千悦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一边笑道:“笑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小孩子心性。”   轩辕澈一听这话哪里坐得住,扬手起身就朝着千悦袭去。   “别打我!”千悦本能得将双手交叉于头部保护自己,浑身战栗。   伤口会结痂,会愈合,但是会留下疤痕,即便身上的疤痕可以随着岁月流逝减淡,心里的那道却不会消失,只不过是慢慢沉入水底,在某个特定的契机又会骤然浮现。   轩辕澈一怔,并没有收回手,只是轻轻将掌心落在他发顶,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额头,无奈道:“我没想打你”。   其实他本来只是想用力揉揉千悦的小脑袋而已,谁让他说自己小孩子心性的,不给点教训怎么可以?   结果,没想到千悦居然这么大反应,倒是让轩辕澈始料未及了。   千悦颤抖着身子缓缓放下手,怃然致歉:“对不起……”   轩辕澈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感受着指尖触及他鬓角冷汗的黏腻,无奈之余又不免揪心。   “不是你的错。”轩辕澈尽可能地放柔声音宽慰他,心里却想着一定要快些确定眼前人的身份。   在楼船上的时候,千悦被他鞭打之后高烧不退,他亲自为他更衣上药,千悦醒过来之后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面对千悦那伤痕累累的躯体时是如何得惊愕难言。   他那时留下的鞭伤主要集中在千悦的背部,可是千悦的前胸、小腹、四肢……或深或浅,或大或小的疤痕到处都是。   脑海中浮现起这些回忆,轩辕澈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了,狠狠的,狠狠的……   空气恍若凝滞,幸好有侍女的通传声打破了这一尴尬局面。   “我们不在这里吃饭吗?”   “嗯。”   轩辕澈的卧房很大,外间也有圆桌可供用饭,不过王府里有单独辟出的饭厅,轩辕澈往日都是在那里用饭的,下人们也不过是按照主子的惯例办事。   饭厅就在卧房前面,轩辕澈抱着千悦走一小段就到。   未等进门,饭菜的香味就已经钻进鼻子,千悦仔细嗅了嗅,不免心生疑问,怎么有股这么熟悉的味道?   轩辕澈原本想让千悦坐在自己腿上,但是千悦碍于在场的侍女太多,实在不好意思再让轩辕澈喂饭,便提出要自己坐。   想想刚才的那一幕,轩辕澈虽然心里不乐意但还是同意了,他想让千悦在这里开开心心的,所以他愿意给他这点自由。   “阿澈,我可以盛碗汤吗?”   看着千悦小心翼翼的样子,轩辕澈只觉得自己眼睛被刺痛了,他褪了宽袖外袍,亲自起身盛了一碗,还用调羹搅拌着吹了几下才放到千悦面前。   “喏,喝吧。”   千悦忙不迭地欣然开始喝起来,低头时鬓角滑落一缕碎发,轩辕澈眼尖地发现了,本想即刻伸手过去捋,思及千悦方才的反应,只好缓缓伸手过去完成这件小事。   “慢点喝,还有呢。”轩辕澈望着千悦,满心满眼地宠溺,忽然他脸色一变,凝重道:“你是不是觉得冷了?”   千悦放下碗,怯怯道:“没……”   轩辕澈剑眉一凛,千悦连忙改口:“有点儿冷……”   轩辕澈连忙把千悦揽进怀里,又吩咐人去搬来暖炉。   王公贵族向来秋末就在屋子里早早烧上炭了,偏轩辕澈是个异类,怕那炭火地龙把自己身子养娇贵了,愣是一年四季不烧炭,反正他身体强健也不会觉得冷。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千悦。   “冷了怎么不早说啊,难不成我会苛待你嘛。”轩辕澈怨责的语气中是满满的心疼。   “不用这么麻烦的,也没有很冷……”   “你——”   轩辕澈正欲继续数落他,风畔却忽然匆匆入内。   【作者有话说:感谢“尘上”“望舒”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退伍季到了,可惜他还要一年才能回来,作者君也说不出自己现在什么心情。   今天下午学会了仿点翠,只能说,不管相距多么远,都要在等待中遇见更好的自己。   最近正文都是各种小细节,可能因为作者君在现实生活中就是个细节控吧~   猜猜风畔为啥子来呢?   小预告:不出意外的话,永安公主这几天就会出现了,如果出意外,那就是乌龟作者君爬地慢了……】 第88章 兵权易子   风畔有急事想汇报,但碍于千悦在场,也不好直说,只得为难得用眼神向轩辕澈请示。   然而未等轩辕澈开口,千悦就率先自觉地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背过身去了。   诚然,轩辕澈很是宠爱于他,可他也不曾忘却自己的身份,在这里,他始终是个外人。   如此,风畔一时间万分尴尬。   轩辕澈把千悦的身子掰过来,又抹下了他的双手,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对风畔说道:“你说吧。”   “是。”风畔抱拳一礼,如实说道:“定国公进宫了,而且带着能调遣三十万大军的虎符。”   千悦乖乖地吃饭,轩辕澈则继续静静给他布菜。   “陛下见他了吗?”   风畔摇摇头,答道:“未曾。”   轩辕澈抬眸往外头看了一眼,天色黑透了,估计在过会儿宫门就要下钥了,看来定国公今天是不会出来了。   “派人到宫门口盯着,一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   “属下遵命。”风畔告退立即就下去照做了。   轩辕澈的眸光沉了又沉,原本在给千悦布菜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搁置在了桌沿上。   现在去回想整件事情,其实处处都很蹊跷。比如赈灾一事事关重大,何以户部两位侍郎争抢,最后却落到了房俊明一个局外人头上?   夺嫡之争一触即发,那两位户部侍郎分别属于端王和文王的阵营,此事若谁能拿下并且圆满完成便相当于两军交战的首次大捷,宇文天纵不会不知道这重意义。   若是宇文天纵念及民生疾苦,不愿此事沦为夺嫡中的牺牲品,派个可靠的人去轩辕澈也不是不可以理解,毕竟这这件差事不管落到两位皇子中哪一方的头上,另一方都肯定会暗中使绊子,如此让局外人去做倒是再合适不过。   可房俊明……除了定国公府世子的身份再无其他价值。   以眼下的情况来看,是宇文天纵借天灾给房俊明挖了个大坑,目的是收回定国公手中的兵权,而他轩辕澈只不过是助力的一把刀。   定国公身在朝堂多年,难道这点帝王心术也猜不透吗?   房俊明烂泥扶不上墙,但定国公麾下的能人不少,他定然也是派人去仔细提点着的,要不然当初那本假账也不至于如此精细,而且房俊明出身富贵,他有什么理由要铤而走险贪墨如此大数目的银两呢?   除非……是定国公让他这么做的。   可惜,那笔赃款的去向到现在还没查到,否则局势必然明朗许多。   轩辕澈回神,突然发现嘴边多了块红烧肉,眼前则是千悦羞怯又紧张的眼眸。   “阿澈,吃吗?”他一手拿着筷子,另一手托在筷子尖端的下方,防止食物掉下来。   以往一直都是轩辕澈喂他吃饭,这是他第一次喂轩辕澈,他不确定轩辕澈愿不愿意吃,害怕畏缩之余满满的都是紧张,他感觉自己手心都出汗了,有点粘乎乎的。   轩辕澈以行动代替言语回答,他微微低头将红烧肉吞入口中,千悦则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回府后的第一顿饭虽然有插曲但是总体上还是很愉快,洗漱过后,二人并肩躺在床上。   许是换了新环境的缘故,千悦兴奋得睡不着,两眼望着床顶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睡得不舒服?”   “没有,只是在想那碗汤。”他想喝汤一来是离了轩辕澈觉得冷,而来则是因为闻着味道觉得熟悉,想尝尝确定一下。   “不好喝吗?”   “好喝,跟醉仙楼的一样好喝。”   他这样一说轩辕澈就知道他在疑惑些什么了,带着一点儿得意说道:“我把醉仙楼的厨子请来了,以后他就在我们府上当差,你若是喜欢,什么时候都可以叫他做给你吃。”   “那醉仙楼怎么办?”   “无妨,楼里的厨子又不止他一个。”   千悦顿时没话说了,撅了噘嘴,也不晓得当初说厨子在醉仙楼能让更多人吃得开心的是谁。   与此同时,他又觉得心里暖暖的。   当然,依偎在轩辕澈身旁,身上也是暖暖的。   ……   以往在西黎暗卫营,千悦睡觉很是警醒,一丁点儿动静都会跳起来拔剑,但最近倒是睡得越发沉了,待他醒的时候枕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只留下一点余温。   “阿澈?”因着是在轩辕澈的府邸,人不在了他也不慌,便只揉着惺忪睡眼轻轻唤了一声。   “公子先洗漱吧,殿下在庭中练剑呢。”回应千悦的是一名梳着双丫髻的紫衣侍女,昨日用饭时他也有见过一眼。   千悦结果侍女递来的布巾一边擦洗一边问道:“他平日里一直如此自律吗?”   “回公子的话,一直如此。不过若是遇上刮风下雨的天气,殿下就不练剑了,他会去书房习字弄墨,以此修炼心性。”   昨日轩辕澈对千悦的态度是府中人有目共睹的,就算有些人没亲眼看见,一夜下来也早都传遍了,故而侍女对千悦很是热络。   “真好。”千悦往外看去,可惜视线被紧闭的窗棂挡住了。   “你可以帮我把窗户打开吗?”千悦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想看看他,可是我腿上有伤,他不让我下地。”   “殿下的医术也很好呢,公子是该听他的。”侍女浅浅一笑,便去开窗了。现在天寒,千悦也不抗冻,她就只开了一半大,这样既能让千悦看到轩辕澈又不至于让他受冻,收拾脸盆离去前还对千悦嘱咐道:“公子若是觉得冷了,吩咐奴婢关上就好。”   “好,谢谢。”   对侍女来说,做这些都是本分,因此千悦的道谢让她很是开心,对府里的这个新面孔也多了几分好感。   千悦的姿色虽然逊色于轩辕澈,但他淡淡浅笑的模样也很是好看,尤其对于下人来说,谁会不喜欢好相与的主子呢?   轩辕澈原本还想再练会儿,不过千悦透过窗子看他的时候他也刚好注意到了千悦,便收剑入鞘进屋。   “我打扰到你了吗?”千悦绞着手指抿唇,很是纠结。   轩辕澈缓缓伸手过来摸他的发顶,柔声道:“才不是呢,我练的差不多了就进来看看你。”   千悦又瞥了一眼窗户外,这个小动作自然被居高临下的轩辕澈捕捉到了,便说道:“想出去看看吗?”   “想~”千悦欣喜地扬起脸望着轩辕澈,他脸上的掌印已经消退了,只是还有点红肿,看来昨天的药膏效果不错。   “那——等用过早膳我带你去好不好?”轩辕澈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允你下地自己走,但若是伤口疼了得告诉我,否则此后三个月你都别想下地了。”   千悦喜出望外,连忙一口答应。   然而,等他们用完早膳,看门的家丁却匆匆前来通传……   【作者有话说:感谢“望舒”“尘上”这两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感谢安岁小可爱的打赏~这算不算假期结束的告别礼物呢~   作者君大学开学比较晚,这两天只顾着退伍季,忘了也是开学季啦~嗯,没错,我是个憨憨~   希望大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后更好得归来~作者君在这里等你们哟~】 第89章 公主驾到   来者是永安公主宇文念翎。   轩辕澈思忖片刻还是没带着千悦一同前去会面,毕竟时隔多年轩辕澈也不知道曾经黏着自己的小丫头变成了何等模样,又脾性如何。千悦那么敏感,万一永安心直口快地说出点什么惹他伤心便不好了。   再者,不管千悦到底是不是安玉泉,对旁人来讲他总归是来路不明的西黎人,在给他伪造好新身份之前,把他藏在府里是有利无害的。   千悦也很懂事,抱着兔子在侍女翠荷和三名暗卫的陪同下到后花园去逛了。这样正合轩辕澈的心意,因为今日原本也是要将主卧房腾出来的。   因着脸上有伤,让永安看见了不好,轩辕澈想找个面具带上,但是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又显得很冷漠疏离,最后他只好拿龙渊剑对半剖了,把左半边戴在脸上。   穿戴齐整,轩辕澈亲自到府门口去迎接宇文念翎。   虽然同宇文氏一族的关系不过尔尔,但轩辕澈对这个儿时的小粘糕倒是很有好感。他是家中独子,有这么个便宜妹妹自然是欢喜的,只是如今白云苍狗,也不知道这个小妹妹对他可还有情意在,于是,素来沉稳冷静的轩辕澈都有了些许紧张之意。   绕过影壁,一方亭亭玉立的身影进入眼帘。   这真是个明艳动人的姑娘,她穿着一袭雪青色牡丹海棠纹样纱罗所制的宫装,素净雅致又不是华贵;头上挽着朝云近香髻,上缀几支金镶玉步摇,流苏随着她的步伐叮当碰撞,很是悦耳;至于容貌,倾国倾城或许谈不上,但却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坯子,倘若过几年长开了,定然会出落得更加漂亮水灵。   张口,轩辕澈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一时哑然。   “肃王兄,我还能像以前一样唤你澈哥哥吗?”宇文念翎双眸噙泪,嘴角却带着笑意,这是重逢之喜。   ……   王府的另一头,千悦披着白狐裘,百无聊赖地坐在廊下,抚着腿上的小白兔。他很懂事,也很听话,但这并不代表他会不失落。   毕竟那个人明明说好要陪他的,结果却去陪别的女子了。   他理解,却还是忍不住得心里憋闷。   他所在之处名唤暗香园,满园梅花,不过还没开,劲瘦的枝干上星罗棋布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心思灵巧的翠荷看出千悦兴致不高,便主动开口跟他讲暗香园的事情:“每年闵都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这里的梅花就会开放,而后暗香满园。殿下会命人摆上桌案和文房四宝在此处作画,有时也会提着两坛子酒在这儿黯然神伤。”   见千悦的头又低了低,翠荷赶忙改口:“不过那都是以前了,今年有公子您陪着,殿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以往没有人陪他吗?”千悦依旧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翠荷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偌大的肃亲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可是没有一个是轩辕澈的亲人。王府里过年过节都很冷清,因为越是热闹就越显得轩辕澈一个人形单影只。   “殿下以前从来没有往府里带过人,尤其……还是亲自抱进来的。”翠荷还是个大姑娘家,越说越羞,声音也越来越轻。   闻言,千悦也红了耳廓,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开心。   然而,下一刻他就开心不起来了。   “啧啧啧……还有闲心思在这里害羞呢~枕边人要被抢走了都不知道~哈——”   千悦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青衣身影斜倚在暗香园入口处的月洞门边打哈欠,似乎很是困倦。   当然,其实就算不抬头千悦也能轻而易举分辨出这是偃月的声音,因为除他之外实在没有人会用如此欠揍的口吻说话。   不过眼下的重点显然不是这个。   “你什么意思啊?”千悦猛然站起身,脚下一滑差点栽倒在地,幸好翠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事到如今,他最在乎的就是他的枕边人——轩辕澈。   他不可以没有他的,真的不可以。   偃月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眼瞧着千悦快扑到身前来了,他才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继续煽风点火:“我把他交代的事情做完了,去找他的时候刚好看见他往府门口去,那公主可真是漂亮啊——”   瞥了千悦一眼,偃月接着刺激:“看什么看,公主比你漂亮多了。人家一见面就喊‘澈哥哥~’,哎呦喂,那可真是把人骨头都要听酥了~然后啊,你猜怎么着?就那一会儿就抱在一起了呀!估摸着过不了多久肃亲王府就要迎来一位女主人咯~”   “不…不会的……他们是兄妹啊!”千悦茫然无措,只觉得天旋地转。   “切,一个是异姓王,一个是皇室嫡公主,血缘关系都没有,算哪门子兄妹?”偃月见刺激地差不多了,便抬手指了个方向,“喏,朝那儿直走五个院子,去晚了你的阿澈可就不归你了哦。”   千悦即刻放下兔子,步履蹒跚地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跑去。翠荷抱着兔子立在原地,一时间目瞪口呆。   “偃月大人!”翠荷身份低,再气不过也顶多着急上火地吼他一声,而后绕开他追千悦去了,三名暗卫也匆匆跟上。   偃月对着他们的背影打了个响指,清除了他们的一部分记忆,要不然若是轩辕澈知道他在背后这么搬弄是非可不得扒他一层皮。   至于千悦,闷葫芦一个,留着刚才那点儿记忆或许更好,有了危机感才会去努力争取呀,要不然这俩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成事啊!   唉……罢了罢了,猴年马月算什么,他都等了近百万年了!   偃月越想越心累,干脆打着哈欠回房间补觉去了。   ……   “澈哥哥,这匹天青色的云锦缎子真好看,翎儿喜欢~”   目光触及那匹锦缎,轩辕澈眸色一沉,拉着宇文念翎往右边走,不咸不淡道:“那匹缎子颜色不好,穿在你身上显老气,不如这匹胭脂色的吧。”   “唔……好吧。”宇文念翎有点舍不得,但还是乖乖听轩辕澈的话。   千悦站在房门外,从他们背后看着、听着,只觉得自己多余又可笑。   【作者有话说:感谢“尘上”“鬼精灵”这两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暗香园这个名字取自林逋的“暗香浮动月黄昏”,也是这句诗之后,“暗香”成为梅花的别称~】 第90章 伤心吐血   库房很大,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摆放得满满当当。   轩辕澈带着宇文念翎慢慢挑,慢慢逛,千悦就一直缩在门边悄悄窥着他们。翠荷几人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让他离开,毕竟轩辕澈也没下死命令不让他四处走动。   宇文念翎不时会对轩辕澈做出一些亲密举动,挽手、扯袖子晃悠,甚至暖手炉冷了让轩辕澈给她哈气暖手,而轩辕澈犹豫片刻也照做了。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刺痛着千悦的眼睛,可他就是自虐一般不肯离开,眼睁睁继续看着……   翠荷才说他是轩辕澈带回来的第一个人,可转眼间轩辕澈不是又迎回来第二个吗?   千悦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一直清楚自己不配拥有轩辕澈的宠爱,可是当这份宠爱被旁人分割走的时候他又心痛难耐。   想来是心理落差造成的吧,从前他以为轩辕澈给他的是独一无二的偏爱,可是现在他才发现轩辕澈是博爱的,那份宠爱不仅仅可以给他,还可以给他以外的人。   宇文念翎终于挑好了自己喜欢的,便挽着轩辕澈的手臂走出来,二人身后是捧着各色珠宝绸缎的婢女太监。   千悦见状慌慌张张地回神,绕过墙角躲在了后面。   “澈哥哥,要是有正红色的香云纱缎子就好啦,可以用来做嫁衣呐。”宇文念翎声音甜甜的,好像是不经意间随口一说,但那双眼睛却始终凝视着轩辕澈。   她在试探轩辕澈的态度,可是轩辕澈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她的话外之意,只是捏了捏她的鼻头,揶揄道:“才回来多久就想着嫁人了?让你父皇听到可不得伤心死。”   “我不管~”宇文念翎抱着轩辕澈的胳膊来回晃悠,“翎儿小时候就说过长大后要嫁给澈哥哥的呢~”   轩辕澈仔细回忆从前,宇文念翎好像真有这么说过,但儿时戏言哪里能当真的。   二人相携着走远,轩辕澈才说道:“儿时戏言,当不得真。如今你可是护国永安公主,身份地位非比寻常,日后婚嫁一事自有你父皇为你操心。当然了,作为你王兄,我到时候也定会为你备下一份丰厚的嫁妆。”   ……   最后一句千悦没有听见,因为他把轩辕澈回忆时的沉默当做了默认,而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偃月说的是真的,宇文念翎真的会嫁给轩辕澈,成为肃亲王府的女主人。   那么他算什么呢?   玩物吗?好像用这个词来形容都太抬举他了,连通房丫鬟都会与主子发生关系,可是他……轩辕澈根本都不曾同他有过肌肤之亲。   不知怎么的,他竟然想起了醉仙楼里遇到的那个小奴,他哭着笑,笑着哭,要是轩辕澈愿意碰他,哪怕是带上锁链他也愿意的……   可是轩辕澈不愿意,哪怕他们已经同床共枕多日。   先前轩辕澈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时候他竟还不自量力地生出了一点希冀,他想要是没有箍心之毒这张催命符,他陪着轩辕澈久一点再久一点,是不是未来的某一天轩辕澈就会生出以他为妻之心呢?   可现在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且荒唐。   永安公主刚从赤玄回来的时候轩辕澈因为他没有去接她,还说陛下有两位皇子可以去迎接永安,而他只有他。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轻易送上门的总是不会被珍惜,所以轩辕澈故意不出现就是等着永安公主自己送上门吗?   如此,可就说得通了。   千悦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泪却簌簌而落,他笑自己可悲,又伤心于对轩辕澈和宇文念翎二人亲密关系的认知。   翠荷就站在他身后十步远的地方远远望着他,很是忧心却不敢靠近。   千悦颤颤巍巍地转身,刚走两步忽觉心脏抽痛,接着便是一股热流自口中涌出,竟是生生呕了血。   “公子!”翠荷哪里见过这等情形,她急急忙忙上前,奈何还是慢了些,亏得有个暗卫上去扶住了他。   千悦双眼迷离地望天,只觉得眼皮子很是沉重,视野也昏暗异常,他有气无力道:“天……怎么黑了?”   眼皮缓缓闭上,千悦的意识陷入混沌之中。   翠荷又唤了几声,还用力按了他的人中穴,可千悦一点要醒的意思也没有,翠荷顿时六神无主。   院子周围的婢女奴才听到动静也纷纷跑来,人多了一些翠荷才稍稍稳住心神,让他们把千悦送回房去,自己则着急忙慌地去找轩辕澈了。   轩辕澈不仅仅是王府的主人,也是府里医术最好的人,府医太医遇到问题都会来请教他。   王府里闹出了大动静,几乎所有人都在绕着他转,唯独吐血昏迷的那人觉得自己无足轻重且多余。   ……   意识混沌中,不辨白天黑夜。   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母亲病倒在了冷宫里——那个吃不饱穿不暖,墙壁还四面漏风的地方。   他知道的,母亲一直身体不好。尚宫局的云嬷嬷说,母亲是在冷宫里生的他,也是个冬日,冻人得很,生产的时候条件简陋受了寒气,月子也没坐好,便落下了病根。   为了养活他,母亲拖着病弱之躯苟延残喘。她曾经和云嬷嬷同为尚宫局的绣娘,刺绣的手艺很好,冷宫里被克扣份例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除去云嬷嬷的接济母子二人唯一的生计就是母亲做了绣品托出宫办事的太监去卖掉换成银钱,虽然大头会被太监拿走,但好歹母子二人还能得到一点儿改善生活。   就这么过了几年,母亲病倒了,咳嗽了很久也不见好。他跑去太医院找太医,可是他们粗暴的将他赶了出来,还说冷宫那晦气地方的人死了就死了。   他茫然无措,跑到玉湖边的时候刚好撞见了在和宫人打雪仗玩的安玉泉——他同父异母的兄长,西黎金尊玉贵的天恩太子。   是的,他去了,因为他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去求他救救母亲,那是他做过极为愚蠢的决定……   【作者有话说:感谢“~~”“鬼精灵”这两位小可爱的推荐票~   可能是要提前毒发了……】 第91章 最重要的是眼前人   “天神哥哥……”   千悦缓缓睁眼,视野从模糊渐渐变为清晰,灰蒙蒙的光亮从窗外透进来,不是很亮堂,但不影响正常视物。   他仰望着床顶,只觉得陌生又有点儿熟悉,思维迟钝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是轩辕澈主卧房的床顶。   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锦被,但是比在西黎暗卫营盖着厚重的大棉被还要暖和,房中温暖如春,他往周遭看去却不见炭盆。   这倒是奇怪了,他总不可能一觉睡到开春了吧?   “呀!公子你醒了啊。”   翠荷插好新折来的梅花,一转身刚好千悦在挣扎着坐起来,连忙过去扶了一把,又拿来两个天鹅绒软枕给他垫上,免得他受凉。   “嗯。”千悦低低应了一声。   他虽然醒了,但整个人还是没什么力气,脸色也很是苍白,看起来极为虚弱。   “公子你等等啊,我去告诉殿下。”   “诶,别……”千悦想拦下她,奈何实在是连说话都费力,干脆朝后一仰瘫倒在了软垫上。   双目无神地望着窗棂,千悦怃然。   去告诉轩辕澈做什么呢,他现在应该还在陪着永安公主吧,千悦不想因为自己打扰到他们。   其实静下来想想,偃月说的没有错,一个是尊贵的异姓王,一个是同样显贵的皇室公主,他们很般配。   而且,轩辕澈位高权重,又相貌德才兼备,阳宁皇帝不管是出于稳固江山的考量还是为女儿寻觅个好归宿,轩辕澈都是上佳人选。   思绪又飘到西黎,那个从来没管过他们母子二人死活的父皇,他仪表堂堂,昏聩无能,但他是西黎的皇帝,他心悦于当时一诸侯小国的王族嫡女,那是倾倒了三国君主的当世妲己,为了俘获她的芳心,他不惜倾举国之力对阳宁开战。   再后来,他得偿所愿,他将那名女子封为丽皇后,许她江山万里,无上荣宠。   丽皇后并非空有美貌的女子,她知道男人不会珍惜轻易的来的东西,哪怕她已经价值一场伏尸百万的战役。新婚不久,她故意同西黎皇帝怄气,而千悦的母亲前去送新制的衣物,西黎皇帝正气闷,便与他的母亲一夜春宵,于是便有了他。   很快,他和丽皇后和好了,他的母亲被打入了冷宫……   看吧,门当户对的贵族才会终成眷属,而他这样微不足道的,恐怕最后只会步母亲的后尘吧。   “娘亲,我想你了……”   手纠紧了被褥,他侧过身曲起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泪顺着颧骨滑落。   这便是轩辕澈匆匆赶来看到的、听到的。   “小月儿。”轩辕澈站在他五步远的地方,蹙着眉头凝视他,很是不知所措。   千悦刚刚那句让他很是愧疚,如果不是他把他带到这里来,他也不至于……   “阿澈,”千悦抹掉眼泪,扶着床柱坐起来,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给他看,“你怎么来了呀?不去陪着公主吗?”   轩辕澈疾步走到床边坐下,拉着他手一边把脉一边答道:“我为什么来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不知怎么的,轩辕澈有点烦躁,做了个深呼吸平复心绪,他继续道:“公主早就回去了,她这几日过来都被我拒之门外了。”   “啊?”   千悦微怔,被轩辕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是见我对她好醋坛子打翻才变成这般模样的。”   这样的怀疑并非没有依据,一来千悦昏迷的地方就在库房边上,而来从他的脉象来看是惊惧心伤过度,而且除此之外好像还有点别的原因,不过轩辕澈不敢肯定,因为千悦的体质畏寒,本就与常人不太一样。   千悦缩了缩脑袋,没错,还真是,但他看轩辕澈的眼神就觉得自己要是敢承认必定吃不了兜着走,便将话题往旁的地方引:“你别这样,公主会伤心的。”   这无异于是把火星子引到了炸药桶,轩辕澈欺身而上,双手撑在了千悦两侧,轻柔的声音中弥漫着危险气息:“她是我妹妹还是你妹妹?你这么关心她作甚?莫不是看上她了吧?嗯?”   千悦感觉自己就像是大老虎爪下的小白兔,只要他敢说错一个字,锋锐的虎牙就会立刻咬断他的喉管。   “我没有……”   轩辕澈离他很近,他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不是往日里那种清冷矜贵的沉香味,而是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见千悦耸动着鼻翼嗅自己的气味,轩辕澈没好气地解释道:“方才在给你煎药。”   千悦往被窝里滑了一点,清澈眼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很是无辜道:“可不可以不喝药啊?”   光是闻着轩辕澈身上这点味道他都觉得舌根发苦,可是他不喜欢苦的,他喜欢吃甜的。   “不可以。”轩辕澈冷着脸无情拒绝。   千悦垂下眼眸,整个人蔫蔫的,很是委屈的模样。   “还有,你不打算解释解释自己的病情吗?我从医多年还没见过谁好端端就吐口血出来的呢。”   被轩辕澈盯着,千悦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他不是个会撒谎的人,现在这种情况,却不得不真假参半地扯谎:“我…我小时候掉湖里受了寒,身子一向不好的,再说了…现在没了内……”   轩辕澈本来想说“编,你继续编”,但听到那个字却说不出口了。他知道他想说什么,没了内力,是啊,他没了内力,是他轩辕澈亲手废掉的。   他身上的气场变得很压抑,右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药罐那边有翠荷看着,其实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去,他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   轩辕澈起身就要走,千悦忙扑上去拉他,惊惶地解释:“阿澈,阿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怪你……你别走”   千悦声泪俱下,轩辕澈自然走不了,他没有回身,但是停住了脚步,许久,他沉痛道:“对不起。”   “没关系的,没有关系的,阿澈……”对于现在的千悦来说,内力什么的早就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他的眼前人——轩辕澈。   【作者有话说:感谢“~~”“鐖卞悆绯栨灉”“鬼精灵”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有谁注意到本章中的小细节了吗?还有哦,目测明后天那个人就会被请来了~】 第92章 黑暗料理   翠荷把煎好的药端来时,千悦还窝在轩辕澈怀里,翠荷很不好意思打扰他们,便一直低着头看手中的托盘,差点没一头撞门上。   千悦是很讨厌喝药的,可是就像轩辕澈说的,他不可以不喝。既然躲不过那便只好乖乖接受了,原本想着轩辕澈会像以前一样准备点蜜饯糖果给他,谁知道他喝完药眼巴巴地盼了许久都被轩辕澈无视了,最后也就喝杯水冲淡口腔中的苦味。   倘若他以为这是轩辕澈的全部伎俩,那也未免太过天真。   等到用膳的时候,他才真正见识到轩辕澈腹黑的一面。   圆圆的桌面上,以捻金缂丝桌旗为界划分出两方天地,一边是溢着怪味的药膳,一边是香气四溢的山珍海味,轩辕澈和千悦相对而坐,而后者自然是在药膳那一边的。   千悦长这么大头一次看到药膳,闻着那股味道就忍不住蹙眉,更别说下筷子了。   以前在西黎暗卫营,向来粗茶淡饭,有的吃就不错了,那时候他也不挑,能吃就行。可自从跟了轩辕澈,尤其是被他在乎之后,顿顿美味珍馐不说,而且越临近京城吃得越好。   常言道“由奢入俭难”,千悦先前没吃过好的自然不挑,对那时的他来说吃饭进食只是为了活下去,可这段时日以来,品味美食俨然已经成为享受生活的一种方式,眼下让他吃味道诡异的药膳着实是折磨。   “阿澈……”千悦委屈巴巴地望着轩辕澈,希望他回心转意。   “吃吧。”轩辕澈气定神闲,再次无视千悦的目光,自顾自地吃起来。   千悦看着乌漆墨黑的药膳只觉得毛骨悚然,可是他又没办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夹了一块看起来不那么糟糕的到碗里,就着白米饭,嚼都没敢多嚼很快就咽下去了,差点没把自己呛到,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尝到了一嘴诡异的味道,有药材的清苦还有食物的鲜香,简直比单纯喝药还要可怕。   轩辕澈精通医术,府里也有很多厨艺上佳的厨子,两者相结合其实可以做出很好吃的药膳,但轩辕澈就是故意折腾千悦,把原本不那么苦的药材换成药性相同或类似但味道更苦的,还让厨师在保证不会让千悦吃坏肚子的前提下怎么难吃怎么做。   余光瞥见千悦牛饮水,轩辕澈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他想笑,但是他要憋着。   千悦其实一点也不像再尝试这种诡异的味道了,可是看轩辕澈这般做派肯定是下了饭桌也不会再给他点心吃,要么就是给他放了中药材的怪味点心,思及此,千悦好一阵无奈。   “多吃点。”看千悦纠结着不下筷,轩辕澈很是“热心”地给他添菜,黑乎乎的菜品铺满了碗面,把白花花的米饭盖了个彻底。   看着千悦的小脸蛋皱成了苦瓜样,轩辕澈没由来得心情舒畅,兴许比起宠爱千悦他更喜欢捉弄他吧。   “阿澈,我吃不下……”   轩辕澈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安安静静顾自己吃,千悦的希望再次落空。   偷偷瞄一眼轩辕澈,千悦大着胆子假装去夹临近桌旗边界的一碗菜,然后趁着轩辕澈不注意筷子直接越过桌旗往轩辕澈的地界上而去。   啪!   轩辕澈毫不留情地将他的筷子拍开,冷冷道:“吃你自己的去,这可是我特意命厨房为你做的呢。”   他故意咬重了“特意”二字,但在千悦看来这就是他故意整自己。   “阿澈~你不要这样嘛~”他学着宇文念翎的模样,嗲声嗲气地冲轩辕澈撒娇,期望能得几分垂怜。   的确,千悦大病未愈,此时此刻面若金纸,若说他病态的脸上何处最动人,不过是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被他这么看着,轩辕澈一时间都觉得自己过分,但是他不想动摇,千悦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而且对他的心意几乎没有任何信任可言。如果这次不给这小东西一点教训,鬼知道以后看到或者听到点别的风声会不会直接就驾鹤西去了。   轩辕澈越想越气愤,若不是念及他现在还在病中,他都想往千悦臀上抡巴掌了。   而餐桌的另一边,千悦看着轩辕澈的眼神从动摇怜惜到冷漠再到愤怒,他疑惑不解又打心底里发怵,赶紧拿起碗往嘴里扒拉两口饭菜。   “要么说清楚那天为什么会忧思过度,以致攻心吐血,要么就一直这么吃下去,直到你病好了为止。”轩辕澈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番话的。   千悦身子不好没错,被他废了内力修为也是真的,但是倘若没有诱因,无端端地弄成这样怎么可能呢?   再者,明明让他在后院待着,怎么就跑到库房来了呢?当然,事后他也有问过翠荷等人,偏偏又问不出来什么。   “因为她要嫁给你!”在轩辕澈迈出房门门槛之前,千悦终于丢盔弃甲,他双手捂脸,泪水不断地从指缝间涌出、滑落……   “什么?”这下子轩辕澈震惊了。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宇文念翎的戏言,当不得真。   “就为了这个?”轩辕澈哭笑不得。   千悦向来隐忍,以往若是伤心了连哭都只是默默流泪,此刻却放声嚎啕,头一次在轩辕澈面前哭成这幅德行。   轩辕澈知道,他这是默认了。   “翎儿开玩笑呢,你信她作甚,我只当她是妹妹,打算将来为她觅一位如意郎君,等她出嫁的时候再备一份丰厚嫁妆给她就是了。”轩辕澈把千悦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温声细语地好好同他解释。   “可是…万一…她看上你了……”千悦收了声,仍然抽抽搭搭的。他亲眼看到宇文念翎和轩辕澈亲近,即便轩辕澈对她没有心思,她对轩辕澈未必只是单纯的兄妹情。   “看上了就看上了呗。”   千悦不再作声,只是用力攥紧了他的衣襟,无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然而轩辕澈的下一句话让他松开了手。   【作者有话说:感谢“鬼精灵”“尘上”这两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超级开心安岁小可爱回来了呐~想为安岁的打赏加更,但是今天真的超级困,明天要是乌龟(嗯,没错,我本人)爬得快,就多写一点吧~   后台每一个ID名字的出现都是作者君往前爬的动力哦~】 第93章 馋他身子   “怎么着?每天晚上躺在我枕边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的确,不管身在何处,与轩辕澈抵足而眠的始终是他。   缩在轩辕澈怀里,千悦还来不及安心片刻,便只觉得腰腹处一片火热——那里有只很不安分的手掌在乱动,他明明是畏寒体质,室内也只是温暖而不热,但手掌所到之处却如星火燎原一般,从他的皮肤渗透到心里。   轩辕澈抱过他很多次,但从不曾像现在这样不断抚触,让他很是羞涩难耐。   “阿澈……”千悦抓住了轩辕澈的手腕,再也隐忍不住,出声制止。   是的,他曾直言想要把身子交出去,可到底是***的,被这般对待,尤其是身边还站着侍女翠荷的情况下,千悦实在是不好意思。   轩辕澈知道他脸皮薄,便没有难为他,吩咐翠荷把古怪的药膳和他的剩菜撤下换上千悦平素喜欢的。   翠荷躬身应下,疾步告退,还不忘把门带上。   “阿澈,我会一直睡在你枕边吗?”千悦不无担忧道,心里祈祷着如果真的有个人会取代他现在的位置成为轩辕澈的妻,那么这个人一定要晚点来。   不用很晚,只要在他毒发身亡之后就好,因为他死了就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了。要不然,他一定伤心的,一定会。   “也许……会的吧。”轩辕澈低头轻轻吻在他的额头。   对于能喜欢千悦多久这个问题,轩辕澈直到现在都没有确定的答案,但是他对这个答案的肯定程度越来越确切了。   千悦莞尔,往轩辕澈脖子上蹭了蹭。   “以后啊,我尽量避着永安,若是避无可避你也不要过分伤心,不然伤身的,知道吗?”   “嗯。”千悦乖顺地点头应声。   箍心之毒在于毒心,明明距离毒发还有大半个多月,可是他却……轩辕澈没有确诊,但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知道,是过分伤心使得毒发提前了,要不是轩辕澈来得及时,他现在恐怕已经在九泉之下相伴亡母了。   他不能再伤心了,他要好好的,用尽全力留在轩辕澈的身边。这个世界给他的温暖太少了,所以在临死之前,他拼命地想要多抓住一点温暖。   新的饭菜很快上桌,千悦吃完之后轩辕澈把他抱上了床榻,亲自为他洗漱。   轩辕澈一边给他擦手一边抬眸瞥了他一眼,他正望着高几上瓷瓶里的红梅出神,轩辕澈知道他是在房间里面憋不住了。   “你昏迷的时候闵都下初雪了,暗香园的红梅开得极好,今日早些睡,明日我带你去看梅花。”手上动作略一停滞,他又道:“我的一位友人也要来。”   “好。”千悦开心他要带自己出去,但是又有点儿担心他那位友人,可千万别是个宇文念翎那样漂亮尊贵的女子才好。   洗漱完,二人并肩而卧。   有轩辕澈在身边,千悦很快就沉沉睡去,但轩辕澈却清醒得很,而且思维十分跳跃。   仰面望着床顶,轩辕澈开始思考人生。   他已经是弱冠的年纪,同龄人孩子都能下地跑了,可他的府里冷冷清清,也就现在枕边多了个千悦才像个家的样子。   是不是真的该考虑考虑娶妻一事了?   嗯,好像有这个必要。   轩辕澈不像宇文天纵那般看中江山权势,想想他满宫里都是巩固江山的棋子,轩辕澈简直一阵恶寒。   权势、地位、名声、财富……这些东西他一出生就有了,而且越长大越多,比如从世子变成了郡王,再到亲王云云,着实没什么意思。   再者,南境统帅、轩辕氏家主、阳宁肃亲王、龙首山少主……这些名头已经够重的了,他不想再肩负更多,他也是人,也会累,也会心力交瘁的。   就像曾经对千悦说的,他只想娶一人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么,问题来了,娶谁呢?   轩辕澈情不自禁地转身面向千悦,枕边人绵软浅淡的呼吸像羽毛似的轻轻拂过他的脸庞,惹得轩辕澈一阵心痒痒。   娶这个小东西吗?   可他是个男子啊……又不会绵延子嗣。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啊,大不了多培养些可靠的人打理这偌大的家业就是了,或者领养孩子也可以。   天哪,这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轩辕澈又转身面向床顶,无奈地长叹,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想到这么长远了。   大概是被他的叹息声惊扰了,千悦不悦地“嗯~”了一声,吓得轩辕澈心跳漏了一拍,他连宇文天纵都敢针锋相对,却怕自己动静大了吵醒枕边人。   幸好千悦没有醒,只是往他身上靠了靠,便继续睡了。   轩辕澈缓慢无声地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千悦搂在怀里,左手在背后,右手好死不死地又搭在了他细软的腰上。   轩辕澈喉结滚动,慢慢把手探入了他的亵衣。没有了衣料的阻隔,他不敢用粗粝的掌心抚触,只以手背轻轻触摸。   他的背上有很多伤痕,即便已经被岁月冲得很淡,还是可以感觉得到。   像是触电一样,轩辕澈把手收了回来,把千悦抱得更紧。   以前看到他一身的伤,除了震惊和怀疑他的身份之外再无其他感觉,但是如今只碰到了一点点轩辕澈就觉得心如针扎,刺痛得很。   多么澄澈干净的人啊!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为什么……   另一种更强烈的感觉在心里生根发芽,那就是保护好他,一定要保护好他!   既然对他的过去无能为力,那就携万丈星光同他共赴来日方长。   滨州一事的最终结果已经出来了,定国公的三十万兵权交还给宇文天纵,房俊明贬为庶人,刺史蔡忻顶下了大部分罪责。那三十万兵权宇文天纵不可能一直握在手里,他需要有人帮他去守卫那些他鞭长莫及的疆土。   是的,轩辕澈盯上了这三十万兵权,不过他已经掌握了京城一半的守军,宇文天纵绝对不可能把这样庞大的兵权交给他,但是只要兵权离开宇文天纵的掌控,他就一定能得到其中一部分。   动作轻柔地吻上千悦的唇,轩辕澈心中暗道:小月儿,我会保护好你的。   可惜,人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却忘了世事无常,轩辕澈不会想到千悦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更没能算到宇文天纵的帝王心术……   【作者有话说:感谢“尘上”小可爱的推荐票~】 第94章 旧友相聚   风雪初歇,冬日暖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王府里的奴仆很早就开始扫雪了,不过主卧周边是等他们起了才开始扫的,因为怕扫雪的声响吵到主子安眠。   用过早膳后,轩辕澈去书房处理公务了,千悦坐在廊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他手里捧着暖手炉,肩上披着佚名赠的白狐裘,倒是不觉得冷。   脚边几只雪白团子似的兔儿在蹦跶,不远处是它们的小窝,不大却做得很精致。轩辕澈信守了他的诺言,专门辟出一块地方给千悦养兔子,但其实也不需要千悦费心去养,因为轩辕澈招了懂驯养兽宠的师傅来照顾它们,千悦只要想到它们的时候来跟它们玩就好了。   “公子,殿下待您可真好呢。”翠荷抱起一只兔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嗯?”   “以前府里从里不养这种小东西的,只有马厩里豢养了一些良马名驹,因为殿下不喜欢这种可爱却不中用的小动物。”翠荷叹了口气,不无遗憾道:“前年同住一间下人房的小姐妹捡了只小猫回来,本想偷偷养着,结果小猫有天窜到了殿下面前,还弄脏了他的奏折,殿下当即下令将猫扔出去,而且规定从此以后府中不准再出现马驹以外的牲畜。”   千悦打从晨起就不太开心,现在听到她的话也没什么感觉,只是随口应付道:“或许他只是不喜欢猫呢。”   毕竟兔子又不会窜到他书案上弄脏他的奏折。   “才不是呢,殿下明明是因为喜欢你才爱屋及乌的。”   “可是……”可是他更喜欢永安公主。   千悦眼眸低垂,闷闷不乐的,没什么精神。轩辕澈今天给他穿的一身天青新衣,他一低头就能看见领口处的天青色,本是烟雨初霁之美,他却看着很膈应,明明是上等的云锦材质,他却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因为他认得这布料,那天宇文念翎想要这个轩辕澈说这布料颜色不好,让她去拿别的,结果一转眼它就被裁制成衣服穿上了他的身。   他知道自己身份没有宇文念翎高,轩辕澈这般区别对待无可厚非,可他就是心里难受。   “为什么……”   为什么和自己夜夜同床共枕的人给自己的偏爱却不如给只见了一面的女子多呢?   千悦只顾着失落,连轩辕澈到近前了都没察觉。   “嘟哝什么呢?”轩辕澈手掌覆上他的头顶,轻轻抚弄着。   闻声抬头,只见俊逸绝世的男子逆光而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没什么。”千悦撇了撇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在跟轩辕澈置气了。   不过轩辕澈一点也不气恼,毕竟晚上可还要抱着睡觉的呢。捏了捏千悦软乎乎的腮帮子,轩辕澈依旧是一派温润如玉的模样:“走吧,他们已经在暗香园等着了。”   “他们?”不是说只有一位友人吗?为什么要用“他们”?   千悦疑惑抬眸,正好对上轩辕澈的俊脸,一时间移不开眼。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还像以前一样俊美,但是好像又有点不同之处。   是什么地方变了呢?   应当是气质吧,以前他像一把鞘中剑,而且是下一刻就会出鞘的那种,冷硬且疏离,强大又危险,但现在却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轩辕澈刮了刮他的鼻尖,无奈且宠溺道:“你这小花痴,到底是有多喜欢我这张脸啊。”   千悦只觉得脸颊发烫,也不知道如何反驳,干脆起身拉着他往暗香园去。轩辕澈知道他想自己走,便也没有强硬抱他,由着他去。   “其实本来只约了莫初云的,他长乐侯府世子,也是我师弟。不过,现在年关将近,好多地方官员和边关将领回京述职,容景也包括在内,听闻要赏梅饮酒,他就上赶着来了。”   边关的将军,千悦印象里还真有一位,就是边境军营里那个,看着好像对轩辕澈很是敬畏。   不过那时候,他的境遇可真不好,连带着对这位将军也没什么好印象。   到了暗香园一看,果然就是他,千悦下意识地躲到了轩辕澈身后不敢上前,还抓住了他的衣摆。   “别怕,有我在呢。”轩辕澈把手背到身后与他十指相扣,拉着他走过去打招呼。   暗香园里有一套大理石的圆桌矮凳,四人座的,但是轩辕澈不想让其中任何一个离千悦太近,就抱着他坐在自己腿上。   “这……这不是那个……那个吗?!”容景惊得差点没跳起来,当初轩辕澈废那么大劲儿把他弄回来不就是要报仇吗?结果现在,报仇?抱……还差不多。   千悦怯怯地搂住轩辕澈的脖子,轩辕澈连忙呵斥容景:“轻点说话不会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却把大嗓门的容景威慑地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赔笑道:“会会会。”   容景他爹是轩辕武的副将,容景和轩辕澈幼时就经常在军营见面玩耍,从小到大的交情。   轩辕澈看着不近人情,但容景觉得他其实挺好相处的,不过看他这么冷冷的发火倒是头一回,饶是容景也得怂。   气氛有点冷,容景想缓和一下,他挠了挠头,对着千悦夸赞道:“他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哈,好像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加漂亮了,要是我我也喜欢,嘿嘿嘿。”   这下好了,千悦直接把脸都缩进白狐裘里面,死死抱着轩辕澈不松手。   轩辕澈脸上瞬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尤其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   莫初云一胳膊肘捅在容景肋骨上,努力扯出一个温和的表情,对轩辕澈道:“师兄,先别生气,还有正事呢。”   “啊?什么正事啊?”容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轩辕澈一记眼刀子飞过去,他立即捂嘴噤声。   正好风畔取来了杜康酒,他落座之后气氛才渐渐活跃起来。男人嘛,喝喝酒聊聊天南地北,哪怕是陌生人也会热络起来的,更何况他们几个是故交。   千悦的身子还需要调养,轩辕澈自然不会让他饮酒,只是命人泡了壶加糖的花茶给他,佐以各色桌上点心。   他们聊他们的,千悦就只负责窝在轩辕澈怀里静静地吃东西,一切都挺好的,如果忽略掉莫初云不时投射来的目光的话…… 第95章 他不是安玉泉   酒过三巡,莫初云忽然递来一个眼色,轩辕澈低头往自己怀里看发现小东西已经睡着了,半张脸埋在狐裘里,一只手抓着他胸口处的衣襟。   “先带他回房去吧,在外面睡容易着凉的。”莫初云如是提议道。   轩辕澈微微颔首,对他道:“书房。”   “嗯。”   莫初云应下,轩辕澈提步离开,不过还没等他跨入房门,千悦就醒了,迷糊着眼睛似乎还想再睡。   “阿澈。”   “我在。”   听到轩辕澈的声音千悦便安心许多,眼皮合上又继续睡,只不过一只手还是抓着轩辕澈的衣襟,好像怕他跑了似的。   走到床边,轩辕澈动作轻缓地把千悦放下去,但是他屁股还没沾到床眼睛一睁猛地搂住轩辕澈的脖子,力气之大几乎让轩辕澈怀疑他想勒死自己。   “别丢下我……”   千悦大口喘息着,明显是太过紧张了,先前容景的调侃和莫初云的注视都让他感到不安。   “我没有要丢下你,你看看这是哪里?”   千悦睁大眼睛打量着四周,是轩辕澈的卧房,也是他的卧房,他稍稍安心,便松了手上力道,任由轩辕澈把他放下来。   “再睡会儿吧,我陪着你。”   “好。”回京城的一路上舟车劳顿,虽然车马和住宿条件都很好,但还是难免觉得疲惫,刚回来没多久又有了吐血那一出,身子更是亏空地很,故而他最近比较嗜睡。   轩辕澈给他掖好被角,取下他发髻上的银簪放到床头柜上,而后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千悦悄悄把手伸出被窝,抓了轩辕澈的衣摆在手心,见轩辕澈低头往他的手看,他怯怯地缩了缩手,但是没有松开。   轩辕澈浅浅一笑,把自己的衣角连带着他的小手一起塞回了被窝。   “别怕,睡吧。”   千悦听话的闭上眼眸,但很久才睡着,轩辕澈等他睡熟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脱了外衣起身离开。   他知道千悦不想离开他,可是他要去找莫初云,去探寻困扰他许久的答案。   嘱咐好翠荷到了时辰喊千悦起来用晚饭,轩辕澈疾步去往书房。   ……   书房里,莫初云已经等了许久,但还是一派淡然,倒是显得轩辕澈急躁了。   “他不是安玉泉。”莫初云淡淡一笑,知道他着急便也没卖关子,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轩辕澈愕然,而后问道:“你能确定吗?”   莫初云郑重道:“能,哪怕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我也能肯定他不是安玉泉。”   几年前,安玉泉来到龙首山,那时轩辕澈正在闭关,而莫初云也还在龙首山学艺,而且是山门的守门弟子之一,他是亲眼见过安玉泉和丽皇后的。   “论姿色,他确实不错,但距离安玉泉和丽皇后还相去甚远,再者,安玉泉像极了丽皇后,几年的岁月不至于让他脸上丽皇后的影子消失殆尽。”   “还有,家中一族亲半年前娶了西黎女官为妻,那人一个月前曾来我府上拜访,席间谈及安玉泉提到了他眉心的朱砂痣。”   一个月前,轩辕澈身在江南,闵都这边还是称病不上朝,而且闭门谢客,莫初云便也没上门探望。念及他在病中,此事也不着急探讨,遂直到今日才前来告知。   “朱砂痣?”轩辕澈再次惊诧,从前西黎的暗线传信回来从来没有提及安玉泉有朱砂痣一说啊。   莫初云点点头,说道:“族亲是特意从妻口中套出来的,为着过年席上做吹嘘之用,哪成想竟歪打正着了。”   “安玉泉眉心的朱砂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过那时候大战方歇,丽皇后是祸国妖女的流言满天飞,一个皇子生出朱砂痣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便用脂粉盖了一直瞒着。当年知道此事的宫女都被处死了,族亲的妻也是无意间听到丽皇后和安玉泉的对话才知晓的。”   “竟是这样。”轩辕澈若有所思道。   他曾经给千悦擦过身子,洗过脸,那张不过尔尔的脸上没有过脂粉味,也没有朱砂痣,绝对没有的。   确定千悦不是安玉泉,轩辕澈悬着心终于落地,但是一想到他那满身的伤痕,轩辕澈只觉得心如针扎似的疼,半分轻松也无。   莫初云以前是从未见过轩辕澈真容的,因为他一直带着面具,从不摘下,今日一见确是如此千万般变化。   旧友相聚,席间他话不多,只挑精要的讲,面对他们三人表情也是淡淡的,唯独在看向怀中人时眸光会情不自禁地变柔和,现在讨论着那人的身份,神色又是如此复杂。   啧,才认识多久啊,就这么看重他了,真是重色轻友啊。   不过,这话莫初云也就心里想想了,老天爷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是不敢当着轩辕澈的面说出来的。   轩辕澈在书房中徘徊踱步许久,终于在莫初云头晕之前停下脚步,对着在外头守门的风畔道:“风畔,去把容景也叫来。”   “是,主上。”   轩辕澈已经决定了,要给他一个身份,一个能让他光明正大出现在世人面前的身份。   ……   轩辕澈回来的时候千悦正坐在床边看月亮,今天的月亮很圆,也很亮。   他看得太过出神,以致于轩辕澈回来了也没察觉。   “小月儿。”   轩辕澈的声音不大,却把千悦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上的衣服——那是轩辕澈的外衣。   “阿澈……”千悦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但还是扯出一点淡淡的笑容给轩辕澈,然后朝轩辕澈张开了手臂。   但是还没等轩辕澈走近,他就把手臂放下了。他想,轩辕澈应该不像他以为得那么喜欢他吧。要不然,怎么会把颜色不好的布料给他?又怎么说好了要陪他却脱下外衣就走了呢?   “怎么了?”轩辕澈走到他身边,缓缓抬手抚摸他的头顶。   他知道千悦会有过激的本能反应,所以现在他每每想抚摸他的发顶都是动作轻缓,生怕惊到他。   千悦眼眸低垂,犹豫着开口道:“阿澈,我想尝尝月饼的味道,可以吗?”   轩辕澈微愣,有些不明所以,怎么忽然想吃月饼了?现在又不是八月十五中秋节,难不成他是想家了吗?   思及此,轩辕澈的眼神暗淡下来。 第96章 以你之名,冠我之姓   轩辕澈想问:你想家了吗?   假如千悦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他也绝对不会放他走的。   因为千悦的出现和依赖让他有了家的归属感,如果现在再让他过回以前那种冷冷清清的日子,那他一定会受不了的。   按捺住心中的忐忑,轩辕澈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淡淡道:“好,明天让厨子给你做。”   闻言,千悦扬起脸,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他不会挽发,也不喜欢轩辕澈以外的人给自己挽发,所以午后起床便没有再束发,长而柔软的青丝就这么随意披散在肩头、背后。   “对了,你喜欢什么馅的月饼?”轩辕澈把玩着他的头发问道。   “啊?”千悦愣了一下,窘迫道:“月饼还有馅的啊……”   千悦低着头,没敢同轩辕澈对视,他怕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轻蔑。白日里,他们四人聊着天南地北,天下大势,偶尔插入一点诗词歌赋,连容景那个看着和风雅二字一点也不占边的粗人也能游刃有余地发表意见,可是他……他什么都不懂,甚至连月饼是有馅的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在西黎暗卫营里,他只学会了两件事,服从命令和杀人。   和一个轩辕澈待在一起还好些,但是当和一群轩辕澈似的人待在一起,他便纯粹是个异类。   “那明日让厨子多做些口味好了。”轩辕澈的手顺着他的脸颊轮廓慢慢下移,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千悦的雪白脖颈,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好。”   轩辕澈关上窗,把千悦抱到了床上,原本想要帮他宽衣,但手还未触及他的衣带他就自己开始解了。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轩辕澈知道他不高兴了,而且在疏远自己。   轩辕澈也不恼,只是自顾自地宽衣解带。小东西内心很敏感,心思也很难猜,所以与其自己瞎猜还不如一会儿到了被窝里抱着他好好谈谈呢。   想着想着,轩辕澈不禁有点儿后悔,为什么要在卧房里挖地龙啊……现在房中日日温暖如春,怕冷的小月儿都不黏着他了。   脱下最后的中衣,轩辕澈正要掀被上床,忽然想起来有样东西一直忘了给他,是特意让偃月赶制出来的,也是先前允诺千悦要给他的。   “阿澈,你要做什么去?”都这么晚了,明明他就要上床歇息了,怎么突然就要走?难不成是惹他不高兴了吗?   是啊,刚刚他要帮自己宽衣却被自己无声地拒绝了……千悦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他怎么敢的啊?!   最近真是被轩辕澈宠坏了,他竟然都敢对着轩辕澈耍小脾气了!   千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倒是让轩辕澈紧张得不行,他赶紧坐到床畔正要给千悦把脉却反被抓住了手腕。   “你是不是生气不要我了?”千悦死死抓着轩辕澈的手腕,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力气,只惊惶地想跟轩辕澈解释:“我没有想跟你闹脾气的,我只是……只是不想像个废物一样什么事都要你帮我做……唔!”   轩辕澈吻住了他,用没被他制住的手掌扣住了他的后脑勺,逐渐加深这个吻。   这是他们彼此之间第一个吻,生涩且甜美。   直到千悦要喘不过气来了轩辕澈才意犹未尽的放开他,然后举起已经麻木的手掌,无奈苦笑道:“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千悦怔愣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大掌,像被烫到了似的连忙松开,“对不起……”   轩辕澈的指尖已经发紫了,这是血脉淤滞导致的,千悦看着他活动自己的手腕很是歉疚。   勾起他的下巴,轩辕澈又在他的眉心亲吻了一下,莞尔道:“你我之间不用道谢,也不必说对不起。”   把小小的千悦搂进怀里,轩辕澈宠溺道:“我没有要走,这里是我们的卧房,这都大晚上了我走了去哪里睡呀?”   “那你是……”千悦还是很不放心。   “我就是想拿个东西,是送给你的礼物。”轩辕澈把被褥拉到他胸口,又为他拢了拢头发,一言一行间尽是温柔。   闻言,千悦整个人放松下来,像是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倒在轩辕澈怀里一点也不想动了。   “我不要礼物,你别走。”   千悦抱着轩辕澈的腰不撒手,轩辕澈没了办法,索性掀开被子进被窝,抱着千悦一起躺下。   蜡烛还在燃烧,屋子里亮堂堂的,有了刚刚那一出,二人都没什么睡意,轩辕澈便继续同千悦聊天。   “我和容景他们商量过了——”   “你要把我送人?”千悦打断他,心脏在胸腔里以不正常的速度迅疾跃动,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当初徐员外以为轩辕澈喜欢那个小奴,当晚就把小奴送来了,那现在呢?容景白日里还夸他漂亮来着……   “啊……”   轩辕澈的牙与千悦白皙柔软的脖颈亲密接触,留下两排深深的齿痕和一点红痕。   “记住,你是我的人,我不会把你拱手送人,你也不能想着离开我。”轩辕澈的声音又轻又缓,但是听起来很危险,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可是收在鞘中仅供观赏的宝剑,可以是不造杀戮的猛虎,但只要他想,他就可以一剑封喉亦或者用利齿咬断小白兔的脖颈。   他很强势,但此时此刻千悦喜欢他的强势。   “我不要离开你。”千悦有点怕,但他还是大着胆子往轩辕澈怀里钻。   轩辕澈揽住他,锐利的眼眸染上柔和之色,他轻拍着千悦的肩膀,继续将未尽之语说完:“他们都知道你的来历,所以我和他们商量过了,让他们保守秘密。而你,你需要一个新的身份出现在闵都,我打算对外声称你是龙首山的弟子,那里是四国都无法涉足的地带,即便有人想要查证也无从查起。从此世上再无安玉泉,你是我的小月儿,随我的姓氏,就叫轩辕月,可好?”   千悦想立刻说好,可还是不得不按捺住心中惊讶和喜出望外,说道:“龙首山的弟子怎么能不会剑呢…”   他的武功是轩辕澈亲手废掉的,为了避免轩辕澈再次自责,千悦只能尽量委婉地暗示。   “挂着我的姓氏,难不成有人敢拿剑术为难你不成?”   千悦想想倒也是哦,便欣然答应。   熄了烛火,夜平静地过去。   然而,睡梦中的千悦不会想到,他满心期盼的明天有月饼却没有轩辕澈…… 第97章 不见即是思念   千悦醒的时候轩辕澈已经走了,被褥都是凉的,显然已经离开很久。   “他去上朝了吧……”   千悦喃喃自语着,忽然发现床头放着个精致的小盒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打开了它,里面是一枚香囊。   温润的和田白玉镂空雕刻成如意的形状,边沿处饰以金丝花边,其上缀以碧玉宝石,凑近看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一个碗状的银质小容器,里头盛放着深褐色的香料。丝丝缕缕的幽香由内向外散发,千悦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味道,总之很好闻,他很喜欢。   翠荷走进来看见他手里拿着这个,三分吃惊七分恍然大悟道:“呀!原来这是一对的呢!”   “嗯?”千悦很是不解。   翠荷笑着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今日殿下戴了个一模一样的去上朝,奴婢那时候还奇怪呢,殿下从来不戴这种小玩意儿的,怎么今日来了兴致,原是因为~”   她捂着嘴咯咯笑,惹得千悦羞红了脸。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呀?”把小巧精致的香囊捧在手心,千悦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翠荷思索片刻答道:“这个说不准,按照殿下以前的习惯,下朝差不多是临近午时,然后会去兵部或者城郊军营处理公务,到傍晚才回来。”   “要傍晚呐……”现在还不到午时呢。   千悦的脸一下子垮了,把香囊的上端套在中指,他晃悠着香囊抓心挠肺似的难受。   睡觉的时候倒还好,现在除了等轩辕澈他也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王府里的藏书很多,可惜他看不懂;内里被废,佩剑折断,他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不知疲倦地习武练剑了;府里的风景很好,可是没有轩辕澈在他看来哪儿哪儿都一样。   就像那时在凌云阁,他也是一个人默默地等。   轩辕澈有他的君王要效忠,部将要领导,子民要守护……可是他只有轩辕澈,轩辕澈就是他的全部。   “公子也别伤心嘛,殿下以前啊没有牵挂,回来了也是一个人,所以还不如在外面多待会儿呢。但现在不一样了,府里头有公子你在等他,他一定会早些回来的。”   “真的?”   “真的。”翠荷很是肯定。   千悦开开心心地起床更衣,还戴上了那枚香囊,洗漱完毕后他让翠荷给他找了条发带扎头发。其实翠荷也会挽发的,而且会的式样比轩辕澈多好多呢,但她提出要给千悦束发的时候却被千悦婉拒了。   头和脖颈都是人的命门,作为暗卫他不习惯被人碰,作为轩辕澈的小月儿他也不喜欢被轩辕澈以外的人碰。   千悦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轩辕澈。他喜欢他,所以许他以偏爱,给他关于自己的所有特权,哪怕仅仅只是束发这件小事。   午膳时,厨子已经做好了月饼。虽然大冬天做月饼的吩咐很奇怪,但别说做月饼了,主子就算要月亮他们也得做出来。   方的、圆的,莲蓉的、蛋黄的、豆沙的……各式各样的月饼摆满了桌,只待千悦品尝,但千悦却一个也没碰,因为翠荷与他说了一件事。   其实翠荷也是以前听老管家说起才知道的:轩辕澈小时候每到中秋就会嚷嚷着吃月饼,而且最喜欢蛋黄馅的,但是十几年前轩辕武战死沙场,没过多久轩辕澈的母亲也郁郁而终。自那之后,他的头衔一次次晋封,偌大的府邸一次次扩建,但孤身一人的他再也不可能与家人团圆,中秋节和月饼都成了他的禁忌。   得知此事后,千悦后悔了。他不该跟轩辕澈提这个要求的,他想轩辕澈答应的时候一定很难受吧。   “那位老管家何在?我想……多了解他一点。”弄清楚他的喜好,或许就不会再惹他生气,让他伤心了吧。   翠荷无奈地摇摇头,答道:“老管家年纪大了,打理府上的内务太过吃力,两年前就告老还乡了。”   千悦叹了口气,胳膊肘撑在桌板上,双手托着腮帮子,低垂着眼眸打量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公子,你不喜欢这些月饼吗?要不我让厨房再做些别的?”   千悦怏怏地摇了摇头,失落道:“他不喜欢吃,我惹他伤心了吧。”   “公子,你千万别这么想,殿下要是真的不喜欢估计也不会特意命厨房给你做了。”翠荷在府里伺候了三年,虽然轩辕澈经常不着家,而且带着面具让人辨不出喜怒哀乐,但他也是个正常人,也可以用常理去推断:“这些年不碰不代表不喜欢,殿下从前只是没有放下那些往事罢了,或许他自己也在等着一个契机重新去品味这些呢。”   千悦的到来乍一看好像只是只是府里多了一个人,可是府里因为他变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死气沉沉了,只是这样的变化千悦自己没有察觉道罢了。   “那好,我留着晚上和他一起吃吧。”如果轩辕澈真如翠荷所说,在等一个契机,那么千悦希望那个契机是他。   可惜,从太阳高挂到暮色沉沉,千悦也没能等到轩辕澈。   他小小的身影立在高大魁梧的石狮子旁边,显得格外落寞且单薄。   宵禁之后,巡逻的士兵走过了一队又一队,但独独没有轩辕澈的身影出现。   翠荷多次劝他回去,但他都只是摇摇头继续坚定地等在门口。   这样的等待一等就是三天。   第三日,月上中天,千悦似乎终于死心了,他的腿已经站得麻木了,加上之前的伤还没痊愈,一动便是一个踉跄,幸好有家丁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明明在说着问句,却是陈述句的语气,好像只是在说一个平平淡淡的事实。   “不会的,殿下他…他一定是被公务绊住了,现在临近年关,番邦使臣进京上供,京城里人员复杂,殿下他肩负京畿安危,夜不归宿以往也不是没有过的。”翠荷急得团团转,生怕千悦再像上次那般直接呕血晕厥,幸好以前去书房奉茶时听到轩辕澈和风畔的一些对话,现在急中生智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了。   千悦眼睛里已经没有什么光了,他缄默不语,只是安静地由家丁搀扶着回到了卧房。   挖了地龙之后,房间里一直都是温暖如春的,可现在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翠荷的说辞他是不信的,夜不归宿一日倒还好说,可是连着三日都不见踪影,而且一个口信也没捎回来,千悦真的很难去说服自己相信自己并未被抛下。   轩辕澈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是,他在江南有商行小院,回京的一路上有各处官驿,只要他想走,他就可以走得远远的,而且绝对不用担心住处。   可是自己呢?   千悦坐在床上把自己抱成一团,手里攥着轩辕澈留给他的玉如意香囊。轩辕澈拥有着这座巍峨宏伟的王府,但是他拥有的不过是轩辕澈身边小小的一隅。   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都是骗人的!   轩辕澈那样的人行遍天下都不怕,跑不了的人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   次日傍晚。   “公子!公子快起来更衣!”翠荷火急火燎地闯进来。   千悦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他这几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连睁眼都觉得费力,而且也实在没什么心情应答翠荷。   “风畔大人亲自回来传话,说殿下晚上要回来和您一起用晚膳呐!”   没等翠荷上前拉他的胳膊,千悦已经弹坐起来。 第98章 好想把你变成我的人   这几日千悦天天都会到王府门口等轩辕澈,但今日是他状态最不好的一次,却是心态最好的一次。   他近日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很没气色,看起来病恹恹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翠荷给他施了点胭脂,淡淡的,看起来很健康而不显得娇气。   暮鼓声响,轩辕澈还是没有出现,千悦的心沉了又沉。   天空飘落了雪花,似是柳絮随风而起。   忽而,一骑四蹄皆白的黑马踏雪而来,其上所载之人不是轩辕澈又是谁?   “阿澈!”   千悦急急忙忙奔下门口高阶,也亏得轩辕澈及时勒住了马缰这才不至于撞到他。   翻身下马,轩辕澈向着千悦张开了双臂,千悦屈膝跃到轩辕澈身上,紧紧搂着轩辕澈的脖子。   “阿澈。”千悦声音哽咽,让轩辕澈不由得心慌。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我替你教训他们好不好?”轩辕澈轻拍着他的背往里走,很是心疼。   府里的人不知道他是西黎人,应当不会像泠崖那般对他怀有敌意,但是偌大的府邸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保不准会有几个狗眼看人低的。   “没有,我…我想你了。”千悦像树袋熊似的挂在轩辕澈身上——这是他唯一的依靠。   “我也想你了。”   啵!   轩辕澈微微侧脸,在千悦脸颊上亲了一口。   “好香啊,你用胭脂了吗?”   “嗯。”千悦点点头,紧张问道:“你不喜欢吗?”   胭脂水粉是女子所用之物,可他是男子……轩辕澈会不会嫌弃他啊?   轩辕澈不假思索道:“在你脸上就喜欢。”   二人相拥着越走越远,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面,远处一直偷偷窥伺着他们的人才从暗角中走出来。   “又是这个贱人……”   面对轩辕澈时的天真无邪早已消失殆尽,此时此刻,她的眼眸中聚满了戾气。   上回,这个贱人突然病倒,她的澈哥哥撇下她就走,忙活完了也没想起她,最后她自己出现在他面前结果他直接挥挥手让她回宫去,都不留她吃顿饭。   这次,她苦苦哀求宇文天纵用公事绊住轩辕澈,原本想着让他在宫里待一段时间,培养出感情来了再去御前求赐婚,没想到才三天他就不管不顾地跑回来了。   “公主,绝对不能轻饶了这个贱人。”贴身侍婢寻双在她身边吹着耳旁风。   “轻饶?”宇文念翎眉头微挑,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呵,本宫要他死。”   冷然拂袖,宇文念翎转身离去。   就像在赤玄时那样,想要什么她就会不择手段地得到,所有碍眼碍事的人都要去死。   ……   轩辕澈心系千悦,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会放松警惕,他知道的,宇文念翎跟着他,所以他在门口处与千悦亲热,既是出于本心对千悦的喜爱也是故意做给宇文念翎看的。   他以为他说得够清楚了,妹妹永远是妹妹,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她也永远不会是他的妻。   可这三日来下朝后他想离开就会被宇文天纵召去御书房议事,而议事结束宫门都已经下钥了。   他不是不可以大闹一场直接闯出宫,但背地里再不和,明面上到底是君臣,他们两个人闹僵了倒是无所谓,但眼下这个时节,京城里到处是各国使臣,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他一个身居高位的王爷与君王不和,那么极有可能会危及国本。   他轩辕澈的确桀骜不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分不清轻重缓急。   以往年关时节公务繁多,他也不是没在宫里留宿过。乾元殿在御书房旁边,离上朝的皇极殿也很近,宇文天纵便把那里赐给他住着,平日里他不住也会有宫人按时打扫。   本以为踏进乾元殿的门就能消停了,等第二天朝会散去即可回府见千悦,谁料盛装打扮的宇文念翎会早早等在自己的寝殿里。   一连三日,品茶、赏月、用晚膳。轩辕澈不是没有推拒过,但每每他拒绝,宇文念翎就会摆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然后跟他讲述自己在赤玄举目无亲过得如何如何孤独,轩辕澈便忍不住心软,因为他会联想到同样在此举目无亲的千悦。   不同的是,对千悦他是发自内心的疼爱和喜欢,而对宇文念翎不过是作为兄长的怜爱。   他就那样在宫里过了三日,直到今天他忍无可忍,再次撇下宇文念翎离开。   不过这些他没有告诉千悦,因为他不想给千悦徒添烦恼,只说是接待各国使臣还有安排驿馆的布防太忙了。   千悦看着他疲惫的样子自然不会多想,只乖乖窝在他怀里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屋子里灯火通明,金灿灿的烛光照在千悦脸上,显得他越发红润诱人,轩辕澈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他还以为是饭粒粘住了,便舔了舔嘴角。   但轩辕澈的目光并未因此改变,反倒是越发火热,就像是猛虎在盯着势在必得的兔子肉。   千悦缩了缩脖子,怯怯道:“阿澈,怎么了嘛?”   轩辕澈勾唇,邪魅一笑道:“容景说的没错,你好像——真得变漂亮了呢。”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怀中人到底哪里变了,但就是感觉比初见时看着更顺眼了,而且也更让他有“食欲”了。   指尖挑起千悦的下巴,轩辕澈眸光下移,怀中人白皙脖颈上的吻痕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   他的脖颈很细,轩辕澈掌心贴着他的颈项,像是在捧着一件精美的瓷器。   脖子是致命部位,当此处被扼制,害怕是生物的本能,哪怕明知道轩辕澈不会伤害自己,千悦还是既敏感又害怕。   在训练营时,所有胆敢以刀剑或手接近他脖颈的人都被他杀了,无一例外。像这样抚摸着他的脖子却安然无恙的人,轩辕澈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小月儿,我好想把你变成我的人呐。”轩辕澈的嗓音动听且迷人。   千悦直视他旋涡一般令人着迷的眼眸,毫无抵抗力可言……   这也是他一直期盼着的。 第99章 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晨光再次降临大地的时候,千悦已经醒了,他平躺在床上,衣冠完整,双手交搭置于腹部,两眼望着床顶,整个人处于放空自我的状态。   轩辕澈侧卧于他身畔,还在睡着,一呼一吸间携着轻微鼾声,让千悦听着很安心。   昨晚,轩辕澈没有碰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单单只是抱着他睡觉。但千悦并不伤心,相反的,他甚至有一点儿被珍视的喜悦。   轩辕澈再次同他讲到了自己的母亲,那是自从双亲过世后他从不曾与人言说的过往,而千悦是个例外。   那是北邙大战之后,轩辕澈的生母穆氏守着自己夫君的衣冠冢郁郁寡欢。有一天,她坐在廊下,小小的轩辕澈站在她身边,俨然是一副男子汉的模样。   她轻摇着团扇,脸上的表情悲凉沧桑,但嘴角是微微上扬的,那是对夫君的自豪和爱。   她对轩辕澈说: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倘若他将来倾心于一人,那必得像他父亲一样将整颗心都交付于此一人,莫学那九五之尊三宫六院朝秦暮楚。   她还说,等他长大会懂得一件事,那件事只能同心爱之人做。而且,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要承担,不论那人身份高低贵贱与否,都必须给他她一个妻的名分,此后莫要再移情他人。   幼年时母亲的教诲他至今铭记于心。   不是因为这话是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的,而是因为他的父母就是这么给他树立榜样的:三千弱水取一瓢,一生一世一双人。   直到现在,任凭光阴荏苒,白云苍狗,轩辕澈即便身居高位依旧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同那些三妻四妾的王公贵族格格不入。   他不是没有七情六欲,他只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像父亲那样,携一人之手,与之共白首。   哪怕那人与自己同为男子,他依然敢于光明正大地坦白心意:“小月儿,我心悦你。”   他想给他一个名分,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   王公贵族纳妾尚且需要递交文书至户部登记,更遑论娶正妻,此事须得皇帝亲自下旨赐婚方可,而宇文天纵明显在帮着撮合他和宇文念翎。   再者,宇文念翎一心扑在他身上,至少帮她找个如意郎君他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迟,不然那个小丫头指不定得多伤心呢。   这些事情都非常棘手,而且不知道期限几何。   千悦有多敏感他不是不知道,所以他不想许下一个不知道何时才能兑现的诺言然后让千悦无限期地等下去。   为了一己私欲匆匆拿走千悦的清白,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因此,轩辕澈并没有这么做。   可惜,睡梦中的轩辕澈并不知道心爱的枕边人已经时日无多了。   ……   咚咚咚!   “主上,您醒了吗?”   外头传来风畔的声音,千悦连忙推了推轩辕澈:“阿澈,醒醒,风畔再叫你呢。”   轩辕澈睁开惺忪睡眼,眯了眯,一副半梦不醒的样子,他长臂一揽,把千悦的小脑袋圈在自己胸口处,然后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   “主上,该起了!不然会误了早朝的!”风畔稍稍拔高音量,但是也不敢太大声,因为怕连带着吵醒他主上的心头宝。   千悦闻言便急了,他想让轩辕澈多陪陪他没错,但也不想他因为自己误事。千悦挣扎着从轩辕澈怀里出来,但非但没有成功,还被箍得更紧。   咚咚咚!   “主上!”风畔也是心累得很,轩辕澈以往从来不耽误早朝,会按时到兵部点卯,今儿个是怎么了?莫非是与那位翻云覆雨才……   风畔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举着手正欲再次敲门,但还没等他犹豫好到底要不要继续叫轩辕澈起床去上朝,就听里面传来不爽的呵斥:“滚!” ???!!!   风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主上叫他滚?!   “那早朝怎么办呀……要不属下派人去给您请病假?”风畔试探着问道。   “凉拌,你才有病,滚。”   这是风畔和千悦头一次见识到轩辕澈的起床气,家国大事弃如敝履,任性的像个小孩子。   其实也不单单是起床气那么简单,一想到宇文天纵跟他女儿联合起来坑自己,害得自己三天没见到千悦,轩辕澈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他明明有托高公公来传话,让千悦莫要忧心,但肃亲王府却只得到了风畔的传讯,显然这又是宇文天纵的手笔。   他轩辕澈也是有脾气的,怎么可能轻易忍下这回呢?   “阿澈,这样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上有宇文天纵,下有满朝文武,若是少了他一个就处理不了政务,那阳宁还做什么中原霸主的美梦。   反正他今日是打定主意了,除非敌国大军兵临城下,否则他就是要美人在怀,享受生活。   半边身子压在千悦肩头,轩辕澈继续睡觉,没一会儿千悦就听到了他的鼾声。   他睡着了,胳膊上也松了力,千悦探出脑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轩辕澈。   作为轩辕澈的枕边人,千悦知道他大部分时候睡觉都是不发出鼾声的,但如果太过劳累就会像现在这样,很快入睡,然后呼噜声轻响。   有一点,不管他睡着与否都是不会变的,那就是他的容颜,真的很美。有时候千悦也会问自己,到底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他这张脸,亦或者都喜欢。   清醒时锐利深邃,尤其眼眸冷峻桀骜,仿佛世间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不过面对千悦的时候会有例外,那时,他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千悦。   他不是睥睨世间,而是眼眸中只装下了一个人便满了,再容不下其他。   睡眠时,这双眼眸轻轻地闭着,祥和且俊逸,宛若未经雕琢的璞玉,温润而柔和。   但不论他何种模样,总之都是千悦喜欢的模样。   ……   一觉睡到午膳的点,用过午膳之后轩辕澈忽然拉起千悦的手,对他道:“小月儿,我们再去一次暗香园吧。”   千悦有点奇怪轩辕澈怎么突然提出这个了,但看着他脸上兴奋的表情,千悦自然不会拒绝,只浅笑着应答:“好。”   携手来到暗香园,轩辕澈让千悦闭上眼睛。   之后,好一阵听不到响动,千悦有点慌,低低唤了一声:“阿澈?”   “我在。”轩辕澈来到千悦身前,“好了,睁开眼睛看看吧。” 第100章 秀恩爱   千悦缓缓睁眼,视野中出现一只花环,用红梅枝编的,许是梅树枝条太过刚直,花环的卖相不太好。   “这是——给我的吗?”千悦非常惊诧,他没想到轩辕澈竟然还会做这种小玩意儿,或者说他这样的人竟然亲自动手为他做这个。   轩辕澈低着头,不敢看千悦,甚是窘迫地答道:“嗯,不过很久没做,就……不太好看。”   他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弱。   文韬武略,轩辕澈样样精通,但对于谈恋爱一事,他可谓是懵懵懂懂,唯一可以借鉴参考的便是他父亲留下来的经验,比如说——编花环。   他记得幼时,父母健在,每年开春的时候,金灿灿的迎春花在园中开出一片,父亲会折下花朵最多最饱满的迎春花枝条为母亲编花环。父亲行伍出身,起初手艺并不好,但母亲不嫌弃,反而会高调地带着花环出去逛街访亲。   父亲很高兴,于是便苦练编花环的技艺,到后来越发炉火纯青,编出来的花环不仅形状圆润,而且在编织过程中不会损坏花朵分毫。   京城的名门闺女以衣着服饰攀比争高低是常有的事,但聚会宴席上从来没有人敢看轻只带着不值钱的花环的母亲,不仅仅因为她是轩辕武的妻子,更因为她拥有她们都没有的无价之宝——丈夫的专一和真心。   曾经,轩辕澈向父亲讨要过花环,不过父亲没给,他说自己编的花环只给心爱的母亲,因此只教会了轩辕澈编花环的技法。   但轩辕澈从中学到的并不止花环编织技法这么简单,他也学到了这样一点:许一人以偏爱,尽余生之慷慨。   而千悦正是轩辕澈想偏爱的那个人。   哪怕他是敌国的子民,但爱了就是爱了,无论性别,不论出身。   “它很好看。”千悦的眼眸中星河璀璨,“阿澈,你给我戴上好吗?”   “好。”   把花环置于千悦头顶,鲜艳赤红的梅花映衬着千悦的白皙脸庞,显得他愈发动人,如此,轩辕澈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喜欢一个人便会不自觉得生出占有欲,想要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吻痕,想让他戴上自己的东西,想要以此告诉其他人这是独属于他轩辕澈的人。   然而这份笑意没能持续多久,因为侍卫来报说永安公主驾到,轩辕澈当即敛了笑意便是一声叹息。   “告诉她,本王今日没空。”对于这个妹妹,轩辕澈很是头痛,他也不知道宇文念翎怎么会对他这个十几年没见的异姓兄长这般执着。   侍卫领命退下没一会儿又匆匆而来:“殿下,公主她……她闯进来了!”   轩辕澈眉头下压,眉心出现一点褶痕,不悦呵斥道:“废物。”   他挥挥手,侍卫忙不迭地退下。   虽然训斥了侍卫,但其实他也知道碍着宇文念翎的公主身份,除非自己下死令,否则她要闯进来,侍卫们定然是拦不住她的。   “阿澈,要不我先回房去吧。”千悦扯了扯他的衣袖,不舍又无奈。   没人乐意自己跟心上人的独处时光被别人横插一脚,尤其是他才刚刚等到轩辕澈。   “不,你留下。”轩辕澈拉住千悦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千悦抬头望向轩辕澈,只见那双眼眸中闪动着狡黠的光。   轩辕澈拉着他来到石桌旁,自己先坐下,然后拍了拍大腿,眼神示意千悦坐上来。   千悦有点踌躇,回望暗香园的入口处,只见一粉衣盛装的女子正疾步而来,腰间环佩叮当作响。   似是赌气一般,千悦一屁股坐进轩辕澈怀里。   搂着千悦的杨柳腰,轩辕澈故作没看见宇文念翎的模样,拿起炭火煨着的栗子亲手剥给千悦吃。   原本他还想给宇文念翎留点余地,但她如此穷追不舍,自己难耐倒也罢了,毕竟是兄长,包容妹妹是应当的。但她万万不该闯入府来惹千悦伤心,既然她这么做了,那轩辕澈也只好快刀斩乱麻,反正长痛不如短痛,而且还能断了宇文天纵拴在他背后势力的妄念。   “澈哥哥~”宇文念翎娇滴滴地喊了一声。   “嗯。”轩辕澈冷淡地回以鼻音,然后把刚剥好的栗子仁拿到千悦面前晃了晃,指着自己的脸颊道:“喏,往这里亲一口就给你吃。”   千悦会意,故意扭捏片刻,羞怯地亲在了轩辕澈脸颊上,还特意弄出了“啵”的声响,生怕宇文念翎听不到似的。   不止轩辕澈对千悦有占有欲,千悦对轩辕澈亦然,只是他性子软,不像轩辕澈那般强势地表现出来罢了。但现在人家都杀到他面前来了,又有轩辕澈授意,他自然是不会示弱的。   耳畔又回荡起偃月当日说过的话,千悦更是不甘,抱住轩辕澈的脖子,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往轩辕澈身上倒过去。   他背对着宇文念翎,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他想一定很精彩,这么想着,竟不由得暗自窃喜。   “澈哥哥!”宇文念翎何曾这么被无视过,当即怒从心起,恨不得用眼神把千悦烧成灰。   眼见着宇文念翎就要炸毛,她的贴身侍女寻双连忙拉了拉她的胳膊。   宇文念翎努力压下心头怒火,坐到轩辕澈身边,白皙的手搭上轩辕澈的大掌轻轻晃荡,楚楚可怜道:“澈哥哥,翎儿听说你今日没去上朝,担心你,特意过来看望你的,你怎么不理我呀~”   “别动。”轩辕澈把手抽回来,继续剥栗子,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宇文念翎。其实他也不想这样冷待宇文念翎,但是在千悦和宇文念翎之间做抉择,毫无疑问他选择了前者。   “朝会什么的哪有怀里的美人重要啊,不想去便没有去。你现在也看望过了,可以回去了。”   “不嘛不嘛,宫里规矩多,哪有澈哥哥府里头自在呀。”宇文念翎上一刻还在撒娇嬉笑,下一刻就变了脸,垮下脸,泫然欲泣道:“澈哥哥是不是讨厌我了?翎儿也想讨你欢心,可是翎儿一个人在赤玄待了那么多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让澈哥哥高兴……”   说着,她泪如雨下,饶是千悦都不禁心疼。   抛开身份地位,他的经历与宇文念翎有着相似之处,比如孤身一人在深宫中艰难求生,好不容易遇到了轩辕澈,他也曾经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讨轩辕澈欢心而苦恼。   是的,他心软了。 第101章 天青色等烟雨   “我到底不是你的亲王兄,你往这里跑得太勤快难免惹人非议。”心软的不止是千悦,轩辕澈也收起冷漠,语重心长地对宇文念翎晓之以理。   谁料,听闻此言宇文念翎哭得更伤心了。   “不是亲的才好呢,那两个亲的待翎儿不好,他们根本不想我回来,最好我死在赤玄,等父皇彻彻底底忘了我和母后,他们才好助自己母妃荣登后位呢!呜呜呜……”   回归阳宁之前宇文念翎心中就已经被人树立起了轩辕澈的高大形象,回来之后轩辕澈的容貌也确实让她一见倾心,而且轩辕澈也确实待她很好。但她属意轩辕澈最重要的缘由——他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她永远不用担心这个人为生母谋划后位,从而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她宇文念翎是阳宁皇帝唯一的嫡出,从前是,从今往后也必须是,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不过是庶出的郡王,他们只配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   天下最是无情帝王家。   轩辕澈无奈叹息,而后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坚定道:“翎儿,你有我和你父皇,我们都会宠着你、护着你、待你好的。说句大不敬的话,有我在,纵使陛下百年之后,也没人敢看轻你、欺负你。翎儿不要忧心太多,你会一直幸福快乐的。”   宇文念翎抹了把眼泪,睁开眼睛只见轩辕澈立在自己身前,身影伟岸,俊逸的脸上荡漾着柔和浅笑,而那个贱人不知何时已经从他怀里出来了,站在他背后离得远远的,倒是很识相。   “宇文锐的那位我不会干涉,全凭陛下心意,但宇文汲——只要我轩辕澈活着,就绝对不会让穆氏登上后位,他生是庶,死也要以庶出的身份去死。”   轩辕澈说这话的语气很冷,但却让宇文念翎非常安心,她甚至要忍不住扬起嘴角笑出来,但她不能,便便生生忍住了。   她早在赤玄的时候就听说了,贵妃穆氏是这几年来争夺后位的有力人选,近几年的除夕晚宴都是由她操持的,因此,只要轩辕澈这棵大树与穆氏敌对,那么穆氏的野心基本上就没戏了。   “澈哥哥真好~”   止住哭声,原本还想再抱抱轩辕澈,没想她刚伸手轩辕澈就闪身往后退了一大步,正好退到千悦身前。他把左手背到身后,悄悄牵起了千悦的手,但是宇文念翎看不到,如此倒是同时体谅了两个人的心情,只不过对前者的偏爱明显更多一些。   “天要黑了,赶紧回去吧,不然你父皇要担心的。”轩辕澈已经开始委婉地下逐客令了。   千悦从他腿上主动站起来的时候轩辕澈就已经察觉到这个小东西情绪不对,不用猜都知道是因为宇文念翎,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便不舍也总要有决断,而轩辕澈把宇文念翎放在了千悦之后。   “可是翎儿舍不得澈哥哥~”宇文念翎摆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妄图留下。看这天色,估计过不了多久宫门就会下钥,她无处可去,便可以理直气壮地留宿肃亲王府了。   轩辕澈想了想,“贴心”道:“翎儿,你早些回去守着你父皇,要不然后宫里那么多女人,万一谁趁着晚上侍寝的机会博得了陛下喜欢,保不准陛下一时头脑发热就把后位给她了呢。”   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轩辕澈这句话直击宇文念翎的软肋,但偏偏又是实实在在地为她考虑。   “这……可是……”果然,宇文念翎心动侧身,脚尖朝向王府大门,这便是要离开的预兆了,不过身子还面向轩辕澈,还是有点不想走。   侍女寻双借机上前劝慰道:“殿下,王爷的府邸以后有的是机会来,失了圣心可就真的不好了。”   “那好吧,澈哥哥……你若是有空要记得来看看我哦。”   轩辕澈满口答应,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还没等松口气,又得安抚千悦。   夜间风大,轩辕澈拉着千悦欲走,却发现小东西回头看了栗子一眼,似乎很是舍不得。   “翠荷,把栗子收起来。”将千悦揽进怀里,轩辕澈宠溺道:“晚些时候我回房给你剥。”   千悦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品出了轩辕澈的言下之意,紧张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轩辕澈一愣,随即回味过来是自己表达地语意不明了,便解释道:“不是,我带你去库房看看先。回京之前就说过要挑些好绫罗绸缎给你做衣服的,没想到耽搁到现在了,左右现在还没到就寝的时辰,便想着带你去挑挑。”   “哦,好。”千悦低头,明显兴致不高。   库房里的东西之前已经被宇文念翎挑走了不少,他现在去也只能捡剩下的,再好也不过是矮中取长罢了,自然高兴不起来。   然而,当走进库房他才发现在外面远远地看着和亲自来到是完全不一样的。先前他以为库房很大,长长的一排架子上,各色金玉珠宝排列有序。此时此刻烛火将偌大的库房照得透亮,他惊觉库房里头根本不止一排架子,无数列的金丝楠木置物架和望不到尽头的行,全然超乎他的想象。   “永安回来的时候我没去迎接她,之前她来府上,就让她挑了些喜欢的算作是补偿了。不过呢,我已经从京中各处布庄、珠宝行那里调了更多精品补上,绝对不差的。”轩辕澈站在架子的一端如是解说道。   千悦仔细观察,确实,架子上的空位都被补上了,而且有些地方被塞得满满当当,比先前远观所见只多不少。   心绪稍霁,他开始向着另一端走动,轩辕澈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时解说几句,像是精明的掌柜在推销商品,不过,他并不求财,只是想把最好的赠予最心爱的人,仅此而已。   千悦的脚步忽然停下,他怔然望着架上的一处——这里原本放着一匹天青色云锦,但现在已经被湖蓝色的锦缎取而代之了。   见他出神,轩辕澈也回忆起来了…… 第102章 想要留给你的偏爱   “之前这个位置有一匹天青色的云锦,是建康锦署上贡的皇家御用品,也不知道是那个没长眼的竟把它与寻常绸缎布匹放在一起了,当真是暴殄天物。”轩辕澈一想到这事就气得慌,但身边是千悦,他便敛了气势缓缓道来:“你是西黎人,恐怕对此有所不知,锦是丝织品之首,云锦则是四大名锦之首,其织造技艺十分复杂。提花木机一台再加提花工和织造工两人,织上整日也不过使得布匹增长寸许。”   架子上的锦缎轩辕澈扫视几眼没看到中意的,瞥了一眼千悦,见他正专心致志地听自己说话,又往前走了几步去看架子顶部放置的发冠,一边挑拣一边继续说道:“云锦寸锦寸金,我这肃亲王府一年也得不了多少,上回永安讨要那匹,我寻了个由头没给她。倒不是我这做兄长的小气,她是陛下的嫡公主,年关将近,建康锦署必定要贡上来不少,到时候肯定有她的份,但那天青色很衬你,我便留下给你做了身衣服。”   千悦闻言微怔,很是愧疚。轩辕澈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可他却平白无故地误会他的心意一次又一次。   “怎么样?那身衣服可还喜欢?”轩辕澈背对着千悦,翻开一个个锦盒查看其中发冠但始终没有合眼缘的。   千悦望着那颀长身影,几步上前抱住他的腰,侧脸贴着他的背脊诚挚道:“喜欢,你给的我都喜欢。”   这话让轩辕澈很是受用,便携着千悦往里头走,速度不快,走马观花似的,好让千悦仔细挑挑。   但千悦以前在暗卫营中平日里也就两三套黑衣换着穿,乍然面对琳琅满目的华丽锦缎倒是无从下手了,他喜欢颜色浅淡,花样简单的,但是十数年的暗卫时光早已让他将黑色当成自己的保护色,对于自己喜欢的浅色他并不敢下手。   最后,还是轩辕澈只能亲自给他挑了些。出库房的时候还对他说,这里可以随时来,喜欢的直接取走就是。   千悦自然应下,但心里还是决定不会趁着轩辕澈不在的时候私自来。轩辕澈给他的已经够多了,再者,他一个命不久矣的人纵使得到再多金玉珠宝又有什么用。   库房的大门关闭,千悦慢悠悠地挪下石阶,站立许久,他的旧伤有些疼了。原本想着忍一忍便过去了,等回到卧房就好,免得让轩辕澈忧心,没想到身子忽然失了重心,片刻慌乱之后他惊觉自己已经身在轩辕澈怀中。   “又疼了吧?”轩辕澈似问非问道。   “没有,不疼的,都快好了呢。”千悦努力撒谎,还弯起嘴角掩饰。   轩辕澈什么也没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千悦,眸光越来越冷,其中蕴含的愠怒和失望也越来越浓。   “阿澈……”千悦缩了缩脑袋。   轩辕澈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把目光放到正前方,他迈开步子往卧房而去。   “其实…就是有一点点疼嘛。”千悦打量着轩辕澈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但轩辕澈还是不买账,一张脸冷得就像现在的气温。   侧脸靠在他肩头,千悦用自己的额头和鼻梁轻轻蹭着轩辕澈的脖子,软软道:“阿澈最好了,抱着我就不疼了嘛。”   “这还差不多。”轩辕澈努力把即将要上扬的嘴角压下去。   千悦松了口气,突然很是庆幸宇文念翎的到来,虽然惹他讨厌,但也不是全无用处,起码他学到了撒娇这种高明的手段。   回到卧房的时候,侍女已经备好了洗漱用的热水,千悦心心念念的栗子也在火炉上煨着。   因着宇文念翎的闹腾,两人连晚饭也没得吃,轩辕澈让厨房做了碗藕粉莲子羹给千悦当宵夜,自己则搬了小凳坐到火炉边上给千悦剥栗子。   全身泡在洒了玫瑰花瓣的浴桶里,手上捧着香甜软糯的藕粉莲子羹,旁边还有轩辕澈不时投喂栗子仁,人生再惬意怕是也不过如此。   千悦晃荡着小脚丫子很是满足,吃饱喝足之后,翠荷把碗勺撤下去,千悦就专注地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看着它们随着水流打旋,觉得很是有趣。   要知道,以前冬日里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为了防止暗卫的身子养娇了,不管是训练营里还是成为正式在编暗卫之后,他和其他同僚一年四季都只能用冷水洗漱。   像这样一大桶热水供他一人泡澡,还伴着玫瑰花瓣的待遇倒真是人生头一遭。   轩辕澈试了试水温,已经凉了,绞了布巾就要给他擦干,让他上床上躺着去。   “还没有凉透呢,再让我泡一会儿嘛…就一会儿~”千悦可怜兮兮地拉着轩辕澈的手臂,轩辕澈哪里招架地住,自然是唤了侍婢过来添些热水,继续让他泡着,自己则到外间去吃了碗面填肚子。   不过轩辕澈没想到自己回来的时候千悦居然还在浴桶里,或者与其说是泡澡,不如说是在玩水。   这小东西今儿个怎么玩性这么大啊?   同时他也很奇怪,千悦是怎么能一个人跟一桶水玩得这么开心的?   轩辕澈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想劝他出浴,没想到刚到他身后俯下身子,一抔水便扑面而来。   内室铺了绒地毯,千悦没有听到轩辕澈的脚步声,便只顾着自己玩,听到异样声响回头只见轩辕澈的两鬓和前襟都湿了,透亮的水滴正顺着他的高挺鼻梁和脸部线条淌下来,还有……   “噗……哈哈哈哈~阿澈,阿澈,我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千悦连害怕都顾不上了,趴在浴桶的边沿上,笑得合不拢嘴。   轩辕澈不明所以地蹙起眉,看起来有点无辜。   但也正是蹙眉这个小动作让他察觉到了异样,他抬手往脸上摸了一把,而后摊开掌心到眼前一看,竟是三片粉嫩嫩的花瓣,怪不得千悦笑那么开心。   “小悦儿~”轩辕澈的声音阴恻恻的,千悦只觉得是毒蛇朝自己吐出了信子,虽然心里觉得轩辕澈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还是怯怯地往后退了退,尽量和轩辕澈拉开距离。、   “阿澈,我知道错了嘛~”千悦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想博得轩辕澈宽慰。   “错了可要受罚的哦~”   说着,轩辕澈欺身而上…… 第103章 鸳鸯戏水   千悦被逼的靠到了浴桶的另一端,他退无可退,只能往水里没入一些以寻求更多安全感。   粉嫩的花瓣没过锁骨,又淹到颈项,水平面刚要触及下巴千悦猛地窜起来。   即便浴桶中的水是温热的,但那种压迫喉管的水压确实如此的相似,不过时隔多年他的恐惧早已不像当年那般强烈,小腹刚出水面他便又尴尬地坐了回去。   他的脖颈、肩头、手臂……零零碎碎地散落着许多花瓣,愈发衬得他肌肤胜雪。   “怎么了?”轩辕澈手里头掬着一捧花瓣,是笸箩里剩下的,原本想拿这个逗弄千悦来着,见他这样慌乱哪里还有戏弄的心情。   “小月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手中花瓣早已放下,他双手搭着千悦的肩膀微微晃悠,想让千悦给出回应。   千悦低着头,安静得有点可怕。   “说话呀!小——”   哗啦!   又是一捧水扑面而来,不过这次千悦是故意的,想要转移轩辕澈的注意力。   他已经不那么怕水了,虽然还是有些心理阴影在,但很快就能缓过来,他不想再让轩辕澈担心或安慰。   “你……”   轩辕澈双目圆瞪,七分愕然三分嗔怒。而千悦抿着唇,动人的眼眸正巴巴地瞧着他,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后者从千悦的眼神中看到了恶作剧得逞的得意之色。   “小——月——儿!”轩辕澈皮笑肉不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的。   千悦泡澡玩水是人生头一遭,而轩辕澈被溅水也是人生头一回,接着又被泼那更是绝无仅有的。   抓起一把花瓣,轩辕澈愤然朝千悦砸了过去,想找回点心理平衡。   “别打我!”千悦把双手高举过头交叉,保护自己的头部,本以为会遭到轩辕澈的重击,没想到只是手臂上有点痒痒的感觉。   睁眼一看,手臂上竟都是花瓣,目光往前移去,只见轩辕澈手掌上也残留着几片。   侧身往浴桶旁侧看去,原来那里放着个笸箩,里头还剩着不少花瓣,只不过他的目光被浴桶边沿挡住了,没注意到而已。   寻常人或许不知他的厉害,千悦却是曾经同他交过手的,他知道他的厉害。明明看起来那么凶,结果却半分内力也不用,明摆着是在同他儿戏。   “知道错了吗?”轩辕澈依旧冷着脸,却没有半点凶相,他一手撑在浴桶边沿上,另一手捧了水往千悦泼去。   千悦慌忙伸手抵挡于面前,嬉笑道:“知道了~知道了~”   水是无形之物,虽然手掌挡住了大部分,但还是有一些穿过指缝,趁着他张口告饶之际跃入了他口中。   “噗……咳咳”千悦吐出一片花瓣和一些水,抹了抹嘴。   抬眸看向轩辕澈,只见那人正忧心地望着自己,似乎还有些歉疚,像个做错事被家长抓到的孩子。   见状,千悦不由得好笑,本想再同轩辕澈玩闹一会儿,却被轩辕澈制止:“水凉了,起来吧。”   千悦摊开手,指尖已经发白起褶子了,确实该起了。   扶着浴桶,他刚起来小半个身子忽然动作停滞,幽幽道:“我没穿衣服……”   轩辕澈愣怔片刻,忽然勾起嘴角笑得邪魅,到他耳边吹着热气道:“上了我的床,就是我的人,早晚都要坦诚相待的~”   千悦觉得此言有理,他们反正已经这么亲密了,也不在乎多进一步,当真羞红着脸站直起来。   他低着头,不好意思去看轩辕澈。   而轩辕澈则是万分诧异,喉结动了一下,连忙脱下外衣把他裹了,要不然今晚想不发生点什么恐怕都不可能了。   残留的水分被吸得差不多了,轩辕澈把他抱上床,先盖上被子再把外衣撤出来。他不敢看千悦,丢下换洗用的干净亵衣就慌忙跑出门去。   吹着冷风,轩辕澈才觉得身体中的燥热退下一下。   这是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对千悦的强烈渴望。   那是古老的原始本能,他定力再好也有些难以招架。   “呼……”吹了许久的冷风,那股燥热平息,轩辕澈才蹑手蹑脚地进屋。   烛火已经熄了,千悦面朝里躺着,轩辕澈也不知道他睡了没有,动作轻缓地褪了中衣在他身边躺下。   “怎么还没睡呀?”和千悦同床共枕这些时日,轩辕澈能轻而易举地凭呼吸频率分辨出千悦清醒与否。   “你不在,我睡不着。”千悦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现在安心睡吧。”轩辕澈从背后抱住他,把他的双手捧在掌心里暖着,自己则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闭上眼眸。   而他的怀中人压抑着自己的呼吸频率,伤痛化作泪水溢出眼眸,顺着面部线条滑落,融入到枕头里。   不久后的某一天,轩辕澈忆起这一夜空余悔恨和懊恼……   次日,一切如常。   轩辕澈还是留在府中没去上朝,陪着千悦一日三餐,偷得浮生半日闲。   用过午膳,千悦在庭院中追着兔子玩,轩辕澈则命人将书案和笔墨纸砚都搬了出来,安置于廊下。   千悦见状,把兔子抱回窝里,走到轩辕澈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说道:“阿澈,外面冷,你回书房处理公务吧,我不跟兔子玩了。”   轩辕澈挑眉,神秘一笑道:“非也,非也。”   一不上朝,二不至兵部点卯,他做到这份上了,怎么可能还会勤奋地处理公务呢?   千悦不明所以,轩辕澈拎了只兔子塞到他怀里,又让翠荷取了软垫来,而后叫他在廊下坐着,尽量不要动。他不知道轩辕澈要做什么,但还是很听话得照做。   轻薄净白的宣纸铺开,轩辕澈下笔之前抬头看了千悦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便没忍住笑出来了:“哈哈哈哈,小月儿,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受刑呢。”   他说尽量不要动,千悦便当真一动不动的,从神态到身体动作都非常僵硬,活像是朽木雕出来的人物。   “那要怎么样嘛……”千悦幽怨地望着他,很是无措。 第104章 琴师入府   轩辕澈放下笔,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搂着,劝慰道:“莫要紧张,我不过是想为你画张像罢了。”   “画像?”   “嗯。”轩辕澈不假思索地点头,自信满满,“怎么?莫非你以为你的枕边人只拿得动刀剑,提不得狼毫细笔杆吗?”   骄傲如轩辕澈,最是受不得质疑,尤其是来自枕边人的质疑。   千悦连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嘛。”   轩辕澈在他额间落下一吻,心满意足道:“这还差不多。”   周围站了不少侍婢小厮,千悦低下头,羞怯道:“有人看着呢。”   轩辕澈站直身体,身姿挺拔如松,清了清嗓子,他朗声问道:“你们有谁看见本王亲他了?”   侍婢小厮个个噤若寒蝉,盯着脚尖憋笑。主子的狗粮虽然甜的发齁,但他们倒是很乐意吃,毕竟这也算得上肃王府里的奇观了。   千悦也被他逗乐了,放松许多,不似先前那般僵硬,轩辕澈则回到案桌前,提笔作画。   二人似是心有灵犀,轩辕澈抬头的时候千悦也正好看向他,四目相对,不需要任何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没有成婚,轩辕澈没有给千悦任何名分,甚至相逢也不过短短两月有余,然而二人之间的相处却好似相伴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一般平淡且温馨。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轩辕澈把笔放下,一幅人物水墨画已经跃然纸上。他自己觉得还算满意,便向千悦招招手:“过来看看,可喜欢吗?”   倚着轩辕澈,千悦细观画纸,不过寥寥几笔,便将他的身形勾勒出来,但并非处处如此简略,比如发丝的刻画就极为细腻,还有他腿上的兔子,因是白毛的,便只以浅淡墨色晕染出一片,加之浓黑的细线条描绘四爪、尾巴、眼睛和兔耳。   背景不是廊柱,而是寥寥几树梅花,看起来像极了暗香园里的场景,但又不是。   总之,整幅画面各处浓淡相得益彰,无论何处多一笔或者少一笔都是不行的。   千悦并不谙熟水墨画艺,只是单纯觉得好看,便发自内心地夸奖道:“真好看。”   轩辕澈从来都是出众的,溢美之词从小听到大,他一向淡然处之,因为习惯了便觉得本该如此。   但这短短三个字却让轩辕澈心里头抹了蜜似的开心,在乎的人夸奖自己、欣赏自己,焉能让人不乐呢?   命人好生收起画卷,轩辕澈拥着千悦正欲往房中去,风畔却来了。   自从催轩辕澈晨起上朝被打发之后他便尽量避免出现在轩辕澈面前,此来必是有要事的。   “外头来了位生人,怀抱古琴,自称是琴师,有偃月先生的亲笔信引荐,主上可要见一见?”风畔拱手一礼,如是禀告道。   他的神色颇有些小心翼翼,大抵是怕打扰了他们的二人时光,再惹轩辕澈不悦。他是和轩辕澈一起长大的,既是侍从也曾是伙伴,他知道轩辕澈肩上担着什么,更知道自己的主上为了担当起这些付出了多少,抛开主仆的身份,其实轩辕澈也不过是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青年儿郎吧了。   本该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年纪,轩辕澈却被困在了这巍峨皇城中。   在去往边境之前的三年时光里,轩辕澈勤勉于政事,从不落下早朝,昨日他那般将自己赶走,风畔反倒是由衷为他感到高兴,因为他终于有点同龄人该有的任性了。   “把他请到正堂吧。”而后,轩辕澈转向千悦,问道:“府中一向不置乐师,如今有你,合该多热闹些的,可愿同我一道去检验他的技艺啊?”   千悦昏迷的那几日里头,除了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千悦,轩辕澈还想着办法让他开心,于是便给了偃月一道命令——招聘一位琴师进府。   官驿中与偃月彻夜交谈,轩辕澈知晓他精通音律,此事也算得上是对他的一桩考验,毕竟纸上谈兵和实际去做可不是同一回事,他轩辕澈手底下的人也必得是忠心与能力兼具之人。   偃月这几日没来打扰千悦,也正是因为忙于此事。   他不善古琴,但在世外天的时候倒是没少听,那位琴师堪称六界最善琴艺者,因此偃月的耳朵也算是被惯出来了,即便十几万年不曾听琴,他选人的要求还是高的离谱。   最初,冲着肃亲王府的名头和高额薪资,偃月那儿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不过那些人都是兴致高昂地进去,灰头土脸地出来,到后来应聘者就越发稀少了。   现在门外这个带了偃月的推荐信过来,轩辕澈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至于千悦,听闻是生人,他其实不太想见的,但之前在醉仙楼那位琴师给他留下的印象极好,他便想去看看今日登门的这位琴师是否也如那位一般绝尘出世,便欣然与轩辕澈共往。   正堂十分方正,漆金木雕的匾额高高挂起,看起来富贵且威严。轩辕澈携着千悦走进去的时候琴师已经在了,他端坐于正堂中央,身前一桐木矮桌,矮桌上置着一具伏羲式古琴。   待千悦和轩辕澈落座于上首的主位上,琴师对着轩辕澈盈盈下拜曰:“参见肃亲王殿下。”   轩辕澈微微蹙眉,对于琴师无视千悦这一点显然不满意。   而千悦则是毫不在意,欣然道:“琴师,你可是曾在醉仙楼献艺的那一位?”   堂下人身姿清俊,一袭白衣宛如谪仙降世,让人情不自禁好奇他的容貌,但他却偏偏帷帽遮面叫人看不清真容。   如此扮相确实与醉仙楼那位如出一辙。   “正是。”   他的嗓音也如琴声一般悦耳动听,宛若山间涓涓细流,澄澈飘渺。   “阿澈,这位琴师极好,你让他留下吧。”千悦拉着轩辕澈,眼巴巴地恳求,后者甚至怀疑,他要是有条尾巴估计这会儿已经摇开花了。   轩辕澈当即嘴角抽了抽……人家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你居然还这么替他说话?   他冷着脸,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闹得千悦越发心急:“阿澈,好嘛好嘛~”   印象中,千悦从来没主动跟自己提过什么要求,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这么求自己……啧,外人倒也罢了,偏偏也是个男子,而且大概可能也许长得不错……   心理斗争许久,轩辕澈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你可以留下,不过——” 第105章 醋王上线   “你记住,纵然琴艺再好,进了我肃亲王府就是奴才。”拉着千悦起身,往琴师面前走了几步,轩辕澈凛然道:“他也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你不得无礼。”   帽帘掩下诧异和心伤,琴师再次躬身下拜,声音颤抖道:“是,暮玄谨记于心。”   千悦蹲下身,与暮玄平视,像个好奇宝宝似的:“你叫暮玄?好好听的名字呀!诶,阿澈……”   轩辕澈冷着脸把千悦拉走了,没走几步,千悦恋恋不舍地回望暮玄,轩辕澈注意到这个小动作,直接驻足将他扛在肩头,又继续往卧房而去。   “阿澈,你放我下来…”血液倒流到脑部的感觉让千悦很不好受,可是他根本没办法脱离轩辕澈的桎梏,只能哀求他放下自己。   “安分点。”轩辕澈隐忍着怒气,不轻不重地往他臀上拍了两下。   千悦当真安静下来,由着他抗进了卧房内室。   而暮玄一直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   “琴师,随我来吧。”风畔做了个“请”的动作,准备带他去已经安排好的住所。   暮玄抱着古琴起身,一言不发地跟着风畔走。   泪水涌上眼眶,却迟迟没有落下。   风畔后来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待风畔走了,他合上房门,挥袖布下隔音结界,冷峻的表象彻底溃败。   “你以前也这么护着我的……”背靠门板,暮玄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子慢慢滑落,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抱着古琴,泪如雨下:“我还没有给你弹曲子听呢……”   ……   轩辕澈把千悦放在床上,而后坐在床畔双手抱胸,背对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从内到外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   “阿澈?”千悦试探着拉了拉他的袖摆。   “哼。”轩辕澈冷漠地回以鼻音,又往床的另一头挪了点,但还在千悦伸手就能够到的范围之内。   轩辕澈一生气千悦就害怕,尤其是这样“惜字如金”的态度尤为让千悦忐忑。   “阿澈,不要不理我嘛~”千悦努力壮起胆子,想凑到轩辕澈身边去亲吻他。   他的身子他不肯要,他就只能这样笨拙的去尝试着讨他欢心。   轩辕澈的手掌抵住他前胸,使得他不能再靠近自己半寸,头也不回地冷冷道:“走开,找你的琴师去。”   “啊?”千悦懵懵的,完全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你从来没有夸过我的名字好听!”轩辕澈回头,化掌为拳,胳膊肘圈住他的脖颈,直接把他翻了个面按在自己膝盖上。   千悦躺在他膝上,仰面看着绷着冷脸的轩辕澈,简直哭笑不得。   他忆起当时的情景,那时轩辕澈还带着面具,冷冷地说:“记住,你的主人叫轩辕澈。”   那种情况下他对轩辕澈可谓是满满的反感,怎么可能会夸奖他的名字好听呢?   千悦抱住轩辕澈的腰,把脸颊贴在他腹部轻蹭,软软道:“阿澈最好了~名字也是最好的~”   轩辕澈按住他的肩头,让他继续平躺在自己腿上,勉力抑制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我才不吃这一套呢,哼。”   千悦抿唇,微微蹙眉道:“那你吃哪一套呀?”   略一思忖,轩辕澈的嘴角浮现狡黠弧度,他弯下身,贴近千悦,缓缓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大老虎喜欢吃小白兔呢?”   千悦缩了缩,怯怯地望着轩辕澈不敢动弹,没敢点头也没敢摇头,他总觉得轩辕澈话里有话。   后腰被什么硬物硌到了,他原以为又是什么令牌玉佩之类的,直到轩辕澈的吻落到嘴唇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是……   原来,他对他也是有感觉的。   他知道自己的身上有多少伤痕,他甚至可以如数家珍一般说出每一道痕迹的来历,他知道轩辕澈不喜欢它们……可是,机会就在眼前,他不可能会不努力抓住。   短短不足二十年的人生,前面那么多年都被人如提线木偶一般操纵着,如今左右都活不了多久了,那不如今日便放纵自己一次吧。   搂住轩辕澈的脖颈,千悦微凉的指尖一点点探入他的领口。   而轩辕澈,原本只是想在千悦唇上咬一口泄愤,但他如此主动,轩辕澈可不是摒弃红尘皈依佛门的六根清净之人,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自然将理智抛到脑后,只随着心意去做。   要了他,然后娶他,给他妻的名分和让天下艳羡的婚礼。   吻一点点加深,轩辕澈的手游走在他身上,像是火燎了原……   轩辕澈蹬了靴子欺身而上,千悦的斜襟衣领被扯开,露出白皙胜雪的肌肤。   即将更进一步的时候,敲门声响起,突兀且刺耳。   “主上,太后宫里来人了!”   “太后?”轩辕澈蹙眉,停下手头动作。   “是,太后宫里的总管大人亲自来传太后口谕,宣您即刻进宫觐见。”如若不是要紧事,风畔是绝对不会这种时候前来打扰的。   “啧。”不情不愿地起身,轩辕澈给千悦拢好衣服,捋了捋他的鬓发,抚摸着他的脸庞柔声道:“乖乖等我回来一起用晚膳。”   “好。”   千悦躺在床上,目送着他离开。房门将目光隔断的那一刻,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他等了好久才等到这次机会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剩下的时日,不过一旬,也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心愿能否在临死之前实现呢。   一座府邸,两处伤心,皆是为了同一人。   许久之后,两人各自缓和好情绪,暮玄临窗而坐,指尖起起落落,以琴声寄托情思。   而千悦则避开巡逻的守卫,径直来到了府医的居所。   “大夫,我来讨些药。”千悦开门见山道。   “你…你不是殿下带回来的…”府医并不是多事的人,但身在府中,对主子的风流韵事还是有所耳闻,尤其这主子可是铁树开花,更是难得。   “正是在下。”千悦面不改色,像极了带着面具时的轩辕澈,他漠然道:“我要去疤痕的药,他不喜欢我身上的疤,也不喜欢下面的人嘴碎多事。”   “这……好,您稍等。”府医想着左右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而且没听说他是京城里哪个名门望族的公子,凭着皮相博宠爱,讨要祛疤痕的药膏无可厚非,给他便是了。   话说,府里医术最好的明明是王爷啊,他怎么不去跟王爷要呢?   不过想想也是,王爷日理万机,大抵不想浪费时间给他调配药膏吧。府医摇了摇头,还是去取来药膏给了他。   将小瓷盒收进衣袖,千悦又往库房而去,他还差一样东西。 第106章 我娶你   来到库房前,千悦驻足,他还有些犹豫。   轩辕澈对他予取予求,但对他而言,这座偌大的府邸和其中贮藏的宝物始终不属于他。   甚至他唯一拥有的——轩辕澈的宠爱都随时有可能被人夺走。   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永安公主的笑脸,他做了个深呼吸,提步坚定地迈了进去。   有轩辕澈的吩咐在先,库房管事非但没有拦他,还很热情地给他开门。   “翠荷,管事,你们别跟着我了,我想自己看看。”千悦有些紧张,手心里沁出了黏腻的冷汗,他要找的那样东西,是绝对不能让任何轩辕澈身边的人看见的。否则,这事怕是不成了。   “这……”管事显然对千悦不是很放心,态度犹豫。   到底不是王爷正儿八经娶回来的,若是心怀不轨,让库房里的东西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好啊?   “管事大人,公子向来只同殿下亲近的,您就让他一个人进去吧。”翠荷与千悦相处的时间也不算长,但她亲眼看到了千悦对轩辕澈的思念和在乎,因此并不觉得千悦会心怀鬼胎做出什么不利于轩辕澈的事情。   管事最终松了口,千悦也松了一口气。   走过摆放整齐的前排高架,他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兵器。随手取了一柄镶嵌宝石的短剑,他拔开剑,只见凛凛寒光爆射而出,照亮了他半边脸。   好剑!   可他够了还是摇摇头,不舍得放了回去,这不是他想要的。   踮起脚尖,一通挑挑拣拣之后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一柄三寸长的匕首,而且刀鞘并未镶金嵌玉,看起来朴实无华,想来不会很值钱,管事一时半会儿应当发现不了。   至于刀锋,他只粗粗看了一眼,差不多就行了,反正他也不求它削铁如泥。   未免让人生疑,临走之前他特意挑了一顶精致的卷草纹白玉冠捧在手上带出去的,管事粗粗看了一眼记下便恭送他回去,并未觉察出任何不妥。   千悦稍稍放下心来,药和匕首都有了,他的计划便成功了大半,接下来只要在轩辕澈回来之前把事情做完就可以了。   这一刻,他似乎又变成了暗卫营里的那个他,冷静、镇定又缜密,一步一步稳健地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   傍晚的时候轩辕澈如约回来了,但似乎情绪不太好,比平时话少了许多,连吃饭的时候也一直在凝神思考,不知道是不是在为政事烦心。   千悦埋头不语,静静地顾自己吃饭,一来是不想打扰他,二来是怕他看出破绽。   两人心不在焉地用好晚饭,一如往常地同榻而眠。   轩辕澈抱住千悦,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虽然他身上还残留着玫瑰花的香气,但轩辕澈学医多年,自然是不会被瞒住的。或者说,其实这股味道他早就应该察觉了,只是先前一直在想着太后的那些话便没有注意到。   埋首于千悦脖颈间,轩辕澈鼻翼翕动,仔细嗅了嗅,确定这就是来自于千悦身上,问道:“你用药了?”   他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明显不悦。   “我没有。”千悦往里边缩了缩,故意否认。   “五倍子、蜈蚣粉、蜂蜜、乌梅……怎么样?还要我再说下去吗?”轩辕澈扣住他的肩头,不让他往里侧躲。   哪怕熄了灯,千悦也不敢直视轩辕澈的目光,因为他做了亏心事。   他有仔细闻过的,沐浴之后残留的玫瑰花香气还很浓郁,但他苛求药效,自然不可能用的太少,所以他根本想过能瞒过轩辕澈,甚至,轩辕澈到现在才发现对他来说都已经是意料之外。   他不是不怕轩辕澈发现他用了淡化伤疤的药,但他在赌,赌轩辕澈的宠爱,赌他不会怪罪自己擅作主张。   浓郁的玫瑰味和足量的药膏都不过是为了盖住那点血腥气,甚至故意否认惹轩辕澈生气都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只要轩辕澈不发现那些伤口,那么过些时日他的夙愿便能达到了。   身上的伤口很疼,欺瞒算计轩辕澈更是让他心头酸涩难当,可是他已经做了,停不下来了。   深吸一口吸,再缓缓呼出来,千悦稳住声音,闷闷答道:“我趁你不在的时候去找府医要了祛除疤痕的药膏。”   “那些疤,让你很倒胃口吧?”这句话不在算计之内,而是千悦一时兴起才问出来的。   但他心里的答案其实已经很肯定了,如若不然,那次轩辕澈为什么会落荒而逃呢?   那是他自记事起第一次在人前如此坦诚,可是……可是他心爱的人却……   一阵酸涩涌上鼻尖,他纠紧了轩辕澈的亵衣,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在轩辕澈面前,他已经哭过太多次,流过太多的泪,何况,焉知他好不容易暴露出来的脆弱落到轩辕澈的眼里是一无是处的懦弱呢?   “什……什么?”轩辕澈惊愕难言,竟是头一回在千悦面前舌头打结,“不是你……你怎么会那么想?”   轩辕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怜惜和克制在千悦眼里会变成嫌弃。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只是想先让千悦穿上嫁衣再同他行房事。   长舒一口气,轩辕澈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千悦了,白日里在太后那儿就听了不少话,他现在还烦着怎么让皇家人放弃撮合自己和宇文念翎,原以为到了府里能舒心些,偏偏千悦还这般同他闹。   脑子里乱哄哄的,轩辕澈头疼地厉害,很想甩下一句“算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然后拂袖离开,可是一想到千悦穿上嫁衣的模样他又不忍心,但是也气不过,干脆转身背对千悦,想独自静静。   至于千悦,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只觉得难受,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   微微蜷起身体,他侧身面向里侧的床板,黯然神伤。   半夜三更,轩辕澈还没睡,他知道千悦也还没醒着。   做了个深呼吸,轩辕澈转身,双手撑在千悦头部两侧,对他朗声道:“明天去库房选缎子做嫁衣,我娶你!”   轩辕澈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千悦被吓得浑身一颤,心脏砰砰跳,他甚至怀疑自己不经意间睡着做梦了。   “阿澈?”千悦气喘吁吁,试探着唤轩辕澈。   与此同时,隔着柔软的垫被,轩辕澈感觉到自己右边小臂下有一处突兀…… 第107章 削皮之痛   是的,千悦把匕首藏在了自己的床褥下。   他不是没有想过藏在其他地方,可是短短半月他不可能对这里的角角落落都清楚,如果藏在其他地方,万一轩辕澈哪天想起来要拿什么东西发现了可就不好了。   轩辕澈没有同他行过房事,他们两个睡觉总是一人一边,轩辕澈会抱他,但是一般情况下只要他不是贴着里侧睡轩辕澈不可能触碰到最里侧的位置。   而且,东西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归安心些,轩辕澈也一定想不到他会做这些。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千悦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按住轩辕澈的小臂,但这个动作更引起轩辕澈怀疑。   他跨过千悦,单手擒住千悦双腕,而后掀开了垫被——一把匕首赫然眼前。   此时无声胜有声,轩辕澈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他松开千悦,缓缓把匕首从鞘中拔出来,淡淡的血腥味悄然而出。   “来人!掌灯。”   夜里看不大清楚,轩辕澈便隐忍着怒气唤来守夜的侍女掌灯。   侍女被惊醒,匆匆进来燃起烛火,出于好奇悄悄往床榻看了一眼,但三层帘子遮掩着,她仅能瞥见模糊的人影。   事实上,被惊扰的不仅仅是守夜侍女。   “主子,可是发生何事了吗?”五名暗卫匆匆而入,他们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若是不出声,千悦根本不会发现房中还有其他人进入。   原来他一直有在四周布置暗卫,那么……他做那些事的时候是否也被暗卫看见了呢?   千悦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怔怔望着正在打量匕首的轩辕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月儿,你来说说吧。”轩辕澈的眸光锐利如刀,灼地千悦眼睛生疼。   千悦把目光斜向一边,眼眸半开半闭着,缄口不言。   咻!   轩辕澈随手一扔,匕首精准无误地插在了床板上,位置就在千悦眼前三寸。匕首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颜色暗红,几乎把匕首本身的银色盖住了。   轩辕澈在等着千悦解释,可千悦却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同轩辕澈解释,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怒急之下,轩辕澈反倒比平时淡然很多:“回来的时候,库房管事跟我说你去库房拿了顶白玉冠,我本来很开心的,因为我的小月儿终于学会爱惜自己了。”   自嘲似的轻笑两声,轩辕澈继续说道:“呵,其实拿到这个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龙首山以剑术闻名于世,然,宗门最出众的其实是铸剑之术,这柄匕首是我十二岁时的练手之作。你在我府中是杀了个人还是宰了只兔子呀?这柄匕首用起来可趁手吗?”   “没有……我没有……”千悦攥紧身下的床单,无助地抽泣、辩解、否认。   他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在西黎的暗卫训练营举起剑,染上血,也不过是为了能够活下来而已。   现在,他有宠他、护他的轩辕澈,又怎么可能再去伤害谁呢?   他只会伤害他自己……   “你用的药膏是祛疤痕的……”轩辕澈似是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着,忽然伸手去扯千悦的衣服。   千悦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呜咽着哀求道:“你让他们先出去好不好?”   轩辕澈要做的,他阻拦不了,但即便隔着三层纱帘,有外人在他还是会觉得羞耻难当。   蹙眉盯着千悦好一会儿,轩辕澈威严道:“都退下。”   人退下,门合上,千悦松手,任由轩辕澈动作。   轩辕澈迫切地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衣带也不解,直接一把扯开他的衣襟,随之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轩辕澈大吃一惊。   左侧肋下一寸处有块半个巴掌大的皮肉不翼而飞了,伤口上撒了厚厚一层药粉,还未等轩辕澈俯身嗅闻辨别药性,千悦就自己开口解释了:“楼船上的时候,你给的那瓶药,剩下的。”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轩辕澈更加生气,“你……我…我给你那个是让你这样伤害自己的吗?!”   千悦被吼得瑟缩一下,嗫嚅道:“这道太深了,不这样的话去不掉的。”   那是他极为接近死亡的一次,可是他活下来了,伤口被缝了很多针,用了好久才愈合,痊愈之后就留下了蜈蚣似的一道丑陋长疤。   府医没有说他也清楚,那么深的疤痕根本不可能仅凭药物消除,顶多只会被淡化,可他想达到的效果不仅仅是淡化而已。   所以他用匕首削掉了它,只求破而后立。   轩辕澈的指尖在往下移,他的肚脐右侧也有一块皮肉不见了,面积稍微小些,但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尤其是这样的景象落在了爱他的人眼里。   千悦闭上眼睛不敢看他,他感觉到轩辕澈在触摸伤口周边的肌肤,有点暖,有点痒。   他已经忘了那个窟窿是什么时候被戳出来的,大抵是十五六岁的时候吧,对手的一柄八方手里剑留下的。   当然,毫无意外的,他的剑割断了对手的喉管。一个窟窿换一条命,他那时候竟然还觉得挺值当的。   “还有哪些地方?”轩辕澈喉结微动,他真希望千悦告诉他只有这两处,没有更多了。   “没多少了,别看了……等好起来就不会那么丑了。”千悦怀着希冀。   郊醣團隊獨珈為您蒸礼   “你骗不了我的。”轩辕澈双手抄在他腋下,避开他的伤口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然后三下五除二将他剥地***。   浑身上下,统共二十七处伤口,每一处都是他自己拿匕首割出来的。   细细数完之后,轩辕澈脸黑的像锅底,   千悦窝在轩辕澈怀中,这个原本让他安心的怀抱此时此刻却让他倍感不适。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衣服想穿上,但还没等指尖触及衣物,轩辕澈就直接用内力将他的亵衣震了个粉碎。   他不想伤害千悦,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泄愤。   千悦怯怯地缩回手,低头垂眸,只等承受轩辕澈的怒火,他知道的,仅仅是震碎衣物不至于让轩辕澈消气。   忽而,轩辕澈笑了。   他缓缓卷起左臂的衣袖,千悦以为他要寻什么器物殴打自己,然而,他却把插在床板里的匕首拔了出来…… 第108章 血的惩罚   千悦吓得闭上了眼睛,本以为自己身上会再多添上一道伤口,但当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却被鲜血刺痛了。   那是轩辕澈的血——结实平滑的左臂上一道口子显得那么突兀,血如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几乎能连成串,大部分滴在了轩辕澈的底裤上,还有不少落到了床单上,有一些则落到了千悦腿上。   没有衣物阻隔,他甚至还能感受到血液中的余温。   他是从刀尖上走过来的人,他习惯了受伤,习惯了疼痛,也习惯了血的颜色,可是当伤口、痛楚、鲜血降临到他所爱之人的心上,他怕了。   “阿澈……阿澈……”   他曾经无数次在自己受伤之后眉头也不皱一下得给自己冲洗、上药、包扎,而现在他茫然无措,只是本能地呼喊着轩辕澈的名字。   没等他反应过来去找止血的药和纱布,轩辕澈右手拿着匕首再次凑近左臂,千悦连忙双手攥住他的右手腕,但经脉尽断的废人哪里敌得过内力高深的武者,千悦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刃一点点靠近他的左臂。   “不要,阿澈!”轩辕澈横身挡在他的左右手臂之间,以跪姿拼命摇头哀求:“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好不好?”   “呵,”轩辕澈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的那一丝冷笑格外扎眼:“疼吗?”   伤在他身上,他却在问千悦疼不疼,因为他知道有一道伤在千悦心里。   千悦重重点头,泣不成声。   “可这只是一道伤口呀,你身上有二十七……”   轩辕澈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诉说着世间最动听的情话,但千悦却觉得犹如泰山压顶一般沉重。   “不会再有下次了……”千悦呜咽着,“真的不会再有下次了…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如果轩辕澈真要再划上二十六道,他根本阻止不了的,他所能做的不过是认错、乞求……   轩辕澈凑近千悦耳垂,热气呼在他耳畔:“你用这把匕首在我心里刺了二十七刀,这笔账该怎么算呢?”   千悦浑身打颤,啜泣道:“对不起…对不起……”   眼下的情况是全然在他意料之外的,尤其是轩辕澈竟然会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惩罚他。   伤人不过伤心,就好像杀人不过诛心。   他宁可受鞭刑、杖责、插针……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轩辕澈因为他的错误伤害自己。   轩辕澈从床头柜里取出止血的药粉和纱布,示意千悦亲手给自己包扎,因为他要让千悦记住这次教训。   “太松了。”轩辕澈淡淡出声提醒。   对包扎一事千悦倒是在行的,不过,当对象是他的心上人,他便难免束手束脚,不敢用力。   长叹一声,轩辕澈身心俱疲道:“我说过的话依然作数,选缎子、做嫁衣、娶你。”   话锋一转,轩辕澈肃然道:“但你不准再伤害自己,否则这个承诺随时作废。”   千悦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待他包扎完,轩辕澈握紧匕首短柄,用力一震,整把匕首瞬间化为齑粉。甩了甩手,轩辕澈轻飘飘道:“库房里这样的东西还有很多,你随时可以进去取,但我保证下次握在我手里的会是龙渊剑,反正我不介意自己身上多几十道疤。”   “不会再有下次了,绝对不会的。”千悦抱住他的腰,侧脸贴在他胸前,肿成核桃的眼睛半眯着。   折腾了这么久,现在事情解决地差不多了,两人的气氛便松弛下来,困意上头,千悦抱着轩辕澈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眸。   轻抚着千悦的背脊,轩辕澈缓缓向后仰倒躺下去,等千悦差不多睡着了,轩辕澈才轻手轻脚地起床到外间去。   千悦实在困得厉害,迷迷糊糊察觉轩辕澈要走也没能抬起手来拉他。当然,也是因为轩辕澈说会娶他,所以安心许多。   意识朦胧间,他感觉腿上有点热乎,眯开眼睛看了一眼,是轩辕澈的身影无疑,他便歪头继续睡。   轩辕澈用热毛巾一点点把他腿上的血迹擦干,然后才开始擦洗自己的手臂。轩辕澈通晓医理,他虽然避开了主要的血管,但伤口着实不浅,止血也不早,因此床单上也有大片的血迹,轩辕澈喜欢干净,内心有点抗拒睡在脏了的床单上。   不过夜深了,再换床单势必会吵醒千悦,他微微蹙眉,忍着洁癖最终还是躺了上去。   ……   千悦醒的时候已经是午时,轩辕澈早就梳洗穿戴完毕,正坐在罗汉榻上一边品茶一边阅览兵书,好生闲适。   “阿澈。”千悦睡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地唤轩辕澈。   轩辕澈顿住举着茶杯的手,循声望过去,刚好千悦坐起来,被褥从胸口滑落,与轩辕澈对视的那一瞬间他这才忽然反应过来昨夜发生了什么。   双手交叉在身前,千悦抱着被褥轻声问道:“你的手……疼吗?”   轩辕澈原本想着过去的就过去了,但千悦没穿衣服,被褥滑落的时候肋骨下的伤口又好死不死地落到了他眼里,他顿时来气,冷冷答道:“跟某个割了自己二十七处皮肉的傻子比起来不算什么。”   得,这天算是被聊死了。   千悦语塞,本想自己拿衣服穿了起床,却发现床边并无一件衣物,只有轩辕澈泄愤时的粉末还留着,但那些粉末有什么用呢?他可没本事把它们还原成本来的模样。   “阿澈,没有衣服……”千悦眼巴巴地望着轩辕澈,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轩辕澈不疾不徐地嘬了口茶,盯着兵书,半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哦,关我何事?”   余光瞥见千悦可怜兮兮地撅着小嘴,轩辕澈几乎扼制不住嘴角将要上扬的弧度,但他还是要忍住。   千悦望着轩辕澈,很是郁郁,难不成要他光着身子自己去衣柜取衣服吗?   虽然房中也就轩辕澈一个人,但……   千悦低下头,越想越脸红,全然没注意到轩辕澈已经起身了。   眼前忽然出现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千悦抬头,只见轩辕澈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千悦一喜,暗道轩辕澈是刀子嘴豆腐心,然后他的手刚要碰到衣服,轩辕澈却一把将衣服掩到了背后。   “想要衣服吗?”   “嗯。”   “那……”轩辕澈狡黠地笑着,俯身在千悦耳畔说了什么,千悦脸上刚褪下的绯红立时回归。 第109章 叫声夫君来听听   轩辕澈竟然说:那你叫声“夫君”来听听啊。千悦脸皮子薄得很,尤其还是现在这种情状下,他自然是唤不出口的。   “阿澈,别闹了,你就给我吧……”   千悦伸手往他背后去拿,结果轩辕澈后退一步,刚好避开。   “谁跟你闹了,我是认真的。”轩辕澈好整以暇地看着千悦,很是优哉游哉,见千悦苦着脸还是不肯依他,便对着外头朗声道:“翠荷,该进来伺候洗漱了。”   “殿下稍等,奴婢马上就来。”翠荷原本在准备午膳,听见轩辕澈的吩咐立时停下手上的活计,将其交予其他奴婢,而后去取洗漱用具。   东西向来是早就准备好了的,都放在托盘里,只等着主子醒了进去服侍呢,这一点千悦自然是知晓的,不然也当真是白瞎在这里住了这些时日。   因此,千悦立时就急了,雕花木门后面出现一个女子的人影,不用想就知道是翠荷,千悦顿时急了,连忙制止:“先别进来!”   “是,公子。”翠荷不明所以,但还是驻足门外。   不知为何,今日外头的人手似乎格外多些,透过木门上的雕花能看到好些模糊的人影在外头移动,纠结了好一会儿,千悦终是绞着手指幽幽道:“夫君……”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轩辕澈一脸无辜,表情真实地千悦都怀疑自己声音太小了以致于他没听清楚。   “夫君。”千悦提高了音量,但也就他自己和轩辕澈能听到。   “唉。”轩辕澈挑眉,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惜道:“看来你是不想要衣服穿了。”   说罢,轩辕澈转身往门那边走去:“翠——”   “夫君!”   这下好了,从门内到门外,从暗卫到侍女,个个都听得一清二楚。   轩辕澈心满意足地笑着回身到床畔坐下,撸着千悦的小脑袋得了便宜还卖乖道:“王妃真乖。”   他亲自给千悦穿戴好,这才让翠荷进来。   洗漱完毕之后,轩辕澈把千悦按在梳妆台前坐好,开始给他挽发。这样的事情轩辕澈已经做了很多次,千悦倒也没觉得奇怪,直到轩辕澈把往日绾在脑后的发髻盘到了头顶上千悦才觉出不对劲。   晲了一眼铜镜中的千悦,轩辕澈淡淡道:“拿都拿回来了,不戴上试试?”   从库房拿回来的白玉冠正静静躺在妆奁中,千悦打量着它,没有拒绝。虽然是用来掩饰匕首的物件,但他其实也是有点喜欢的。   白玉的质地通透无瑕,触手生凉,仔细抚触又觉温润,上面镂刻着卷草纹,每一根线条都流畅而连贯。   他没带过高冠,在来到肃王府之前他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审美和好奇心驱使下自然便有了点喜欢。   他甚至有点期待着自己戴上这顶冠的模样。   绾好发髻,轩辕澈将白玉冠戴在了千悦头顶上,而后插上配套的白玉簪子固定。   望着镜中人,轩辕澈搭着千悦的肩膀问道:“爱妃觉得如何呀?”   “阿澈,别乱叫……”   “怎么?身子都要给我了?还不许我先过过嘴瘾了?”轩辕澈抱住千悦,微微屈身降低自己的高度,把自己的侧脸与千悦的脸颊相贴。   千悦哪里说得过他,不过想想反正轩辕澈也不可能真的娶他,在府里头过过嘴瘾又何妨。   轩辕澈说“我娶你”的时候,千悦有过一瞬间的心动,但现在冷静下来再一思量便觉得不过是哄他开心的笑话。   娘亲当年怀了他、生下他都被扔在冷宫里不闻不问,轩辕澈一个身居高爵显位的亲王又怎么可能娶他这个注定不能为他开枝散叶的男子呢?   京城里的名门贵女那么多,即便是皇族公主轩辕澈若是想要便唾手可得,而他注定只会是一个过客。   所以,他虽然开心,但也没有把轩辕澈的话当真,他只想着好好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便足矣。   背靠轩辕澈的胸膛,千悦笑得腼腆且恬淡。   忽而,轩辕澈歪头吻上了千悦的脖颈,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了一枚胭脂色的印记,而后满含着占有欲地柔声说道:“你是我的。”   “嗯,我是你的。”千悦难得主动,也在他脸颊上回以一吻,眼眸中满含爱意。   细数着余下的时间,寥寥无几,若说这世间什么是他最留恋的,唯有眼前人而已。   待腻歪得差不多了,轩辕澈拉起千悦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着相携走到外间去。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千悦彻底震惊了。   满满一屋子的正红绸缎,但这并不是全部,因为还有侍女仆从在往里面搬。他们每个人一趟只抱一匹进来,厚厚的地毯从外头铺到里头掩住了脚步声,难怪他睡着的时候没听到半点动静。   “阿澈,这是?”千悦想到了一个答案,但他不敢相信。   “不是昨晚才说好的吗?选缎子做嫁衣呀。”轩辕澈牵着他开始扫视着这些布匹,宠溺道:“你个小懒猫睡那么晚才起,我就干脆让人把库房里的正红缎子都整理到这里来了,还有正在搬进来的这些,都是京城中我名下各处布庄里取回来的上等料子。”   千悦环视着数以百计的锦缎,只觉得天旋地转。多么喜庆的颜色啊,可偏偏……他是个将死之人。   “所以…所以你是当真想娶我吗?”   轩辕澈沉浸在将要成家的喜悦中,背对千悦只顾着挑拣锦缎,全然没发现身后人的脸上已经血色褪尽。   “是啊,难不成娶妻还能是假的啊?”轩辕澈几乎是脱口而出。   而千悦则百感交集,从情感上来讲,无疑他希望轩辕澈给出肯定的答案;可是理智上——轩辕澈怎么能娶一个不能生育的男子?而且还是他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背景且濒死的废人?!   千悦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追问道:“正妻?”   没错,即便他知道自己不配可还是卑微地幻想过自己心上人的正妻之位。可现在,他真希望轩辕澈只是一时兴起想纳妾玩玩。   “嗯,自然是正妻,我轩辕澈今生今世都不会纳妾的。”轩辕澈理所当然地说着自以为能让千悦安心的话,殊不知千悦只觉得五雷轰顶…… 第110章 爱你却不能嫁给你   “娶妻……娶妻是人生大事,焉能如此草率?”千悦舌根僵硬,说话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草率?”轩辕澈放下手中的正红锦缎,细细品味着千悦的话,而后谨慎地追问道:“你觉得何处草率了?”   千悦恩恩呀呀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出来一点:“那个……父母之命。”   因为北邙大战,轩辕澈的双亲都很早逝世了,千悦其实非常不想提及这一点,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缘由能让轩辕澈放弃娶妻的打算。郊醣團隊獨珈為您蒸礼   一时的伤害比起由着轩辕澈开开心心把他娶了,再让轩辕澈经受爱妻亡故之苦总归是要来得好些。   果然,轩辕澈听了之后陷入了沉默。   千悦愧疚难当,但也松了口气,他抱住轩辕澈的胳膊,很是“体谅”道:“所以,娶妻一事便作罢吧,好不好?”   然而,轩辕澈的执着远远超乎千悦的想象,他沉默并不是打算退缩而是在思考解决的方法。   “不好。”娶妻一事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便不可能随意更改:“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万象剑宗宗主独孤恒不仅是我族亲,也是师父,我的婚事他可以做主,所以不必忧心父母之命。”   至于千悦那边的……他跟在他身边那么久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思乡亦或思亲之情,还有那一身的伤痕——想必在西黎过得并不像现在这般如意,轩辕澈甚至怀疑他的双亲也已经亡故。   否则,千悦安能如此无牵无挂地安心留在自己身边呢?   轩辕澈忽然庆幸自己未曾强硬地戳穿千悦的身份,所以他现在就有了说辞堵千悦的口:“天恩太子已经死在山谷里了,西黎皇帝整日拥着美姬想要个新太子呢。你现在是龙首山的弟子轩辕月,也该听独孤宗主的。”   千悦慌了,五官的神态恍若凝滞。他想再找点什么理由刁难轩辕澈,可是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这些都会有,亏待不了你的。我轩辕澈既然认准了你,必定今生今世永不相负。”轩辕澈轻轻把千悦的小脑袋按进自己怀里,努力给他宽慰。   千悦方才的反应已经很大程度上印证了轩辕澈的猜想,他在慌张却没有伤心,看来是真的对西黎没有什么留恋。轩辕澈知道他有多么的敏感自卑,虽然他尽力给予他爱意和安全感,但有些东西不是短短两个多月就能融化的。   他想,他们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余生很长,还有的是时间。   “可是……可是我配不上你的,而且我不能生养,我……唔!”   千悦拼命地想从自己身上挑刺,却被轩辕澈一吻封唇。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8_0_8_0_t_x_t_._c_o_m   松开千悦,轩辕澈温柔且坚定地说道:“我既然决定要娶你,便不会在意这些。”   千悦怔怔仰头望着轩辕澈,天下女子的梦中情郎大抵也不过如此,强大、显贵、俊逸、专情、偏爱……这是他心爱之人,却也正是因为爱他,所以不忍害他、伤他。   “如果我不想嫁呢?”   千悦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同轩辕澈对视的,但他正如他的理智所期望的,轩辕澈的脸色变了。   他从未如此奢求过轩辕澈的放纵,他希望轩辕澈能退让他一步,一步就好,只要放弃成亲的念头就好。   “不想嫁也得嫁!”轩辕澈态度强硬,一步不退。   他不知道千悦的考量,只当是千悦过于自卑导致的胆怯。他想:只要把千悦正式娶进门,往后余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当年,身世显赫的父亲不也把庶出的母亲宠得很好吗?   千悦没辙了,慌乱更甚。   恰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廊下,轩辕澈本来就因为千悦的拒绝而压抑着负面情绪,看到风畔直接就深深蹙眉,很是不耐烦。   没办法,千悦是心头肉,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能凶他,至于风畔——他轩辕澈的下属心理承受能力肯定强着呢,无所谓。   可怜风畔只能顶着自家主上“说不出个花来就等死”的嫌弃眼神战战兢兢地汇报:“主上,滨州赈灾的赃款去向查到了。”   闻言,轩辕澈眼前一亮,欣然道:“谁查到的?能追回否?”   王族迎娶正妻须得皇帝下旨赐婚,原本轩辕澈还顾及着宇文念翎,但有些事情长痛不如短痛,还有些事情——比如跟千悦生米煮成熟饭,也是避免夜长梦多地好。   虽然千悦逃不出他的五指山,但吃到肚子里的兔子肉终究是要比圈在院子里养着蹦跶的兔子要更让人安心。   不过,他接连数日不上朝,明显是不给宇文天纵面子,现在既是有求于他,自然不能空手去,现在有了巨额赃银的下落,若是顺藤摸瓜能追回来,想必宇文天纵也不好再强扭苦瓜。   到时候再让独孤老儿出面施压,他就不信宇文天纵不同意。   “此次多亏了偃月先生,如今去向已知,先生说大半当是能追缴回来的。”风畔说这话的时候不无钦佩之意,那笔赃款他追查了许久,没想到偃月才接手几天就有了结果,当真非池中之物。   “如此甚好。”轩辕澈甚是快意,提步便要去书房写奏折,刚至门口又回头对着千悦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   等我拿到赐婚的圣旨,等我回来以百里红妆为聘,娶你为妻。   轩辕澈离去前留给千悦的最后一个表情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千悦只觉得无措且无力,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脱了他的掌控。   就近寻了把椅子坐下,千悦胳膊肘搭在扶手上,右手扶着额头,一动也不想动。   翠荷缓步过来,单膝跪地,扒着另一侧的扶手安慰千悦道:“公子,其实您不必害怕同殿下成亲的。虽然阳宁从来没有王爷迎娶男子做正妃的先例,但万事总归是要有人开个头的嘛,再说了,以殿下的能耐,定然是不会委屈了您的。届时,公子与殿下的佳话载入史册,定能名垂青史的。”   小丫头没那么多心眼,她只是觉得公子喜欢殿下,殿下也爱着公子,有情人就该像画本子里写得那样终成眷属啊。   千悦没有心力再同她解释,只一味摇头。   翠荷思忖片刻说道:“公子若是觉得现在成婚太过仓促也不必忧心,别看殿下现在这么猴急,他是亲王,成亲不同于寻常百姓家简便,光是钦天监核对生辰八字,测算吉日、吉时,礼部准备亲王规制的婚庆用品便要数月的功夫。他若是不着急些,怕是明年七夕都得单着过了呢。”   千悦忽然抬眸,盯着翠荷问道:“也就是说阿澈想要同我成亲至少也要再等几个月?”   “是呀。”翠荷理所当然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呼——”千悦松了口气,虽然不能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可是只要轩辕澈好好的,这点遗憾又算得了什么呢   静坐许久,千悦起身,打算去找轩辕澈,然而,他脚步未踏过门槛就看见轩辕澈正大步流星而来。   与此同时,一道紧急诏令降临到肃亲王府…… 第111章 相爱难相守   “皇太后重病,急诏肃亲王殿下入宫侍疾。”为首的大太监宣读完口谕,便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给轩辕澈让开身前的路:“殿下,请吧。”   轩辕澈的眉头紧紧蹙着,他已经换好郑重的朝服了,奏折正安放在衣袖的暗袋里,他本是要即刻进宫去面见宇文天纵的,可怎么也没想到还没出门诏令先至。   “太后病了,为何要阿澈去侍疾?”千悦也是一脸凝重。   前几年丽皇后也曾病倒过一次,不过那时候皇帝就已经对她不像十几年前那么上心了,便没有亲自照顾,而是下旨诏了她母家的姨娘前来侍疾。   太后是皇帝的母亲,地位比皇后更尊贵,且不说宫中有那么多太医,即便是要人侍疾,自然也应当是从名门望族中选取亲近的命妇前去,轩辕澈一个男子多有不便,召过去做什么?   “太后当真病得严重?”轩辕澈拉住千悦,示意他莫要激动。   大太监原本在斟酌着回答千悦的问题,轩辕澈一问便不假思索答道:“当真严重,否则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阵仗。”   见轩辕澈依旧是一脸防备,大太监急得直接扑通跪下,垂泪叩首道:“先前陛下将您困在宫中,这……这确实是陛下做得不好,可那与太后娘娘无关呀!殿下,求您念在往日的情分进宫去看看娘娘吧,太医院里的太医都没辙了,如今只有您能救她了!”   一个内侍,爬得再高也是个奴才,可现在为了太后他连对宇文天纵大不敬的话都说出来了,这便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轩辕澈的疑虑便打消了大半,看来此次大概真的不是为了撮合他和宇文念翎所闹出来的把戏。   脚边,大太监咚咚咚地磕着响头。   他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估计当上慈宁宫的总管太监之后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吧。   思忖片刻,轩辕澈最终还是决定走这一趟,毕竟若是真如大太监所言太医院那些人已经没辙了,那么放眼京城中唯一能为太后诊治就只有他轩辕澈了。   “风畔,把海东青也带上。”   再好的医者,也敌不过天命。太后到底年纪大了,能不能治得好轩辕澈自己心里也没底,假如他无能为力,那就只能请师父出山了。   “多谢殿下!”大太监再次俯身叩谢。   轩辕澈提步欲走又回身在千悦眉心落下一吻,柔声道:“等我回来。”   千悦呆呆地愣在原地,目送着轩辕澈越走越远,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重重门廊之后。   怅然若失地回到房中,千悦临窗而坐,望着窗外已经从刚来时的陌生变为熟悉的景致神游天外。   “糟了……”翠荷在千悦身后来回踱步,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什么糟了?”千悦回神,表情淡淡的,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会比即将要与心爱之人阴阳两相隔更糟糕的了。   “公子有所不知,太后年纪大了,近几年身子每况愈下,但有什么不适都是小病小痛,太医院能轻松解决的。现在都求到殿下这里了,必然是情况十分危急,倘若殿下也没办法……说句大不敬的,一旦太后薨逝,那便是国丧,举国上下三年之内不得行嫁娶的喜事,那您与殿下便得再等上整整三年!”   翠荷急得要命,但千悦只是淡定地回道:“无妨。”   曾经,他等了十几年,可结果呢?不过是黄粱一场梦。他没能等到那个人,也注定不可能等到与轩辕澈成亲的那一日。   翠荷无话可说,只静静侍立在侧,随时恭候他的吩咐。   临近晚膳的点,千悦终于开口说了句话:“翠荷,我想听琴师弹琴了。”   “哎!好!奴婢马上去请琴师过来。”翠荷忙不迭地撒丫子往琴师的住处跑去。   轩辕澈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用想都知道千悦心里不痛快,只不过他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而已,现在他这点儿小要求,翠荷自然是上赶着想要满足他。   一盏茶后,琴师抱着古琴缓缓而来。   尽管有轩辕澈的告诫在先,他见到千悦也还是没有行礼,淡淡问道:“你想听什么曲子?”   千悦扯出一丝笑意,友善道:“琴师想弹什么便弹什么吧,我都听着。”   暮玄并不多言,拾裙坐下,将古琴摆放好,试音之后便抬手拨弦,琴声悠扬如泄。   他闭上了眼睛,只随心弹奏着,自成一支曲调。   这是曲子,也是回忆……初见时是惊鸿一瞥,他闯入了他的院落,而后在那里安身、立命,他教他弹琴、练剑,看着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不要……不要……”不顾他的呼喊,封印渐渐缔结成形,在封印的另一边——是他冷漠的脸。   铮!   琴弦应声而断,暮玄的神志也从回忆中抽离。   “抱歉,我失态了。”暮玄垂眸凝视着自己的琴,有些无措,他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琴师,你也有深爱的人吧?”   四目相对,明明隔着帷帽的薄纱,暮玄却觉得自己被看穿了,他有点心慌。   “嗯。”暮玄闭眼,承认了。   是的,他有深爱的人,爱了很久很久。凡人常说海誓山盟、沧海桑田,可他们明明不过百年寿命。   而他——历经六界变迁,都没能等到心爱之人对他说哪怕一句“喜欢”。   这是不是很可笑呢?   静默许久,千悦问道:“那你和他在一起了吗?”   暮玄搭在琴弦上的五指骤然收紧,五弦齐断。   “对……对不起,我不该过问你的私事的。”千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眼前人清高孤傲得很,又飘逸出尘地让人不敢亵渎,可他就是忍不住想去亲近。   暮玄轻轻摇头,怃然道:“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犹豫片刻,千悦点了点头。   琴师微微向右前方仰头看了一眼翠荷,后者会意关门退下。   “起初他待我很好的,我慢慢喜欢上了他。可是,后来我做错了事,他重重惩罚了我。我受尽刑罚,伤得很重,但还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他。没等我痊愈,他就把我关了起来,关了很多年……我恨他……”   泪水砸落到古琴上,紧握成拳的手青筋暴起。   “我以为我恨他,但是当我出来之后找不到他我才发现原来我还爱着他……我只是在骗自己。”   帷帽下,倾城绝世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   他在笑他自己,爱而不得、恨而不得,愚蠢到那个人消失了才懂他当年的苦心。   他不是不爱,只是他的爱藏得太深了,以致于被爱的那个人在那么久那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并非一厢情愿。   手忽然被抚触,暮玄下意识地想攻击,但因着是千悦便生生忍住了。   千悦抱住他,学着轩辕澈的样子轻轻拍着他的背,什么也不说。   暮玄不喜欢那个人以外的触碰,但在被千悦拥抱之后,失神一瞬,也抬手回抱过去。   “我把半条命都给了他啊!他也是爱我的……为什么苍天不让我们在一起?!为什么……”暮玄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在发泄情绪,而千悦则是全盘接受。   千悦忽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相爱难相守……琴师经历过的不正是他即将要经历的吗? 第112章 死了也做你的鬼   那天,暮玄抱着千悦哭了很久。   此后数日,轩辕澈未归,千悦便与暮玄相依相伴,暮玄的话很少,大多数时候看起来就像个赏心悦目的摆设,但千悦是拿他当朋友的。   琴,暮玄自己修好了,每天都会随性给千悦弹奏几曲。   如此,对与千悦而言,没有轩辕澈的时日便没有那么难捱了。   某天清晨,风畔匆匆而来,千悦以为轩辕澈过不了多久也会回来的,没想到风畔竟是来接自己进宫的。   “太后的情况不太好,现在只是暂时稳定住了,主上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才能回来,所以派属下来接你进宫,他想你了。”   千悦的注意力被最后四个字吸引,全然没注意到风畔已经开始对他自称“属下”了。   是的,风畔已经认可他作为肃王府的另外一位主人了。   “好,我马上去。”   明明才几日不见,千悦现在一想到要去见轩辕澈就紧张得厉害,慌忙让翠荷帮自己整了整衣冠这才上了风畔准备的马车。   与头一次来时的心境不同,此次待在巍峨宫殿中,千悦不觉得像曾经那么清冷孤寂,因为他知道这是轩辕澈将会来到的地方,只要心爱的人会来,那么任何地方都是可以称之为“家”的存在。   宫里的食物很精致,但他吃不上热乎的,因为要经过银针试毒、奴才试吃等环节才能到他的饭桌上。   “翠荷,皇上吃饭也这样吗?”千悦怏怏地扒拉着已经凉透了的饭菜,没什么胃口。   乾元殿里没有挖地龙,他就守着那盆银骨炭坐着,也不是没试过把饭菜放到炭盆附近热一热,但之后的滋味就奇怪得很,总之,不管热的冷的反正就是不如肃王府里厨子做好之后趁热端上来的好吃。   “陛下用饭更讲究,乾元殿里已经相对而言简化了试毒流程了,公子将就着吃些吧,左右也住不了多久,权当是为了殿下忍忍。”   王府里头,轩辕澈都是拿千悦当宝贝宠着的,尤其是吃这一点上,特特意意把醉仙楼的厨子都重金聘到府里。   翠荷不忍心千悦受委屈,但也只能耐心劝慰着,此处是皇宫,比不得肃王府安全,试毒在所难免。   “好。”千悦低声应下,继续用饭。   即便不是为了轩辕澈,他也可以忍的。以前那样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没道理受不了眼下这点不如意。   轩辕澈是大晚上才回来的,千悦等他都等的睡着了,不过他趴在桌板上睡得很浅,所以即便轩辕澈敛了气息和脚步声也还是将他惊醒了。   “阿澈~”千悦张开双臂起身就要向他讨抱抱。   “先别过来,免得过了寒气给你。”轩辕澈脱下外衣,在炭盆边上烤热乎了才到千悦身边去抱他。   千悦畏寒,现在天气越发寒冷了,轩辕澈怕他着凉。尤其近日在太后那边侍疾,别过了病气给他才好。   “想我了吗?”轩辕澈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大抵是近日耗费了太多心力。   “嗯。”   轩辕澈抱起千悦,到床边坐下,将一个嵌了碧玺的黄金小盒子放到床头柜上,而后又取出一只青玉小瓶同他解说道:“这是我近日抽空调制的,比府医给的祛疤效果更好,一日三次涂抹于患处即可,记住了吗?”   “嗯,好。”千悦接过小瓶子,只觉得心中暖暖的。   记得娘亲曾经同云嬷嬷闲聊时说:要想一个人是不是真的爱你,就看他愿不愿意把最珍贵的给你——穷人的钱、富人的时间、多情郎的专一……   轩辕澈高傲,但他可以为了千悦放下骄傲向宇文天纵屈膝;轩辕澈忙碌,但他可以为了千悦忙里偷闲;轩辕澈冷漠疏离,但他把柔情都给了千悦……   伸手拿起黄金小盒子,千悦好奇问道:“阿澈,这里面是什么呀?”   他边问边打开盒子,一股浅淡的香味幽幽飘入鼻腔,他把盒子凑到鼻尖下仔细嗅闻,更觉喜欢:“好好闻呀,是香膏吗?”   “不是,但你喜欢就好。”   “那这个要怎么用呢?”虽然这玩意儿看起来八成是外用的,但有了先前误食外用伤药的经历,千悦对轩辕澈给的这类东西便多了个心眼。   “现在还用不到,不过——相信很快就会用到了。”轩辕澈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了,夜深了,先睡觉吧。”   轩辕澈把盒子盖起来,放进了抽屉里,然后连中衣都没脱,直接蹬了靴子抱着千悦就睡。   他是真的太累了,几乎是沾到枕头就沉沉睡去。   千悦被他禁锢在怀里,也困得厉害,但他不能睡,被子都没盖呢,要是真就这么睡过去明早起来一个两个地都得着凉不可。   他艰难腾出一只手把被子扯过来盖上这才安心合眼,但闭上的眼睛没一会儿又睁开,他在算时间。   只剩下没几天了。   琴师爱而不得便那般伤心,那轩辕澈没有了他会怎么样?心忽然纠紧,连带着搭在轩辕澈手背上的手也不自觉用力。   “怎么了?”轩辕澈没睁眼,意识也迷迷糊糊的。   “阿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枕边人静默许久,大抵是因为不清醒所以思考得极为缓慢:“死了也要跟我成亲……做我的鬼……冥婚……”   轩辕澈像个幼稚的孩童似的,长臂揽住千悦的脖子,一条腿搭在千悦的腿上,把千悦禁锢得死死的。   千悦被弄得很不舒服,尤其是脖子这里被勒住了,有点呼吸困难,但身体上的难受哪里能与心中的痛相提并论?   “好,死了也做你的鬼。”千悦幽幽吐出这句话,泪水随之而下。   虽然他们未曾有过肌肤之亲,但在千悦看来自己已经是轩辕澈的人了。他这辈子造了太多杀孽,定然是不能上天位列仙班的,那便做鬼吧,不下黄泉,不渡奈何桥,不饮孟婆汤,就做一只小鬼在人间守着他心爱的轩辕澈。   将来轩辕澈百年之后要是飞升西天,他就找个角落静静看着他安好。假如,轩辕澈要下幽冥,他就陪着他共赴黄泉。 第113章 下旨赐婚   次日醒的时候轩辕澈已经不见了,千悦自顾自地起身洗漱,开始新一天的等待。   而仅仅几座宫殿之隔的皇极殿现在远不似乾元殿这般岁月静好,甚至可以用剑拔弩张来形容。   因着太后的情况好一些了,轩辕澈就从每天围着太后连轴转变成了晨起上朝议政,等下朝再去慈宁宫侍疾。   结果,本来兴冲冲地拿着折子去的,还没等他上奏,文渊阁的穆大人就参了他一本,理由是多日无故不朝,懈怠惫懒,枉居亲王尊位。   轩辕澈自然也不是肯憋屈的主,一句“你有本事你来当啊”就给怼了回去。   当然,要只是这个小插曲便也罢了,谁成想更要命的还在后头。   呈交了写有赃银下落的奏折,宇文天纵明显有动容之色,轩辕澈言及自己已经是及冠之龄,应当成家,请宇文天纵赐婚。还没等他说出自己成亲的对象是谁,宇文念翎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儿臣也请父皇赐婚!”宇文念翎冕冠华服,显然是有备而来。   再者,皇极殿是何种地方?   阳宁律法明令禁止后宫干政,哪怕是公主也不得违反。如今九五之尊和文武百官都在这里,可想而知皇极殿内外暗卫、禁军的守卫多么森严,而宇文念翎没有闹出一点动静就顺利进来了,要说宇文天纵没放水轩辕澈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轩辕澈微微抿唇。   “儿臣心悦肃王兄已久,请父皇赐婚。”   得,轩辕澈直接蹙紧眉头闭上了眼,他实在是没眼看,甚至以头抢地的心都有了。   这简直是太胡来了!   轩辕澈甚是无奈,但偏偏这种情况走也走不得,他只好往旁边退开一步,尽可能远离宇文念翎。   “澈哥哥,不许走!”宇文念翎满脸怒容地拉住了轩辕澈的朝服,使得他不能远离自己。   平民结婚都向来是男方找媒人上门提亲去的,可如今她为了他连跑到朝堂上来求赐婚的事情都做出来了,绝对不能再无疾而终。   轩辕澈驻足,看也不看宇文念翎,直挺挺地对着龙椅上的宇文天纵朗声道:“臣心悦之人是轩辕月,今生今世只以轩辕月一人为妻。”   “不可以!你是我喜欢的人!你只能娶我为妻!”   宇文念翎大声叫嚷着,活像是个骂街的泼皮无赖,如此做派,文武百官纷纷汗颜,饶是身为老父亲的宇文天纵也不由得皱眉。   先前他去看望太后的时候轩辕澈就表明了以他那个“宝贝”为妻的心思,而且言语中暗示愿意以赃银换取赐婚的圣旨。   可若是普通的皇亲国戚倒也罢了,轩辕澈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悬殊,因此即便没有宇文念翎他也会筛选一个可以控制的女子作轩辕澈的王妃。   至于所谓的轩辕月,呵,安玉泉那个敌国竖子,竟敢勾引我阳宁亲王,自当除之而后快。   他料想到轩辕澈会在今日上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求赐婚,如此他便很难不答应了。因此,他让宇文念翎过来是想转圜一二,但这……未免也太过头了吧?为了男人连礼义廉耻也不顾了吗?   宇文天纵看着下首不成体统的女儿眉间沟壑越来越深。   “够了!”帝王威严的声音使得哄乱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他摆摆手,示意宇文念翎退下:“此事容后再议。”   “父皇——”   “退下!”   宇文天纵再次呵斥,但宇文念翎哪里受过这种委屈,顿时就炸了:“我就要他!你快下旨呀!”   她从地上站起来,又转而对轩辕澈道:“轩辕澈!你位子再高也只是我父皇的臣子,我要你娶我你就得娶我!”   轩辕澈怔然望着癫狂的宇文念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初见时那个喊着自己澈哥哥的可爱姑娘。   他内心百感交集,看向宇文念翎的眼神极为复杂,受伤、悲凉、惋惜……   “陛下,臣…告退。”说罢,也不管宇文天纵批准与否,径直转身离去。   他不忍面对,也不想面对这样的宇文念翎。他和她的确没有血缘关系,十几年不见了情分也不深,但他是真心想把她当妹妹疼爱的,试问全天下有哪个真心待妹妹的兄长愿意面对如此粗俗张狂的妹妹呢?   “你不准走!”   “把她拖下去!”   父女二人的大喝先后响起,回荡在皇极殿中。   这回换宇文念翎傻眼了,直到侍卫们上前来拉扯她反应过来,朝着龙椅上的男人叫嚣道:“宇文天纵你个昏君!狗皇帝!我要回赤玄!我要找母后!”   宇文天纵目眦欲裂,一旁的大总管连忙朝侍卫们挥手示意,让他们赶紧把宇文念翎拖走。   叫骂声从殿内到殿外,不绝于耳……   大臣们被这位泼辣的公主吓得不轻,但最难受的莫过于她的生身父亲。   遥想当年,北邙大战之后阳宁与西黎两败俱伤,他迫于无奈之下将宇文念翎送去赤玄为质,以此证明两国邦交之诚心。   他守住了阳宁,护好了阳宁百姓,他做出的每一项决策都对得起这个国家。他努力做好一个英明帝王,努力壮大这个国家,他以为这样宇文念翎即便暂时回不来在赤玄也多点底气。   可是,他低估了赤玄的阴险用心。   他们未曾亏待她,而是用了捧杀的招数,将她捧上高高的云端,让她变得任性妄为,暴戾无知,放她回到阳宁无疑是将一头凶兽放出了笼子。   对于宇文念翎,他恨铁不成钢,但又能怪得了谁?是他自己为了家国天下选择了牺牲她,是他自己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和义务,时至今日,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   朝会散场,宇文天纵来到椒房殿,独自面对已故皇后的灵位站着静默了许久。   他心中压抑着太多酸涩,想要找人言说,却发现能够供他倾诉的不过是亡妻的灵位。   出来之后他站在庭中,仰头望着苍天,心道:轩辕武,人道你今生最大的胜利是北邙大战,殊不知你最能耐的是在江山面前守住了本心。   他要江山,也赢了江山,到头来孑然一身,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教好,长子和次子为了储君之位明争暗斗,没一个成器的。轩辕武只要一个穆湘灵,也得到了穆湘灵,如今他的独子文武双全,坐拥龙首山的势力、轩辕氏一族的财力还有他给的亲王尊位。   他想,假如当年他不那么贪心,现在大概……   可惜了……可惜。   长叹一声,宇文天纵步履苍凉地走回御书房。   两个时辰后,他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而后提笔拟旨——这是一道赐婚的圣旨。 第114章 毁掉他的脸   从皇极殿出来之后,轩辕澈心里也不好受,他没有去慈宁宫,也没有回乾元殿,而是驱散随从独自一人来到了御花园。   湖中的锦鲤见有人来了便围拢过来,个个张着嘴讨食,不过他可没有食物给它们,他只是想来静一静,免得带着一身负面情绪去见千悦。   “像你们这些鱼儿多好,不用去想什么国仇家恨、帝王心计,只要游来游去等着吃就好了。”   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和活蹦乱跳的鱼儿,莫名的,心头阴霾散了许多,轩辕澈提步往乾元殿而去。   ……   而此时,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乾元殿门前——宇文念翎。   或者说不止一位,她的身后还跟着侍女寻双和四名皇家暗卫。   因着宇文天纵并没有下达禁足之类的其他命令,侍卫把她带出皇极殿之后便由得她去了,她便来到了这里。   “小贱人就在里面?”   “是的公主,只要您进去毁了他的容貌……”寻双“循循善诱”着。   但宇文念翎这些年捧杀惯出来的暴力性格哪里还用的照她再多说什么,没等寻双的话音落下,宇文念翎便一脚踹开宫门闯了进去。   她是公主,又如此气势汹汹,宫人们哪里敢拦她,忙不迭地跑去正殿禀报了。   宫人们前脚禀报完,还未等千悦反正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正殿的宫门就被破开了。   四名暗卫将宇文念翎围在正中,千悦怔然望着他们很快冷静下来,心境恢复到了边境山谷遇袭时的状态。   如果是三个月前,千悦面对这四人顶多是觉得棘手,但现在却是根本毫无胜算。   而且,身边还有一个同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翠荷。   宇文念翎这样的阵仗闯进来,肯定是要做些什么。千悦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说不害怕是假的,但眼下轩辕澈不在,他不能害怕。   “参见公主。”千悦拱手为礼,以西黎的礼节向她问安。   啪!   宇文念翎冲上前用自己最大的气力给了千悦一巴掌,千悦本可以躲,但他没有躲,宇文念翎在生气,那便让她出气,否则后果只会更严重——这是他在西黎暗卫营就学到的规矩。   少年们以为出了训练营便能得半分闲适,谁料竟是更残酷严苛的训练,有时候统领不满意他们的长进就会生气地惩罚他们,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提出不满,结果被活活打死在他们的面前。   所以,没有能力反抗的时候便要避其锋芒,否则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你是个什么东西,见到本公主竟敢不跪?!”   宇文念翎紧接着就要挥手打第二个巴掌,翠荷连忙上来拦她:“公主有所不知,我家公子腿上有伤,不宜跪拜,求您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他计较。”   “本公主今日还偏要同他计较了!”宇文念翎将翠荷狠狠推开,对暗卫命令道:“按住他跪下!”   千悦对着翠荷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反抗,由着两名暗卫将自己按跪下来,膝盖处很疼,但是疼痛感比不得焦急感强烈,轩辕澈在哪里?他怎么还不来呢?   宇文念翎掐住千悦的脸颊,迫使他抬起头来,她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怨毒道:“长得倒是不错。”   但就是因为好看,所以才让人想毁掉。   毁了他的脸,看他拿什么再去勾引澈哥哥!   寻双很适时地递上了一把精巧的匕首,宇文念翎自然而然地接过,而后缓缓拔出,类似的事情她已经在赤玄做过一次了,那时寻双就告诫她说拔刀这个动作要缓缓地来,这样产生的威慑力才更强。   动手之前拿刀刃先在人脸上比划几下,让对方感到恐惧,如此等到真正开始的时候惨叫才会“动听”。   四书五经、礼义廉耻什么的,宇文念翎是半个字都没学进去,而虐杀一道她倒是谙熟得很。   因为她很小的时候赤玄皇后就让严厉的先生教习她晦涩难懂文章,让她厌恶学习,荒废年华,而她身边的侍女奴才却时不时地向她传授虐杀生灵的技法,最初宇文念翎连看杀鸡都害怕,到后来却演变成了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下令杖毙犯了小错的宫人。   “澈哥哥应该也很喜欢你这张脸吧?”宇文念翎将冰冷的刀身贴在千悦脸颊上,缓缓地摩擦着,她的力道控制地极好,没有划破千悦哪怕一丁点儿的肌肤,“不过他马上就喜欢不起来了呢。”   她问出这个问题,千悦反倒没那么害怕了。   轩辕澈喜欢他的脸吗?可是他也没有倾城绝色呀。   但如果说不喜欢他的脸呢?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身子都是那么地丑陋不堪,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能吸引得了轩辕澈呢?   罢了,总归也活不了几天了呢。   或许,被毁掉容貌,被轩辕澈厌恶,然后孤独死去也是种不错的结局,至少,轩辕澈就不会伤心了。   认命似的,千悦仰起自己的脸,明亮眸光对上宇文念翎残忍的瞳孔,他波澜不惊道:“那你毁了它吧。”   毁了他的脸,也毁掉轩辕澈对他的喜欢。   “公子,你在说什么胡话呀!?”翠荷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心里拼命祈祷着王爷赶紧回来。   “你在耍什么花样?”宇文念翎愕然,警惕地收回了匕首。从前谁在她手上被这样对待不都是哭着喊着求饶的?怎么这个小贱人如此坦然?   事出反常必有妖!   “毁了我的脸,他就不会再喜欢我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千悦淡然地反问,弄得宇文念翎不知所措。   宇文念翎一时拿不定主意,面色纠结得看向寻双,向她征求意见。   寻双把她的手和匕首牢牢握在一起,挑着眉毛对她道:“公主,动手吧,肃王殿下很快就会是你的了。”   废物,既然得不到轩辕澈的心,那就去做他的仇人吧!为我赤玄一统天下扫除障碍!   寻双轻轻推了宇文念翎一把,匕首握在宇文念翎的手中,却不受控制得向千悦脸上刺去…… 第115章 一剑封喉   “啊——”   千钧一发之际,翠荷冲上来推开了宇文念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她胆敢做出这般举动,站在宇文念翎身后的两名暗卫立时冲上去将她制服。   “贱婢!”   被寻双搀扶起来的宇文念翎还没站稳就上去给了翠荷一脚,仅此还不解气,她又一脚踩上了翠荷的脸。   “你放开她!”千悦眼眸圆瞪,他不想让翠荷受伤,可是现在的他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   现在的无力感就像是边境军营里,珍爱的银簪被轩辕澈夺走,随时都有被毁掉的可能,但至少轩辕澈是讲道理的,不会如此暴戾地拿不相干的人出气。   宇文念翎瞪了他一眼,继续踢打着翠荷。   她的脾气就是这样一下一下的,虽然嫉恨千悦夺走了轩辕澈,但翠荷区区一个贱婢竟然敢冲撞她这个嫡公主,矜贵与骄傲让她暂时放下了千悦,转而跟翠荷较劲。   宇文念翎是不曾习武的,但翠荷也不过是普通的血肉之躯,她被打得很疼却没有叫出来。   “不要打她!都是我的错……别打了……你放开她……”   无力感几乎要将千悦吞没,视野隐隐有些发黑,他知道这是要昏厥的前兆。   “住手!”   熟悉的声音以陌生的语气出现,高大的身影逆着光,阴沉地厉害,却让千悦分外安心。   “阿澈……”千悦强忍着泪水想脱离桎梏到轩辕澈身边去,但肩膀和手臂都被牢牢禁锢着,根本脱离不开。   “澈……澈哥哥?”宇文念翎被吓了一跳,张嘴想解释但脑子里一遍空白。   “放开他。”轩辕澈完全没有理会宇文念翎,眼神阴郁地像是要***。   抓着千悦的两名暗卫对视一眼,犹豫着松开了千悦。他们是皇家暗卫,只听从皇室的命令,其实这样做是不合礼法的,不过宇文念翎不做声他们也就当她是默许了。   轩辕澈又往翠荷那边扫了一眼,那两名暗卫也连忙松手。   “阿澈……阿澈……”千悦跪了太久,站也站不起来,膝行几步抱住轩辕澈的腿就不撒手。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很没用,可是现在轩辕澈的身边是唯一能让他有安全感的地方了。   半个身子倚着轩辕澈的腿,头晕眼花的状况便好了些许,千悦大口大口喘息着,什么也不想了。郊醣團隊獨珈為您蒸礼   也许疏远轩辕澈对轩辕澈来说更好,可人的本能是求生,他太累了,现在只想在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歇一会儿。   “有没有哪里伤着了?”轩辕澈踢开落在脚边的匕首,俯下身在千悦耳边柔声低语。   千悦摇了摇头,轩辕澈这才放心地把手插在他腋下,将他从地上捞起来放到了一旁的软塌上。   翠荷也挣扎着爬起来,到千悦身边待着。   “不打算解释一下吗?皇妹。”轩辕澈不动声色地解下系在的白玉箫,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语气淡然地好像只是在询问宇文念翎这只白玉箫的成色怎么样。   宇文念翎怨毒地瞪了一眼千悦,按照寻双刚刚告诉她的说辞,指着千悦道:“我……就是想来你宫里待一会儿,谁成想,他竟然拿出匕首要刺我!澈哥哥这回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包庇他了吧?”   “我没有……”   “殿下,别听她胡说!明明是她硬闯进来要毁了公子的容貌!”翠荷扬着头,颇有几分小人得势的模样。但下人也是人,眼下有人撑腰,自然要出口气的,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你——贱婢!”宇文念翎叫嚣着又要冲上去对翠荷动手,一支白玉箫却挡在了她身前。   “宇文念翎,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这是轩辕澈头一次对她说重话。   高爵显位纵然好,然,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不过是他这个亲王、她这个公主,亦或是宇文天纵这个皇帝都好,他们顶着尊贵的头衔就要承担比常人更多的责任:皇帝要守护一国,王者要庇佑一方,至于公主——也许是远嫁和亲,也许是下嫁重臣,总归也是少不了她那份的。   白玉箫侧转,宇文念翎被迫后退。   咻!   一道冰刃自短箫尾部窜出,加上箫的长度刚好与龙渊剑的长度相当。   千悦进宫之后见到轩辕澈就发现他腰间多了这只玉箫,那时他虽然心里头奇怪但碍于轩辕澈太累了他也就没问,没想到竟然是箫中藏剑。   “小月儿,把眼睛闭上。”   千悦听话的闭上眼睛,只听得一丝极轻微的利刃破空之声,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响。   一剑封喉,在场还睁着眼的除了轩辕澈都是目瞪口呆,难掩震惊之色。而唯一闭眼的人——千悦,即便不睁眼也能料想到发生了什么,因为同样的事情他曾经做过很多次。   “寻双?”宇文念翎怔愣着上前轻轻踢了踢寻双的身体,但后者睁着眼睛,张着嘴,却没有任何呼吸。   她已经咽气了,唯有咽喉部位的伤口还在冒着血沫,死状甚是骇人。   “啊!死了……死了……”宇文念翎被吓得不轻,疾步后退,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直接摔倒在地,珠钗都散落到地上。   在她的眼里,奴婢太监都命如草芥,不开心了随手赐死就好,但她赐死的那些人都同她没什么感情,而寻双,她是赤玄士族的族女,身份比普通的侍女高许多,又相伴她多年,情意自然非比寻常。   就那么一下子,一道小小的口子,原本活生生的寻双就死了。   “教唆公主撒谎,她死的不冤枉。”轩辕澈冷冷地道出这句话。   寻双一开始给他的感觉就不好,但到底是宇文念翎身边的人,即便调查出来是赤玄人他也不好做什么,但现在这个东西竟敢当着他面教宇文念翎撒谎诬陷千悦,当真是死不足惜。   “还愣着干什么?把公主请回去。”他又瞥了一眼寻双的尸体,嫌弃道:“这个也别落下。”   宇文念翎已经被吓傻了,她望着轩辕澈的眼神好像在看地狱来的魔鬼。她赐死过很多人,可她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她喜欢轩辕澈,因为他门当户对,因为他长得好看,因为寻双在她面前说了很多轩辕澈的好话,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惹怒轩辕澈的下场是什么。   他可以是轩辕澈面前温润如玉的轩辕澈,也可以是她面前***不眨眼的轩辕澈。 第116章 冲冠一怒为蓝颜   宇文念翎腿软得路都走不了,最后是被四名暗卫抬走的。   轩辕澈让风畔拿着他的令牌去抽调了一队禁军过来,把乾元殿内外围得严严实实。原本想再派人去御前禀报此事,但想想还是算了,反正满宫里都是宇文天纵的眼线,宇文念翎都那样了,不用他下令,下面的人就会把消息报上去。   若没有特殊情况,轩辕澈是不会给人看诊的,王府里的下人要是有什么病痛自有府医诊断。但这次翠荷是为着千悦才受的伤,轩辕澈便破例亲自给她诊脉开了药方,然后让风畔把她送回府里修养去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轩辕澈看着千悦脸上的红肿,自责难当。   千悦躺在他怀里,脸上的伤处已经上了药,药物里加了薄荷,冰冰凉凉的,刚好抵消了火辣辣的痛楚。   “不怪你的。”他摇摇头,弯起嘴角给了轩辕澈一个淡淡的笑容。不过这个笑容不对称,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滑稽,闹得轩辕澈哭笑不得。   抬手搭上轩辕澈的手腕,千悦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那里的青筋很明显,他还可以感受轩辕澈强有力的脉搏。半个时辰前,轩辕澈也像这样轻轻地碰了翠荷的手腕,不过隔了一方手帕,并没有直接接触到她的肌肤。   “怎么?想给我把脉看诊吗?”轩辕澈宠溺地刮了刮他的鼻梁。   “不是,我是在想你有多喜欢我,如果公主真的毁了我的脸,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呢?”   千悦半边脸高高肿起,说话有点含糊不清,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很是可爱,但轩辕澈听着却轻松不起来。   “唔……”千悦没受伤的另外半边脸被轩辕澈捏住了。   “嘁,你长得又没我好看,自恋个什么劲呢?”轩辕澈松开了他的腮帮子,然后思忖着说道:“有多喜欢,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很喜欢很喜欢,就像我父亲对我母亲的那种喜欢,喜欢到一方离开另一方便不得独活。虽然痛心他们这么早就离开我,但我理解他们。”   身为南境统帅,虽然空有名头,但这个位置还是让他理解了父亲当年必死的抉择——他有他要守护的家国天下。   至于母亲,他知道她是爱他的,可是她爱父亲更多一点,所以,她跟父亲走了。   或许先前他还有些许不快,但当意识到自己对千悦的情谊之后便也释然了。   “那如果我死了呢?”千悦踌躇许久,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轩辕澈握着他的手思考了很久,才沉重道:“我会与你冥婚,然后终身不娶,守着阳宁和龙首山,直到百年之后与你合葬。”   他相信,如果父亲面对这般情状,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因为他们不仅仅是一个小家的丈夫,也是将、是王,他们身上都背负了太多的责任。   尤其是他,独孤恒痴迷武道,终身未娶,唯一的妹妹嫁给了他爷爷,现在轩辕氏嫡系又只剩下他一个,所有的责任都需要他一肩抗下。   “阿澈,我爱你。”千悦眼眸含泪,攀着轩辕澈的脖子,吻在了他唇上。   君恩深似海,然何以凭此残躯,不负相思之意?   泪水融入吻中,轩辕澈抱着他予以回应。   初见并未情深,幸得及时认清本心,惟愿生同衾,死同穴,定不负相思意。   “圣旨道——”   二人的亲密时光被黄总管的高声唱报所打断,轩辕澈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千悦,为他整理好衣服,面上难掩欣喜道:“当是为我们赐婚的圣旨到了。”   轩辕澈高兴地像个即将要得到自己喜欢的玩具的小孩子,千悦被他拉着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亲王的婚事会被昭告天下的,到时候便真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可是圣旨已经来了,抗旨不遵亦是杀头的大罪,他倒是不怕,但他不能连累轩辕澈,该怎么办呢?   千悦魂不守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凭着轩辕澈的牵引在行动。   到了黄总管面前,他们没有跪拜,只躬身作揖。见状,随黄总管一起来的高公公面露难色,轩辕澈如此倒也罢了,反正按照礼法,亲王之尊在皇帝面前也是不必行跪礼的,更不用说只是接圣旨了,但千悦这个没名没分的这么干便不合礼数了。   而黄总管只是淡定地朝他摇了摇头,高公公不晓得,他却是知情的,肃亲王的这个宝贝在皇帝面前也没跪过,更不要说只是跟着接旨了,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故此,赐婚肃亲王殿下与…与……永安公主宇文念翎……”黄总管事先并没有看过圣旨,直到宣读的时候才第一次打开,前面一大段说肃亲王轩辕澈温良恭亲之类的都是场面话,眼下这段才是顶顶要紧的,但这内容实在是……   “宇文念翎?!”   果然,轩辕澈当即就炸了。   他眉头紧锁,一把夺过圣旨,跳过前面的套话直接看后面的内容,总归一句话:宇文天纵自知亏欠宇文念翎太多,便想让她给轩辕澈做正妃,千悦为侧室,附加的筹码是三十万兵权和对西黎开战的权力,以此交换轩辕澈好好待她,代替他补偿她。   “呵,他的美意本王可无福消受。”轩辕澈怒极反笑,他的唇角微微扬起,眼眸中却只有滔天怒火,“这道圣旨本王不接,你拿回去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这……”   “龙首山上的大家伙闲得很,本王不介意召它来京城转转。还有,太后的病情也还没彻底稳定下来,本王在这里等三天,三天之后要是没看到本王要的东西,本王就带着小美人回龙首山去,我轩辕澈同他宇文氏从此再无瓜葛。”语毕,轩辕澈把圣旨扔还给黄总管,抱起千悦就往回走,还让宫人直接关闭宫门。   如此,便是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了。   “阿澈……”千悦揪着轩辕澈的衣襟,欲言又止。   抗旨不遵,这可是杀头大罪呀!   “不许劝我。”   碍着什么家国天下、兹事体大、君臣有节云云,以前轩辕澈再不喜宇文天纵也至于这么明目张胆跟他对着干,但这次宇文天纵触碰了他的底线——千悦。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得褒姒倾城一笑,如今他轩辕澈为了给自己的爱人争一个正妻之位而违抗圣旨又有何不可? 第117章 绑架   御书房内,气氛极其压抑。   宇文天纵冷眼看着被送回来的圣旨,一言不发,这是他身在帝位二十余年头一次下旨被驳回。   黄总管把轩辕澈的话尽可能委婉地传达给宇文天纵,但原话那般生硬且充满威胁性,又能委婉到哪里去呢?   “他真是这么说的?”宇文天纵负手而立,语气中不辨喜怒。   黄总管战战兢兢道:“是这么说的。”   “唉……”宇文天纵竟出奇的平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压抑着怒火。   “独孤氏多桀骜才,轩辕氏多痴情种,生出这么个桀骜不驯又痴情的,当真是不让人意外。”宇文天纵感慨着,似是无限伤怀。   倘若他当年有轩辕氏半分痴情,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孤家寡人似的情状。   后院有佳丽三千,但没有任何一位女子是他真心喜欢的,她们只是他拉拢势力,巩固江山的棋子。   两个成年的儿子盯着太子之位,一日日明争暗斗,但偏偏哪个都没有他当年的凌厉风范。   至于宇文念翎……那般的性子,如今他还能护地住她,但他驾鹤西去之后她又能依靠谁呢?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他开出了那样的条件,轩辕澈都不肯接受,倒也真是让他无奈。   “陛下,外头有忠武郡王府的旧人求见陛下。”是高公公的通报。   “请进来。”   朱红宫门开了又关,房中多了一人,他穿着黑斗篷,帽兜挡住了脸,来到宇文天纵面前他才缓缓摘下帽兜,露出了真实容颜。   “是你!”   “陛下,别来无恙。”   来者使了个眼色,宇文天纵立即屏退左右,并且勒令所有人马上退离此处。   “你此来……”   “公主不能嫁给肃王殿下。”   ……   三日之期一晃而过,宇文天纵的圣旨并未再次到来,只是太后的病情反复,宫人来请了好几次,轩辕澈终是架不住便往慈宁宫去了。   他是拿太后威胁宇文天纵来着,但且不说什么医者仁心的大道理,他和宇文天纵较劲,这同太后无关,要是真能眼睁睁看着太后受病痛折磨而坐视不理那他便不是轩辕澈了,况且还有个小月儿催着他去。   乾元殿被围地铁桶一般,千悦洞察了侍卫们的轮班作息便觉着无趣。   地上铺着一层不深不浅的雪被,他一时兴起,捡了根趁手的树枝蹲在地上写写画画。   他想画轩辕澈,但费力画了许久,最后成型的东西确是惨不忍睹。一手撑在大腿上,他托着下巴歪着脑袋,实在有些郁闷,怎么轩辕澈就画得那么好呢?明明当时看他作画也没废什么力气啊……   所幸庭中还有一隅未曾被他的拙劣画工“祸害”到,他便转移阵地,开始写字了:撇、横、竖、竖、点……   是“千悦”二字。   他已经很久没写了,歪歪扭扭的,和轩辕澈潇洒俊逸的正楷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地方还有,他想了想又开始书写,但还没等写完便有侍女前来唤他,说是轩辕澈请他前去,千悦自然是没有多想,放下棍子即刻随行前往,徒留地上的“千悦尹”字样。   听到传唤就去则是千悦在西黎暗卫营养成的习惯,迟了可是会挨罚的,更何况是要去见他喜欢的轩辕澈。   三日的心理斗争已经让他备受煎熬,但死期将近他倒是想开了许多,或许是时候向轩辕澈坦白了,他已经隐瞒地够久了,不管轩辕澈是否乐意接受,事实就是事实,   即便世人皆以为他是轩辕月又如何?他自己是知道的,他有名字,叫安千悦,是很多年前天神哥哥给他取的。   他不是龙首山的弟子,也不是西黎的天恩太子,他只是生在冷宫,长在暗卫营的下贱之人。   乾元殿被守护地很好,但轩辕澈并没有下达将他禁足于此的命令,因此他要自由出入自然是没人拦着的。   不过,前几日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由着他一个人在宫内外自由行走也是不可能的,他离开的时候后头跟着宫女太监各两名,以备不时之需。   他被带到了御花园里,此处多假山石水,虽然并非天然形成,却雕琢地巧夺天工,看起来也确实像是轩辕澈会带他来的地方,加之背后有人跟随,千悦便放心了许多,问道:“阿澈呢?”   侍女弯起嘴角,挑眉道:“您稍等,殿下很快就会来了。”   千悦抿唇,正要好好观赏御花园的景致,忽觉后颈一痛,意识很快变模糊了,昏迷前的最后知觉便是随行侍从被拧断脖颈的轻响……   醒的时候视野一片昏暗,他想揉揉眼睛却发现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了,麻袋中的空间狭小逼仄,闷得人喘不过气来,但他还能呼吸,这便是还活着,已是幸运。   车轮辘辘前行之声,声声入耳,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往前行,但不知道目的地是何处。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想打探一丝风声,但驾车的人并没有说话,他只能听到规律的马鞭抽打声和不间断的车轮流转之音。   还有一些……嘈杂的噼里啪啦,好像是放爆竹的声响,如此说来,应当还在闵都之内,那么轩辕澈找到他的几率便会大一些。   说起来,也不知道现在轩辕澈是否发现自己不见了呢?如果是的话,他会不会很着急呢?   也许,会的吧。   以前在训练营的时候倒是也训练过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逃生,一开始是利用衣袖中藏着的小刀割断麻绳逃跑,后来他们渐渐长大,内力变强,虽然袖中还是藏着小刀却几乎不用了,直接用内力震开就好,如此会快许多。   后者更费力,但贵在速度快,训练营里十分严苛,拖后腿的人会被淘汰掉,而淘汰的下场便是死,不想死就得比别人更快更强。   然而,他原来的衣服早在楼船上的时候就被轩辕澈给丢了,连带着袖中藏着的小刀一起。至于第二个方法……他现在武功尽废,自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在麻袋有限的空间里,他努力举起双手去接近后脑勺,想取下发簪割断绳子,却忽然发现银簪不见了。   他顿时心里发毛,慌得厉害,但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眼下最该担心的是他自己。   千悦尽量把自己蜷缩起来,如此便会多一点安全感,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轩辕澈的名字,祈祷着他快些到来。   与此同时,马车停下了。 第118章 弄脏他   没有任何脚步声响,但千悦直觉有人靠近便连忙闭上眼睛装作还在昏睡的模样。   按照白日里的情形,那些人出手凌厉,似乎完全不在乎在皇宫里闹出人命,而且他们给他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若说宫中有什么人符合他们的身份,那必然是阳宁皇家暗卫无疑。   唯一一次同他们的近身接触便是宇文念翎来乾元殿找茬的时候,他被狠狠压制,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那么这一次,会是宇文念翎吗?   千悦没有答案,毕竟轩辕澈在阳宁树敌颇多,上至皇帝,下到皇子公主,各个都跟他不对付。   “快点快点,晚了宫门可就要关了。”是个娇滴滴的女声,只是语气刻薄得很,实在不讨喜。   千悦仔细聆听辨认,但并没有在记忆中找到与之相似的声音。   有人拎着麻袋的口子把他拖出来,而后随手扔在了地上,还好落差不大,冬季衣物厚实摔在地上倒也不怎么疼。就算疼,他现在也顾不上了。   长发掩住了耳朵,他想要辨识外界的声音有些费劲,两声核桃互撞似的声响,好像是……掂量大袋银两的声音?   莫不是要将他给卖了?   若当真如此,对他而言反倒是桩好事,同样是逃,从人贩子手里逃总归是要比从曾经的同行手里逃要容易些。   然而还没等他松口气,就听那女子以十分嫌弃的口吻说道:“这贱蹄子媚主惑上,我家主子有令……喏,你懂得。”   “诶嘿嘿嘿,懂得懂得。”鸨母讨好地笑着,连忙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子,还很是贴心地问道:“敢问妹妹,你家主子可有什么要求?比如,要死的要活的?或者——半死不活的?”   女子被鸨母身上的浓重脂粉味熏得想吐,便拿帕子掩了口鼻不耐烦道:“这种贱人哪里能留得,自然是要死的,不过嘛,若是想一下子弄死便也不必非大么大劲送到你这里来了。”   宫里头的侍卫都是年轻力壮的,若非要找些个年老丑陋的,也就是在冷宫里伺候的老太监了,不过他们是阉人,可没能耐把这贱人弄脏了。   生怕鸨母愚钝,办不好差事,她又提点道:“找些又老又丑的龟公好生享享福。”   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麻袋,女子不屑道:“毕竟这种货色,平日里他们可享用不到。”   她也是赤玄人,同寻双一起在宇文念翎身边那么多年,谈不上感情多好,但身处异国他乡,同胞便显得尤为珍贵。如今寻双死了,虽然是轩辕澈动的手,但她可没那个本事招惹轩辕澈,只好拿轩辕澈的人开刀了。   临走时,鸨母欲来相送,被她给拒绝了。坐上马车,她把一块令牌递给暗卫,暗卫立即接下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子挑眉,唇边浮现一抹冷笑。   ……   “赶紧打开看看。”   送走了贵客,鸨母对着麻袋既兴奋又好奇,既然能被上头的世家公子看上,想必是不错的,若是直接给了龟公那岂不是很可惜?   不如,挂上牌子放在楼里接客,想来还能赚不少银子。   鸨母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她眼巴巴地盯着装着千悦的麻袋,仿佛在盯着闪闪发光的金块。   麻袋打开,缩成一团的千悦被倒出来,再无处可躲。   他的嘴里塞着布团,无法张口言语,装晕于此时无益,索性就这么睁着眼睛打量眼前的情状。   他不是不怕,只是眼下怕又有何用?他已经身在虎狼窝里了,只能以退为进,拖延时间,若有机会就逃出去,若没有就等着轩辕澈来救。   他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而与此同时,鸨母还有两名打手也正在打量着他。   “嗯……倒是不错。”鸨母瞅着他,虽然千悦的长相没达到她心里的最高期望值,但也不差,至少挂牌接客是没问题的了。   打手把他提进去,鸨母坐下来对着他又是劝慰又是感慨地说道:“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出身低微偏偏又不甘心屈居人下,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着往上爬,结果呢?得罪了当家主母被卖到这里来。”   “瞧你这模样也不像个性子野的,不如就乖乖听话吧。你这姿色,当头牌是不可能了,但是啊在我这儿吃香的喝辣的那是绝对不在话下的。”   鸨母在这南风馆那么多年,千悦这样姿色中上的人倒是见多了,但他这般的气质倒是头一次见,也说不上来是哪里跟别人不一样,总归就是觉得不同,丢进人群里一眼就能找到的那种。   “怎么样?考虑考虑?”鸨母懒洋洋地靠在椅子背上,端着茶水漫不经心地喝起来。   到这地方来的,少数是活不下去了来谋生计的,大部分则是像千悦这样被卖进来的良家子,一开始都不肯从。当然啦,他们干这一行,自然有手段应对,先柔后刚,也就是先好言好语地劝上一劝,如若不行再用强硬手段,毕竟谁都想尽可能地省点事儿。   思忖许久,眼看着鸨母耐心将尽,千悦凝视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嘿,我就觉着你不一样,放心吧,只要你听话,亏待不了你!”鸨母喜笑颜开,连忙招呼打手给他松绑。   正好时辰还不算晚,南风馆里的恩客大多还在大堂饮酒作乐,趁现在给千悦梳洗打扮上,刚好能来得及接客。   千悦被带上楼,他一直都很安静地低着头,实际上则是把整个场馆的情况收入眼底,光是大堂的打手就不下五十人,其上每层楼虽然打手的人数锐减,但还是不少。   掩在衣袖中的双手紧紧交握,千悦的心越来越往下沉。   轩辕澈,你快点来吧。   他被推进一个没有窗的小房间,里面早有侍女在等着,也不知道是特意在等他还是南风馆里随时都会有他这样的人被送来,因而常备着。   侍女的手脚很麻利,哪怕他一再轻声说慢些,她还是很快把他打扮好,望着铜镜中面白唇红的自己,千悦说不出地难受。   长发被高高地挽在头顶上,还插了娇艳的绢花,千悦望着铜镜,脑海中却浮现出轩辕澈给自己束发的场景,那样的过程缓慢而平和,但无论是他还是轩辕澈都乐在其中,彼时的他是幸福的,因为轩辕澈把他当成爱人一般对待,而现在……短短一刻钟便让他觉得三秋已过。   他被打扮成了一个玩具,哪怕还没发生任何过分的事情他就觉得自己身上已经脏了。   千悦喉结滚动,心中一片酸楚,他想,等轩辕澈来带他回家,他一定要回去好好洗洗,把与这里有关的气息都洗净。   “哑巴,给他打扮好了吗?”鸨母的声音自门外而来。   千悦顿时慌了神,忙道:“还没好!”   他迟疑片刻,而后三指探入胭脂盒,狠狠抹了把胭脂在自己脸上,如此,原本白净漂亮的妆容就毁了大半,让他看起来活像是刚被人掴了巴掌似的。   吱呀,房门应声而开。   鸨母捧着一套粉衣女裙进来,被叫做哑巴的丑女无奈地朝她摊摊手,鸨母立时把衣服丢给她,自己则气势汹汹地走到千悦身边,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好家伙,装得那么听话,结果又是个欠调教的。   “哟,这胭脂可真漂亮。”鸨母眯着眼睛笑起来,眼尾的纹路看起来阴险地很,千悦没有来一阵发憷,瑟瑟将方才抹胭脂的手缩进了袖子里。   “老娘在这南风馆也好些个年头了,装乖讨巧,拖延时间,逮着机会就想跑的老娘我也见得不少了。原本想着你能让老娘省心些,没想到也是个不开窍的,哼!”鸨母一边说着一边死命掐千悦身上的软肉,千悦疼得厉害,但死死咬住唇一声不吭。   鸨母掏出一颗药丸,眼瞧着就要塞进千悦嘴里,千悦猛然发力推开了她。   “哎呦喂!”鸨母痛呼,千悦没了主意,只想着快些离开,房内没有窗户,他就只能往门外冲。   “来人,抓住他!” 第119章 插针之刑   五个,这是千悦预估的自己能解决掉的打手数量。   失去了内力,经脉尽断的损伤还没调养回来,他能倚仗的不过是多年积累下的经验和技巧。   不知道是否是上天也在助他,拦路的只有三名打手,其余的在他身后追,他用最快速度将他们打开就不顾一切地往楼下跑,大堂中的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加上恩客和作陪的小倌众多,打手们有所掣肘,必然难以拦住他。   推开挡在眼前的人群,朱红大门近在眼前。   门口的两名打手上前拦他,他们手里拿着棍子,千悦以背上挨了一棍子的代价打倒了他们。   他要自由了,然而还没来得及庆幸化险为夷,一道黑影骤然降下。   ……   大堂后头的偏僻一角。   “小贱蹄子真能耐,给老娘狠狠地打!”鸨母插着腰,拈着手帕轻拍自己的胸口,一口气还没喘匀乎。   棍子击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不绝于耳,却不闻一丝痛呼。   把千悦捉回来的黑衣人站在一旁,整个人几乎融入阴影中,他双手抱胸,冷眼看着地上被殴打了那么久却没有求饶过哪怕一个字的人。   他是阳宁的皇家暗卫之一,受文王宇文汲之命镇守此处。简而言之,他就是个看场子的,虽然有点大材小用,但差事清闲,对他来说倒也不错。   南风馆是京城最大的小倌馆,里面的小倌大多不是自甘堕落于此的,刚开始都会相反设法地逃跑,大多数时候打手们可以轻易把他们抓回来,但也有意外,比如说像千悦这样的很棘手,普通的打手对付不了,就只能他亲自出手了。   千悦的招式并不是阳宁的路子,倒像是西黎那边的。他用内力探了千悦的筋脉,可惜了……废人一个。不过,正因如此,能逼得他亲自出马才厉害呢。   他隐隐觉得千悦是个隐患,但一个西黎人在阳宁的都城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他摇了摇头,自顾自地离开了。   而这厢,千悦被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鸨母狞笑着俯下身,扯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而后诱惑道:“怎么样?愿意去伺候客人了吗?愿意的话就不用受这些苦楚了。”   千悦费力地睁开眼,艰难道:“我……不……”   保姆没有生气,反倒笑意更深,她从袖中掏出了针线包,取了其中最粗的一枚银针在千悦眼前晃了晃,狰狞道:“那就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娘的针硬!”   “唔……”   银针入肉无声,却引得千悦一阵战栗,他忍不住痛呼,但很快咬唇死死忍住。   长尾银针一枚枚扎在千悦的背上,有的甚至刺到了琵琶骨,当真是刺骨之痛,但这些痛楚都无法软化他的心。   他爱的人是轩辕澈,只有和轩辕澈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是温软如水的,他的身子、他的清白连同他的心永远只会归属于轩辕澈一人。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统领说他们身为暗卫绝对不能有任何感情,因为感情只会成为牵绊他们的枷锁。那时他信以为真了,确实,他对天神哥哥的思念和期盼把他的身心都禁锢在了西黎皇宫。   可现在,他认为感情不仅仅是枷锁,更是支柱。   意识有些模糊了,鸨母阴毒刻薄的脸逐渐幻化成轩辕澈的模样,身上的疼痛还在继续,却不甚明晰了。   “阿澈……”他轻声呢喃着,嘴角多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忽而,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痛,他费力张开眼皮,原来他还在南风馆,还在受鸨母折磨。   “老娘在这南风馆多少年了,你是我见过最犟的!”鸨母说着又往他食指的甲缝里插入一枚银针。   千悦下意识地想缩手,但他的手臂已经被那名黑衣暗卫弄得脱臼了,根本动不了,只能任由鸨母行插针之刑。   当十指都被插入银针,鸨母再次在他耳边轻语道:“如何?从了吗?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不从……”千悦喘息都轻飘飘的,但仅此短短二字却是坚定如斯。   弃暗投明?   什么是暗?是暗无天日的西黎暗卫营,是逼良为娼的南风馆!   什么是明?此心归处——轩辕澈身畔,即为明朗。   他已经寻到明朗之处,又怎么可能弃明投暗呢?   “哟,赵妈妈,这……又是新来的不识相?”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人倚在廊柱边上,手里拎着酒壶,还打着酒嗝,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鸨母见是熟客,连忙换上笑脸热情地迎上去,诉苦道:“嗨,可不是嘛!这新来的要死的犟,让崔大人您见笑了。”   “崔大人,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要不我去把雪儿叫过来陪您?这春宵一刻呀值千金,您可别浪费在这按攒地儿。”   被称作崔大人的人不理她,提着酒壶往自己嘴里倒了口酒,晃晃悠悠地往千悦这边走来,他把千悦踢得翻了个面,打量片刻道:“这个不错,今儿个就他了。”   鸨母尴尬地笑了笑,为难道:“可他野性未驯,这万一伤了人可怎么好……”   “无妨。”崔大人弃了酒壶,朝鸨母伸手,鸨母了然地递上一颗药丸,崔大人俯身亲自塞到了千悦嘴里,而后掸了掸手,吩咐道:“半个时辰,把他擦干净送上来。”   “哎哎哎,好,都听您的。”   崔大人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心情甚好,随手丢了块小金子给鸨母又到大堂找乐子去了。   然而,倘若这一隅的灯光明亮一些,又或者他没有喝醉酒,或许他就会注意到千悦身上穿着的是价值数千金的贵重云锦,这注定是个他惹不起的人。   ……   负责给千悦打扮的还是先前那个哑巴丑女,她把千悦身上的银针拔除干净,擦洗脸部之后,又再次为他描上浓厚妆容。至于衣物,原本是要连着亵衣一起褪了的,但她去解千悦亵衣的时候千悦哀求着“不要”,她便动了恻隐之心,只是在他的亵衣外头加上了鸨母先前拿来的粉色衣裙。   一切就绪之后,千悦被两名打手抬到布置精美的雅间里,放到了床上。   不同于肃王府卧房的华贵整洁,这里到处充斥着令千悦不适的脂粉气息,熏香也冲鼻地很。   还有他身下这张床榻,不晓得有多少男子在这之上欢爱过,总之,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深深的厌恶。   先前服下的药丸好像开始起作用了,燥热从胃部渐渐蔓延至全身,药物催发的欲念缓缓将理智吞噬。   他隐约听到开门声……   意识彻底昏暗前的最后一眼是那个人丑陋阴险的脸…… 第120章 一夜春宵   千悦迷迷糊糊地睁眼,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多希望昨天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可惜……   所有的感官都在叫嚣着疼痛——那一切都是真的。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抬眸,茫然望着床顶,粉色的轻纱帐幔是那么暧昧,可他却只感到深深的恶心。   他脏了。   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漫入鬓发中,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未等他更多伤心,忽闻屏风后有声响,他猛然坐起来回望过去,只见屏风后有一身影在动作,大抵是在更衣。   那个人……还没走?!   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眸光瞥见散落在地上的零碎衣物,他不管不顾地捡起来胡乱套上。   可穿上了衣服又能怎么样呢?内里已经脏了……脏了就是脏了,莫说只是套上衣服掩饰,纵使是洗也洗不干净的。   他光着脚站在床边,不敢发出一点响动。双腿酸软得厉害,他扶着床柱才不至于倒下。   现在,该怎么办呢?   在此之前,他满心满眼都在想着如何逃回去,可现在……他脏了,彻彻底底地脏了,轩辕澈一定不会再要他了吧。   呵,就算轩辕澈还肯留他,他自己又何来颜面苟活于世?   凉风吹来,他抬眸看去,只见窗棂开了道细小的缝,是为通风之用。他愣愣怔怔地走过去把窗户推开,往下望去竟有十数丈之高。   忽而,他笑了,带着超脱生死的淡然。   这样的高度,若是后脑着地大概是活不了的吧。   嘭!   他把窗户猛力朝外推开,双手撑住窗棂一跃而上,南风馆离皇宫很近,他望着皇宫的角楼,心想轩辕澈现在应该在皇宫里吧,那么这一眼便是最后的诀别。   若有来世,希望能早一点遇见你……轩辕澈,我爱你。   他闭上眼,身体前倾,而后旋身,面朝上倒下去。   倘若他没有闭眼,或许他就会看到熟悉的身影传入视野……   “小月儿!”   身体止住了下落的趋势,千悦难以置信地抬眸,只见轩辕澈大半个身子探出窗棂,左手撑在窗棂上,右手紧紧抓着他的左手,正一脸担忧地凝视着他。   “阿澈……”   在他醒来之前他多么希望轩辕澈来救他,可惜,有事情晚一步便是覆水难收,再也挽回不了。   “你做什么?!”   他把右手伸向轩辕澈的手腕,轩辕澈见状,连忙用左手去拉,谁料千悦竟是要扒开他的手。   “阿澈,你放手吧……”千悦眼眸含泪,笑得凄美。   “放手你就要摔死了!”轩辕澈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凶过他了。   “阿澈,我脏了……”千悦哽咽着低下头去,不敢直视轩辕澈。   也正是趁着这一瞬间,轩辕澈左手抓住他的背部的衣物,一把将他提了上来。   轩辕澈放下千悦,连忙把窗户关上,而后自己挡在窗户前面,生怕他再次打跳窗的主意。原本想要好好同他解释,谁料一回头却发现千悦趁着他关窗那一会儿功夫就躲到床边的角落里去了,而且整个人像穿山甲似的缩成一团,仿佛将全世界隔绝在外。   “小月儿。”   “别碰我!”轩辕澈蹲下来,缓缓伸手去搭他的手臂,却被他一巴掌打开。   千悦颤抖着、哭泣着,轩辕澈只觉得心都碎了。   “你听我说好不好?”   千悦抱着自己的膝盖狠狠摇头,轩辕澈做了个深呼吸,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直接伸手把他抓出来,禁锢在自己的怀里,而后在他耳边轻语道:“昨晚和你一起的人是我,你没有脏,小月儿。”   千悦颤抖地不那么厉害了,轩辕澈赶紧趁热打铁:“我会娶你的,给你正妻的名分。”   “虽然现在宇文天纵还不肯赐婚,但我已经书信与龙首山和药王谷,有万象剑宗的宗主和世外医仙出面,宇文天纵一定会同意的。”   轩辕澈的话极具蛊惑力,但千悦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他抽泣道:“可我昨天明明看见那个人……你在骗我……”   “我没有。”轩辕澈眉头微蹙,松开他些许,右手去扯衣襟。   “不要!不要……”千悦以为他要做什么,前面两个字几乎是尖叫出来的。   轩辕澈只好止住动作,转而抚摸着千悦的脑袋安抚他:“我什么也不做,只是证明给你看昨晚与你共赴云雨的人是我。”   其实轩辕澈也很是后悔,他原本是想更衣之后亲自来给千悦擦洗的,谁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千悦竟然醒了,要是他在千悦身边多待一会儿,那么千悦一醒来看到的就会是他,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了。   千悦没有再反抗,轩辕澈便褪了上半身的衣物,转过去背对千悦,不过手还抓着千悦的手腕,以免他一个不注意千悦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你看,这些都是你抓出来的,小爪子还挺厉害。”   千悦怔怔抬手抚摸他的背部,那上面星罗棋布着许多弯月状的印子,有些抓得太深,都破皮见血了,他伸手把指尖贴上去,是正正好能对应上的,而且他的指甲缝里确实还残留着一些血迹。   “怎么样?现在信了吧?”   “嗯。”   千悦还是没有太多反应,反转来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消化。   轩辕澈把衣服拢上,这才发觉千悦穿得甚是单薄,便脱了外衣想给他披上,谁成想竟被千悦一掌拍开了,他还往桌子底下缩了缩。   盯着被打落在地的外衣片刻,轩辕澈忽然想起来什么,捡起来衣服往千悦身上盖过去,解释道:“这是我的衣服,不脏的,你看,上面还绣着只有王爷能用的四爪蟒纹呢。”   千悦微抬眼眸看了看那件衣服,确实和崔老爷那一身不同,四爪蟒纹无论是在西黎还是阳宁也都只有王爷可用,是轩辕澈的衣服,错不了。如此,他便任由轩辕澈把它披在自己身上。   “要不要再在这里歇一会儿?”昨晚他可没少折腾千悦呢。   “不要!”千悦紧紧拽住轩辕澈的衣襟,哀求道:“带我走,我想回家……沐浴……”   “好好好,都依你。”轩辕澈亲吻了千悦的额头,将他打横抱起,往楼下而去。   千悦窝在轩辕澈的怀里,根本不想看四周围的环境,只觉得南风馆里安静得过分,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所有伤害你的人都会受到惩罚的。”   轩辕澈的脚步踏出南风馆的那一刻,风畔将火把扔到已经事先浇了猛火油的柴堆上,火光立时窜天而起。   这座肮脏的地方将会连同鸨母、崔大人和打手们的尸体一起焚烧殆尽。 第121章 不要丢下我   轩辕澈正要抱着千悦上马车,却忽然被风畔叫住。   “主上,在馆中搜到了这个。”   风畔递上一块令牌,轩辕澈驻足瞥了一眼,竟然是端王宇文锐的令牌。若这地方是皇宫里倒还好说,但这南风馆可是宇文汲的地盘啊,宇文锐的令牌出现在这里未免太不寻常。   轩辕澈思忖片刻,咬牙切齿道:“宇文氏——欺人太甚,我轩辕氏同他势不两立!哼!”   说罢,愤然提步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轩辕澈以传音入密的方式给风畔下达了一道密令。   带着千悦上了马车之后,他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昨夜还在歌舞升平的南风馆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火光冲天。官兵们提着水桶围在四周却没有上前灭火,因为他们的职责只是控制火势不要蔓延至无辜者。   轩辕澈的眼眸中三分冷漠,七分轻蔑。   连对手的实力心性都没探究明白就胡乱出招,还如此自作聪明,真是愚不可及啊。   放下帘子,轩辕澈把脑子里一箩筐的思绪暂且跑到九霄云外,凛冽眸光染上柔和之色。   千悦默不作声地窝在他怀里,安静地令他心疼。   他捋了捋千悦垂下来的鬓发,柔声道:“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他宁可千悦哭着质问他为什么不早一点过来,向他抱怨在南风馆里吃了多少苦头,也不想千悦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会憋坏的。   “阿澈……我害怕。”千悦又往轩辕澈身上蹭了蹭,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变成一只树袋熊,就这么挂在轩辕澈身上永远不下来了。   “不怕,有我在呢。”轩辕澈亲吻了千悦的发顶,然后说道:“少了支发簪呢。”   “对不起,我弄丢了……”那明明是他的东西,照理说丢了和轩辕澈没关系的,但他却在向轩辕澈道歉。   “那我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千悦不答,只是轻轻点头,轩辕澈便开始了动作。   他右手始终揽着千悦,左手在空中画了几个圈,忽而他手心多了样东西:“看,变出来了!”   千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手中握着的正是银簪!千悦小心翼翼地接过,仔细观察银簪片刻,确定是自己那一支无疑,含着泪正要道谢,却被轩辕澈一根食指抵住了唇。   “你我之间,不必道谢。”   摸了摸千悦的头,轩辕澈犹豫着说道:“昨晚的事,你怨我吗?”   他说过很多次,要在迎娶千悦为正妻的新婚之夜再占有他的身体,可他却食言了。   千悦被问得一愣,而后紧紧抱着轩辕澈的腰拼命摇头:“不怨你……是你就好。”   如果昨晚同他共赴云雨的人是那个崔大人,那么就算轩辕澈肯留他,箍心之毒肯饶他,他也无颜活下去。   轩辕澈低头与千悦碰了碰鼻尖,开始回想昨日的情景。   他从太后处回到乾元殿,先是瞥见了地上残存的字体,后听宫人们说千悦去找他了一直没回来,他觉出事情不妙,急令禁军搜查,最后在御花园找到了千悦掉落的银簪还有没来得及处理、只匆匆藏在假山里的几具宫人尸体。   他甚至想让禁军搜宫,但搜宫二字意味着前朝后宫大大小小数百座宫殿,近万个房间都要被搜查,如此大的动作势必闹个鸡犬不宁,最后还是作罢。   京畿重地,他掌握的一半守军大多在外围,皇宫他动不得,便让守军加强搜查力度,没有任何死命令,只是画了千悦的画像贴出去,悬赏十万两黄金,每寻一个时辰不得便再加十万两之数。   可惜,南风馆受宇文汲庇护,人们想要悬赏也不会找到那里去。   没有人知道轩辕澈独自一人坐在乾元殿的阶下是何种心情,他就那样茫然地坐着,对着千悦遗落的银簪发呆。   若非要以什么辞藻来形容他当时的心境,那或许就是宛如天塌了吧。   直到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千悦在南风馆,并且催促他快去救他。   这种玄乎的事情任谁停了都觉得在扯淡,可彼时的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说好听点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说难听点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他几乎是不抱希望地立马跑去了南风馆,鸨母规劝不成便搬出了宇文汲,但他还是不管不顾地命人冲进去搜查南风馆上下,哪怕这会耽误许多人的“好事”,而且这些人中还有不少是朝中要员。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但当不抱希望的时候,惊喜可能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那个声音还在指点着他,指点着他上楼,找到千悦所在的那个房间。心急之下,他连龙渊剑都忘了带,便一脚踹开了门。   崔大人还衣冠完整,而千悦一身娇艳粉衣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已经失去意识了,却还在以本能呼唤着他的名字。   幸好幸好,他还没有来晚最后一步。   他俯身抱住千悦,眼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千悦发烫的红润脸颊努力蹭着、亲吻着他的脖颈,他纵然不通医术也能猜到千悦是怎么了,可当他为了以防万一给千悦把脉的时候还是被震怒地无以复加——情毒,中毒者若是三个时辰内不与人行交合之事便会暴毙而亡。   “他是本王的人啊。”轩辕澈红着眼睛浅笑,似是一声轻叹。   崔大人认出了他,拼命地磕头求饶,但轩辕澈又怎么是心软的人呢?他给风畔的命令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嘴里被塞上拖走了,整座南风馆遭到封锁,只等轩辕澈事后处置。   而房中,轩辕澈轻声呢喃了一句“你忍着点啊”便用力把千悦脱臼的手臂正位了,千悦无意识地痛呼一声,而后缓缓动了动手臂,一点点攀上他的脖颈,指尖深入他的衣领,轩辕澈则给予生涩且热烈的回应……   帐帘滑落金钩,掩住一室春光。   “这不是回家的路……阿澈你要带我去哪里!?”千悦的惊呼瞬间将轩辕澈的思绪拉回。   他摇着头,退至车厢一角,含泪哀求道:“阿澈,不要丢下我……” 第122章 梁上君子   轩辕澈愣了一下,连忙安慰他:“你别怕,我没有要丢下你,我在城郊有处温泉山庄,一会儿出了城很快就会到的。”   “真的?”千悦看起来不太相信的样子,轩辕澈张开双臂想抱他他也没有过去。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轩辕澈趴跪下来,尽量把自己降到和他一样的高度以减少威慑力,然后朝他伸着手,一点一点向他挪过去。   千悦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过多反抗,任由他再次抱住了自己。   “不要丢下我……”   “不会的,不会的。”轩辕澈低头,亲吻在他的脸颊上。   千悦抓了他的衣服一把,但是很快松开了,没有像往常一样抓着不放,他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便看向千悦的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怒从心起。   “这是怎么弄的?”   千悦有些怕,想缩回手却被轩辕澈紧紧抓着不放,他低下头,怯怯道:“针扎的……”   见轩辕澈盯着自己的指头眉头蹙起,千悦紧张地追问道:“会好的对不对?不会留疤的是不是?”   他身上的疤痕已经够多了,若是因为这点痕迹惹轩辕澈不喜该如何是好?   而轩辕澈只恨当时没再多折磨鸨母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收敛了怒气然后把他的手轻轻抬至唇边,微微嘟嘴吻在了他的指尖和手背,温柔地撒了个谎:“嗯,会好起来的,到时候你乖乖上药,一点伤痕也不会留下的。”   几乎每道伤口都贯穿了整个指甲,纵然他医术再好也难以完全去除,因为有指甲的遮挡,即便用再好的药,药效也微乎其微。   除非,把指甲完全拔除,然后再让其重新生长,可那般手段无异于酷刑,他哪里敢说出来,否则指不定何时千悦离了他的视线便当真去做了。   出城之后,风吹起车帘,轩辕澈往外头瞥了一眼,温泉山庄就在不远处了。   他把披在千悦身上的外衣拢了拢,然后抱着千悦挪到车窗边上,撩起车帘指着温泉山庄道:“看,那个就是,我没骗你吧。”   千悦扒上车窗顺着他指的方向张望过去,果然有做庄子安然坐落,不同于皇宫和王府的富丽威严,温泉山庄看起来清秀别致,即便还没进去里面便觉着是个怡情舒心的好去处。   “这个是按照江南的样式建的,属于我的私产,平时不做商用,现在里面也只有一些洒扫的仆人,所以你不用担心。而且有我在,我会陪着你的,这次你想沐浴多久都可以。”   在楼船上的时候他发现千悦怕水,不过自从上次千悦泡澡之后他发现千悦其实不怕这种没有危险性的水,他只是怕江河湖海之类的,而且还小孩子心性,很喜欢玩水。   有了昨夜的事情在先,轩辕澈决定放纵千悦一次,他想着千悦玩得开心一点,心情便会好一些。   马车驶进了山庄,一路直达温泉,轩辕澈这才抱着千悦下了马车。   幽幽翠竹亭亭而立,九曲长桥横卧碧波,照理说隆冬时节风拂过湖面该是刀割似的冻人,但此处的风非但不冷,还如春风般温暖,千悦瞬间便对此处多了几分好感。   轩辕澈把他抱进里屋,只见屋内一方圆形水池卧于正中,北面墙壁上有一方角上镶嵌各色宝石的青铜鹿首,此时它的嘴里正源源不断地喷吐着温热水流。屋内八根顶梁柱,皆饰以拳头大小的东海夜明珠,因此即便没有燃起烛火屋内也十分透亮。   池子两边都砌了白玉石阶,轩辕澈把千悦放到一边的阶上,让他先试试水,毕竟这方池子比王府里的浴桶可大了不止一点点。   仆人进来放下皂角和新鲜的玫瑰花瓣便悄然告退,不敢打扰他们。   千悦低着头,轻声说道:“阿澈,你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洗,好不好?”   夜里倒还好,熄了灯虽然还能摸到他那些硬痂,但好歹眼不见为净,可现在这里这么亮,他不希望被轩辕澈看到那些丑陋的硬痂,更何况他背上还有被针扎的痕迹。   “我出去,你就不怕我跑了?”轩辕澈浅笑着打趣,他知道千悦在怕些什么,但他们将来是要做夫妻的人,有些坎迟早要迈过去的。   “我……”他的确是怕的。   轩辕澈并未打算一蹴而就,他摸了摸千悦的脑袋,而后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我到屏风后面去,你有需要随时叫我,好吗?”   千悦进来之后目光就一直停留在温泉池和轩辕澈之间,他这么一说千悦才注意到原来房中不仅仅只有这一方水池,池子两侧各一面八幅山水屏风,隔开了两方天地。   “好。”千悦想了想便点头应下。   许是为了让千悦安心,轩辕澈在屏风后燃起了烛火,使得他那边比千悦所在的地方还要亮堂,如此他的身影就会被投在屏风上,千悦看见了也好安心。   两边屏风后分别是书房和卧房,轩辕澈去的那一边是书房,千悦透过屏风看到轩辕澈抬手取了大概是一本书的东西,然后坐下来静静看起来,于是他一步步走下白玉阶,开始脱衣服。   轩辕澈的外衣被他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在一边,银簪则是挨着那件衣服放,而他厌恶的粉色女裙则被随手弃至得远远的。   再把亵衣等贴身的衣物褪去,他缓缓靠在了温泉池的壁上,轻松且释然。   有了水的浮力为依托,酸软的腿即便站着也不打颤,他轻轻歪过脑袋,一动也不想动了,就这么静静地任由时光流逝便好。   过了许久,他看向屏风后想确认轩辕澈还在,只见屏风后的身影还在端坐着看书,似乎不曾动过。   千悦不疑有他,拿起边上装满了花瓣的笸箩开始挥洒。他还是很累,身上的伤口也很疼,看起来不像那次在浴桶和轩辕澈玩水那么有活力,但却玩得很开心。   要是在遇见千悦之前有人告诉他一个成年男子会在水里玩花瓣玩得那么开心,他一定会鄙夷地想那人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蹲在房梁上的轩辕澈静静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恬淡而美好。或许这就是千悦吸引他的地方吧,简简单单的,很容易就满足了,不像他这样城府深深却很难开心起来。 第123章 大限已至   将花瓣抛向空中的同时千悦微微仰头,看着它们翩然飞落水面,轩辕澈见状连忙缩头,生怕被他发现,毕竟千悦只是废了武功,眼睛可没瞎。   即便如此,千悦还是捕捉到了轩辕澈的残影,他心头一紧,连忙往温泉池临近“轩辕澈”的那一边靠去:“阿澈!阿澈……房梁上有人!”   屏风后的“人”并未给出丝毫反应,千悦心慌得厉害,生怕接下来再发生点什么像之前一样不好的事情。   “额……嗯……”轩辕澈稳稳落地,恩恩呀呀好一会儿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千悦惊得瞠目结舌,目光在活生生的轩辕澈和屏风上那道投影之间跳转数个回合,直到察觉轩辕澈的眸光不对劲他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没穿衣服,连忙捂住了重要部位,他想转过身去背对轩辕澈又意识到背上还有些许针眼,一时间手足无措得像是进了狼窝的兔子。   “我就……看看你。”轩辕澈尴尬地浑身不自在,尤其是还被千悦用胆怯又警惕的眼神盯着。   他们都有过肌肤之亲了,看看又不会少块肉……虽然努力这么劝慰自己,但轩辕澈还是免不了心虚,毕竟梁上偷窥非君子所为。   “不好看,别看了。”千悦低下头,往后边退了一点,似乎有些生气了。   轩辕澈正琢磨着要怎么跟他道歉,却听他试探着说道:“等我的疤痕消退了再看好不好?”   其人不答,兀自坐在池边,卷起左手的袖口,小臂上那道伤口已经愈合了,还有部分硬痂残留,硬痂脱落的地方则是嫩粉色的新肌。因着上好的药物作用,这道伤口不像千悦身上那些狰狞可怖,但绝对谈不上赏心悦目。   它是丑陋的,只是不那么丑陋而已。   “你觉得它丑吗?”轩辕澈问道。   千悦盯了它许久,沉重地摇头否认——这道伤口的来历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你会嫌弃自己的枕边人吗?”   “不会!”千悦连忙摇头。   “巧了,我也是。”   千悦恍然抬头,正好对上轩辕澈温柔浅笑的眼睛。四目相对,千悦片刻失神。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江山万里仿佛都不入其内分毫,但那里面又偏偏只装着他一个人。   有一瞬间,他赞同了轩辕澈讲的道理,然而回过神来想想还是觉得不对,自己同轩辕澈哪里有可比性呢?   他是高挂九天,受万人拥趸的耀阳,而他只是向阳而生,谁人都可以随意轻贱的野草。   云泥之别,安能相提并论?   为了缓解尴尬,千悦往影子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凝视着轩辕澈微微抿唇,轩辕澈尴尬地笑笑,解释道:“那个啊……是用软枕搭起来的,怎么样?手艺还不错吧,把你都给骗过去了呢。”   千悦也不知道一脸郁闷,也不知道该不该夸他。   而轩辕澈则迅速褪下衣物,等千悦反应过来他已经跃入池中,而且一把抱了过来。千悦躲避不了,只能由着他把自己揽入怀中。   在意识清明的情况下与轩辕澈“坦诚相见”当真是头一次,千悦下意识地想跑,轩辕澈却不依了……   好在,轩辕澈念及他的身体,同他一通玩闹之后到底没做什么过分的。当然,发现那些针眼也是在所难免,毕竟眼睛没瞎的又不止千悦一个。   起身擦干之后,轩辕澈按着羞红了脸的千悦仔仔细细上了药,外加对他的隐瞒不报好一顿数落,这才取了自己的衣服给他套上,可怜千悦合身的衣服没穿几天又得像现在这样“小孩子穿大人衣服”了。   用过午膳,轩辕澈坐在床畔,千悦枕在他腿上,带着些许怀念问道:“阿澈,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呀?”   轩辕澈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千悦口中的家指的是肃王府。   “用不了多久的。”轩辕澈轻抚着他的小脑袋,很是享受眼下的祥和时光:“怎么了?你想回家了吗?”   以前轩辕澈很担心千悦会想家,因为他的家在西黎,但现在轩辕澈倒是无所谓了,因为现在千悦口中的家有他。   虽然温泉山庄很别致,但迄今为止肃王府才是他在阳宁住得最久的地方,因此对那里的归属感也最强烈,况且那里还圈养着他的兔子们。   “嗯,也没有很想,在这里也挺好的。”风景秀丽,温暖如春,饭菜不及肃王府精致却也鲜香可口,闲来无事泡泡温泉,和轩辕澈聊聊天,如此便已经是极好,他从前都不敢奢望的呢。   说着,千悦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还伴之以哈欠,轩辕澈把被褥往上拉过他胸口,轻拍着他的肩道:“困了就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   又打了个哈欠,千悦问道:“那我拉着你的手可不可以?”   他有点怕轩辕澈会离开,虽然他不曾丢下过自己,但是他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轩辕澈,他也是阳宁皇帝的臣子、太后的医师、风畔的主上……他属于自己,却也属于很多人。   “嗯,好。”轩辕澈主动伸手同他十指相扣,千悦这才乖乖地安心闭上眼眸。   他确实困了,很快便沉沉睡去,轩辕澈聆听着他轻浅的呼吸,目光愈发温柔。   抬眸看了一眼绘着千里江山的屏风,轩辕澈暗道:宇文天纵,快些把那些赤玄人解决掉吧。   他随即又是一声轻叹,江山如画,然而多年乱世,何时才能重现百年前大禹朝的繁荣盛景呢?   罢了,管他什么乱世千秋,现在他想守护的不过是怀中人的笑颜而已。   ……   “阿澈~什么时辰了?”千悦揉着眼睛在轩辕澈腿上伸了个懒腰,好不惬意。   千悦不动还好,一动轩辕澈就觉得酸麻胀痛等等滋味一起涌来,但还是浅笑着说道:“申时一刻,差不多可以起来咯,一会儿就能用晚膳了。”   千悦伸完懒腰就继续躺着,目光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澈,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在暗卫营的时候,千悦总是把日历和时辰记得很清楚,但这段时日以来在轩辕澈身边懈怠了许多,想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干脆直接问轩辕澈。   “廿八啊,怎么了嘛?莫不是惦记上除夕夜的压岁钱了吧?放心,少不了你的。”   千悦的心骤然沉下去……   “噗!”千悦捂着胸口,突然呕出一口暗红色的血…… 第124章 小白兔惨案   “小月儿!”   轩辕澈慌忙拉过他的手腕切脉,如此,本是惊惶,又生疑窦,怎么脉象比先前稳健了?   “阿澈,我是不是要死了?”千悦把手搭上轩辕澈的手背,满脸悲戚,眼眸中的泪水摇摇欲坠。   他清楚地记得服下解药那日是廿七,所以不问轩辕澈他也知道,算算时日,昨日他就该殒命了,多拖了一天该知足了。   可是,他舍不得死啊,他还舍不得离开轩辕澈呢。   “没有没有,这个应该是先前淤积在你脏腑内的,吐出来反倒是好些,脉象都比先前稳健了呢。”轩辕澈搂着他,实话实说。   未免千悦再胡思乱想,没病也给想出病来,轩辕澈补充道:“再过几日我师父应该也要到了,到时候让他给你看看吧,也好让你安心。”   千悦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否该相信轩辕澈信誓旦旦的说辞。记得统领说过箍心之毒其实是无解的,他服用多年的解药也不过是暂时性地抑制毒发而已,如果轩辕澈说得是真的,那么难道统领撒了谎?   郊醣團隊獨珈為您蒸礼   积压在心,折磨他两个月有余的大石头忽然有了烟消云散的可能,千悦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现实都变得不真切了。   为劫后余生而喜吗?好像有点。   心有余悸?似乎也是。   不过,更多的是释然和庆幸,既然已经做好了死在昨天的心理准备,那么现在依然存活的每一瞬间都是上天的恩赐。   “阿澈……抱抱我。”千悦坐起身,抬袖抹掉嘴角的血污便搂住轩辕澈的脖子,而后努力嗅闻着他身上干爽的气息,那是令他感到安心的味道。   轩辕澈双手搂在他腰后,薄唇轻轻吻上他的脸庞。   千悦沉溺于轩辕澈给的温暖中,全然不曾注意到身前之人在他背后做了个小动作——轩辕澈将一枚银针斜斜射入地毯中,而银针很快变为黑褐色。   ……   夜幕来临,千悦在轩辕澈怀中睡得安稳,而轩辕澈凝视着千悦的睡颜则睡意全无。   当他看到那枚银针发黑的时候,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思绪在过往的各个瞬间飞速跃动着,千悦脉象的奇怪之处、谈及婚事时千悦的退却、他那一身伤、他的真实身份、雪地上的字……   猛然间,一个想法闪现在脑海,轩辕澈看向千悦的眸光陡然变得深邃。   如果当真如他所想那般,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小月儿,小悦儿,千悦……   轩辕澈在心中默念着这些辞藻,困意渐生,最终也睡了过去。   昼夜更替,千悦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许是睡得时辰太多,他有些头昏脑胀。   “阿澈~”他闭着眼睛唤了声,同时伸手往床畔摸去,本以为会触及轩辕澈温热的身体,谁料竟只是一片平坦柔软的被褥。   “阿澈!”千悦猛然坐起身,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轩辕澈的身影。   被轩辕澈丢下了的恐惧一瞬间占据脑海,使得他都来不及庆幸又多活了一日。   “阿澈!阿澈!你在哪里?”他再顾不上其他,径直往房门外跑去,“阿——澈……”   原本还一颗心往下沉去,想着为什么明明说好要陪着他,却在他睡觉的时候把他丢下了,结果他甫一出门就看见轩辕澈从走廊的尽头的月洞门疾步而来,手上还端着东西,看起来面色不善。   千悦怯怯地缩到了门后,只探出小半个脑袋继续盯着他,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轩辕澈就不见了。   轩辕澈喝退了闻声赶来的仆人,大步流星地进门,浑身散发着一股凌厉气势,千悦随之后退着缩到了屏风后面,他绞着手指,很是窘迫,方才那般场景像极了他在边境时呼喊轩辕澈的名字结果被一群暗卫当傻子看的景象。   轩辕澈没好气地把托盘放到桌上,瓷碗的底部和木质托盘碰撞,发出一声脆响,千悦吓得浑身一颤,大气也不敢出。   “知道现在什么季节吗?”   千悦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犹豫片刻才答道:“冬天……”   大概是这个答案没能让轩辕澈满意,他步步逼近,咄咄逼人道:“知道是冬天还这样跑出来,你是嫌命太长吗!”   “我……忘了……诶?!”   没等千悦把他不成理由的理由说完,轩辕澈直接将他扛在肩头,惹得他惊呼出声。轩辕澈几步来到床畔,而后把他放下,二话不说就拿厚厚的被褥把他整个人埋进去,只露出个脑袋。   温泉山庄的冬日不似闵都那般严寒,但也就是有水的地方才暖和,千悦本来身子骨就弱,现在只穿着亵衣跑到抄手游廊上来,也怪不得轩辕澈生气。   对千悦,轩辕澈可谓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一顿狠批,手却伸进被褥把他冰凉的玉足捧在掌心焐。   当然,焐他脚丫子的时候轩辕澈嘴上也没放过他:“你要是得了风寒,我必定倾尽毕生所学调配一副味道至苦的药让你天天喝。哦,对了,饭菜也和着黄连烧,还有你最喜欢的荷花酥~啧啧啧,甜甜的荷花酥你是吃了不少,苦味的还没尝过吧?”   “阿澈~”千悦努力把眉头弯成“八字眉”,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希望他可以放弃这个想法,要不然万一真的得了风寒……千悦光是想想轩辕澈说的那些就觉得汗毛倒竖,舌根发苦。   “哼。”轩辕澈冷哼着把头歪向一边,显然不吃这一套了,因为千悦不爱护自己对轩辕澈来说就是原则性问题,坚决不能让步。   千悦抿了抿唇,不知道想出了什么鬼主意,他缓缓缩进被褥,轩辕澈自然察觉到了,眼睛瞥了一眼也就没放在心上。   谁料,下一刻,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出现在自己眼前,千悦歪着脑袋脑袋,见轩辕澈表情松弛下来,连忙顺杆子往上爬,他一翻身便面朝上躺在了轩辕澈大腿上,双手抱住他的腰部把脸往他腹部蹭,哼哼唧唧道:“嗯~阿澈~阿澈最好了~不要让我吃苦的嘛~”   这招数还是跟着宇文念翎学的,千悦学以致用,可谓是几近炉火纯青的地步,虽然的确肉麻又矫情,但确实有奇效。   “好了好了,不许再有下次。”   千悦连连点头,要是他有条尾巴,他大概能摇出花来。   注意力被碗碟中飘出的香味吸引,千悦看过去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因为轩辕澈为了从厨房回来的路上保温就在碗上又扣了个碗。   “我猜你大概会想王府里的兔子,就早起蒸了一锅小白兔给你吃。” 第125章 肃清   “兔子……蒸了???”   千悦顿时傻了,他是喜欢兔子,可他喜欢的是活生生的兔子啊!轩辕澈怎么就给蒸了呢?!   “嗯,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趁热尝尝吧。”轩辕澈不以为意,起身去把碗盘端了过来。   千悦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掀开上面盖着的宽口大碗,原以为会看到一碗喷香的清蒸兔肉,谁知竟是五只丑态各异的白面包子,若不是轩辕澈说这是小兔子千悦必定猜不到这是照着什么动物做出来的。   “这是兔子啊……”千悦难以置信地拿起一个,有些烫手,他呼呼吹着气两手换着拿,如此反复几次不烫手了才摊在掌心细细端详,白乎乎的一团,一端有个球状的突起,一端斜斜挂着两根条状的大约是兔耳朵的东西,条状之下还有两个红点,这竟然就是眼睛了。   古有画龙点睛,今有轩辕澈做兔点睛,只不过前者化为实物飞上九霄,后者落地也不能跑。   “别看了,吃吧。”轩辕澈面上镇定,其实心里也很是无奈,怎么画画好好的,下厨做包子就这么不行了呢?   可惜他忘却了自己曾在学习绘画的过程中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时间,而做包子一事,不过是他今天晨起之后一时的心血来潮,前前后后不到两个时辰。   古来人们都说君子远庖厨,文人墨客看不上庖厨之事,可是他们通晓文章的技能并不共通于庖厨,厨子不能舞文弄墨指点江山,但那些文人墨客又何尝有能耐锅碗瓢盆煎炸爆炒呢?   小白兔的温度就像是轩辕澈身上的温度,让人温暖又舒心。   千悦鼓起勇气,终于把兔子头塞入口中。皮子过厚了些,好在里头的豆沙馅倒是香甜软糯,这两点综合起来也不算太差,只不过跟厨子是真的没法比了。   “真好吃。”千悦如此夸赞道。   “真的?”轩辕澈有点不信,自己也拿起来尝了一个,就那样吧……反正不怎么好吃。   “算了,别吃了,我让厨房重新做。”轩辕澈说着就要把碗拿走,千悦连忙抱住他的胳膊,嘴里还叼着半只兔子,含糊不清地说道:“别嘛,我要吃。”   轩辕澈微微垂眸,有些犹豫,趁着这个空档,千悦一手抓起剩下的三只小白兔紧紧护在怀里,轩辕澈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吃完了。   兔子包只是一天的开始,温泉山庄可供娱乐的不仅仅是泡温泉,轩辕澈像个经验老到的行家,带着千悦捕鱼、教他射箭、绘制《九九消寒图》……   远离闵都的权力中心,两人三餐四季,一切看起来都是岁月静好。   千悦与轩辕澈坐在湖边的秋千上,不紧不慢地晃悠着,夜幕悄然而至,廿九都要过去了,他还活着,心上人、眼前人、枕边人都是同一人。   身上新伤叠着旧伤,时而隐隐作痛,但是因为轩辕澈的出现,他愿意原谅甚至感恩先前命运的刁难。   靠在轩辕澈的肩头,暖风拂面而来,千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眸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盈盈月辉洒在他的脸上,轩辕澈凝眸注视了他许久,待得霜露重下来方才给他披上自己的外衣把他抱起来。   “阿澈……”千悦无意识地轻唤,本能地抓住了轩辕澈的衣襟,他总是害怕轩辕澈会把他丢下。   “我在。”轩辕澈低头在他额上轻轻一吻,千悦嘴角漾起了笑意,扭了扭身子,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而此时,盛京闵都,阳宁皇宫,长乐宫。   此处是宇文念翎的居所,各处装饰皆是富丽堂皇,与之不符的是遍地的殷红鲜血。   绑架千悦的始作俑者已经被杖毙,其余人等,但凡是宇文念翎从赤玄带回来的一律绞杀。   宇文天纵也在场,他立在高阶上冷眼看着这一切,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宇文念翎已经被暗卫松开了,正失神地瘫坐在地上,她原以为轩辕澈已经够狠的了,没想到宇文天纵才是真的铁血手腕。   他让暗卫把她带到天牢,听完了事情的始末,包括但不限于千悦绑架一事,还有赤玄的帝后如此宠爱她不过是为着捧杀罢了,所有她自以为是的宠爱都不过是阴谋。   如此大的剿杀之后宇文天纵将三十名家世清白的良家子赐予宇文念翎服侍,还赐了她一座府邸让她从宫里搬出去,希望她一个人在宫外会有所成长。   回到御书房,宇文天纵身心俱疲。   古人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宇文念翎已经长歪了,杀再多的人泄愤也很难掰正了。   他这些年积劳成疾,撑到五六十估计也差不多了,那之后宇文念翎可就没人护着了。本来还有个轩辕澈,可惜……宇文念翎对着轩辕澈的心尖下黑手。   “朕的翎儿,她可怎么办呢?”宇文天纵一声长叹。   白骨皑皑帝王路,回首四望早已是孤家寡人,无人可信,无人敢信,没有人会护着,因为帝王要守护天下苍生,家国万民。   仔细想来,竟还不如弃了帝位,封地称王,与一人执手终老。那样的话,至少他深爱的穆湘灵还有他们的孩子都会在他身边。   可惜,一切都无法重来,他现在甚至不敢去想穆湘灵,因为一想到穆湘灵就会想到轩辕澈,那个冠着他人之姓的孩子。   明日就是除夕了,本该是家人欢聚一堂的时日,然而放眼宇文氏皇族,兄弟手足早在夺嫡之争中就已经死伤殆尽,子女又同他离心离德,除却江山子民的责任负累,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沉思许久,宇文天纵提笔写下一封小笺,命暗卫连夜出城送去温泉山庄。   小笺传到轩辕澈的手上已经是天将破晓之时,他是怀着谨慎严肃的心情打开信笺的,因为算算时辰暗卫出发的时候宫门已经下钥,城门也已经关了,暗卫要把信送到这里须得是轻功极好的。本以为又会是什么机密军政,没想到只是以及其平淡的语言告知他宇文念翎身边的细作已经肃清,请他明日带上千悦共赴除夕宫宴。 第126章 帝与王的算计   亲自入宫将令牌呈交陛下,并告知目前所知的情况——这是轩辕澈那日在南风馆前传音入密给风畔的命令。   绑架一事明明是宇文念翎的手笔,虽说南风馆是京城里最大的小倌馆,她把千悦送到这里无可厚非,毕竟宇文汲这生意做得隐蔽,非他这般手眼通天之人不知晓倒也正常,但有了宇文锐的令牌,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   此事最初或许是宇文念翎的主意,但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幕后黑手在参与,而且对方摆明了是希望宇文氏的这些个人把他得罪死。   轩辕氏就他这么一个继承人,他便是整个轩辕氏的代表,倘若他和宇文氏撕破脸皮,最终受益的一定不是阳宁。   可惜了,对方还是低估了他轩辕澈。他是可以为了千悦冲冠一怒的轩辕澈,也是可以为了家国大义与宇文天纵并肩的轩辕澈,那一句话不过是为了做戏罢了。   一切到底是在宫中而起,将他掌握的信息连同物证一同呈交宇文天纵,既是避免君臣离心,二来,皇宫到底是皇帝的皇宫,宇文天纵彻查此事定然会比他容易许多,再者,便是给自己省事了。   如今宇文念翎身边肃清,倒也算是了却他一桩心事,只不过他没想到宇文天纵下手会这么狠,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罢了罢了,皇宫里那些阴谋算计且由得他们去,他心之所愿,不过岁月静好,天下安澜。   ……   千悦醒的时候发现轩辕澈已经穿戴整齐,而且腰间别上了那只白玉箫,他想轩辕澈应当是又要入宫了。   宫中不准佩戴利器,哪怕轩辕澈是亲王也不例外,这是为了帝王的安危着想。但古有功高震主的兰陵王饮鸩而死,如今他轩辕澈虽无军功在身却背靠龙首山,其威慑力并不小于兰陵王之于高纬,又何尝能不防着宇文天纵呢?   箫中银霜是他每每出入宫禁都要佩戴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不想当那个万一出现的时候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阿澈,你……要走?”千悦屈起膝盖,抱住自己,他没有说任何挽留之语,但那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那件事过去不过短短几天。   轩辕澈走过去坐到床边,把他抱进怀里,柔声道:“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好。”千悦不假思索地回答。   “怎么都不问问去哪里?”轩辕澈揉了揉他的脑袋,笑意加深。   “跟着你去哪里都好。”   千悦抱住他的胳膊,抬眸望着他,眼睛里像是藏满了星星,莹亮璀璨。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千悦越发黏人了,尤其现在轩辕澈说要走。至于轩辕澈,他每每看到千悦诸如拉手、抱胳膊之类的亲密动作心里都跟针扎似的疼,他明明说过要保护好他,却一次次离开他,导致他一次次受伤。   仆人端来了洗漱用具,轩辕澈亲自为千悦梳洗,而他一如既往地配合他,但又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他的右手总是抓着他的衣服一角,有时是袖口,有时是下摆,又或者是腰带,总之根据他的动作变化不断调整,以确保不会妨碍到他。   “把手给我。”轩辕澈如是说道,向千悦伸手。   小心思被察觉,千悦有些无措,他迟疑片刻,看轩辕澈没有生气这才把自己的右手放到了轩辕澈的掌心。   轩辕澈想说“你可以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然而,他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呢?如果他一直在千悦的身边好好保护他,他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伤害一个人或许只要须臾,但治愈一个人却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轩辕澈知道自己急不来。   轩辕澈同千悦十指相扣,拇指指腹轻轻蹭了蹭千悦的手背,想尽量多给他一点安全感。   马儿扬起蹄,不知将会把车舆带向何方,千悦靠在轩辕澈身上,觉得温暖且心安。   原以为马车会行驶好长一段时间,直抵皇宫,但马车仅小半个时辰就停下了。   “等会儿再下去。”   “恭迎肃亲王殿下。”   除夕当天先来巡视郊外驻军营地,然后再进宫赴宴,这是轩辕澈三年如一日的习惯。   照理说,将领前来巡查自己的军队是不需要通传的,但轩辕澈防着宇文天纵的同时,城府深深的帝王未尝不再防着他。守军每半年一轮换,也就是说每隔半年就把此处的守军调到地方去,再把地方上的守军调来京城,如此以确保军士不会认准轩辕澈一人而对帝王不忠。除此之外,轩辕澈进出军营需要通传其部下将领方可入内。   左右都要等通传,马车外面冷,故而轩辕澈会对千悦说“等会再下去”。   然而,这次的情况显然不一样了,轩辕澈和驻地将领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只不过后者的音量响亮而整齐,像是在喊口号一般。   千悦迷惑,而轩辕澈则是愕然,他微微蹙眉,拉着千悦到车门处,掀帘探寻外头的情况,只见风畔同样诧异地站在一旁,而自己的一众部将身披各自最正式的戎装,按照官衔大小依次排列,单膝跪地,正恭敬地抱拳行礼——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礼遇。   带头一人的身影看着有些熟悉,但他带着凤翅兜鍪(注:dou一声mou二声,秦汉以前叫胄,简而言之就是古代铠甲中的头盔)又低着头,轩辕澈居高临下看不到他的正脸。   “免礼。”   将士们应声而起,动作整齐划一,完美地无可挑剔。   “容景?!”轩辕澈大惊,把站在自己斜后方的千悦往身后拉过去一些,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王爷的话,陛下将末将调来您麾下,今后给您打下手。”容景故意正经,但原本不正经的人突然正经起来就会……格外地不正经,风畔看着他那样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轩辕澈左手搭上玉箫,微微侧脸朝风畔使了个眼色,风畔随即抬手握紧墨竹剑的剑柄。 第127章 找回千悦的自信   见状,容景连忙上前,憨笑道:“别这么紧张嘛,咱俩这么多年交情,我还能坑你不成?”   轩辕澈的表情微微松弛下来,他思忖片刻说道:“风畔,你和他留在外面,我先进去看看。”   说罢,他猛力拉开千悦的手腕,但他一松手千悦便立刻有抓住了他的胳膊:“阿澈,不要……”   千悦瞬间红了眼眶,哽咽着摇头。   “小月儿,听话。”轩辕澈给风畔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在他再次甩开千悦的时候拉住了千悦。   “你跟着只会给他添乱。”千悦原本还想挣脱,但风畔说了这句话之后他不闹了,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安安静静地站在风畔身边等。   是啊,他一点用都没有,不管轩辕澈喜不喜欢他,这都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军营之中真的暗藏杀机,轩辕澈单个人要想脱身想必不难,但若是带着他这个累赘恐怕性命堪忧,所以他留在外面才是最好的。   风畔松开了他,但他也没有远离风畔,而是停留在风畔左后方半步远的位置,如此,危险来临之时方便风畔出手相护。   “若是有危险,你跟我先走。”风畔语气果决,“若是你成了陛下手里的人质,主上就……”   风畔不忍再说下去,虽然容景的话不似作假,但他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千悦眼眶酸酸的,蹙眉望着他,终于艰难地点头应下,他已经帮上轩辕澈什么了,因此绝对不成再成为轩辕澈的负累。   远离了轩辕澈,似乎周围的空气也冷了几分,他双臂交叉相抱,掌心摩擦着上臂,想为自己增添一丝温度。   “去马车里等吧。”风畔的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如是劝道。   而千悦只是礼貌微笑着摇了摇头,他要在这里站着,亲眼看着轩辕澈平平安安地出来。   风畔低头,抬手正要解开自己斗篷的蝴蝶结,忽而觉出不妥,虽然都是男子,但千悦是轩辕澈的人,他应当避嫌,遂到马车里取了件轩辕澈的备用衣物给千悦。   “谢谢你。”见那衣服上有四爪蟒纹,千悦道谢之后便接过披在了身上。   半个时辰之后,轩辕澈的身影出现在千悦的视野,他浅笑着远远地朝千悦招了招手,千悦连忙奔了过去,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   仅仅分离半个时辰,千悦就觉得三秋已过,所谓望穿秋水大概就是他方才那般模样吧。   “里面是安全的,我带你进去。”轩辕澈一手轻轻拍着千悦的背,一手则牵起了他的手,千悦乖顺地跟在他后面,风畔和后头的运粮车队也随之跟上。   这里的军营跟边境那里的很相像,但且不说住宿条件更好,光是那身精良的装备就非边境可比。   黑底红字的旗帜四处飘扬,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每面旗帜的边沿都是火焰纹样,那是阳宁的象征——焚天焰,千悦在边境军营也是见过的,不过,旗帜上的字样不一样,可惜他不认识。   两个多月前,他对阳宁军营还很畏惧,但现在,被同一个人带进来,他却觉得严肃且新奇。军营跟暗卫营是不一样的,他们可以暴露在光明之下的正规编制,他们大多有家人、有牵挂,以前听同僚说农忙时节还可以归家帮忙……彼时的千悦和同僚一样分外羡慕,但如今不必回头他就可以看到身边的轩辕澈,还有掌心传递到心里的温度。   如此他只觉得释然,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现在他有轩辕澈,足矣。   轩辕澈此来一是巡查,二是犒劳,风畔身后的那些运粮车队就是做这个用的。这些将士不论是否真心臣服于他也罢,除夕之夜因着守卫京畿而归家不得,除夕之后过不了多久又要调走,毕竟相识一场,轩辕澈不想亏待他们。   不过,这次又有些不同,容景给他看了宇文天纵的密旨,大意是此处驻扎的二十万墨羽军不会再被调走,而且还从京城家世清白的贵族子弟中选拔了一批新兵进来。   现在还没到饭点,士兵们都在各自的营地操练,轩辕澈走得并不快,有时会跟负责他们的将领交谈几句,叮嘱一二,或是带兵治军的经验,或是指出其不足之处。   倒也不是轻视普通士兵,只是军营内人数众多,若是身为统帅连最下级士兵的信息都要记得清清楚楚,饶是轩辕澈有过目不忘之能也会很吃力。而且,上梁正了下梁自然不会歪,赏罚分明,严格执行军法却又会法外容情,三年六批人,他都是这么做的,从来没出过差错。   轩辕澈与一位裨将交谈完,发现千悦正出神地注视着一处,轩辕澈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是新兵在训练射箭,他们的水平参差不齐,有人已经是个中好手,有人却仿佛是初生的婴儿在蹒跚学步,正是那批出身名门的子弟。   同样是名门,父辈的官职爵位有高低,家族的资源有轩轾,嫡庶更有尊卑之别,分配到每个人头上的期望和教育自然不同,如此便导致了他们眼下的莫大差异。   轩辕澈想到他刚刚教会千悦射箭,便问道:“怎么了?莫不是手痒想同他们比比?”   千悦回神,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那是——?”轩辕澈有点搞不懂。   千悦朝着一角努了努嘴,示意轩辕澈看过去,嗫嚅道“那边,左数第四个,他的动作好像错了。”   他已经看了那个人很久,确定是跟轩辕澈教的不一样,但他的自卑使得他说出来的时候不仅压低了声音还加上了“好像”二字。   “确实错了。”轩辕澈给出了肯定。   军营中士兵们的技能自有教头教习,他只会用心于选拔教头,却不会亲自去抓每一个细枝末节,像是现在巡视,他也只会纵观大局,而不会像千悦一样观察细节,若是如此,怕是这个年过完都巡视不完了。   教头也在,但他在前头教习,后面这些人还要好一会儿才能轮到。   轩辕澈本想拉着千悦走,反正教头迟早会去纠正那人的手势错误的,但他略一思量,忽然对千悦道:“战场上,这样的小错误可能是致命的,不如你去教他可好?” 第128章 我会在你身后   轩辕澈退到千悦身后,手掌轻轻推着他,微微躬身在他耳边轻语道:“你可以的,去吧,我会在你身后跟着的。”   “阿澈……”千悦的目光不停在轩辕澈和那名新兵之间跳动,很是纠结。   轩辕澈知道他这是心动了,但是还缺最后一把火,便继续诱惑道:“你要是做得好的话,以后我来军营也带着你,好不好?”   若说有什么能让千悦动心,金银财宝抵不过一个轩辕澈。   其实即使千悦不去做这件事,轩辕澈以后也会带着他的,但比起自卑怯懦的千悦,轩辕澈更希望跟在自己身边的是自信飞扬的千悦。   “好。”千悦眼中的光芒变得坚定,他往前走了几步,回头怯怯地对轩辕澈说:“那你别走远哦。”   “不会的,去吧。”轩辕澈摸摸千悦的脑袋,待他走了十步远才提步跟上。   千悦走到那人身侧,正琢磨着措辞,那人的余光却率先发现了他,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神色纠结便往更旁边的角落站了站。   还没开口就受挫,千悦十指交叉,紧张得不行,他回头望了望轩辕澈,后者正浅笑着注视他,他便再次鼓起勇气,走到了那人身畔,对他说道:“你的弓可否借我一用?”   从刚才那人一言不发退让开的举动来看,对方也是个内向寡言的人,所以他没有直接明说,而是选择以更柔和的方式,让他有样学样。   那人看向他,正要开口回绝之时却看到了他身后的轩辕澈,轩辕澈无声地点点头,那人便将弓箭交给了千悦。   千悦抽了支箭,缓缓开弓,左手虎口推弓,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扣弦,而且食指放置于箭尾上方,中指及无名指置于箭尾下方——这是正确的姿势。   “像这样,眼睛、箭矢和靶心在同一直线上,然后——”   咻!   千悦松开右手,箭矢离弦而出,正中靶心。   “记住了吗?”   那人点点头,千悦便将弓交还给他,然后回望走过来的轩辕澈,后者欣慰地笑了。   “小月儿,做得很好。”轩辕澈把他揽进怀里,微微低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谁射的?!给老子站出来!老子还没说射——呢,额,殿下……”负责教习的教头生气地大喊,扔下手里的弓箭就朝着箭尾所指的方向冲快来,新兵们也左顾右盼结果发现轩辕澈和千悦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便不约而同地给教头让出一条道,至于教头……   看见自己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也许还要再顶几个头的上司……他还发什么火啊?!   轩辕澈不悦蹙眉,把千悦挡在身后,冷冷道:“本王教习新兵,你有意见吗?”   “没……没有,卑职一点意见都没有!”教头尴尬地笑笑,拱手赔礼。他只是个小小教头,从前同轩辕澈近身的机会都能一只手数过来,莫说是现在这般面对面地说上话了,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   轩辕澈又瞥了一眼方才受千悦指点那人,说道:“此人,孺子可教。”   教头将那人浑身上下打量一番,没什么印象,虽然军营中不像皇上选妃那般注重家世,但也少不得将人分出个高低尊卑,这人站在最后排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地位——出身不高,而且还是庶子。   但有了轩辕澈的话就不一样了,哪怕仅仅短短六个字也足以教头将他深深映入脑海,日后的提点自然是少不了的。   “殿下放心,卑职一定好好教导他。”   轩辕澈淡淡点头,拉着千悦离开。   他边走边想事情,临走的时候差点一头撞上门口的拒马,幸好千悦及时拉住了他。   “阿澈,你怎么了?”千悦踮起脚尖,抬手以掌心试他额头的温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轩辕澈轻轻把他的手拿下来,笑道:“我没事,只是在想你方才教他的样子倒是很有教头的风范呢。”   虽然还是很腼腆,但彼时的千悦多了点自信的光芒,这正是轩辕澈想看到的。   他愿意一辈子护着千悦,站在他前面为他阻挡明枪暗箭,但他也希望千悦可以认识到自己的价值然后自信飞扬地站在他身前,而他跟在他身后支持他,只要他回头就能看到他。   千悦摸不准轩辕澈言下之意,同他十指相扣的手不自觉得握紧了,怯怯道:“阿澈,你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以后我来军营的时候带你一起,你若是得空可以去教教他们,你的剑术原本就是极好的,至于射术,你若是想学我再继续教你,可好?”轩辕澈征询着千悦的意见,如果他当真不愿意轩辕澈也不会过分勉强他,毕竟他更希望千悦开心。   千悦没有立刻答应,轩辕澈自然不会强逼他,捋了捋他被风吹到脸上的鬓发,轩辕澈柔声道:“我只是给你个提议,你可以慢慢考虑,甚至试过了不想做也可以的,不要想太多,好吗?”   千悦默不作声地点点头,随着轩辕澈一起上了马车。   轩辕澈把千悦抱在怀里,千悦安静了很久忽然出声问道:“阿澈,如果我答应你会开心吗?”   “不会。”   千悦缩了缩身子,又没了响动。   “我希望你知道即便没有了内力,即便没有我,你也可以是个很出色的人;我希望你去做这件事的出发点是自己的意愿,而不是为了讨我欢心;我在军营除了日常巡视便是在营帐中处理公务,有时候公务繁忙一坐便是一下午,那时候我不能逗你笑不能陪你玩闹,我希望你可以找到自己的事情做而不是在我身边干等着。”轩辕澈轻轻抚着他的脸颊,说得动情。   因为爱他,所以希望他更好。   没有给千悦回答的机会,轩辕澈扣住他的后脑勺,一吻封唇。   嘭!   轩辕澈刚把千悦压倒,就听得如斯响动,二人的目光都往声响处看去。   那是个黄花梨木盒子,看起来很旧了,边角的包浆都有些许脱落,盒子已经开了,一团藏青色的绸布里包裹着什么东西。   千悦撑坐起来,想看得仔细些,轩辕澈却慌忙伸手去把它收起来,谁料那绸子太滑,轩辕澈刚拿到距离车厢底板三寸的高度里头的东西便掉出来了。 第129章 玉镯定情   轩辕澈神色尴尬地把它拾起来,平摊在掌心,颇有些无奈,其实他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再给千悦的,但眼下它自己出来了,再藏着掖着搞不好千悦又要多思多虑。   做了深呼吸,轩辕澈把背过身子的千悦转回来,将镯子连带着绸布一起摊在了他眼前,说道:“这是我在温泉山庄找到的——我母亲的遗物,本来想挑个更好的时候给你的,没想到……”   没有什么“太贵重了不能收”的客套话,千悦犹豫着接过,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心,说不出来是开心还是紧张更多些。   “我母亲是庶出,这镯子是她当年的陪嫁,从我外祖母那里传下来的,虽然成色不是绝顶的好,但其中意味是独一无二的。”其实轩辕澈也有些紧张,千悦在他的库房里也看了不少宝贝了,不知道这成色普通的玉镯能否入得了他的眼。   “你当真要把它赠予我?”千悦与轩辕澈四目相对,指尖不由得抓紧了玉镯,他内心矛盾不堪,一如既往觉得自己配不上轩辕澈,也不配得到这只玉镯,同时又害怕轩辕澈会反悔将它收回去。   轩辕澈不答,只伸手去取回来,饶是千悦抓得紧也没轩辕澈力气大,只一瞬间玉镯就脱手,千悦怔怔地不知所措时轩辕澈却莞尔一笑道:“瞧瞧,这就不肯放了,还问我当不当真做什么,给你的便是你的。”   握住千悦的手腕,轩辕澈把绸布覆了上去,哭笑不得地说道:“把手缩起来,你握着拳头怎么带得进去啊。”   千悦低下头,羞地两耳通红,听话地缩手。他的手指修长,手掌却不大,轩辕澈稍一用力,玉镯便顺着丝滑的绸缎戴上了他的皓腕。   “好看吗?”千悦抬手打量着腕上的玉镯,腼腆问道。   “好看,你带什么都好看。”轩辕澈不吝夸奖,不过倒也是实话实说,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虽然鲜少有男子戴玉镯,千悦非但没有觉得奇怪,甚至觉得越看越好看。因为这是轩辕澈赠的,而且还是他母亲传下来的,千悦觉得戴上它就有种被轩辕澈的家人认可了的感觉。   而轩辕澈则收拾好了盒子,把它放在一角,确定不会再有些什么东西在他和千悦卿卿我我的时候掉下来之后便打算继续方才未做完的事情。   他一手扣住了千悦的两只手腕,逼得千悦靠在了车厢板壁上,轩辕澈抚摸着他的脸颊,蛊惑似的对他说道:“小月儿,说你喜欢我。”   轩辕澈的脸近在咫尺,他们的鼻尖不过寸许之隔,千悦怯怯地望着他,嗫嚅道:“阿澈,我喜欢你。”   “巧了,我也喜欢你。”轩辕澈等的就是他这一句。   “唔……”   话音刚落,轩辕澈就对着千悦柔软的唇吻了上去。   ……   “主上,到内宫了,请下车。”风畔的声音打断了车厢内的亲热,轩辕澈给千悦整好衣裳把他抱了下来。   “阿澈,我可以自己走的。”亏得轩辕澈的细心照料和上好的伤药,他腿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现在短距离的跑动或是一段时间的走路所产生的的轻微疼痛都在他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而且马车上他们也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   轩辕澈一言不发地垂眸瞥了他一眼,千悦立时乖乖依偎在他怀里。   相克又相吸,他们大抵就是如此。   虽然轩辕澈有时候还是会对他比较凶,但也仅限于千悦耐不住性子的时候,去往乾元殿的长路漫漫,轩辕澈哪能由着千悦自己走,他偶尔的冷冽也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在爱着千悦,要是温声软语地好好劝怕是千悦不肯依了呢。   千悦半张脸贴着轩辕澈的脖子,长睫随着眨眼的小动作忽闪忽闪,弄得轩辕澈很痒。   “抬头。”   千悦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只是乖乖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眸。   啵!   轩辕澈在他脸颊上留下一点桃红,然后端详着这枚印记满意地勾起嘴角,如此一来,即便千悦没有肃王妃的名头别人也会知道千悦是他的。   怔愣间,乾元殿的金漆匾额已经近在眼前,轩辕澈抱着千悦进去用了午膳,小憩之后二人一同起身更衣。   出乎千悦意料的是,轩辕澈给他准备了一套与他朝服相配的华服,看起来很是厚重,却不像轩辕澈那一身这么沉,反倒是轻薄地很,但穿上身却觉得分外暖和。   “阿澈,我穿这一身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轩辕澈把他推到铜镜前,从他背后抱住他,笑着说道:“你看,我们多般配啊。”   在轩辕澈的眼里,千悦早已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他们之间肌肤之亲都有过了,要说还差什么,那就是一场盛大的婚礼了。   阳宁历史上从来没有皇亲贵胄娶男妃的,那他轩辕澈便要做第一人,而且要像皇太极宠爱海兰珠一样,让史书都承认他对千悦的偏爱。   看时辰差不多了,轩辕澈携着千悦动身前往承天殿。乾元殿跟承天殿倒是很近,不过轩辕澈还是抱着千悦去的,一路抱进了殿内,直到自己的席位上也没放开千悦。   殿内已经有许多文武朝臣,还有不少番邦来使,见状纷纷朝他们看过去,千悦羞得厉害,但轩辕澈要的就是这样,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千悦是他的妻。   他的席位后边放了张矮桌,还有把小椅子,一看就是给千悦准备的。这等宴会,家眷坐在后头是惯例,但眼下这是妥妥地九品芝麻官待遇,跟亲王正妃的规制差了十万八千里。   “把这些撤了。”轩辕澈冷声下令。   “啊?这……”高公公面露难色,结果被轩辕澈一道森冷的眼光威慑,同时千悦自己也说自己站着就可以了,高公公便连忙差使小太监把寒碜的小桌椅撤了。   轩辕澈把千悦放下来,本想再叮嘱几句,没想到高台上恰好晃悠过一道明黄身影,轩辕澈只来得及跟千悦说上一句便走到中间跪倒拜了下去。   短短四字——你站我跪,千悦照做了,一时间殿内还站着的只剩下千悦和宇文天纵两个人,宇文汲那三兄妹本来是可以不跪的,但两兄弟为了显示诚意在宇文天纵面前从来都是行跪拜大礼,至于宇文念翎,以为重大场合就该如此,便跟着他们跪了。   朝臣命妇们呼喊完了万岁,宇文天纵没有让他们平身,而是把锐利的目光往千悦投去…… 第130章 除夕夜,选妃宴   除夕夜,选妃宴   千悦正在站在轩辕澈的席位边上,窘迫中带着一丝退却。   宇文天纵又往后看了一眼,他特意安排的小桌椅都被撤下去了,不用说也知道是轩辕澈的意思,不过怎么没让人换上更好的呢?   “平身吧。”   “谢陛下。”众人高呼完起身,轩辕澈第一时间来到了千悦身边,把他挡在自己身后,隔断了宇文天纵探究的目光。   “入座吧。”宇文天纵摆摆手,众人再次高呼“谢陛下”便纷纷落座。   轩辕澈自然而然地坐上自己的位置,千悦则往他身边凑了凑,站在他斜后方的位置。   “傻站着做什么,过来。”轩辕澈挥挥手,千悦便走得更近些,愣愣地看着他,显得局促不安。   轩辕澈把他拉进怀里,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问道:“如何,这个位置不错吧?”   千悦本想说“这样不好”,但轩辕澈的眼神分明是他敢说半个“不”字就要吃了他,而且确实坐在轩辕澈腿上比站着舒服多了,千悦便乖顺地点了点头。   宴席开场,轩辕澈兀自饮着美酒,若有新菜上桌便斟酌着夹给千悦尝尝,他若喜欢便再多喂他几口。   丝竹声起,一群身着轻纱舞衣的女子款款而入,为首者服饰格外华丽,模样身形也分外出挑。   她们对着皇帝盈盈一拜便开始了自己的舞蹈。   “殿下,可曾发觉今日这除夕晚宴与往年的有所不同吗?”过来搭话的是长乐侯府世子莫初云,他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略带戏谑之意。   轩辕澈和千悦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舞女中领舞的蓝衣女子样貌格外出挑,而且那通身的气派看着不像是教坊司教养出来的普通舞女,倒像是名门贵族出来的。   打量了好一会儿,轩辕澈问道:“她看着有些眼熟,莫非……是礼部尚书家的?”   “正是,她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过最擅长的便是跳舞了,你瞧瞧,这腰肢柔软的——”   “这酒滋味极好,莫不是你的脸也想喝了?”轩辕澈面色不善,言下之意便是他再说下去就要一杯酒泼上脸了。   把怀中人搂得更紧些,轩辕澈看他的目光越发鄙夷。莫初云这厮没家室倒是无所谓,把他的小月儿惹伤心了可怎么好?很难哄的!   “哎呀,别别别,你往四处看看。”   轩辕澈环视四周,当真瞧出了些许不同之处,往年除夕宴也办得盛大,但正因是高规制的宴会所以凡官员家眷庶出者一律不准参加,但今晚人格外地多,比如对面的礼部尚书,他家的嫡出明明就这一个女儿,但他后面除了他的正室夫人,还有两个空着的席位。   “他家的庶女也来了,虽然才貌不如嫡女,但也是庶女里头拔尖的。”莫初云甚是“贴心”地给他解释。   不止礼部尚书如此,其他上了年纪的官员后头大多如此,唯有轩辕澈、宇文氏子弟这些年轻一辈的席位上人丁稀少。   “怎么回事?”轩辕澈蹙眉,显然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都是为着今日选妃来的,喏,礼部尚书家的那位为着你的王妃之位可是把价值连城的霓裳舞衣都穿上了呢,还有张将军的大小姐戴了价值万金的阳绿翡翠簪,刘大人的……”   “荒唐!”轩辕澈眉头紧蹙,捏着手中酒樽最终还是没泼出去,而是一口灌入了自己的喉咙。   千悦迅速从轩辕澈的怀抱溜出来,低着头哽咽道:“阿澈,我先回乾元殿了。”   他不敢直视轩辕澈的目光,因为怕被轩辕澈发现他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语毕,他不管不顾地跑了,哪怕这是在忤逆轩辕澈。   “小月儿!”   “殿下留步!”   轩辕澈慌忙起身,正要去追却被黄总管叫住了,他回身正好对上宇文天纵的深邃目光。   ……   从承天殿一路跑出来,直到没力气了千悦才停下脚步,他回头望了一眼,不见轩辕澈的身影,其实他希望轩辕澈追出来的,哪怕这个想法很自私。   泪水已经模糊了脸庞,千悦抬手抹了一把,但很快又有新的泪液涌出来,他根本克制不住自己。   北风呼啸而过,待剧烈运动之后的热意褪去,寒冷很快袭来。   他觉得有些冷了,而且跑了这一段膝盖也疼得厉害,他想找个地方坐一坐,但是狭长的甬道内没有一把椅子,甚至没有一个避风的角落。   是啊,其实他在这里一无所有,只是有个人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除却寒冷、委屈和心痛他说不出来自己心里什么滋味。   仰头望天,今夜的月色格外皎洁,可惜他并没有欣赏的心情。   “如果我是个女子该多好啊……”   若是个女子,就可以为轩辕澈开枝散叶了,可惜他是个男子,注定无法为轩辕澈诞下子嗣,而轩辕澈并非平凡人,他需要子嗣去继承他的王位和世世代代的家业。   “为什么……为什么!”他哭得放肆,猛力捶打着自己的腹部,随后无力地瘫坐到地上,掩面嚎啕。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擦干了眼泪站起来,风刮在受了盐水侵蚀的脸上格外的疼,但没有人拿温热的布巾为他擦脸,用凉水敷眼睛。   抬眼望向眼前路,不知归路。   是的,明明说自己先回乾元殿了,结果却在这里迷路了。   除夕之夜,百官饮宴,承天殿有多热闹,这里就有多凄清,甚至连个疾行的宫人都看不到。   他开始怕了,可是回头望去也是一片清冷,同眼前路无异,而且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了。   “阿澈……”他轻轻唤了一声,从内心深处渴望着轩辕澈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在狭长甬道内肆虐的冷风。   他只好慢慢地走,尝试着去找到出路,可是越走越偏,灯火越来越少,环顾着四周的景致,他甚至不敢相信这里是皇宫的一角。   皇宫怎么会有这么凄凉的地方呢?   哦,对了,是有的,他儿时住的冷宫也是类似的模样,只不过这里的建筑看起来更大些。   隐约有些骇人的声响从门后传出来,不知道是风的啸叫还是冷宫中人的哭诉。   “阿澈,阿澈你在哪里?”   千悦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哭着往相反的方向跑。   “啊——”   突然,他撞上了什么,惊叫出声,但很快有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疯狂地挣扎,身体却被牢牢地禁锢住,泪水绝望落下…… 第131章 肃王变醋王   此时此刻,他后悔了。   在这偌大阳宁的皇宫之中,于他而言唯一安全的地方便是轩辕澈的身畔,可是他伤疤没好就忘了疼,不管不顾地跑出来。   倘若今夜发生什么不测,也不过是他自作孽罢了,怨不得旁人的。   “小月儿,不要怕,是我。”   正绝望之际,熟悉的声音却传入耳畔,风还送来了轩辕澈身上的干爽清香。   见千悦不再挣扎,轩辕澈便松开了他,千悦一转身就扑进了他怀里,颤抖着身子泣不成声。   轩辕澈将他抱起来,轻拍他的肩背哄孩子似的哄着:“小月儿乖,别哭了好不好?”   谁料,千悦趴在他的肩头哭得更凶了:“对不——呵!起……阿澈——呵!”   千悦打着哭嗝,语不成句,轩辕澈只觉得肩头温温热热得濡湿一片。   “不是你的错。”轩辕澈柔声抚慰着,抱着他往乾元殿走去,找他花了太多时间,眼下宫门已经下钥,肃王府暂时回不去了,因此今夜只能歇在乾元殿。   “对不起,我不该乱跑出来的——呵!”千悦收起了眼泪,但还是止不住地打哭嗝。   “不是你的错,真的,今夜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对错无论,到了这种年纪孰是孰非难道还会分不清吗?即便双方都有责任,这种时候也不必讲道理,互相宽慰,待情绪褪下,理智重新掌握主导权,是非在人心自有论断。   否则,倘若轩辕澈一来就责怪千悦乱跑弄得他劳心劳神,那么后果必然是不会好的。   “陛下的意思是可以下旨赐婚你我,但我必须为了子嗣打算,至少娶一名女子为侧妃,不过我拒绝了。”违抗帝王旨意,这明明是重于泰山的话语却被轩辕澈以轻如鸿毛的语气说出来,话锋一转,他放柔了声音道:“小月儿,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个。”   “不,我……”   “小月儿!”   千悦的话被打断,他怏怏地趴在轩辕澈肩膀上,听着轩辕澈接下来的话。   “若我双亲健在,我相信他们也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   千悦抚摸着腕上的玉镯,不得不承认,他内心再次被说服了。   明知道应当为着轩辕澈考虑,让其他女子为他诞下子嗣,但平心而论,谁愿意同别人共享自己的爱人呢?   月色皎洁,甬道长长,北风萧瑟,唯独轩辕澈的背影伟岸而温暖。   ……   大半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轩辕澈和千悦窝在肃亲王府度过了难得的一段静谧时光。   期间,轩辕澈的师父——世外医仙云轻鸿也曾登门,他亲自给千悦诊脉,确定千悦余毒已清,不过身子虚弱,还需要好好调养。   不过,他诊断出来的千悦身体曾受箍心之毒侵蚀多年这件事却只告诉了轩辕澈一人,千悦是不知情的。   肃王府里珍贵补品自然是少不了的,轩辕澈命厨房换着样式时刻备着,只要千悦想吃了就能立刻端上来,于是乎,千悦硬生生被喂胖了好几斤。   “阿澈,你看,我胖了好多,再这样下去衣服都要穿不下了……”千悦站在铜镜前,小嘴扁扁的,很是苦恼。   结果,轩辕澈大手一挥,府里的裁缝即刻来量了他的尺寸,绣娘则连夜为他赶制衣服,第二天他就穿上了全新的合身衣物。   也正因如此,他没能发觉自己身体中悄然发生的变化。   携心爱之人,坐看云卷云舒,笑对日升月迁,再听好手艺的琴师弹上几曲,人生极乐大抵不过如此。   更让千悦开心的一点是他可以跟着轩辕澈进出军营,轩辕澈办公的时候他就会去教习剑术或者射术,虽然一开始并不被看好,只是因为轩辕澈的维护才不被苛待,但久而久之他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得到了兵士们的认可,毕竟比起死板臭脾气的正牌教头,谁都会更喜欢千悦这个总是浅笑怡人又有耐心的小白兔,而且小白兔是有真本事的,可不是空架子。   于是乎,轩辕澈干脆将他纳入麾下,给了他教头的职位,每月都有一定的俸禄。   虽然千悦的俸禄连轩辕澈的零头都够不上,但他还是很开心,因为这意味着他的世界里不再仅仅只有轩辕澈,他们的感情里物质上也不再只是轩辕澈的单向付出。   更关键的是,即便深知自己依然配不上轩辕澈,但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想变得更好,与轩辕澈并肩而立,而不再是轩辕澈一味地护着他。这个目标也许需要很久很久才能达到,但是有了实现它的希望,这对现在的千悦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当然,问题也随之而来。   “小月儿,我们该回家了。”轩辕澈朝着千悦的背影张开双臂,期待着他扑进自己的怀里。   “阿澈,等等。”千悦头也不回地说道,注意力还集中在当下的教习上,他把着士兵的手说道:“你看,这一剑要这么刺出去……”   轩辕澈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双手无奈地放下,忽闻嗤笑之声,本就受了打击的轩辕澈愈发恼火,抬手就给了风畔和容景一人一记暴栗。   “小月儿。”轩辕澈的声音阴沉了许多,奈何千悦浑然不觉,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轩辕澈一张俊脸冻成了霜,他大步流星地往千悦走去。   “啊!阿澈……阿澈,你放我下来!”   轩辕澈作势松手,千悦失重的瞬间下意识地搂住轩辕澈的脖颈,以防自己掉下去,幸好下一刻轩辕澈便稳稳托住了他。   “阿澈……”千悦有点怕,他感觉现在轩辕澈很生气。   “回家。”轩辕澈冷冷地晲了他一眼,惜字如金地吐出来这两个字。   千悦哪里敢不顺着他,便由得他把自己塞进了马车。   “阿澈,你怎么了嘛……”千悦讨好地去拉他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轩辕澈脱下外衣没好气地扔在了千悦边上,然后一言不发地找了块帕子倒上水,然后开始擦拭自己脖颈,因为千悦碰了别的男人的手还搂了他的脖子。   看了眼默然的千悦,轩辕澈越想越气,他都这么生气了,这小东西都不肯来哄一下? 第132章 破绽   千悦一脸无措地望着轩辕澈,那眼神分明他才是挨欺负的那个,弄得轩辕澈数落他的话都说不出口了。轩辕澈瞪着他将手帕撕成碎片泄愤之后便双手抱胸,往远离他的一边挪了挪,直接闭上眼睛不看他了。   待轩辕澈的气息稍平稳些,千悦才敢轻手轻脚地爬到他身边,但他刚要靠近轩辕澈就立马又挪开了,然后闭着眼睛装死,摆明了不想理他。   “阿澈,你说句话好不好?”千悦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轩辕澈最怕他的眼泪,虽然还是不想搭理他,但好歹睁开了眼睛,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怒火被千悦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浇灭了大半,但心里头那口气憋着不出来轩辕澈就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而千悦呢,看见轩辕澈的态度有所缓和,便再次伸手去拉他。这不拉还好,一拉轩辕澈的火气顿时又烧起来。   “别碰我!”一想到这双手不久前还在跟其他男人亲密接触轩辕澈就气不打一处来。   早知如此,当初他打死自己都不会提议千悦去军营的。   这厢,轩辕澈气得抓心挠肺;那厢,千悦懵地一头雾水。   “不许哭!”轩辕澈气得要命,偏偏打又打不得,干脆龇牙咧嘴对着千悦一通张牙舞爪,吓得千悦瑟瑟发抖。   小白兔要真的是只小白兔就好了,把他一口吞下去就再也没人能同他争抢他了。   眼泪一时半会儿憋不回去,千悦就那么红着泪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神受伤而幽怨,他屈起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哽咽道:“我只是想把事情做好,不给你丢人,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等了,你理我一下好不好?”   他的身体已经康健了许多,可是丹田依然是一潭死水,内力没有一丝要恢复的迹象。所以,他向来只教授技巧,却从不敢与军士们切磋武功,但他是轩辕澈的人,他不能给轩辕澈丢脸,不能给他抹黑,所以他只能倾尽所能去教导军士。   在兢兢业业的表象下,其实是一颗如履薄冰的心,尤其在轩辕澈正式任命他为教头之后。   可不管怎么样,在内轩辕澈是他名不正言不顺的夫君,在外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万万不该当众顶撞他的。   轩辕澈喊他回家,他居然叫他等等。   十指插入鬓发,千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是近日轩辕澈太过宠爱他,惯得他得意忘形了吧。   “我以后会牢牢记着自己的身份,不会再顶撞你了,你现在打我骂我都好,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以前轩辕澈生气了他还能钻到他怀里去讨他欢心,可是现在轩辕澈根本碰都不让他碰,除了乞求他别无他法。   如此,轩辕澈终于肯松口,他心疼千悦,但还是傲娇道:“你最好记着,作为我未来的王妃不准跟其他男人发生半点肢体接触!要不然……要不然我就…就把你下锅炖了!”   轩辕澈说到后面,又开始张牙舞爪地比划,千悦愣愣地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轻声问道:“所以,你生气是因为我跟那个…那个?”   千悦比划着教那名士兵剑术时的动作,轩辕澈立马炸毛,指着他的鼻子道:“不然呢?!你是有夫之夫,不知道避嫌吗?!”   这下千悦迟钝的小脑袋总算反应过来,合着轩辕澈是吃醋了啊,怪不得不肯让他碰。   他也掏了块干净的帕子沾了水擦拭自己的手掌,其他地方的皮肤是没有接触到的,不过瞧轩辕澈那样子肯定介意他的衣服和兵士的铠甲有过接触,他便把外衣和中衣一并脱了,跟轩辕澈那件外衣扔在一处。   车厢内比外头暖和许多,但还未开春的时日里只穿着单薄的亵衣别说千悦了,轩辕澈都会冻着。   千悦脱衣服的时候轩辕澈没拦着,但他脱完衣服缩成一团冻得牙齿都在打颤,轩辕澈便立刻掏出了狐裘,不过没有穿上,就那么拿在手里,跟个鱼饵似的。   “咳!”轩辕澈喉结滚动,故意咳嗽。   千悦没有抬头看他,小心翼翼说道:“回去之后我马上沐浴,一定会把自己洗干净的。”   “咳咳!”   在千悦抬头的一瞬间轩辕澈别过脸去,但他手臂上晃悠的狐裘无疑是在等着千悦这条鱼上钩。   千悦怔愣好一会儿,怯怯地试探着往轩辕澈挪过去,这次轩辕澈没有再冷语相对,而是故作不经意间把他揽在了怀里,狐裘也“自然而然”地滑到到他身上,刚好盖住了他前半个身子,至于后背——贴在轩辕澈胸膛上,一如既往地暖和。   “以后不许碰其他男人,不然我就真的不要你了。”轩辕澈明明已经原谅了千悦,但嘴上还是不肯饶他。   “不会的,绝对不会了。”虽然过程心惊胆战的,但千悦其实还有点欣慰,他爱轩辕澈,所以不愿与人分享轩辕澈,那么轩辕澈这次这么生气,应该也是因为爱他而不想与别人分享他吧。   这么一想,他的嘴角竟然浮现一丝笑意。   回到府里,他当真老老实实去沐浴更衣,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才上了床榻,轩辕澈正盘腿坐在罗汉榻上看书,读到趣味处,便不舍得移开眼。   “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我再看会儿就来。”   千悦没有睡,他靠着床板低头沉思许久,对轩辕澈道:“阿澈,你教我识字好不好?以后我不跟你出去了,就待在府里看看书等你回来好吗?”   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想出来的折中办法,府里的藏书很多,足够打发他在等待轩辕澈归家时的寂寞。   “你不识字?”   “嗯。”千悦羞愧难当,还是低低应了一声。   “可是之前你画在乾元殿积雪上的是阳宁文字啊。”   千悦的心脏骤然被捏紧了,他一个西黎人说自己不识字,却分明写出了阳宁文字,这未免太蹊跷了!   他缓缓抬头,与轩辕澈四目相对,只见后者的眸光锐利中带着几分戏谑,似乎能把他看透了。 第133章 千山悦君心   千悦手心渗出了黏腻的冷汗,他定定望着轩辕澈,呼吸明显变得急促。   轩辕澈随手合上书本,一点点靠近千悦,千悦紧张得要命时他却忽然笑意加深,轻松道:“时辰不早了,先睡吧。”   摸了摸千悦的头,轩辕澈掀被上床,仰面闭目,似乎真的打算睡觉了。   千悦凝视着他的脸颊好一会儿,这才忐忑不安地躺下。刚刚明明不过几句话,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不得不说,做轩辕澈的对手真的很可怕,他眼下的心情无异于那日在边境峡谷遭轩辕澈埋伏时的心境。   无论是真刀实剑地对战还是三言两语的谈天,只要轩辕澈想,他就可以笑着将人置于自己的威慑之下,他的对手绝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千悦仰头望着床顶,心砰砰跳着,速度快得像战前的鼓点。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拴在老虎身边的兔子,随着有可能被吃掉。   侧脸看向轩辕澈,千悦微微抿唇,眉目间尽是纠结之色。   阿澈,如果哪天你发现我一直在骗你……你还肯要我吗?   心底衍生而出的寒意顺着血管去到四肢百骸,将暖意吞噬,千悦不安地往轩辕澈身上蹭了蹭。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自嘲的笑意,箍心之毒没有解呢,轩辕澈就是他的毒,他离不开他的,离了他他就会活不下去的。   西黎的箍心没能留住他的人和忠诚,轩辕澈的爱却实实在在的把他栓在了身边。   情之一字,直教人生死相许,古人诚不欺我。   轩辕澈似乎已经睡着了,一呼一吸间带起轻微鼾声,他无意识地侧身把手臂搭在了千悦肩上。   “千……”轩辕澈梦呓道、   千悦没听清,下意识追问道:“什么?”   “千悦。”   这回千悦听清了,他吓得浑身一颤,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再说一遍?”   轩辕澈喉结滚动,吧唧两下嘴巴,却没了声响,呼吸依旧是平平稳稳的。   看来只是梦呓罢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很正常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千悦自我安慰着从灭顶的窒息中稍稍缓了口气,但双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夜过三更,疲惫压倒恐惧,千悦堪堪进入浅眠状态,而他的枕边人却睁开了眼睛,目光深邃锐利,他凝视着千悦的睡颜,面色凝重且柔和,忽而他闭上眼睛,动作轻柔地吻上了千悦的唇。   ……   天大亮,千悦大梦初醒,眼皮子有点睁不开,他就闭着眼睛往旁边摸,可惜触感只有蚕丝被的光滑。   “小懒猫终于舍得醒了?”是轩辕澈的声音,而且能听出来离自己很近。   千悦眼睛眯开一条缝,只见轩辕澈正坐在床畔,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他揉着眼睛,带着浓浓鼻音问道:“嗯~你怎么还没去上朝呀?”   难道今日休沐?不对呀,前日才是休沐吧……千悦脑子昏昏沉沉的转不起来,但轩辕澈在就是好的,他蠕动着挪到轩辕澈身边,抱着他的腰身把头枕在了他腿上。   “我都下朝半个时辰了。”轩辕澈抚摸着他的小脑袋,眼中尽是爱怜之意。   千悦觉得今日轩辕澈似乎与往日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似乎想在轩辕澈腿上继续睡。   但轩辕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睡了,先起来吃午饭好不好?”   千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只要想到轩辕澈发现真相的那天会丢下他,他的眼睛就离不开轩辕澈了,他想再多看看他,把他印入脑海,烙上心头。   轩辕澈无奈一笑,两手抄在千悦腋下,把他托起来坐到自己腿上,然后被子拉过胸口,让翠荷把饭菜端来,就在床上喂他吃。   “今个儿怎么了?这么没精打采的。”轩辕澈给他擦擦嘴,面上不无忧色,“没去军营不开心了?那我带你去好不好?”   虽然昨日醋得厉害看,但轩辕澈更希望千悦开心。跟千悦不开心比起来,好像由着他跟别的男子接触便显得不那么难受了。   千悦浅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对轩辕澈说道:“阿澈,我想吃你做的小兔子了。”   轩辕澈顿时一愣,千悦捧着他的手可怜兮兮求道:“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好好好,都依你。”算算时辰,做包子大概一个时辰,现在去做的话等出炉千悦估计还不饿,轩辕澈便提议道:“你昨日不是说想要我教你识字吗?我先教你识字好不好?等时辰差不多了我就去给你做。”   千悦思忖片刻,点点头,便由着轩辕澈给自己穿衣服,活像是个仅仅几岁的孩童。   以往生活自理上轩辕澈要是帮他都会被他半推半就地拒绝,但现在他任凭轩辕澈摆布。一想到真相大白的那天会失去轩辕澈,他就只想得到轩辕澈更多的爱。   穿戴齐整,轩辕澈用银簪为他绾上了发髻。   风畔早已在书案上铺开纸墨,备上清水,轩辕澈亲自磨了墨,挑了支笔锋硬度适中的兼毫放在了千悦右手掌心,自己则取了一支狼毫拿在手中,一边给他做示范一边讲解正确的姿势。   “是这样吗?”千悦有些忐忑地问道。   “嗯,对的,小月儿真聪明。”   轩辕澈的肯定和夸奖让千悦很开心,使得他暂时忘却了先前的忧虑。   “小月儿,你想学什么字?”轩辕澈不是正经教书先生,他只教千悦喜欢的,让他开心就好。   千悦沉思片刻,期盼地望向轩辕澈道:“阿澈,教我写你的名字可以吗?”   “我的名字?”轩辕澈喜上心头,但还是提醒道:“我的名字可不好写哦。”   “没关系的,我会好好学的。”   千悦都这么说了,轩辕澈哪里能拒绝得了,自然是提笔在宣纸上以正楷的形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轩辕澈。   他的字工整大气,笔锋凌厉,往大了看或者往小了看都是极好。即便千悦不识字,也认为他的字迹是美的。   不过,美则美矣,对于初学的千悦来说这三个字确实难得过头了,尤其是他最喜欢叫的“澈”。   轩辕澈见他犯了难,便又提笔写下三个字“小月儿”,对千悦道:“小月儿,看看这三个字念什么?”   千悦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轩辕澈便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念,念着念着他忽然想到一点,便写下“悦”,问道:“你名字那个yue是哪个?”   犹豫好一会儿,千悦缓缓抬手指向了“悦”,他也不知道这个决定到底是不是愚蠢,但他不希望轩辕澈继续叫错自己的名字。   轩辕澈恍然大悟,面色尴尬地把写着“小月儿”三个字的纸张揉成一团,扔到了角落,又在“悦”字上下补了“小”和“儿”。   他竟然把千悦叫错了那么久!   怕千悦不开心他连忙转移话题:“这个悦啊,这个……这个字好呀,它是开心愉快的意思,所以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哦。”   千山悦君心,当初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就是希望你开心的呢。 第134章 明月为引,设诛心之局   时辰差不多了,轩辕澈更衣之后去厨房给千悦做兔子包,千悦也一并跟了去,厨房里的厨子厨娘都自觉地退了出去,偌大的厨房只剩下他们二人。   千悦站在一旁看着轩辕澈撸起袖子和面,心头百感交集。   比起身穿蟒纹朝服的肃亲王,眼前这个一身素衣神色认真的轩辕澈才更像是他的夫君。   轩辕澈显然不是下厨的料,很快手上、衣服上、甚至都发上都落了些许雪白,狼狈得不像样,千悦实在看不下去,便上前把手搭在了他小臂上:“阿澈,别做了,我不要了。”   “怎么了?怎么哭了?”轩辕澈回头正好对上千悦噙着泪的双目,他想把千悦揽进怀里奈何手上沾满了或湿或干的面粉,只好连忙先找抹布去擦。   但还没等他拿到抹布,千悦便一把扑进了他怀里,抱着他哭了好一会儿然后自己抹了眼泪掖着袖子边沿给他擦脸上的面粉,抽泣道:“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了。”   往日里高高在上金贵无比的男人为了自己做到这般地步,千悦的心既酸涩又甜蜜,同时愧疚万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轩辕澈何等身份的人,他竟然让他亲自下厨给自己做包子吃!   轩辕澈温柔浅笑,也不管手上还沾着面粉就抬手捏住了他半边脸颊,语气轻松道:“还当是怎么了,原是心疼我了啊。才多大点事啊,可别哭了,你先回房好不好?等做好了我给你端过去,保证比上次的更好。”   “不要了,别做了,我真的不要了。”千悦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轩辕澈第二次做尚且如此凌乱,那么第一次呢?   他不敢想象像闺阁小姐一般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轩辕澈是如何把那一笼不成型的小兔子做出来的,花那么多气力,就为了讨他欢心,值得吗?   “好好好,我不做了,你别哭。”轩辕澈下意识地给他擦眼泪,结果把更多面粉糊在了千悦脸上:“哎哟,都成小花猫了……”   轩辕澈急忙用清水净了手,再拿干净的帕子把千悦脸上擦干净了。   “阿澈,要抱抱~”   轩辕澈也不知道千悦今日是怎么了,粘人地像块牛皮糖,还小孩子心性,说风就是雨的,不过,千悦的要求他都会满足。   抱起千悦,轩辕澈吩咐厨子们进来准备晚膳,自己则带着他回房去。   虽然已经到了冬季的末尾,但闵都在北,晚上了还是很冷,千悦尽可能往轩辕澈身上贴,轩辕澈也尽可能地将他庇护在怀里使得他免受寒风侵袭。   “幼年曾听南方的商贾谈及海外趣闻,据说世上有一物名为树袋熊,似熊而非熊,毛色灰白,无尾,头生大耳,平日里喜欢抱着大树吃树叶,那姿态大抵类似于你现在挂在我身上吧。”轩辕澈如是调侃道。   千悦委屈巴巴地说道:“你从前还说我是小白兔呢,怎么如今又寻了个新的作比。”   轩辕澈哈哈大笑,继续说道:“你是小白兔,我就是山中猛虎;你是树袋熊,那我就是你的大树,如此难道不好吗?”   不管以什么作比,总归会护你一世安稳,只不过方式不尽相同罢了。   千悦当然说不出来半个“不”字,轻声答道:“自然是好的。阿澈……”   “嗯?”   “阿澈最好了。”千悦的声音轻的一阵风就能吹走,但轩辕澈还是听清楚了。   “小月儿也是最好的。”   轩辕澈说着轻柔的在千悦发上落下一吻。   ……   今日千悦醒得早,慢悠悠地梳洗完也不过卯时二刻,一想到轩辕澈起码还得整整一个时辰才可能回来他就顿时没了精神。   懒洋洋地倚在窗边发呆,侍女们从廊下端着早膳走来他也没去注意。但再多再好的美味珍馐,一人独食总归是少了几分滋味。   “公子,早膳摆好了,快趁热吃吧。”翠荷到他身边催促着。   千悦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走到桌边,忽而眼睛一亮——一盘卖相不错的玉兔包正静静卧在桌案正中,他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想法,便满脸不可思议地向翠荷看去。   翠荷热切地解释道:“殿下天还没亮就把厨子吵起来,边学边做的,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公子快趁热尝尝吧。”   千悦眼眶酸酸的,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捧在手心,等到快凉了才不舍得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泪水模糊了眼眶,他已经分辨不清舌尖的滋味。   碍着外人在场,千悦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一口一口,一个一个吃完了整盘玉兔包。   “翠荷,我可以去厨房吗?我想……做几个菜等他下朝一起用午膳。”千悦欣喜中又带着一丝腼腆。   西黎的御膳房也是暗卫值守的地方之一,因为要防止有人趁机下毒谋害王室,那活计清闲,他大部分时候都在看厨子做菜,虽说眼睛会了手不一定会,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左右他也没指望自己能做得多好,只是希望自己的心上人也可以尝尝自己的手艺。   翠荷捂唇笑道:“公子说笑了,厨房而已,自然是您想去就能去的。”   宇文天纵迟迟不肯下旨赐婚,世外医仙和独孤宗主同他密谈一番之后也双双不辞而别,以致千悦至今没有切实的名分,但在肃亲王府里,轩辕澈的宠爱比圣旨更管用。   千悦一到厨房,翠荷便同管事的厨子说明了来意,厨子原本还惴惴不安地以为他们哪里没做好,结果一听这话面上嘻嘻哈哈的,心中却叫苦不迭,这俩主子怎么今日一个两个都要他教做菜呢?!   然而,不同于轩辕澈的笨手笨脚,千悦显得游刃有余,洗菜、切菜、下锅翻炒,厨子只需在一旁稍作提点即可。   打荷的杂役们见状也是松了口气,他们可不想刚收拾完轩辕澈的残局再收拾千悦的烂摊子。   忙活了一个时辰,三菜一汤出锅,都是青菜炒蘑菇、芹菜炒肉丝之类很简单的菜式,但千悦尝了一下味道还不错。   沐浴更衣洗去一身油烟味,他披上狐裘到王府门口满心期盼着轩辕澈下朝,一想到轩辕澈会吃上自己做的菜,他心中都被幸福填满了。   “大哥哥,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还说他在斜对面的茶楼等你。”   千悦闻声低头,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他原本想问那人是谁,孩子却把东西塞进他手里扭头就跑。   摊开掌心,千悦难以置信地呢喃道:“明月玦……” 第135章 造化弄人   千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茶楼里走出来的,他右手攥着明月玦,左手手心却是致命的毒。   走在大街上,男女老少、富贵贫贱,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明明人声鼎沸他却觉得万籁俱寂。   远远望去,肃王府的大门口立了一道颀长身影,正往他这边张望而来,他连忙将东西收入袖口而后收敛心绪,装出开心的样子疾步穿越人群而去。   “阿澈,你回来啦。”千悦像往常一样扑进轩辕澈怀里,把脸贴在他胸口,如此轩辕澈居高临下便难以捕捉到他的表情。   “嗯,方才去茶楼了?”   千悦下意识地看向翠荷,轩辕澈解释道:“她没说什么,我从你身上问到了茶香,瞎猜的。”   “对,我去了,那人错把我当成他的故人,把我叫过去叙旧,到了那边发现是他认错了我就回来了。”千悦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撒谎,以免轩辕澈看出破绽。   “哦,是该去的,毕竟闵都那么多人,说不定真有你的故人呢。”   千悦心跳漏了一拍,他惶然抬头正好对上轩辕澈幽深的眼眸,正当他以为轩辕澈觉察出什么了的时候,后者却浅浅一笑,揽着他的肩膀往府里去:“外头冷,先进去用午膳吧。”   心怀忐忑,千悦只能强装镇定地告诉自己轩辕澈没看出什么来,他不能慌。   步入正房,侍女早已将饭菜端上桌,三菜一汤和两碗饭摆在黄花梨圆桌上,显得有些寒碜。   “这是怎么回事?”轩辕澈蹙眉,显然不悦。   千悦轻拉他的袖子晃了晃,怯怯道:“你别生气,是我烧的……你先坐下来尝尝好不好?”   “你烧的?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轩辕澈面上怒意顿时烟消云散,对着千悦一脸宠溺。   “嗯,我第一次做,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他把千悦拉到自己腿上坐下,先自己夹了一筷子尝尝,想着要是好吃就和千悦一起吃了,不好吃他就一个人吃光,再让厨子烧给千悦吃,以免千悦伤心。   “怎么样?”千悦惴惴不安地望着轩辕澈。   “好吃。”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轩辕澈给出了自己的肯定,“小月儿真能干,怎么什么都一学就会呀。”   千悦害羞地低下了头:“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我说有就有。”轩辕澈一如既往地强势。   肃王府中一片祥和,而不远处的茶楼上宇文汲望着“敕造肃亲王府”的漆金匾额面色复杂。   “他当真会照做吗?”宇文汲小嘬一口茶,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哼。”一身着红衣的美颜男子轻笑着自屏风后走出,他微挑眉毛,笃定道:“他一定会的。”   宇文汲的表情并未轻松几分,红衣男子打量着手里的一半明月玦,又道:“为了那个人他可是在西黎暗卫营忍辱负重了整整十年,现在不过是让他去做他最擅长的事情,他有什么理由不会照做呢?再说了,就算他不成事,殿下不是还有我吗?”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宇文汲把他揽入怀中,说道:“说的也是。”   红衣男子掩下心中厌恶,以魅惑的笑容迎合他,心中却是无限鄙夷,这点城府也想当太子?   呵,可笑。   ……   夜幕如期而至,将所有阴谋诡计掩藏下来。   千悦卧在轩辕澈身边如坐针毡,一边是爱他护他的轩辕澈,一边是对他有着救命之恩的宇文汲,如此两难的境地,任谁都难以抉择。   更让他动摇的是云嬷嬷的话……没错,宇文汲把云嬷嬷一起带来的。   岁月流转,千悦长大了很多,面容也变化许多,但云嬷嬷脸上却只是添了几道皱纹,极好辨认。   “小悦,文王殿下是成为阳宁储君的不二人选,你当助他除掉轩辕澈,登上太子之位。”   说这话时云嬷嬷的脸色是那般决绝,以致千悦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轩辕澈只是个异姓王,根本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但宇文氏上下却都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到底是是为什么呢?   明明轩辕澈什么都没有做错……宇文汲说他是个坏人,云嬷嬷也说为了宇文汲的帝王大业轩辕澈该死,可是他亲眼看到的轩辕澈体恤下属、赏罚分明、清廉刚正,下臣民对他也甚是爱戴。   而且他爱他啊……他怎么下得去手?   该怎么办呢?   将手指插入轩辕澈的指缝,千悦同他掌心相扣,感受着他的温度,煎熬万分。   “杀个人而已,你不是最擅长这种事情的吗?你只要把它放进轩辕澈的饭食里就可以了,他那么喜欢你,一定会吃的吧。”   这是宇文汲说的,可是他怎么能那么说呢?好像杀死轩辕澈只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轻巧,好像他本来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是啊,他最擅长这种事情了,可是擅长不代表他喜欢,就是因为那些事梦魇困扰了他许多年,只有睡在轩辕澈身旁,他方能安稳入眠。   掌心源源不断传来轩辕澈的体温,千悦难以想象当他变为冰冷的尸体……   为什么要这么逼他呢?   这真的是当年冒着生命危险下水救他的天神哥哥吗?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宇文汲的话,毕竟明月玦不仅他有,宇文锐也有,可云嬷嬷说当年随使团访问西黎的皇子只有宇文锐一个。   他信了,因为即便宇文汲会骗他,云嬷嬷也是绝对不会骗他的。   造化弄人,何其可笑,他最期盼着明月玦出现的时候它却十年都未出现,他彻底死心的时候明月玦却出现了,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千悦眼眸含泪,笑得凄美。   “在我的记忆里,天神哥哥一直是那个救我出玉湖,明明满身狼狈却在我醒的那一刻笑得温润如玉的人,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怀着物是人非的无限酸楚这么问宇文汲。   “小悦,人都是会变的。夺嫡之争,不是轩辕澈死就是我亡,本王别无选择。”宇文汲答得自然而然。   然而宇文汲永远不会知道这世上有人身处炼狱多年,即便手染血腥也不改良善之心,有人深陷仇恨十数载,即便误入歧途也会迷途知返,不改一身浩然气,不堕胸中青云志。 第136章 听从本心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熟悉而陌生的环境。   屋内的摆设很是简朴,和肃王府的庄重华贵全然不同,他无法从记忆中找到与之相吻合的场景,但他对这里觉得莫名熟悉,好像已经在此生活多年。   他从床榻上下来,未着鞋袜,一点一点往前走,长发披落肩背他忽然想将其束起,脑海中一冒出要梳子的想法手便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摸到了。   他莫名其妙着在梳妆台前坐下,正要梳理长发,忽见一人自门外而入,那人匆匆放下手中托盘,疾步走向他,略带嗔怪道:“怎么自己开始梳头了?不是说好以后你的头发都由我来给你梳的嘛。”   循声看去,竟是轩辕澈的脸。   “阿…澈……”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以及身后正为专心为自己梳头的人,千悦只觉得惶然。   “嗯?”   “没事,就是想叫你。”千悦微抿着唇,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岁月静好,他该高兴的,可是眼下他只觉得惶惶不安。   轩辕澈很熟练地梳理好他的头发,插上银簪。   忽然,一股焦糊味自窗外飘入。   “哎呀,我的菜还在锅里!”轩辕澈眉头蹙起,连忙跑去了厨房。   静坐一会儿,千悦愣愣怔怔地站起来,他走到桌边微微低头。桌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面是三样小菜,都是他之前烧过的,很简单的式样,但闻起来都让人食指大动。   他把饭菜一样样端出来摆在桌上,望着香气四溢的饭菜他静默片刻,忽然伸手往袖中探去——他摸到了一个纸包。   打开纸包,里面是些许白色的粉末,他直觉是不好的东西,可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动手把粉末倒进了饭菜里……粉末遇到油水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轩辕澈回来了,身上也带着一股焦糊味,他端来了两碗饭,说道:“那碗菜烧焦了,我们先吃这些吧。”   “好。”千悦低低应声,同轩辕澈面对面而坐。   轩辕澈给他夹了菜便自己先吃起来,千悦端起碗,没有吃菜,只小口扒拉着饭。   “怎么不吃菜呀?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吗?”轩辕澈面带忧色。   千悦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觉得鼻尖眼眶皆是酸楚。   “怎么哭了?想吃什么我现在去给你做好不好?别哭……唔……”   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碗筷从千悦颤抖的手落下。   轩辕澈无力倒下,千悦跪在地上,把他抱进自己怀里,眼眶酸涩更甚,他看到有透明的水滴落在轩辕澈脸上,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心痛。   “阿澈…阿澈……”   他伸手去擦轩辕澈的血,可是那红色越来越多,怎么也止不住,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将他笼罩地透不过气来。   “小悦,别哭,不怪你的……”轩辕澈露出浅笑,努力抬手想为千悦拭泪,可还没等触及千悦的脸庞,他的眼眸便失去了焦距,手在空中停留半瞬也脱力垂了下去。   “阿澈……阿澈!不要死……不要死……你醒醒啊……不要丢下我……”   “小悦儿,你怎么了?醒醒,我在呢!”   恍惚间他听到轩辕澈在叫自己,方才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睁眼,抬眸,轩辕澈的脸占据了他的视野。   熹微晨光透进来,原是天已破晓。   他扑进轩辕澈的怀里,牢牢抱着他,像是溺水之人抓着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阿澈……”   “嗯,我在。”轩辕澈轻拍他的肩膀,放柔声音道:“方才做噩梦了?”   千悦窝在他怀里,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轩辕澈拿布巾掖了掖他额角的冷汗,浅笑道:“别怕,梦都是假的,我会陪着你的。”   在千悦眉心轻轻落下一吻,轩辕澈爱怜地看着怀中人,此时此刻,他已经是他的全世界。   千悦低着头,眼帘低垂,他把脸贴在轩辕澈胸口,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他自己的心跳也渐渐趋于平稳。   就这么静静的,时光仿佛停止,可是室内逐渐透入越来越多的光却无声地叙述者时光从未停止步伐的事实。   “阿澈,该去上朝了吧。”千悦的声音很是不舍。   “今日休沐,不用上朝。”轩辕澈面部红心不跳地撒谎,千悦还沉浸在噩梦的阴影中,没听出异样也没多想,竟就这么信了。   “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或者想去的地方呀?我都陪你去。”   千悦没有说噩梦是什么,轩辕澈也猜了个大概,左右上朝无所谓,倒不如留下来陪陪千悦。   古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他希望千悦会选择自己,眼前的情况,他对千悦既是真心也是豪赌。   “我想……听琴师弹琴了。”千悦思索许久如是答道。   “好。”轩辕澈眸光温和而幽深。   ……   一曲过半,风畔过来把轩辕澈叫走了,大抵又是有什么急事。   “琴师。”千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甚开口打断了暮玄的琴声而不自知,他问道:“倘若一个对你有着救命之恩的人要让你杀了你的爱人,你当如何?”   千悦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他对这位一见如故的琴师很是亲厚,甚至在面临如此两难抉择之时他没有向轩辕澈坦白却来询问琴师暮玄。   暮玄将十指随意置于琴上,并不弹拨,沉默许久对千悦道:“听从本心即可,你若当真爱他,便是杀不了他的。”   若是真的爱,那么即便最后决定要以心上人的死来成全恩人也一定下不了手,暮玄深信这一点。   千悦心跳漏了一拍,他缓缓抬眸,正好对上暮玄平静的目光,哪怕隔着他帽上的纱幔,千悦也能感受到他的淡然,仿佛超脱六界之外,红尘喧嚣已不能使他动摇半分。   “听从本心吗……本心啊……”千悦呢喃着,忽然眼前一亮往外头跑去。   他一路来到了花园,避开花匠们,用石块挖出一个小坑,把宇文汲给的毒粉埋了进去。   至于宇文汲给的那一半明月玦——他藏在了兔子窝里,打算往后找机会还回去。   他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但报答救命之恩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非得是以轩辕澈的命。   再说了,这恩情是他欠宇文汲的,凭什么要轩辕澈来偿还?   做完这一切,他心情释然,望着阴沉的天都觉得晴朗明媚。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闵都的形势已经比天空阴沉数倍…… 第137章 对弈   西黎、赤玄、天璃,三方势力汇集闵都,一如当年三国合纵并力东向的乱局。   当年,宇文天纵的地位不稳;当年,轩辕武负伤在身;当年,轩辕澈还未成人……   而今,宇文天纵已经是杀伐决断的帝王,阳宁不再是中原大陆上的一隅势微,加之轩辕澈辅佐,这一方存在已经长成威胁。   棋子轻轻落在棋盘,宇文天纵无奈叹息道:“昔日他们看着阳宁弱小便想分而食之,如今见不得阳宁强大便同仇敌忾地想毁了它,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想毁掉它的可不止他们。”轩辕澈稍作思索便落子。   纵观棋盘,黑白二子彼此缠斗,难分上下。   正如眼下的棋手二人,宇文天纵没能让轩辕澈纳侧妃,轩辕澈也没能拿到娶千悦为正妃的圣旨。   “一个月了,他的耐心也差不多耗尽了。”宇文天纵当然知道轩辕澈指的是谁,便掂着棋子如是说道。   轩辕澈不接话,正思索着该落子于何处,忽闻“咚——咚——咚——”的暮鼓之声,他眸光一变,手腕翻转将指尖棋子扔回瓮内,他起身对宇文天纵行了半礼道:“臣告退。”   说罢,也不管宇文天纵作何反应转身就走。   “哼。”宇文天纵冷嗤一声,对着他的背影没好气道:“若是上朝有这半分积极,吏部参你沉迷美色的折子也不至于堆满朕的书案。”   轩辕澈头也不回道:“府中有美人相候,陛下的朝堂上可没有。”   目送轩辕澈的身影渐行渐远,莫先生上前两步躬身于宇文天纵耳畔道:“陛下,肃王府那里当真不用看着些?”   宇文天纵不答,指了指棋盘让莫先生自己看,无奈苦笑道:“当爹的尚且斗不过他,更不要说儿子了。”   “陛下,他也是您儿子。”   “噢,说的也是。”   ……   是的,距离和宇文汲的见面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一个月间,风平浪静。   但也有很多东西变了,比如千悦已经能默写轩辕澈的名字了。整整一个月他都在练习轩辕澈的名字,虽然还是比不得轩辕澈的字迹端正,但至少能流畅地写出来,而且不难看了。   他也会去厨房学习烹饪,几乎每天轩辕澈回来都能吃到他新学的菜式。   至于军营,他没有再去过,轩辕澈没有再提,他也没主动要求跟着去。在府内的生活平淡而充实,对他来说,这便已经很幸福了。   轩辕澈上早朝越来越不积极了,但每天回府的时辰却是掐得死死的,绝对不让他久等。   其实轩辕澈晚点回来千悦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即便轩辕澈什么也没说千悦也能感觉到他在面对很多事情,风畔和他的其他亲信进出他书房的次数明显变多了,还有风畔愁眉苦脸极不情愿地来打断他们二人独处时光的次数也变多了。   肃亲王府平静而祥和,而外面刺客、细作、暗卫……对付完一批,很快又会有新的人被派进来,防不胜防。   当然,轩辕澈和宇文天纵的势力也在深入各国国都,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谁都不想输,也不能输。   “阿澈,你回来啦!”千悦欢欢喜喜地迎上去,扑进了轩辕澈怀里,好像一切都跟往常一样。   “闻什么呢?我可没有偷腥啊。”千悦嗅闻他身上气味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轩辕澈的眼睛,其实这段时间千悦隔三差五就会这么做,不过这次是轩辕澈头一回点明。   确实,千悦细嗅也只有檀香和龙涎香的味道,不闻一丝脂粉香气。   “对不起。”千悦轻声说道。明明知道轩辕澈是公务繁忙,明明知道自己不该疑心,但还是敏感地担心他会……大抵是太在乎,才会如此患得患失。   当然,还有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使得他不得不多想——轩辕澈已经两个月没碰过他了。   南风馆那一夜是他们的初次也是至今为止的唯一一次,有时候千悦甚至在想,或许轩辕澈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会说话的玩具,至于那次,不过是轩辕澈医者仁心不忍让他死了罢了。   没有鱼水之欢,即便宇文汲没有再找他,即便他日日都能在轩辕澈身畔安枕,他还是会觉得不安稳。   “好啦好啦,我又没怪你,这段时间京城里不太安定,我陪你的时间少了,是我不该。”轩辕澈把他搂进怀里,心头也是一片酸楚,明明想好要照顾好他,但还是被公务耽误了很多。   “阿澈,去尝尝我做的菜吧,今天我还做了荷花酥。”千悦完全没察觉到轩辕澈在自己背后做的小动作,他满心期盼地仰起头,却见轩辕澈慌乱地变换表情。   “阿澈,怎么了吗?”   轩辕澈按住他的后脑,让他侧脸贴在自己胸口处,若无其事道:“没有怎么,我很开心,小悦儿。”   翠荷她们还没弄好,轩辕澈一边着急一边努力拖延时间:“自从有了你,这偌大的府里就有了烟火气,真好。能得美人如斯,当真是我轩辕澈三生有幸。”   千悦羞怯地轻轻推他:“阿澈,你今日怎么……这么奇怪啊?”   “嗯?,奇怪吗?哪里奇怪了呀?”轩辕澈瞥着正房的情况,见侍女们一一退出来,翠荷关上房门,眼睛都快笑没了地向自己行礼,他便放心下来。   抬手捂住千悦的眼睛,轩辕澈引着千悦往前走去。   “阿澈,你做什么?”   人在看不见东西的情况下会下意识地害怕,尤其千悦这般胆小的。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轩辕澈神秘一笑,他另一手揽在千悦腰后,走了一段,台阶近在眼前时提醒道:“小心,到台阶了。”   千悦不习惯在无法视物的情况下走路,虽然有轩辕澈扶着但他还是走得很慢,轩辕澈也不着急,就按着他的节奏来。   房门推开,跨过门槛,轩辕澈缓缓把手放下,千悦睫毛轻颤,睁眼时顿时呆在了原地,屋子里何时竟摆满了…… 第138章 嫁衣似火   各式各样的嫁衣一字排开,摆满了整间屋子,放眼望去,竟是嫁衣如火似朱砂。   “阿澈,这……”千悦目瞪口呆,但眼眸中是难掩的欣喜之情。   轩辕澈搂住他的肩膀,让他往自己身上靠过来一些,对他柔声道:“先前让你选缎子,结果你不是没选出来嘛,我就自己挑了些好的让人给你裁制成衣,你看看,可有心仪的?”   千悦呆呆地往前缓步走去,轩辕澈则亦步亦趋地跟上。   “这套是用云锦做的。”轩辕澈将衣服的袖摆托起展开给千悦看:“喏,底布上的金银纹路都是以头发丝粗细的金丝银丝并蚕丝线织就,因而能得如此光泽,要是在太阳底下,会更好看的。”   千悦伸手也想摸一摸,却在指尖即将触及衣物的时候停住了手,他怎么忘了,自己的掌心还有多年磨砺出的硬茧,要是把这么精美的衣物碰坏了多可惜。   正要缩回去却被轩辕澈一把抓住,似乎是故意的,轩辕澈用掌心摩擦他的手背,弄得他有些疼,但如此才能提醒他——他的掌心也有硬茧,而且不比他少。   轩辕澈抓着千悦的手往衣服上面放,半是无奈地说道:“摸坏了不要你赔。”   千悦低头,低低地“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往衣服上触摸,质感是极好的,柔软顺滑,好似无形之物。   目光往衣服后头移去,硕大的拖尾上用金线以盘金绣的绣法描绘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但千悦细看便觉得不对劲。   凤凰只有八尾。   娘亲是尚宫局的宫女,犹记得她曾说过虽然三宫六院的嫔妃都是皇帝的女人,但唯有身为正妻的皇后才有资格使用九尾正凤纹饰。   眼下这套华服上的刺绣用了八尾,这是不是说明轩辕澈已经不想再以他为正妻了呢?   “怎么样?喜欢吗?要不要穿上试试看?”轩辕澈满心期盼,他等不及想看千悦穿上嫁衣的样子了。   但千悦却不作答,只是把目光往其他嫁衣看去。   每套嫁衣都是按照亲王妃的规格制作出来,拖尾很长,而且都绣着凤凰纹样,只不过凤凰所在的位置、表现出的动作以及绣线使用的颜色是不同的,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它们都只有八条尾巴。   果然,口口声声说要娶自己为正妻的枕边人最终还是向阳宁皇帝妥协了吗……又或者,是他自己的意思,是他自己爱意衰退,觉得娶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妻太过荒谬,便想让他做侧室了。   哪怕明知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他,哪怕明知自己无法生育为他绵延子嗣,哪怕明知道他的正妻之位不该属于自己,但他还是难以自制得心痛和失落。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在感情上最害怕的,莫过于遇到父亲那样的男人变成母亲那样的……   母亲生下他尚且在冷宫郁郁而终,那他这个除了身子一无所有的男子届时又当如何?   千悦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受,面上的表情也不由自主地变了。   “小悦儿,怎么了?都不喜欢也别难过嘛,我让人给你重新做好不好?”轩辕澈见状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轻轻捧起千悦的脸,柔声地安慰他。   千悦摇了摇头,朝他扬起笑脸道:“不是不喜欢,是……是它们都太好看了,我挑不出来了,还有……我饿了,我们先吃晚饭好不好?”   “哦,也对,是我疏忽了。”轩辕澈连忙拉着千悦落座,吩咐下人上菜。   千悦吃完一碗又盛了半碗,轩辕澈打趣道:“最近食量见长啊。”   “啊……我……”千悦一手端碗,一手拿筷,看看碗里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又看看轩辕澈,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吃。   轩辕澈夹了一块肥瘦适宜的红烧肉进他碗里,笑道:“愁眉苦脸地做什么?能吃是福。”   “我最近好像真的比以前能吃了……”千悦盯着碗里的肉,十分难耐,他其实还挺想再吃的,但是又怕吃多了胖起来轩辕澈更加不喜欢他。   “多吃点才好,多长点肉,抱起来也舒服。”初见时,千悦败在他手下,他随手一拎就把他提上马了,后来在他身边养着却也总是四处奔波,时不时还会受伤,根本喂不胖,这两个月难得护着他过安生日子,轩辕澈见他食量见长其实心里高兴都还来不及。   “真的吗?你真的喜欢我胖一点?”千悦怯怯地看着他,眸光中是难以掩盖的谨慎和忐忑。   “真的。”轩辕澈一本正经地打包票,“好啦,别想了,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赶紧吃吧,不然菜都凉了。”   “嗯,好。”   ……   上床之前倒还好,总归有点其他事情在分散注意力,但烛火一熄,人躺在床上再无旁骛,思绪便难免活络起来。   千悦辗转反侧,半分睡意也无,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只又一只的八尾凤凰,它们缺失的每一条尾巴都在无声诉说着他无法成为正妻,只能步他母亲后尘的事实。   连做三个深呼吸,千悦堪堪忍住眉眼间的酸涩之意。   “小悦儿?”轩辕澈听到他的小动静,侧身把他抱入怀里,也顿时没了睡意。   “对不起,我不会再吵到你了。”千悦声线颤抖,说到后头几乎变了音调。   黑暗中轩辕澈看不清他的表情,便起身点亮烛火,把他的小手捧在手心再次问道:“怎么了?跟我说说好不好?”   千悦背对着他,根本不敢与他对视,他怕看到轩辕澈满载柔情的眼眸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罢了,有些话迟早要说开的,长痛不如短痛。   千悦喉结滚动,紧紧拽着被褥,艰难道:“嫁衣……它……不必如此华贵的,左右……也不过是…不过是娶个妾室……”   “什么?妾室?”轩辕澈懵了。   “八条尾巴的凤凰……我知道的。”千悦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轩辕澈这才反应过来,心疼地搂住他颤抖的双肩,甚是哭笑不得。 第139章 摸头?撸狗 !   “八条尾巴的凤凰搁在皇宫里是妾室,在我肃亲王府里可是正妻。你忘了?我是亲王,规制下天子一等,我的正妻自然会比皇后的规制下一等。你若是想要九尾凤的嫁衣,那我可得好好准备准备,谋朝篡位去咯。”   “啊?”这下,千悦哭也哭不出来了,“不,不要……别……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怎么可能让轩辕澈为他谋朝篡位去呢?!   “那你别难过了好不好?”轩辕澈捋着他的头发,满心满眼尽是柔色。   千悦乖乖点头,试探着问道:“那…那些嫁衣你没扔掉吧?我明天可不可以……”   “没有没有,都在隔壁厢房给你留着呢。”轩辕澈无奈又好笑,怀里这个当真是小孩子呢。   他知道千悦是想问能不能明天去试穿看看,故作严肃道:“不过嘛,我想让你穿给我看的时候你不肯,现在嘛我不肯了,除非——”   “除非什么?”千悦紧张兮兮地问道。   “除非你亲我一下。”   “阿澈……”千悦噘嘴,怎么轩辕澈都开始耍滑头了?   “怎么?不愿意啊?不愿意算了,明儿我一早起来就去把那些嫁衣统统烧掉。”   “不要!”千悦立时坐起来,两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生怕他当真做出这种事情来。   仔细回想着那些嫁衣的模样,他已经知道了亲王妃的规制就是八尾凤凰,原本看着极为膈应的八尾凤凰顿时顺眼起来,现在他只觉得每一件都精致秀丽,一把火烧了多可惜啊!   “那你亲我呀。”轩辕澈嘴角挂着狡黠笑容。   千悦抿唇,把手搭上他肩膀,缓缓贴近他的脸颊,而后闭上眼睛微微噘嘴照着轩辕澈的唇吻了上去。   但还没等轩辕澈回味过来,他就已经退离开,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活像是只乞食的小狗。   虽然对千悦这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不是很满意,但轩辕澈还是宠溺道:“好啦,嫁衣都归你的,明天我陪你去试穿。”   把千悦塞进被窝里,轩辕澈熄了烛火,于千悦枕边安眠。   ……   次日,轩辕澈又任性地没去上朝、没去兵部点卯,也没去京郊军营巡视,但是特意派了风畔进宫去说明缘由——家有娇妻要试穿嫁衣,没空理政。   也亏得宇文天纵不是个无道昏君,否则风畔回来的时候估计脑袋都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午时将近,轩辕澈斜斜倚在美人榻上哈欠连天,而千悦还愁眉苦脸地穿梭于各式嫁衣之间,他实在选不出来最喜欢的那个。   终于,轩辕澈忍不住了,他上前捂住了千悦的眼睛,问道:“想想你我成婚时的情景,你脑海里出现的嫁衣是哪一件?”   “嗯……”千悦沉思许久,将手指向正前方。   轩辕澈松开手,了然道:“你在它这里停留得最久。”   摆在千悦面前的是一件缂丝嫁衣,底布用正红色丝线和金线以缂丝的工艺织就,袖口饰以牡丹纹刺绣,背后的凤凰振翅欲飞,凤尾的光泽极其特殊,轩辕澈说那是把孔雀尾翎的毛织了进去,若是在太阳底下会折射出七彩光晕。   撇去衣服本身的样式,最打动千悦的其实是衣服所采用的工艺。娘亲讲过丽皇后嫁给西黎皇帝的时候穿的就是缂丝嫁衣,一寸缂丝一寸金,可最贵重的不是衣服本身,而是西黎皇帝对丽皇后的心意:明明是天下最花心的皇帝,却为了她一人将三宫六院虚设。   大底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有了对缂丝的执念,如今倒是真的得偿所愿了。   不过,丽皇后她……   “小悦儿,穿上试试吧。”   千悦的思绪被轩辕澈打断,望着眼前人深情专注的眼眸,他想轩辕澈以后会不会像西黎皇帝对丽皇后那样色衰而爱驰都不重要,只要当下他爱他就好了。   屏退众人,轩辕澈亲自为千悦披上了嫁衣。   礼服形制繁琐,嫁衣统共八层,也亏得有轩辕澈在,否则千悦连衣服都不会穿了。轩辕澈很耐心,动作轻缓,确保千悦穿着舒服才会去取下一件。   看着轩辕澈认真地打结系带、整理褶皱、摆弄配饰,千悦心里说不出得甜蜜。   轩辕澈自然察觉了千悦的目光,他轻笑一声道:“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长花了吗?”   千悦摇摇头,浅笑道:“只是有点意外……从前只当你剑术好,没想到既能写字作画,还会做这些。”   轩辕澈嗤笑,颇有些骄傲道:“这算什么,我会的可多着呢。”   他半蹲在地上给千悦系腰带,千悦居高临下正好能看到他头顶,于是乎,某只不安分的小手就缓缓放了上去。   千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大概就是好奇轩辕澈摸自己脑袋时的那种感觉吧。   不过,轩辕澈头上戴着高冠,千悦只能摸到他的两鬓和后脑勺。他的发质相对而言硬一些,但是不扎手,摸着很舒服,手感大概跟撸大狗狗差不多。   腰带的系法着实有些复杂,轩辕澈专心致志于手头上的事情,便也没去管千悦这些小动作。   千悦撸轩辕澈撸地有些得意忘形,把他原本光洁整齐的头发都撸毛糙了。   弄好腰带,轩辕澈起身一下子比千悦高了许多,千悦连忙把手背到身后,仰头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半是怯怯半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有点怕,但不是很怕,因为他打从心底觉得轩辕澈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伤害自己。   “摸得舒服吗?”轩辕澈的语气不辨喜怒。   千悦抬眼凝视着他,斟酌着轻轻点头。   轩辕澈把手放到千悦头上轻轻抚着,强势道:“以后只能我摸你的头。”   就像千悦觉得自己在撸狗一样,轩辕澈也觉得自己被当狗撸了,而且偏偏还能不当恶犬反咬一口。   给千悦披上最外层的大袖衫,轩辕澈打开门让更多阳光透进来,千悦立在半人高的铜镜前喜悦之意难以言表。   “阿澈,你觉得如何?”千悦急切地想得到轩辕澈的肯定。   “美人如斯,倾国倾城。”   轩辕澈从背后抱住他,侧过头轻轻吻在了他脸颊上。   恰此时,风畔前来禀报说有人带着明月玦来到了府上…… 第140章 不速之客   “终于来了。”轩辕澈轻声呢喃,似是叹息。   他抬眸,嘴角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那神态高傲漠然,似乎天下万千都入不得他的眼。   棋局已经开始,但是他不怕输,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输。   敛去凉薄,他换上急切的神情疾步往王府正门而去。   ……   风畔来找轩辕澈的时候只说是急事,而后轩辕澈便跟着他走了,故而千悦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嫁衣他舍不得脱,便就那么穿着照镜子,总觉得看不够。   也不知道轩辕澈穿上新郎官的衣服会是何等模样呢?   千悦光是想想就不由得扬起了嘴角,绞着手指抻了抻双臂,他撅起嘴呼出一口气才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轩辕澈走了之后一直没回来,到了饭点他只好在翠荷的帮助下褪了婚服,一个人回到正房用饭。   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的小天地,千悦心中生出几分不忍和无力。轩辕澈从来没有对他提过天下时局亦或京城情势,但他能感觉到的,外面并不太平,他只是有幸被护在了这方安宁之处。   他有时睡得浅,到了夜半会听到兵戈相交之声,那是他熟悉的声音,西黎皇宫中也常常有,而且他也曾参与过。毕竟西黎皇帝着实不是个能与人为善的人,刺客细作与暗卫的斗法在西黎皇宫中从来不曾断过。   以前,他天真的以为西黎皇帝作孽太多才会如此招仇恨,但事实证明,哪怕是他所以为的好人——轩辕澈,依然会树敌。   龙渊剑总是悬在拔步床的浅廊上,睡在床榻外侧的轩辕澈抬手便可以触及,只不过肃亲王府被防守地很好,从来没有逼得轩辕澈亲自出手过。   轩辕澈不在的时候,他闲来无事,尝尝会坐在床边望着龙渊剑发呆,假如他可以握起这把剑保护轩辕澈该多好呢,就像身为暗卫时所作的那些一样。   可惜,他已经没有拿起剑的资格了。   直至夜幕降临,轩辕澈的身影都没有再次出现,千悦猜想他大概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也没派人去问,就在房中安安静静地等。   到最后他实在撑不住了便倚在罗汉榻上睡过去了,一觉醒来腰酸背痛,依然是在罗汉榻上,而床榻上空空如也,床单平整地没有一丝褶皱。   轩辕澈没有回来过。   淡淡的金色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千悦眯着眼睛缓缓适应这光线。春光明媚的时节,本该一早起来便有个好心情的,千悦却觉得的心里空落落的,缺了一块,缺的那块叫轩辕澈。   满心满眼盼着轩辕澈回来,谁成想,来到这里的竟然是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哟,看来在这儿过得不错呐。”来者一袭红衣,妖冶如火,他眼眸含笑,却是无尽嘲讽。   千悦闻声觉得耳熟,但又有几分陌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他想不起来了。   循声望去,千悦腾地站起来,他眼眸圆瞪,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张美到极致的面孔,尤其眉心一点朱砂痣为画龙点睛之笔,纵然说是倾国倾城也绝不为过,此时他秀眉微挑,眼角眉梢都是不屑一顾的轻蔑。   “你……你……”千悦哑然,几乎说不出话来。   即便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要镇定,绝对不能慌,但他的眼瞳和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个人……他怎么可以来到这里?他好不容易穿上嫁衣了,真的快要成为轩辕澈的妻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你们都先退下。”来者对着侍女们挥挥手,举止从容慵懒,与彻底陷入惊惶的千悦截然不同,见侍女们为难,他便对千悦道:“我们叙旧的时候你总不希望她们在一旁听着吧?”   千悦动了动唇,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声线颤抖地对侍女们命令道:“下去吧。”   房门关上,来者踏着轻缓的步子来到罗汉榻前,撩起裙摆坐上去,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瞧那架势,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千悦愣愣地转身面向他,木然道:“你……为什么……”   “本太子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呵,当然是因为你呀。”安玉泉挑起半边眉毛,眸光复杂,嘴角带笑。   千悦更加疑惑,全然摸不透他话中之意。   “你个下贱东西在外头待久了连尊卑都忘了吗?跪下!”安玉泉忽然转了话锋,吓得千悦浑身一颤,内心挣扎片刻,千悦握紧拳头一言不发地屈膝跪地。   拿脚尖挑起千悦的下巴,安玉泉打量了他好一阵,百无聊赖道:“你长得也不过尔尔,轩辕澈那等美男子是怎么瞎了眼看上你的呀。”   “不过没关系,以后他归本太子了。”安玉泉挑衅地看着他,不出所料,千悦如遭雷击,眼眸中浮现出惊恐和乞求。   千悦膝行着靠近安玉泉,几度张唇才说出话来:“不要抢走他…我只有他了……殿下,你是西黎的太子呀,在西黎难道不比屈居这里尊贵吗?”   他笨拙得试图说服安玉泉离开,可是显然他并不是一个好说客。   “哈哈哈哈哈……”安玉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捧腹,笑得前仰后合,他指着千悦道:“你这蠢东西还真是闭目塞听啊,四国天下,阳宁独霸一方,假以时日怕是一统天下也在意料之中,西黎已经不行了,与其在西黎做岌岌可危的太子还不如到阳宁来挣个肃王妃的位置。”   忽然,安玉泉想到了什么,轻踢了他肩膀一脚,嫌弃道:“哎,你不会真觉得自己能靠着爬床的本事爬上肃王妃的位置吧?”   千悦瘫坐在自己小腿肚上,目光失焦,但并没有否认。   是的,他真的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会成为轩辕澈的妻,轩辕澈也是这么告诉他的,就在昨日,那个说要娶他的人还亲手给他穿上了嫁衣。   见他缄默,安玉泉再次狂笑起来:“阳宁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肃亲王,龙首山万象剑宗未来的主人,轩辕氏一族的家主……安千悦,你是个什么东西?贱婢生在冷宫里的野种,竟也敢妄想,哈哈哈哈……”   安玉泉在房内笑得放肆,房外,奴仆婢女早已退散,唯独一人倚墙而立,将他们的对话尽数收入耳中。 第141章 刺杀失败   千悦低着头,眼眸中酝酿着莫名的情绪,他淡淡道:“他是我的唯一拥有了,你当真要抢走他吗?”   “当真。”笑容在安玉泉秀美多姿的脸上格外刺眼。   “在肃王府里动手不太好,你若是识相点就自己滚吧,要不然,你那些旧时同僚见到你可不会手软的,毕竟你现在已经成废人了。”语毕,安玉泉抬手掩唇,又是一串银铃似的嘲笑。   “哦,对了,轩辕澈应该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你说,他要是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天恩太子竟然是个贱婢生的冒牌货会不会气得活剐了你呀?”   “不……不要……”   安玉泉才不管他的哀求,兀自翩然离去,徒留千悦一人在房中空悲戚。   ……   此后几日轩辕澈都不曾回到这处院落,可是千悦知道的,他在府里,只是没到他这里来而已。   安玉泉居住的院落似乎离这里并不远,他经常能听到门口传来安玉泉的侍女有意无意的指桑骂槐又或者是炫耀轩辕澈对安玉泉的恩宠。   他不是没有想过向轩辕澈坦白一切,他也尝试过去找轩辕澈,可只是在夜里悄悄地去,就在门口站着,听到里头翻云覆雨的响动便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公子,您若是心里难受就说出来好不好?您这样子下去要把自己憋坏的呀!”翠荷实在看不下去,跪在他脚边求他,但他只是轻轻摇头,浅笑着把她扶起来,安慰道:“我没事。”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千悦被夺了宠爱之后只自己哭过一次,次日便又跟个没事人一样晨起梳妆、逗弄兔子、提笔写字,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但也有不一样的,翠荷发现他经常坐在床边对着龙渊剑发呆,又是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大抵是在睹物思人吧。   “公子,您在这儿发呆有什么用啊?不如去将王爷抢回来呀!”千悦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翠荷却是急得团团转,那个新来的长得是美,可性格着实不讨喜,在他院子里伺候的姐妹无一不身心俱疲的,连上茶烫了一分凉了一分都会招来一顿好打,实在是为令人头痛的主子,这要是成了肃王妃,府里可不得翻天了。   千悦轻叹:“我抢不过他的。”   但也只是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死了,就没人能同他争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非你死我亡的紧要关头动了杀心,心底的善良让他不止一次动摇,安玉泉待他再不好也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手足兄弟,可是……轩辕澈,他只有轩辕澈的爱了,为什么他连这点东西都要夺走?   左右他的手上已经沾满血腥了,那么也不必介意再多安玉泉这点了吧。   翠荷自讨没趣,只好安安静静退下了。   午后,翠荷高高兴兴地进来,对千悦欣然道:“公子!公子!好消息呀!”   “哦?什么好消息呀?”   “刚刚风畔大人回府传话,说是今晚王爷要留宿城郊军营,不回来了。公子,军营你可是去过的,西苑那个铁定连在哪儿都不晓得,不如今晚咱们也去军营,您与王爷关起门来睡一晚指不定王爷就回心转意了呢?”翠荷说得绘声绘色,还用两根食指轻轻碰了碰指尖。   “确定他今晚不回来了?”千悦谨慎地多此一问。   “嗯!风畔大人说京中潜入了西黎暗卫,王爷正带着禁军抓人呢,搞不好几天都忙不完。”   “如此,甚好。”千悦的脸上笑意加深,但那不是对爱人的羞怯,而是利剑出鞘的前兆。   西黎暗卫嘛,不用想也知道是安玉泉带来的。正如安玉泉说的,虽然西黎暗卫的实力也不差,但肃王府到底是轩辕澈这个地头龙的主场,对他动手并不方便,可是轩辕澈只是冷落他,并没有限制他的行动,他对安玉泉动手可不必担心肃王府的暗卫碍事。   进去关起门来办事,安玉泉死后暗卫们即便发现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的。   千悦取下龙渊剑,这是一把重剑,对他而言着实不称手,但已经足够。   拿布巾缓缓擦拭本就光洁的剑身,千悦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连带着龙渊剑不断轻微晃动。   “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我……我真的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双手握住剑柄,千悦几近绝望地喃喃自语着。   夜幕如期而至,千悦熄了烛火假装睡下,待翠荷等侍女丫鬟都回罩房歇下之后他拿着龙渊剑,避开府中层层守卫来到了安玉泉所在的西苑。   因为轩辕澈不回来,安玉泉也早早熄了烛火歇下,但他还没睡着。   翻了个身,他眨眨眼,突然发现不知何时竟有人无声无息地闯入了房中,他猛然坐起来正要张口唤人,来者却箭步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另一手则桎梏住了他是双手手腕。   “太子殿下,我可是西黎暗卫营里最好的暗卫。”千悦的声音又轻又柔,动听极了,但落在安玉泉耳中无异于是催命符,他拼命挣扎却也只是白费力气,在轩辕澈身边的这几个月来千悦的内伤外伤都养得差不多了,虽然没有了内力,但是他从前积累的格斗经验和多年生死间历练出来的反应速度依然远非常人可比,对付养尊处优的安玉泉更是轻而易举。   甚至,连携带龙渊剑都变成了多此一举。   反身移到安玉泉背后,千悦用胳膊勒住了他的脖子,正用力扼制之时,忽而,房门开了——颀长身影逆着皎洁月光,满含肃杀之意。   他怎么会来呢?他此时此刻应当身在城郊军营的!   侍卫们急促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近,千悦在看见轩辕澈的那一刻就已经慌了神,安玉泉趁他分神连忙猛力把他推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扑到了轩辕澈脚下。   “殿下!殿下!他要杀我!”抱住轩辕澈的大腿,安玉泉声泪俱下。   火把照亮了房内一切陈设,千悦颓然坐在地上,惊愕褪去,他的眸中只剩一片死寂。 第142章 押入地牢   他张口想辩解一二,可是他能辩解什么呢?轩辕澈都已经亲眼看见了,而且安玉泉说的是事实。   两名暗卫上前将他压制住,他被按着跪在轩辕澈的面前,连抬头与轩辕澈对视的勇气也没有。   忽然,喉间一痛,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扎进了自己的脖子,下意识地想去摸,可是他的双手都被桎梏住,根本动弹不得。   轩辕澈没有忙着处置他,而是动作轻缓地把安玉泉从地上扶起来,柔声道:“他弄疼你了吗?”   千悦抬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   安玉泉扑进轩辕澈怀里,泫然欲泣道:“殿下若是晚来一步,我……我便要死在他手里了呜呜呜~不过,殿下你莫要怪他,他只是太过喜欢殿下你了才会行如此举动。”   千悦看着美人泣泪,确实我见犹怜,那副容颜是他永远无法比拟的,死寂眸光之下也不乏些许羡慕。   “若是一腔喜欢便能肆意伤人,那还要典例律法何用?”轩辕澈语气凛冽,根本不留情面:“押入地牢,严刑审问,近日京中乱得很,你若是供出几个同伙来本王可以开恩留你个全尸。”   他想唤轩辕澈的名字,张口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声,根本无法言语。   暗卫把他拖起来,按照轩辕澈说的往地牢而去,风将安玉泉的撒娇和轩辕澈的柔声安慰送到他耳畔,好在走远了便听不到了。   暗卫蒙上了他的眼睛,往下走楼梯的时候他一边走一边数,九十九阶,很下面了。   按理说地牢的血腥气应当很重才对,但是这里没有任何让他感到不适的气味。   暗卫们把他放到床上,有人脱掉了他的鞋袜,隐隐的,他感觉不对劲,但只好安慰自己或许他们只是为了给他上脚镣方便一些。   这里的暗卫似乎很多,他们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千悦敏感地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有人托起他的头部,把瓷碗的边沿贴到他唇上,他下意识地觉得食物有问题,正要扭过头去却被捏住了下巴,一碗苦涩的药汤入喉,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开始流失,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   四肢被束缚住,腰带被解开了,有人在脱他的衣服,束缚他的绳子上似乎还缀了不少铃铛,随着暗卫们的动作叮铃铃地响着,吵得他头疼。   他们要做什么?   千悦不知道。   难道轩辕澈厌恶他了就要把他丢给自己的下属享用吗?   他很怕,泪水涌出眼眶却很快被蒙眼布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已经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   恍惚间,他闻道一股香味,而后慢慢的,他感觉到有人在轻揉他的喉结部位,异物大概已经被取出来了,因为那种刺痛感不再强烈。   热量从背后传来,好像是被人抱在了怀里。   他努力张开沉重的眼皮,视角所限,只看到衣襟边沿上暗红做底的蟒纹刺绣,是轩辕澈!   鼻尖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在轩辕澈面前,他总是这么脆弱。   “醒了?”轩辕澈抚上他的脸颊,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柔声道:“乖,先别说话。”   “身上很难受是不是?”   千悦轻轻摇头,没有什么痛比得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同别人温声软语,他想伸手去抱轩辕澈的腰,可是身上还是没力气,他所能做的,也就眨眨眼睛点点头。   “怕你一时想不开才让他们做这些的,对不起,是我不好。”轩辕澈语气中满满的都是自责和不忍。   有些话不是不能让暗卫代为转述,但是轩辕澈想亲自跟千悦说,所以他命令暗卫给灌下了软筋散,用带铃铛的软绳束缚千悦手脚,还有脱掉千悦的外衣和中衣以免千悦用暗器自伤,直到他亲自来跟轩辕澈解释。   至于千悦喉部那一针,是他趁着安玉泉不注意扎上去的,为了防止千悦心急之下戳破彼此身份,引安玉泉警觉。   “那个人,他背后的势力不简单,我暂且要把他留在府中。京城里近日变数实在太多,我让风畔护送你去温泉山庄住一段时间好不好?或者,去龙首山也可以,独孤老儿虽然脾气古怪了些,但到底会看在我的份上护你周全的。”   轩辕澈自以为千悦会欣然接受,谁料怀中人竟拼命摇头,喉中还发出呜呜声。   他不想离开轩辕澈,现在虽然是在地下,但好歹在肃王府里,轩辕澈可以来看他,要是出了京城或者去到龙首山,他和轩辕澈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了。   “好好好,不去那里,那你是想留在这里吗?”   千悦安静下来,点点头。   思忖片刻,轩辕澈心疼地叹息道:“委屈你了。”   千悦再次摇头,他不委屈的,只要轩辕澈还在乎他,他就不委屈。   轩辕澈拿布巾给他拭泪,而后千悦亲昵地往他胸口蹭了蹭,不能抱他,这样和他亲近一点也好。   忽而,他盯着轩辕澈的衣服看起来,虽然都有着蟒纹刺绣,但是和在安玉泉房中时穿的好像不是同一件。   “我换过衣服了,干净的,放心蹭。”   千悦微微一笑,随即再次贴在了轩辕澈胸口。   “主上,陛下有请。”风畔神色凝重,想必又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轩辕澈轻轻放下千悦,给他盖好被子,搭着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说道:“等我回来。”   千悦笑着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去。   当轩辕澈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千悦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被安玉泉碰过的衣服可以换,可是人呢?轩辕澈和安玉泉有过房事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亲耳听到的。   哪怕知道轩辕澈是为了家国天下,千悦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为什么明明不喜欢安玉泉却肯碰他,而不愿意碰自己呢?   果然,在他和安玉泉之间,轩辕澈还是更喜欢姿容出众的安玉泉吧。   就像他那个对他生而不养的爹一样,贪恋着丽皇后的美貌,却夺走了娘亲的清白,她本可以等年纪到了出宫寻觅良人嫁了的,最后却病死于冷宫之中……   思及此,千悦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143章 王妃   皇宫中,轩辕澈同宇文天纵相对而坐。   他们二人中间隔了张长案几,几上摆着一樽酒杯,然而杯中所盛并非美酒,轩辕澈隐隐觉得不妙。   “喝下它,朕便赐婚你与安千悦。”宇文天纵淡淡道出这一句,有几分认命似的无奈,但更多的是试探和思索。   轩辕澈凝视酒樽许久,端起它欲饮下莫先生却推门而入,对宇文天纵道:“玄鸟离巢了。”   他没有特意避讳轩辕澈,因此轩辕澈也听得一清二楚。   玄鸟乃是赤玄的图腾,玄鸟离巢便意味着赤玄那位有动静了。   宇文天纵轻轻叩击桌案,示意轩辕澈先把酒樽放下,而后对莫先生问道:“去了何处?”   “肃王府附近的茶楼。”莫先生瞥了一眼轩辕澈,又道:“与螣蛇相会。”   又是茶楼?轩辕澈微微蹙眉,至于螣蛇,西黎螣蛇,呵,安玉泉那家伙可真是不安分呢。   “后院起火了,先回去灭火吧。”宇文天纵伸手把酒樽拿到靠近自己的一侧,而后挥挥手,毫无疑问是在对轩辕澈下逐客令。   轩辕澈眉间沟壑更深,但也只能应是告退。   待轩辕澈走远,莫先生担忧道:“殿下用情如此之深,那安千悦恐为祸患。”   宇文天纵自然也很是为此事头疼,否则也不至于整这么一出了,望着案上依旧半满的酒樽,他像是听天由命道:“但愿他会选生路。”   只是,话中的这个“他”是指轩辕澈还是安千悦便不得而知了。   ……   轩辕澈走了,千悦闲来无事便开始打量屋内陈设,这里是地下,不见日光,房中燃着红烛,照得很亮堂。   床无顶,房间不大,木门上也没有精致的雕花,一切都是极其简单的式样,但很干净,炭盆里烧着上好的银骨炭,蜡烛跟正房里用的是一样的,烧起来火光明亮却不会劈啪作响,也不像西黎暗卫营里用的那种冒黑烟,没多久就能熏黑一面墙。   明明说是地牢,但这里看着跟地牢半点不沾边,倘若肃王府的地牢是这般模样,大概全天下流离失所的难民都会争着抢着挤进来。   房中无人服侍,千悦等手脚能动了就自己慢慢爬起来穿好衣服,而后缓缓走到门边去开门,他有点好奇外面的样子。   房门一开,竟是两名暗卫挡在门前守着,千悦见状怯怯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张了张嘴发现发声时已经没有不适感,眼眸中的难以置信转变为失落,他怃然道:“他把我关在这里了吗……”   暗卫转身面向他,而后互相对视一眼,齐齐屈膝跪下,恭敬道:“属下不敢。”   再一次目光交汇,右侧一人继续说道:“主上未曾将您软禁于此,我二人只是奉命守在这里护您周全。”   肃王府的暗卫武功高强自然是不消多说的,但比之翠荷这样的普通侍从便少了些体贴,轩辕澈让他们在外面守着就当真站在门外当柱子,也亏得其中一个肯多说两句,否则千悦大抵又得伤心了。   “那这里到底是?”千悦往门外看去,幽幽长廊,不知通往何处,但显然这里的规模不容小觑。   方才回话的暗卫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告诉他:“此处是大禹朝地宫。”   大禹朝,数百年前天下还未分裂,中原大陆的统治集团便是大禹王朝。   王朝实行分封制,历经百载,天子势力衰微,而各地诸侯却不乏兵强国富者,最后,百国纷乱,征战不休,直到近几十年天下版图才稍稍安定,形成四国并立的局面。   而阳宁所在的方位最近大禹朝,虽然大禹皇宫早就在战乱中焚毁,但隐藏在皇宫之下的地宫却被保留下来。   对大禹王朝,千悦是有所耳闻的,但大多是以讹传讹的鬼怪奇谈,没想到肃王府竟建在大禹朝地宫之上,而他则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这里。   “那地牢……”若是安玉泉去地牢查看,发现他不在,坏了轩辕澈的大计该如何是好?   “王妃放心,殿下早就加派人手戍守地牢了,明面上是说防止人犯逃脱,其实是防着西苑那位,不会露出马脚的。”肃王府的暗卫只听命于轩辕澈一人,对千悦他们只有看护之责,没必要同他说这么多的,但轩辕澈重视千悦,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于他。   怔愣片刻,千悦惊喜又忐忑地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王妃啊,主上吩咐我们私底下这么叫的,这……是有何不妥吗?”暗卫也有些慌,生怕自己出了差错。   千悦扬起笑脸摇摇头道:“没有没有,甚好。”   他不甚在乎名分,能和轩辕澈在一起就好了,但若是轩辕澈愿意给他名分那便是锦上添花,再好不过了。   虽然暗卫也说了,轩辕澈吩咐只私底下这么叫,但千悦也觉得很开心,即便不得不暂且屈居地宫,可轩辕澈让下属将他认作王妃这便是对他用心了的。   既然如此,轩辕澈不碰他的身子是不是也有他的考量呢?   原本想去地宫别处看看,但轩辕澈不在他也不敢乱跑,干脆还是回到房中。   干等着着实难受,他便躺回床上,对着房梁发呆。与其说是发呆,倒不如说是在放空自己进行思考。   安玉泉说他会来到这里是因为自己,可是千悦想不通,当初丽皇后的命令是他代替安玉泉前往赤玄,伺机刺杀赤玄太子公飞翼。可他半道上被轩辕澈给截了,那么刺杀公飞翼的任务自然不可能完成,但这对安玉泉又有什么影响呢?   左右世人皆知天恩太子安玉泉死在了边境,丽皇后大可以把他偷偷藏起来,赤玄想必也不会追究。   但安玉泉来到了阳宁,闵都,他的面前。   当真只是为了肃王妃之位吗?   一出生便拥有至高权位、无上恩宠的安玉泉真的会为了这些千里奔赴阳宁吗?   还有轩辕澈说他背后势力不简单,可是西黎的势力绝对不足以左右闵都局势,那么安玉泉的背后除了丽皇后还有谁呢? 第144章 流产之兆   想着想着千悦也没想出什么来,倒是把轩辕澈等来了。   “小悦儿,想我了吗?”轩辕澈眼角眉梢都是疲惫,对千悦却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千悦依偎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屋内只剩一支烛火,轩辕澈的背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千悦眉眼间的郁郁之色则销匿在阴影中,不曾被轩辕澈注意到。   阖上眼眸,轩辕澈打算入眠,却听千悦轻声道:“阿澈,你真的喜欢我吗?”   “真的喜欢,小悦儿。”轩辕澈拨开千悦的碎发,在他额上亲吻。   “那你……喜欢我的身子吗?那些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千悦越说越小声,他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发烫,好像烧起来了似的。   “喜欢。”轩辕澈实话实说,思忖片刻补充道:“因为是你的才喜欢。”   千悦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压抑着哽咽,声音颤抖道:“那你为什么不肯碰我呢?”   “啊,这个啊……上次的第二天早上你怕成那个样子,我就……”彼时的千悦是如此决绝,被他拉上来之后一个人缩在角落,像是对全世界失去了信任。   他从来没有见过千悦那么害怕的样子,也不知道那样的伤害会带给千悦多大的心理阴影,那种恐惧又会笼罩千悦多久。   他爱千悦,所以他不会强迫千悦做他不喜欢的事情,那种事千悦不主动提,他即便食髓知味也不会是主动的一方。   “小悦儿,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人,你不必想着要用身子留住我,至于西苑那个,我与他清清白白,同他云雨的是——”轩辕澈的话音戛然而止,他不知道说出来的话千悦会不会觉得他城府深又或者卑鄙,思量片刻,他还是决定告诉千悦,他们是要成为夫妻共度一生的,不该有任何隐瞒:“是泠崖。”   千悦愕然,轩辕澈便干脆将泠崖的事情和盘托出。   没有一个主子敢继续重用对自己阳奉阴违的下属,轩辕澈也不例外。自从泠崖对千悦动用私行之后轩辕澈便对他心生隔阂,但彼时泠崖还在为他打理轩辕氏家业,在他这一方势力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后来,在寻访途中他遇到了偃月,一番长谈罢了,他决定任用此人。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要用偃月,便要给予他十足的信任。但信任归信任,到了京城之后他给偃月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闲职,剩下的就要靠他自己了。   如此作为,一来是未免泠崖生疑反水,二来则是为了考验偃月的才能,毕竟他轩辕澈身边的人光是忠心可不够,还得有能力才行,当然,千悦不在此列,他是轩辕澈今生唯一偏爱的例外。   轩辕澈并非无情无义之人,收回泠崖权力之后轩辕澈并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安排在一个稍清闲且不再那么重要的位置上,倘若泠崖领情,轩辕澈自然不会再深究往事。   但泠崖的反应有些出乎轩辕澈意料之外,他也悔悟了。他们这些北邙战场亡魂的遗孤继承了父辈的国仇家恨,但正如轩辕澈说的千悦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该承担他们的仇恨和怒火,况且虐杀千悦并不能挽回什么,只会让他们与天地正道背道而驰。   “八尺男儿,俯仰之间应当无愧于天地乾坤。”这是轩辕澈对泠崖说的。   后来泠崖当真安分,不过在听闻肃王府近况之时毛遂自荐去假扮轩辕澈与安玉泉周旋。   破镜难以重圆,破碎的信任同样也是,但泠崖想尽量再多做些什么,权当是告慰北邙亡魂了。   因着他会口技,而且确实能力出众,轩辕澈应允了。   “阿澈,我真的想要和你……行房。”双手环住轩辕澈的腰,千悦抬头尝试着去亲吻轩辕澈的脖颈,后者没有回避,他的动作便越发大胆起来了。   “小悦儿,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轩辕澈低头,吻上了千悦的唇,给予他回应。   ……   “阿澈,阿澈……”   轩辕澈是被千悦的隐忍低吟吵醒的。   千悦背对他而卧,他半仰起身去搭千悦的肩膀,关切道:“小悦儿,怎么了?”   “疼……肚子疼……”千悦的声音很微弱,像是只剩若有若无的一丝游气。   其实他早就感到不适了,但轩辕澈好不容易才肯同他行房,因此即便难受他也没让轩辕澈停下,一直忍到现在,他实在受不了了。如若不然,他定然不会吵醒轩辕澈的   轩辕澈顿时睡意全无,烛火已经熄了,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他连忙起身燃起烛火,回身查看千悦的时候他发现千悦额头满是冷汗,鬓发已经被汗水濡湿黏到了脸上,青丝墨发更衬得他面白如纸,不久前还粉嫩柔软的唇也失去了血色,咬着牙一张一合间唤轩辕澈的名字还有喊疼。   他整个人弓着背,双手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眉眼紧蹙,很是痛苦无助。   “小悦儿,别怕,我在的。”轩辕澈着实有些慌了,但理智还在,他伸手探到千悦的手腕开始为他把脉。   被褥似乎也有些湿润,轩辕澈缓缓抬起被褥一角,眼眸立时瞪大,白净的床单上暗红和鲜红交织在一起,看起来尤为可怖。   而脉象——轩辕澈明知此时不该浪费时间,但他还是好一会儿才敢下结论,竟然是滑脉!   这可是流产的征兆啊,但千悦一个男子怎么会出现如此脉象?!   千悦的声音越来越弱,轩辕澈没了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用银针为他止痛,又开了保胎的药方急令暗卫去煎熬。   万幸的是这法子竟然奏效了,轩辕澈松了口气,但依然忧虑深深。   迷迷糊糊地喝完药之后千悦在轩辕澈的怀里沉沉睡去,轩辕澈探着他的脉象稳定一些这才开始给他擦洗身体、换置床褥。   凝视着千悦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颊,轩辕澈只觉得心如刀绞,同时无比自责,要是他早点发现千悦的异常就好了。   这一夜,轩辕澈彻夜未眠,他坐在床边守了千悦一整夜。   【作者有话说:感谢“鐖卞悆绯栨灉”“鬼精灵”“善良的女汉子”“书友1603362735760”“望舒”这几位小可爱的推荐票~   我觉得你们应该又想给我寄刀片了……   蠢作者十一点多睡的,到现在凌晨一点多了还睡不着,一直在想小说情节,干脆爬起来更文……】 第145章 留下这个孩子   千悦睁眼的第一刻看到的便是轩辕澈。   “阿澈。”千悦低低唤了一声,侧过身子往他身边蹭过去。   轩辕澈关切问道:“小悦儿,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腹部还有些坠痛感,但不像昨晚那么强烈了,千悦扬起惨白的唇角微微摇头,示意他自己已经没事了。   “不许瞒着我,身体不适一定要告诉我。”轩辕澈双手合十,掌心包裹着千悦小小的葇荑,仿佛抓住了千悦的手他就不会离开自己了。   昨夜他真的被吓到了,千悦面如金纸的场面让他想到了当年母亲的尸体,他真的很害怕千悦也会像双亲那般猝不及防便离开自己。   仔细想来,从边境初见到如今,即便他把千悦带在身边他还是会不断受伤,哪怕把他藏到地宫里,他也……   轩辕澈不由得怀疑把千悦拴在自己身边是否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是否该放千悦离开呢?   可是他怎么舍得,更何况千悦还怀孕了。   “阿澈,你躺下来抱抱我好不好?”千悦的眼睫轻轻闪动,注视着轩辕澈的眼眸,他能从那里读到自责、疲累和挣扎。   微微撅起嘴,千悦握着轩辕澈的手晃了晃,轩辕澈哪里能说得出半个不字,踟蹰片刻便掀开被子躺下动作轻缓地千悦抱进自己怀里。   “对不起。”自责和愧疚几乎要把轩辕澈淹没。   “没关系的阿澈。”脸颊贴在轩辕澈的胸口,千悦把他的手掌放到了自己肚子上,他掌心的温度会让自己更好受些。   其实他自己也有些后怕,第一次的时候可没发生这样的事情呀,那昨晚是为什么呢?   千悦于此一道本就没什么经验又不通医术,左右也没什么大事便权当是意外了。   轩辕澈躺下没多久千悦就听见了他的轻微鼾声,他总是这样,一旦受累睡着之后的动静就会格外大些。   抬手用指尖描绘轩辕澈的容颜,千悦只觉得心疼不已,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而自己却无能为他分担一二,哄着他睡一觉好像是自己仅有能做了。   像他这样的人真的能成为肃王妃吗?真的适合做肃王妃吗?真的能当好肃王妃吗?   千悦没有答案。   ……   地宫不见光,难辨白天黑夜,轩辕澈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的,总之一醒来千悦还好好得待在自己怀里。   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轩辕澈松了口气。   迟疑许久,轩辕澈决定把情况告知千悦,斟酌措辞好一会儿,轩辕澈艰难道:“小悦儿,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千悦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是不是轩辕澈也发现成婚什么的都太不切实际了,娶他这样的人为妻只会是负累。   “你——怀孕了。”说的人不轻松,听得人更是心惊,但轩辕澈还是继续说道:“孩子两个月了,大概是我们第一次的时候有的。”   千悦久久说不出话来,轩辕澈不敢去看他的脸,内心甚是煎熬,他不知道千悦是否会接受这个孩子,毕竟男子怀胎着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所以……你觉得我是怪物吗?”心脏急速跳动,千悦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   “不,我没有!你怎么这么想?倘若……倘若你不肯要他,我开副药打了他便是。”说这话,轩辕澈是不舍的,千悦腹中的毕竟是他们二人的孩子,而且脉象上来看并无不妥,也就是说孩子大概率是能生下来的。   但若是千悦不肯,轩辕澈也只能选择舍弃他,因为在轩辕澈的心里,千悦之重远甚于子嗣。   千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轩辕澈想说些什么缓和他的情绪,但是张了张唇还是半个字都没能吐出来,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刺激到千悦。   “我想留下他,阿澈,让我留下他好不好?”千悦抬头与轩辕澈对视,他很怕,说出这句话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而眼前人是他生存于这世间唯一的底气,他希望轩辕澈会支持他也害怕轩辕澈拒绝他。   但轩辕澈怎么会拒绝他呢?   “好,听你的。”轩辕澈思忖甚久,还是说道:“怀胎十月不容易,更何况你是男子……若是这两个月你反悔了尚有退路,待月份大了便退无可退,只能生下他,小悦儿,你要想清楚。”   他真心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但是千悦在他身边已经受了太多苦楚,他希望千悦慎重考虑这件事,哪怕现在反悔也可以,因为一旦月份大了便没办法打掉了,要不然千悦性命难保。   “我绝不反悔,只要你肯让我生下他。”只要轩辕澈站在他这边,他便什么都不怕了。   并肩而卧,轩辕澈轻轻抚摸千悦尚且平坦的腹部,宽慰道:“不管这个孩子为何来到你腹中,这都是上天的恩赐,莫要过于忧心。”   想到掌心下面就是尚且是个胚胎的孩子,轩辕澈说不出的紧张和期待,还有将为人父的喜悦。   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呢?   会像千悦多一点还是像自己更多一点呢?   若是个男孩,便教他读书习武,将来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若是个女孩,便给她无上宠爱,让她做这世间最幸福自在的女子。   好生叮嘱完千悦注意事项,轩辕澈起身到外头去同暗卫们讲话了,隔着门,千悦听得不大清楚,但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可以判断轩辕澈是真得想要这个孩子,也是真的想要保护好他。   没有告别,轩辕澈走了,但清淡可口的饭食和安胎药准时送来,暗卫对他的态度更是恭敬许多,已经全然将他当成主子对待了。   每日晚间轩辕澈都会来到地宫与他同床而眠,但总是睡得很小心,往往一整晚都不会变动姿势。如此数日,千悦腹部的坠痛感消失了,其他一切都好,跟没怀孕那时候一样。   “王妃,您可以出去了。”来者是风畔,他让到一侧,对着千悦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次暗卫们没有再蒙住他的眼睛,但长长的地下甬道也没什么好看的。   “出去之后,无论西苑那位逼您做什么您都照做即可。”   千悦把掌心贴在小腹,目露警惕,风畔也知道他怀孕了,但是那件事情必须他去做,劝慰道:“您身后的暗卫会随时保护您的,这也是殿下的意思。”   思忖片刻,千悦道:“那好。”   【作者有话说:失眠之后白天就容易头痛,说真的自己也很矛盾,都说出名要趁早,写了三十万字还是一潭死水……有时候真的在想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网文圈呢?我是不是不适合当一个作者呢?   最近又在构思这个坑结束之后要写的言情……   2020年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相对于2019年,今年的我真的几乎一事无成,供货商他们还有合作品牌的一些发布会也没去,因为在杭州待着错过了很多。   哈,有点迷茫了吧。   不知道坚持下去会不会在网文圈有一片天,看着自己的朋友们出版实体书、拍摄网络大电影……甚至,爹妈的事业又更上一层楼了。好吧,我承认我又丧又废。   扯淡完了,继续加油生活吧。   虽然很绝望,但我还是会保持日更,没错,就这样。】 第146章 窃取机密   千悦从地宫里出来的时候是白日,阳光正正好,金灿灿的却不灼人,照得人暖洋洋的,连带着心情也好上几分。   用过午膳和安胎药,原本想着睡个午觉小憩一下,没想到安玉泉一听到他从地牢里出来的消息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千悦没有马上让翠荷把他放进来,而是不紧不慢地在梳妆台前坐下,拿出抽屉里的银簪,他爱怜地轻抚自己的腹部,凝视着手中的银簪自言自语道:“娘亲,我按照你说的在西黎暗卫营忍气吞声苟活了那么久,可是这次,我得为我的孩子争。”   将银簪插入发中,他眼眸中的怯懦被决然取而代之。   小时候,他远远看到太子安玉泉的仪仗,回到冷宫之后他便问母亲,为什么同样是西黎帝的儿子,哥哥可以穿那么好的衣服,住那么华美的宫殿,而他们母子二人却只能在冷宫里受人苛待,苟延残喘。   母亲说,因为她只是个不得宠的宫女,而他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孩子,他们这辈子能活着便已经是万幸,不该再奢求更多,也不配得到更多。   所以,他一直按照母亲的告诫隐忍着过完了前半生,可是现在他有孩子了,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第二个自己。   起身,亲手推开房门,阳光洒在他白皙的脸上,将他的脸庞照得明亮且耀眼。   安玉泉立于庭中,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没什么气色。他这几日过得并不好,因为要来见千悦才特意拿胭脂水粉充场面。   那日看着千悦被暗卫拖去地牢,他暗暗松了口气,除了千悦,又有轩辕澈的宠爱傍身,届时再找机会把宇文汲出卖给轩辕澈,便能彻底得到轩辕澈的信任,如此,足以他立足于阳宁,保证下半辈子荣华富贵无穷尽。   然而,就在他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的时候,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自从多年前停战协议签订后,阳宁西黎近十年不曾互通有无,想着阳宁人不可能认识他,加之需要用美貌取悦轩辕澈,于是乎他来到闵都之后并未掩藏自己出众的样貌。   但那个人认出了他,还以他的真实身份为要挟,逼迫他盗取轩辕澈手上的闵都兵力布防图。   且不说西黎还欠着阳宁一笔血债,就算两国之间无冤无仇,发现别国太子出现在自己的都城里,君王的第一反应也定然是抓回来控制住再说。   所以,他的真实身份绝对不能暴露。   他从丽皇后那里继承的不仅仅是美貌,还有她的毒辣手腕,他想杀了那个人以绝后患,可是他的暗卫已经被轩辕澈折损殆尽,而那人并非等闲之辈。   因此,除了听命行事,他别无他法。   他是西黎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恩太子,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盗取兵力布防图这等事哪里是他能做的来的,所以,他想到了千悦。   正如千悦所说,他是西黎暗卫营里最好的暗卫。而且,千悦在肃王府待得时间比安玉泉长多了,对这里更熟悉。   为此,安玉泉特意去求了轩辕澈,好说歹说总归是让千悦重见天日。   屏退众人,安玉泉一如既往地不见外,进了屋就在主位上坐下,为着撑气场,他特意挺直了脊背,坐相端正。   但饶是千悦不知道眼下的局势也能看出来他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不动声色地关上房门,千悦昂首挺胸立于正中,等着他开口说话。   “怎么?又忘了礼数?”安玉泉又搬出了先前那一套,想给千悦个下马威。   但这次他失算了,千悦目光凛然地看着他,冷冷道:“有话不妨直说。”   这般出言顶撞,以下犯上的事情千悦是从来不曾做过的,因为在西黎皇宫的那么多年,他从来都命如草芥,只能任人践踏。   表面上冷静,实际上千悦自己慌得厉害。   暗暗握紧拳头,他告诉自己不能害怕。他可以无名无分地苟活一辈子,但是他的孩子绝对不可以。   安玉泉呆了一瞬,本想发怒暴起,但也不知道千悦是在暗卫营待久了养出来的杀气还是跟着轩辕澈久了沾染的凌厉,总归是镇住了安玉泉。   想想还得靠千悦成事,安玉泉暂时不追究礼数了,直接道:“我命令你去做一件事。”   “何事?”   “盗取京城兵力布防图。”   “好。”千悦答应地爽快,“但我有个条件,此事完成之后你我便是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轩辕澈的两名暗卫就在梁上,有些话他不能只直说,便只能委婉表述。   安玉泉思忖片刻,同意了。反正说话不算话又不会遭报应,大不了等事成之后反悔呗,只要轩辕澈不知道千悦的真实身份,他就能用这个软肋死死拿捏住千悦。   送走了安玉泉,千悦回到内室发现两名暗卫已经从梁上跃下,见他进来便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道:“兵力布防图在主上书房的密室里。”   另一个接上:“书房桌案上有个羊脂白玉镇纸,逆向转动即可开启密室。”   “主上现在不在府中,王妃放心大胆地去吧。”   千悦:……   这俩是认真的吗???   虽然得到了详细周到的消息,但不知怎么的,千悦感觉他们是在给自己下套。不过就算是圈套也没办法了,按照轩辕澈的意思,照做即可。   书房同卧房本就离得近,他一路走来毫无阻滞也不费力。   到了书房门前,他说要进去,守卫连缘由都不曾盘问便把他放进去了。   按照暗卫说的,他找到书案上极为显眼的羊脂白玉镇纸,双手捧住用力往逆向旋动,只听得“哒”地一声轻响,椅子后面的锦绣江山字画缓缓收起,同时字画后的墙壁往上移动,露出一间四四方方的密室。   千悦闻声看去,密室里最惹眼的是一幅字画,画上一男子怀抱白兔,腼腆羞涩,模样同他一般无二。   轩辕澈竟是把他的肖像画挂在了密室里!   【作者有话说:首先,非常感谢“言先生的讲小李”这位小可爱的长评,这是我目前收到过最长的评论,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昨天满课嘛,看到的时候刚好在教室里,当时就眼睛一酸,要是在寝室里窝着可能就直接哭出来了。我很凉也很废,但是就像她说的,无论如何,大家给了我万中独一份的宠爱,真的真的非常感谢大家。说来惭愧,我也曾经试着随波逐流过,去写那种女强重生的套路文,但是不要说读者了,我自己尚且不喜欢那个故事,不喜欢就根本不可能写好。所以最后弃坑了,我不得不承认,我没办法随波逐流,我只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现在这个故事中的轩辕澈是虚构出来的,但千悦是有原型的,不过在我笔下他跟原型唯一相像的地方可能就是武功高强和让人心疼了吧。原型是一部电视剧里的人物,结局不好,死在了主角手上,那是让我非常痛心的,所以我一直想以我并不华美的指尖许他后半生安乐。为了避免对原人物的演员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原谅我不会告诉你们那个人具体是谁,大家安安心心看文就好啦。一直写着治愈的故事,但有的时候吧我自己也需要被治愈一下,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包容蠢蠢又丧丧的作者君,还有给我支持、鼓励和肯定。最后,借小可爱吉言,愿某一天会在意料之中开花结果。若无华敬上】 第147章 坦诚相待   缓步走近画像,千悦发现宣纸的右上角多了两行字,但他只认识其中四个:千、悦、君、辞。   环顾整间密室,北面是一方博古架,层层叠叠得放了好多文书,南面墙上悬了一把宝剑,剑鞘以金丝楠木做底,其上雕刻卷草纹,边沿镶嵌和田白玉做点缀,精致华美却不艳俗。   他本该第一时间寻找兵力布防图,但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被宝剑所吸引。   宝剑挂得有些高,他踮起脚尖才拿到。金丝楠木触手温润,白玉却触手生凉,两者共存于一物,当真妙极,这更使得他好奇鞘中宝剑的模样。   握住剑柄,用足力气,宝剑缓缓而出,剑刃上的篆刻也跃入他的眼帘,竟是他的名字——千悦!   细观剑鞘上用以镶嵌白玉的银质框架,光泽黯淡,已经隐隐发黑了,这说明不是近日所成的物件,可能是几年前铸造而成的。   但是,那个时候轩辕澈尚且不认识他,又怎么会……   除非……   一个猜想浮现在他脑海中,他将宝剑侧转过来,意料之外的却又好像是情理之中,剑刃另一面也有篆刻:君辞。   千山悦君心,故此,他名为千悦。   君辞故里赴戎机,故此,他名为君辞。   扶着剑柄,他忽然发现柄上有穗,只不过密室昏暗他一时不曾注意,然而正当他要细观剑穗时密室的门却突然关上了。   哒!   严丝合缝,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密室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千悦顿时慌了神。   还没等他缓过来,密室中却又有了动静,声响和光同时从背后而来,千悦呆呆地转身,原来悬挂宝剑的那面墙消失了,后面出现另外一方大而宽敞的空间和……举着烛台的轩辕澈。   暗卫不是说他不在府中吗?!   “阿澈……”千悦下意识地唤了一声,而后便没了下文。   虽然是根据他的授意和暗卫提供的信息来到这里,但千悦还是很心虚,毕竟是在轩辕澈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自闯进来的。   低着头,千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脚步在慢慢靠近自己。   把烛台放到博古架上,轩辕澈一言不发地从千悦手中拿过宝剑,横在他面前缓缓拔剑。   有什么东西从剑鞘里被带出来掉到了地上,但千悦很害怕,根本无心查看,他退得后背贴在墙上,已然退无可退,双手抚上腹部,千悦把头又低了地。   “这把剑是三年前铸成的,我花了很多心思才把它做好,然后把它带来了这里。剑上的字你识得吧?”轩辕澈的语气淡淡的,好像是在讲述一个长远的故事。   “嗯。”千悦低低应了一声,微微抬起眼眸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答道:“千悦、君辞。”   予Yankee   “轩辕澈,字君辞,为安千悦铸此剑。”收剑入鞘,轩辕澈把剑柄朝向千悦,让他看剑穗。   千悦抬头,惊愕地同轩辕澈对视一眼便注意到了剑穗——一块玉,一串墨色流苏。   抬手将剑穗捧到掌心,借着烛光千悦看清楚了它的模样,半圆如弯月,颜色温润,同记忆中自己的那块明月玦一模一样!   弯腰拾起从剑鞘里带出来的物件,携着千悦到密室后面的密室坐下,轩辕澈开始讲述那个故事。   十余年前,北邙大战,三败俱伤,阳宁国柱国大将军轩辕武战死沙场,此后三国不约而同的各自修整,不再互生战乱。   数年之后三国正式达成共识休战,赤玄和阳宁各自派出使节前往西黎签订停战协议。   阳宁使节动身前往西黎的前一天,轩辕澈的母亲新丧,趁使节前来府上吊唁,少年意气的轩辕澈带着父亲的佩剑孤身藏匿到使节的马车上,一路去到西黎。   他是去刺杀西黎皇帝的,可是没想到还没找到刺杀的机会便碰巧遇见了因为求着太子安玉泉找太医而被推入玉湖的小千悦,不过那时候千悦连个大名都还没有,千悦这个名字是后来轩辕澈给起的。   纵有国仇家恨相隔轩辕澈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救起千悦的时候,千悦已经没了意识,轩辕澈给他做了人工呼吸,那也是他们第一次亲吻。   千悦恢复意识之后带着轩辕澈去了冷宫,他叫他“天神哥哥”,求他去救自己的娘亲,他同意了。   那时的轩辕澈只是略通医术,不知道该怎么治,于是他把随身携带的灵药如意丹给了千悦的娘亲,还在得知千悦没有大名之后给千悦取名“千悦”,意为千山悦君心。   也是从那之后,千悦的娘亲开始叫千悦“小悦儿”。   而阳宁那边,宇文天纵知道轩辕武的佩剑和轩辕澈不见之后,立马冒着两国再次交战的风险派出皇家暗卫寻找轩辕澈的踪迹。   暗卫们把轩辕澈带走了,但是轩辕澈赠的那一半明月玦却留在了千悦手中。   轩辕澈说,他一定会回来找他的。   从此,明月玦成了轩辕澈和千悦两人的执念。   可是,就在那一年的除夕之后,远在西黎的细作传来消息说小皇子殁了。   后来,轩辕澈性情大变,对西黎皇室深恶痛绝,逐渐在仇恨中封闭、迷失……   后来的后来,从边境劫杀到情根深种,再到眼下坦诚相待,便都是千悦知道的了。   看着自己硬茧密布的手掌,轩辕澈不无遗憾地感慨道:“这双手也曾抚琴弄弦的,但现在糙得只能拿剑了。”   听完轩辕澈的讲述,千悦早已泪流满面,他心疼地捧起轩辕澈的手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想着自己在西黎暗卫营等了十年,却从不曾想过那个失约的人以为他死了,从抚琴弄弦的翩翩公子变成了如今沉静内敛的肃亲王。   如果不是因为他,或许……或许他的手该是琴师那般,可惜没有如果。   “别哭,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轩辕澈把千悦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把安玉泉送来作为身份信物的那一半明月玦交到了千悦手里。   两半明月玦合二为一,只不过从前赠予千悦的那一块下面缀着的白色流苏已经因为岁月的流逝微微泛黄。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宇文汲和宇文锐的玉佩都和明月玦非常相似,当初远远一看没看清楚,宇文汲把自己的那半枚给他,他虽然觉得有些细节不一样,但想着毕竟不是同一块,工匠设计地不对称也是有可能的,再加上云嬷嬷的话他便没有怀疑。   可现在,真正的明月玦合二为一,他知道轩辕澈没有骗他。   【作者有话说:感谢“尘上”“鬼精灵”“善良的女汉子”“书友1603362735760”“望舒”“鐖卞悆绯栨灉”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好了,接下来还有好多要解释的,比如说千悦是怎么死里逃生又掉进火坑暗卫营的,比如说云嬷嬷为什么要骗他,还有……还有什么?   作者君的日常迷惑。   还有永安公主!对,没错,就是她!   别问我为撒子今天这么勤快,在写星期六的稿子,突然发现十二点多了,就来更文啦~】 第148章 心意相通   当年,母亲病得太重,在冷宫中又无法好好将养着,即便有轩辕澈留下的如意丹吊着口气最终还是回天乏术,离开了人世。   丽皇后本想将他除之而后快,但云嬷嬷假扮过世的母亲装神弄鬼,最后丽皇后还是饶了他的性命,把他丢进了西黎暗卫营。   暗卫营是九死一生的地方,丽皇后完全没想到他能活着从训练营走到正式在编暗卫,而且还成为了最好的暗卫。   不过那时候丽皇后为了避免他的存在会危及安玉泉的地位便对外谎称他已经死了,云嬷嬷为了保护他也没有辟谣,因此,远在千里的之外的轩辕澈便收到了千悦的死讯。   “阿澈,我们之间错过了好多年。”躺在轩辕澈的怀里,千悦流了很多泪,却还是觉得一腔酸楚没发泄够。   轩辕澈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指腹抹去他的泪水,轻叹道:“是啊,所以,下半辈子我们要好好在一起,绝对不能再错过了。”   “阿澈,你……当真不会嫌弃我的出身吗?”垂下眼眸,千悦不敢同轩辕澈对视。   轩辕澈宠溺浅笑,打趣道:“外头倒是有个身份高贵的太子等着我呢,要不我现在出去会会他?”   说着,轩辕澈当真作势就要走,千悦连忙仰起身来抱住他,吻上他的唇许久才松开,挽留道:“别走……”   “除去安玉泉,京城还有名门贵女无数,但我独爱你一个。当年,双亲新丧,我尚且会跳入湖中救你,如今久别重逢,只有失而复得的欣喜。你是我的宝贝,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轩辕澈的反驳让千悦无话可说,是啊,那时候的轩辕澈孤身一人躲躲藏藏,历尽艰险来到西黎,该是有多恨啊!可他还是救了他……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呀?”千悦拿指尖轻轻戳着轩辕澈的胸口,颇有些嗔怒的意味。   “嗯……很早。”轩辕澈指着密室内几乎被文书奏报塞满了的书架说道:“这些都是这些年从西黎传回来的消息,西黎朝廷的、皇帝的、丽皇后的,还有关于安玉泉的。”   千悦讶然,轩辕澈竟然调查了西黎皇室那么久。   “第一,安玉泉自幼娇生惯养,丽皇后对他极为宠爱,他不会武,但你的剑术却很好,而且手上很多茧子,与我的如出一辙。其二,安玉泉喜爱马球,而且精于此道,但你连骑马都不会。其三,楼船上我把你带出暗室之后亲自给你上药疗伤,我看到了你的身子,除非丽皇后有什么虐打孩子的恶趣味,否则……”   “你不会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好吧?”轩辕澈不怀好意得骚了他腰间的痒痒肉。   千悦连忙抓住他作怪的手,继续追问道:“你又是何时得知我是安千悦的?”   “承乾殿雪地上的字迹让我起了疑心,但是你的字没写完,我怕希望落空便不敢确定。看见你抱兔子的时候回想起来你说过你属兔,而安玉泉同我一样属虎,但是,安千悦比我小一岁,我便更加怀疑你就是安千悦。”   猜想终归只是猜想,心目中安千悦死了那么多年,哪怕眼前人再像当年人,轩辕澈还是不敢确定,他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承担不起第二次的希望落空了。   直到安玉泉的出现。   安玉泉生得极美,是那种世所罕见的美貌,而且眉间一点朱砂,当真是倾国倾城。   他带着明月玦而来,自称是安千悦,九死一生从西黎皇宫里逃出来,好不容易才来到闵都投靠轩辕澈的。   明月玦是真的,但他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蹊跷,因此怀着疑心,轩辕澈接纳了他。   想想不久前千悦和宇文汲私会,加上京城内出现西黎暗卫,轩辕澈甚至对千悦起了疑心,所以他才会对千悦说也许京城里当真有他的故人。   安玉泉去找千悦耀武扬威的时候,轩辕澈就在外面,将他们的对话尽数收入耳中,那时他的心中百感交集,悔恨曾经伤了千悦,又庆幸兜兜转转同千悦再次相逢。   在京城中作乱的不仅仅是安玉泉和宇文汲,还有赤玄人。前面两个倒还好,轩辕澈一个人便能应付得来,但那赤玄人身居高位,心性深沉,着实棘手。   所以,宇文天纵和轩辕澈联手了。   擦干千悦的眼泪,轩辕澈把兵力布防图交到千悦手中,说道:“为了这个局,我把它藏在了剑鞘里,你当时但凡再多拔出一寸便能发现它了。”   千悦没有打开看,反倒是把他交还给轩辕澈,正想说别把真的交出去,弄个假的糊弄就好,却听轩辕澈了然道:“这个就是假的,真的在我脑子里记着呢,放心交给他吧,不会有事的。”   思忖片刻,千悦微微蹙眉道:“可是就这样给他好像又太轻易了,他会不会起疑心啊?”   轩辕澈倒是不怕安玉泉起疑心,难搞的是他背后的那个人。   “是还有个更好的法子,只不过要委屈你一二。”让千悦受累,这是轩辕澈最不愿意的,尤其他现在还身怀有孕。   “为了孩子,我不怕的。”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他一个废人难得有能帮得上轩辕澈的机会,焉能错过?   ……   来到西苑门口,翠荷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硬生生疼出眼泪,哭着跑进去呼喊道:“美人公子!美人公子!我家公子出事了!现在肃王府里只有您能说得上话了,赶紧去劝劝王爷吧!”   安玉泉这几日因着那人的吩咐时常心神不宁,乍一听这惊雷似的呼喊顿时吓了一跳,也不深究就风风火火跟着去了,倒不是担心千悦,只是千悦要是出了什么好歹,兵力布防图的事就得耽搁了,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怕千悦泄密把自己抖出来。   大抵是去得晚了,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书房前的庭中,血流了满地,有个人趴在地上,墨发遮住了大半脸庞,身上的白衣已经被血染成了绛红色,看样子已经咽气了。   【作者有话说:啦啦啦啦~这俩要联手坑安玉泉啦~   另外,猜猜看安玉泉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呢?】 第149章 诈死诱敌   安玉泉看着那人的样子觉着像千悦,但是他不敢确定。   洒扫婆子们正往地上泼水,水把血冲淡了,但是也冲散了,满地都是或深或浅的血色,看起来尤为可怖,冲天的血腥气更是熏得人几欲作呕。   轩辕澈一身黑衣,负手立在阶上,整个人散发着肃杀之气。   安玉泉小心翼翼地避开血水往廊上走去,到轩辕澈身边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几名壮丁推着推车来了。   安玉泉怔怔看着他们的动作,他们把推车停到尸体旁边,两人弯腰把尸体抬起来,还好死不死地翻了个面,这下安玉泉总算是看清楚了,那确实是千悦,脸色惨白,嘴角溢血,胸口处一丝起伏也没有,死透了。   “殿…殿下,这是发生了何事呀?悦公子他怎么会?”   “公子!公子——你死的好惨呐!”千悦的尸体被运出去,甫一过了月洞门便听得外头传来翠荷哭天抢地的叫喊,激得安玉泉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轩辕澈没有立刻回答安玉泉的问题,而是对着风畔冷冷吩咐道:“去把她的嘴堵上。”   风畔即刻领命退下,很快翠荷的哭喊便消失了。   轩辕澈转身面向安玉泉,解释道:“他潜入本王的书房,意图盗窃闵都兵力布防图,本来想让他供出同伙留个全尸的,没成想竟是个硬骨头,到死都不肯说半个字,还真是不识抬举。”   安玉泉微微抬头仰望着身前满脸云淡风轻的男人,难以置信道:“他可是相伴殿下身畔小半年了,殿下当真不念旧情?”   “这有什么的,死了就死了呗,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嘛。”轩辕澈亲昵地将安玉泉揽进怀里,安玉泉却觉得如坠冰窖。   雷霆雨露均是恩泽,可……千悦再怎么样也是相伴他许久的枕边人啊,他怎么能如此绝情?   倘若他知道真正想要拿到兵力布防图的人是自己……   安玉泉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自以为轩辕澈深情,可堪他在阳宁安身立命保下半生荣华富贵,但这样的人变脸变心不过朝夕之间,相伴他的身畔与卧虎而眠何异?   摆上笑脸,安玉泉柔若无骨地靠进轩辕澈怀里,附和道:“是啊,还有奴家呢~”   走进内室坐下,轩辕澈抱着安玉泉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屏退众人后从袖中取出了一卷封纸交到安玉泉手中。   “这是什么呀?”安玉泉说着正要打开,轩辕澈却把他的手指拢紧,压低声音说道:“是兵力布防图。”   安玉泉诧异万分,轩辕澈便解释道:“这些年想得到它的贼人不胜枚举,本王想着与其日日为了它提心吊胆,倒不如交由你保管,想来那些贼人断然猜不到它会在你这里。”   听到这话,安玉泉甚至怀疑是不是千悦那贱东西死前把自己供出来了,弄得轩辕澈试探自己,若是东西在自己手上丢了定然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仔细观察着轩辕澈的神色又觉得不像,再说了,公飞翼又没指定说要原件,左右东西到手,抽空誊抄一份不就好了吗?   面露难色地推拒一二,安玉泉终是收下了这份兵力布防图。   暮色将晚,侍女们到房中燃起烛火,安玉泉变了音调魅惑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做点该做的事情吧。”   “好啊~”   得到了轩辕澈的首肯,安玉泉便肆无忌惮地动作起来。   轩辕澈抱着他仰躺到软榻上,趁着安玉泉认真亲吻他脖子的时候抬手在安玉泉脖颈后用力一击,安玉泉顿时昏过去,软软地倒在了他身上。   厌恶地推开安玉泉,轩辕澈整了整衣衫起身离去,稍后自会有人来收拾残局。   ……   匆匆沐浴更衣过后,轩辕澈来到地宫。   “王妃,奴婢演得如何啊?像吗?”   “像!像极了!听你那哭声,我都要以为自己魂归西天了呢!”   还没开门就听得里头传来欢声笑语,全然难以想象就在不久前,里头那两人一个“死了”,一个“哭丧”。   千悦也换过衣服了,翠荷正在为他擦洗,轩辕澈推门而入,到千悦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地接手了翠荷的活计。   “说什么晦气话呢,叫孩子听了多不好。”轩辕澈嗔怒着埋怨,但眼眸中的温柔怎么也掩饰不住。   千悦撅起嘴,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才两个多月还没显怀,自然是一片平坦,便嘟囔道:“孩子都还没成形呢,哪里能懂那么多嘛。”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他心里却想着轩辕澈说得有道理,以后这种死不死地话绝对不能说了,要不然让孩子听见确实不好。   轩辕澈拿指头抹了他嘴角的胭脂水,点到他鼻尖上,宠溺道:“就你贫嘴。”   千悦抿唇浅笑,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得意。   看着胆子逐渐变肥的千悦,轩辕澈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在他看来,千悦就该是这样的,把自己放在和他同等的高度上,敢和他玩笑打闹,像寻常夫妻一般。   把千悦擦干净,轩辕澈凑到千悦身上闻了闻,说道:“还是好香呢。”   为了场景看起来逼真,庭院里撒上了新鲜的猪血,但轩辕澈知道的,千悦喜欢干净,所以千悦身上的“血”是胭脂水。   先前庭院中冲天的血腥味,把胭脂水的香味盖过去了,眼下屋内整洁无异味这股子香便显得尤为好闻,尤其还是从千悦身上散发出来的。   千悦看着轩辕澈似乎情动,连忙退到床榻最里面,把自己抱成一团,目光警惕地提醒道:“现在不行,会伤到孩子的。”   轻叹一口气,抿了抿唇,轩辕澈无奈又无辜道:“不能吃,闻闻还不行嘛……”   说起来,轩辕澈也觉得憋屈,方知兔子肉鲜美,转眼之间便不能吃了,偏偏这兔子还要每日在自己面前蹦跶。   明明正是血气方刚少年时,却得学那柳下惠坐怀不乱。   何为望眼欲穿?   大抵就是如此吧。   何谓煎熬?   大抵也是如此吧。   【作者有话说:突然想在番外写轩辕澈一开始就知道千悦真实身份的~那肯定会很甜~哎呀,我好像又给自己挖坑了……】 第150章 渎职入狱   互相坦诚之后,千悦对轩辕澈更加信任,晚间在他身畔也睡得越发沉了。   轩辕澈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总之,千悦被翠荷叫醒的时候发现身畔已经空无一人。   “怎么了?”千悦揉着眼睛,半梦不醒地问道。   翠荷不会平白无故吵醒自己的,这么做必然是出什么事了,坐起身,千悦轻拍脸颊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王妃,陛下派人来了。”   翠荷往一旁侧开身,千悦发现她身后站着的居然是莫先生。   当初阳宁皇帝让轩辕澈南下巡查,来传旨的就是他,足见其在阳宁的地位。   莫先生上前,并未行礼,而是面容严肃地说道:“千悦公子,陛下传召,还请即刻更衣随我前去。”   虽然肃王府内轩辕澈的亲信都知道千悦是准王妃了,但莫先生只听宇文天纵的号令,只要赐婚册封的圣旨一日不下,安千悦的王妃身份便一日不作数。   因此,他既不行礼也不以“王妃”为尊称。   “好,大人稍待,我立刻更衣。”   莫先生微微颔首便退了出去,给千悦留下私人空间。   千悦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既是陛下派人来,而风畔没有出现,那么多半是跟轩辕澈有关,而且很可能是不好的事情。   他一刻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套上衣服束好头发便随莫先生前往。   地宫内机关密布,所以他从来不敢乱走,在地宫待着的时间里总是乖乖窝在房间里头,反正他本来就是安静的性子,还有轩辕澈不时前来陪伴,倒也不觉得闷。   随着莫先生走出来,他方才觉得地宫规模甚大。   莫先生走在最前头,他跟在莫先生身后,另有四名暗卫警戒在他四周。这不是肃王府的暗卫,因为他们的衣襟上有一团火焰纹刺绣,这说明他们是直属于阳宁皇室的暗卫。   甬道很长,笔直地走了很久,等大概是快到了的时候,莫先生拐了几个弯,到通道尽头的墙边拧了一下青铜兽首,只听得机关隆隆作响,传出阵阵回音,而后他们的面前便柳暗花明一般出现了一条楼梯。   拾级而上,估摸着楼梯的长度应当还没回到地上,莫先生要带他去的大概是地下的某处,只不过相对于地宫更临近地表而已。   走上最后一级阶梯,千悦抬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几乎呆滞:可怖的刑具挂满了墙壁,一间间的联排牢房根本望不到尽头,霉味、铁锈味、血腥味……乱七八糟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这里是——阳宁天牢!   类似的地方从来没有给千悦留下过好印象,不管是边境军营的地牢、楼船上的暗室还是隆瑞商行小院的地牢。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但还是不得不跟着莫先生走。   目视前方,他根本不敢看铁栅栏之后的犯人,只硬着头皮往前走。   忽然,莫先生停下了。   “陛下,人带到了。”   莫先生躬身行礼,千悦的视线没了遮挡,立时发现宇文天纵近在眼前,连忙下跪行大礼,低头恭敬道:“参见陛下。”   宇文天纵摆摆手,莫先生自觉退到一边,让宇文天纵和千悦面对面。   千悦的额头低得贴到了地上,掌心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宇文天纵身居高位多年,不怒自威,尤其在这种地方给人的压迫感更加强烈,又没有轩辕澈相伴,他很害怕。   “平身吧。”宇文天纵的声音不辨喜怒。   “谢陛下。”千悦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头还是低低地垂着,不敢同宇文天纵对视。   侧转身体面向牢房,宇文天纵淡淡道:“看看吧。”   “是。”千悦恭顺应声,缓缓转身往牢房内看去,在看清牢中囚犯的面孔之后千悦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阿……阿澈!”千悦下意识地呼唤,但轩辕澈依旧闭着眼睛没有醒来,他就那么安安静静躺在硬板床上,华贵的亲王冕服已经被单薄的囚衣取代,手腕和脚踝被锁链束缚着,那儿臂粗细的枷锁着实刺痛了千悦的眼睛。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肃亲王啊!何时受过这等冷待?   自从那次险些滑胎之后轩辕澈晚上睡在千悦身边都很惊醒,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会醒,现在轩辕澈这个样子绝对不可能是睡着了。   “陛下,陛下,他…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千悦说话磕磕巴巴的,差点咬到舌头。   轩辕澈是他的天,是他的夫君,是他的全世界,眼下轩辕澈昏迷不醒,又身在天牢之内,他是真的慌了。   “身为执掌京畿半数守军的统帅,却对敌国泄露京城兵力布防图,还私藏敌国暗卫,如此行事无异于通敌叛国。”   “不…不……不是的,图是假的,是他设下的圈套啊!”千悦勉力争辩,打死他都不会相信轩辕澈会通敌叛国。   “你怎么知道图是假的呢?你看过了吗?分辨得了真伪吗?再者,即便图是假的,他窝藏了你总归是真的吧?况且,他竟还想立你为正妃。”宇文天纵的语气逐渐凌厉,不管是他的话语本身还是话语中夹带的威严都让千悦无力反驳。   是啊,布防图是轩辕澈给的,他甚至看都没看过一眼,焉知真伪与否?而且正如宇文天纵所说,轩辕澈私藏了他——一个西黎暗卫,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千悦声线颤抖,几乎分辨不出他本来的声音。   “叛国大罪,按律当斩,王子与庶民同。”宇文天纵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千悦身上,冷冷道出这一句之后见千悦没什么反应,他又继续道:“祸不及妻儿,况且他还未娶你过门,倘若你肯指正他的罪行,朕可以饶你一命。”   紧紧抓着牢房的铁栅栏,如此千悦才不至于让自己瘫软下去,许久之后他收敛心神,冷静亦决然道:“陛下,千错万错都是千悦一人之过,与轩辕澈无关,至于窝藏敌国暗卫,是我骗了他,他从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缓缓屈膝跪地,千悦叩首道:“请陛下赐死千悦,饶过轩辕澈。”   【作者有话说:感谢“尘上”“鬼精灵”“善良的女汉子”“望舒”“书友1603362735760”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第151章 永不相负   倘若铁证如山,宇文天纵必然也用不上他了,但如今却大费周折地把他叫来这里威逼利诱只为了指正轩辕澈,那么就说明宇文天纵手中并没有切实的证据来证明轩辕澈通敌叛国。   古时有美男,名为高长恭,邙山大捷后威名大震,也因此功高震主,致使君臣相忌,最终遭鸩酒毒杀。   但无论是高长恭还是轩辕澈,他们对家国的忠心都是天地可鉴,但他们的地位和成就都到了足以令帝王忌惮的高度。   通敌叛国不过是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缺了点装腔作势的证据。   值此关头,千悦都不得不心惊自己居然想得通透,毕竟跟着轩辕澈在京城待久了难免也沾染到一些阴谋,可他宁愿宇文天纵是真的无意冤枉轩辕澈的。   “那好,就依你。”宇文天纵对莫先生打了个眼色,毒酒很快被暗卫端上来,眼见着千悦就要去拿酒杯,宇文天纵“好心”提醒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若能以我之死护得他周全,死而无憾。”说罢,含笑饮尽杯中酒。   阿澈,你保护了我那么久、那么多次,这回就换我来保护你吧。   倚在牢门边,千悦目光贪恋地望着轩辕澈。他是舍不得死的,尤其现在他的腹中还怀着轩辕澈的孩子,可是他不想轩辕澈死啊。   孩子,对不起,我没能让你来到这世上,但是黄泉路、奈何桥、忘川河我都会陪着你一起走的,不会让你孤单。   “把牢门打开。”   莫先生取了钥匙便去开门,门开后他走进去,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瓶子朝轩辕澈凑过去,千悦怕他伤害轩辕澈也连忙踉踉跄跄地跟上。   好在,莫先生只是把瓶口凑到轩辕澈鼻尖让他嗅闻,自始至终千悦一直万分警惕地盯着他的动作,而这一切自然被宇文天纵看在眼里,让他坚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没过多久,轩辕澈蹙眉,悠悠转醒来,看着陌生的场景和熟悉的人,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小悦儿?莫先生?陛下?这是怎么了?”   没等轩辕澈搞清楚情况,千悦猛然扑了上去,抱住轩辕澈的脖子就开始哭,他真的真的舍不得轩辕澈啊。   “小悦儿,哭什么呀?”虽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轩辕澈还是像以往那样把千悦抱进怀里,暂时无视了那些不该出现在自己手腕的锁链,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慰道:“噢乖~不哭不哭,我在呢。”   宇文天纵看着他们俩旁若无人地亲密,心头五味杂陈。   莫先生去给轩辕澈解镣铐,但轩辕澈没有为了配合他的动作而松开千悦,倒是让莫先生废了好一番功夫。   “要亲热留着回府去亲热。”宇文天纵没好气道:“卿卿我我也不分场合,真是不成体统。”   他不说还好,一说轩辕澈就来气,怀中人哭得这般伤心,必然是在自己醒过来之前在宇文天纵那里受了委屈。   瞪了宇文天纵一眼,轩辕澈没好气地回怼道:“不想看别看啊。”   “阿澈。”千悦拽住了他的衣领,示意他不要激怒宇文天纵,这一揪方才觉出囚服比看起来更加单薄,张开手掌覆在轩辕澈的背上,千悦敛住哭咽小声问道:“你冷不冷呀?”   轩辕澈不以为意地轻笑道:“你抱紧点我就不冷啦。”   千悦当真照做,更是让宇文天纵没眼看。   背过身去,宇文天纵不耐烦道:“好了好了,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回去。”   “滚就滚,但是——君无戏言,圣旨呢?”轩辕澈把千悦放到硬板床上,起身朝宇文天纵伸出手,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当初他们说好的,他喝下那杯不知道加了什么料的酒,宇文天纵就把赐婚的圣旨给他,如今酒也喝了,他还到天牢走了一遭,断然不能空手而回的。   再说了,他的小悦儿哭成这样,得要赐婚的圣旨来哄。   长叹一口气,宇文天纵无奈地朝莫先生打手势,莫先生便会意地把一卷明黄色布帛交给轩辕澈。   打开来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给他挖坑,轩辕澈才安心地把圣旨收起来。   “尘埃落定之后,劳驾陛下派人来肃王府上走一遭,带上金册金宝,过个宣旨的流程。”   “你这个活祖宗一日日闹腾地朕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忘不了!”   宇文天纵有时候真的怀疑是自己上辈子造了孽,老天爷才派轩辕澈这混小子来折磨他。   小的时候人前白衣翩翩,一曲《长相思》惹得名门贵女都去翻他墙头,背地里招猫逗狗爬墙上树样样精通。   后来轩辕氏夫妇过世,小屁孩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些阴郁。   三年半前好不容易回来了,然后安安分分了三年,朝堂内外也是兢兢业业,作为肃亲王,不出彩但也让文官挑不出错来。   谁成想,跑了一趟边境,带回来一个并无过人之处的男子,竟成了这副嚣张乖戾的德行,偏偏这臭小子不仅家世雄厚还文武双全,更要命的是这竟然还是他自己的种!   作孽啊!作孽!   “臣告退。”轩辕澈欢欢喜喜地抱起千悦就要走。   “莫要辜负他。”在与轩辕澈擦肩而过之时,宇文天纵如是劝慰道。   轩辕澈驻足,眉宇间带起一丝疑惑,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宇文天纵一直反对他和千悦的婚事,眼下,他何出此言呢?   压下心头疑惑,轩辕澈郑重道:“愿以轩辕氏之名起誓,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说罢,轩辕澈抱着千悦健步离去。   莫先生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轩辕澈不知其用意,但是默许了,反正宇文天纵的每一步棋都有深意,拿了圣旨他也无所谓接下来的琐碎事情,总归都还在掌控之内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到了临近千悦居所的位置,莫先生叫住轩辕澈将天牢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怀有身孕,你们竟然让他饮酒?!”   【作者有话说:对象昨日上线了,吾心甚欢喜。离别之日犹在眼前,然,细算时日,归期竟已余不足一年。   唉,何当共剪西窗烛……】 第152章 再次退缩   这下,轩辕澈知道为什么莫先生到了现在才开口了,因为要是在天牢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必然又得同宇文天纵纠缠上。   “他……男子怎么可能怀孕?”莫先生愕然,面上的表情难得有了大变化。   “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本王的医术不会错的。”轩辕澈很是肯定。   稍稍平复心绪,莫先生安抚道:“殿下也不必过于忧心,王妃酒量不好,所以,他的那一杯兑了相当的水,不妨事的。”   轩辕澈仔细观察千悦的情态,虽然眼睛哭肿了,但神志清明确实没有醉。   “罢了罢了,本王知道了,先生且回去复命吧。”   莫先生作揖告退。   轩辕澈把千悦的身子往上掂了掂,又心疼又生气地说道:“你也真是的,毒酒都敢喝,胆子养太肥了?嗯?”   得知事情原委,轩辕澈也是一阵后怕,幸好宇文天纵只是想试探千悦对他的心意,若是酒中真的有毒该如何是好?   千悦没有说辞,干脆就趴在他肩头缩着脑袋装鸵鸟。   “哼!”   “阿澈,我知道错了嘛……”   “错哪儿了?以后还敢吗?”   “不敢了~”以后还敢。   看在千悦自己也吓得不轻的份上,轩辕澈最终还是没有深究,把他带回房中好生安置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虽然根据莫先生的描述除了那杯酒也没什么过激的事情,但为了保险起见轩辕澈还是一边给千悦把脉一边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千悦摇摇头,轩辕澈得出的结论也只是轻微心悸,并无其他不妥。   摸着千悦的脑袋,轩辕澈认真道:“日后无论有何病痛都要告诉我,不能像上回那样自己忍着,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千悦总是这样,说是记住了,但下回要是再遇上这种事估计还是会习惯性地自己忍着,想硬扛过去。   叹了口气,轩辕澈语重心长道:“千悦,你有人疼的。”   “嗯。”千悦重重地应了一声,但还是不愿意多说什么。   轩辕澈觉得奇怪,小悦儿怎么对我这么冷淡?   “阿澈,你先去把衣服换了好不好?”千悦憋气实在有些憋不住了。   倒不是他嫌弃轩辕澈,而是因为天牢的囚衣带着天牢的气息,但又不仅仅是天牢的气息,其上蕴含的阴暗潮湿的味道总是让他脑海中那些不美好的过往跑出来肆虐作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轩辕澈这才惊觉自己还没换衣服,让千悦稍待自己则连忙更衣擦洗去了。   换洗过后,轩辕澈再次来到房间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异味,衣服上熏的淡淡檀香很是好闻。   窝在轩辕澈的怀里,听着轩辕澈给自己讲解圣旨上面的内容,千悦真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   从十几年前的相遇到现在,无论是他还是轩辕澈都走得太不容易。有时候,他甚至在想倘若他和轩辕澈都是平民该多好,无论是渔樵耕读还是快意江湖,只要远离朝堂争斗,远离阴谋诡计,不必高爵显位闻达于诸侯,只要平淡幸福就好。   但,妄念终究是妄念,事实就是他的轩辕澈文武双全,品貌俱佳,更难能可贵的是其专一又顾家的品性。   “阿澈,我要是嫁给你,京城中得有多少名门闺秀心碎啊。”一想到这么好的男子要成为自己的夫婿了,千悦就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   轩辕澈哈哈大笑,说道:“什么叫做‘要是’啊,圣旨已下,你是我的正妃没跑了,只差个婚礼而已。”   千悦思忖许久说道:“婚礼一切从简吧。”   轩辕澈愣了一下,不解道:“为什么?”   “娶我这样一个男妻,别人笑话你的。”   贵族娶妻向来讲究门当户对,当年丽皇后还不是西黎的丽皇后,三国君主为了她不惜操动干戈竞折腰,但他们爱的不仅仅是她的美色。   倾城绝色的诸侯国王室嫡女,娶回来不仅看着养眼,政治上还多了一份拉拢其母家的作用。   但他千悦是什么呢?   既没有丽皇后年轻时的绝代风华也没有她那般强有力的母家,娶了他,人们只会说肃亲王瞎了眼亦或者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之类。   谁不想风风光光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呢?   可自从南下办理赈灾事宜之后,轩辕澈在阳宁的风评大好,甚至阳宁之外也有不少人听说了他的事迹对他心生敬仰。   能嫁给轩辕澈他就已经很满足了,他怎么能让这样一场婚事毁了轩辕澈在官场同僚和黎民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呢?   轩辕澈没有正面答话,而是再次给千悦讲起了故事。   “十几年前,定南公家的世子在大婚前夜被一位平民刺杀身亡,后来那位平民被判当众处以绞刑。死于此刑罚的人生前的最后时光往往因为窒息而面目狰狞,但他是笑着死的,表情堪称幸福。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摇摇头,千悦表示不知道。   ……偿命,天经地义,千悦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哪怕是被逼无奈,身为凶手的人还是会背负极大的心理负担,纵然逍遥法外都会日夜忐忑,何况是公然处死,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在暗卫营的时候千悦想过很多次,如果他注定活不长久,那么他希望自己是被一刀了结的,干净利落,不要多受苦楚。   而绞刑……在那种窒息感之下露出堪称幸福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经历了什么才能做到如此。   轩辕澈继续他的讲述:“定南公世子,彼时年方二十,身长八尺,容貌昳丽,有着闵都第一美男的称谓。元宵佳节他出街游玩,猜灯谜时与一平民男子结识,相谈甚欢,便互相视彼此为知己。逐渐的,他们发现彼此间的感情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友情,他们在一起了,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不过他们是偷偷的。”   “可是,定国公已经给世子定下另外一门亲事,是荣侯爷家的二小姐。世子以年纪尚幼,想等功成名就再成家为由推拒,但他和那人的情爱最终东窗事发……”   【作者有话说:感谢“海底一孤魂”小可爱的打赏~   感谢“善良的女汉子”“望舒”“书友1603362735760”“鬼精灵”“等候的归鸟”这几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   突然觉得微信拍一拍的功能很好,教会对象之后,他不在线的时候我就会去聊天界面双击他的头像,然后就会出来“我拍了拍‘xxx’宝贝,我在这儿”   一年多没见面了,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程序却带来了极大的心理慰藉。   大家可能不太理解,但是吧,对我来说就是真的看到这句话就觉得好像他真的一直在陪着我一样。   写这段话是11月3日晚间9:58,看到那句“宝贝,我在这儿”就眼眶一酸。   愿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愿所有等待都不负美好。】 第153章 大战在即   “定国公将他关在家中,强迫他迎娶荣侯的小姐,他多次尝试逃跑却不得,最后在大婚前夜为表至死不渝的心意,自刎而亡。”说到此处,轩辕澈垂下眼眸,免不得叹息。   明明是两情相悦,却不能终成眷属,何其可怜。   “后来呢?世子明明是自刎而亡的,为什么罪责会强加到那平民头上?”千悦听得心都提起来了,轩辕澈话未说尽,他连忙追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把千悦揽进怀里,轩辕澈继续道:“精心栽培的世子不但没能光耀门楣还让家族与荣侯爷闹僵了关系,定国公心里憋了团火,自然是要找人发泄的,那平民无疑是最好的出气筒。”   彼时,宇文天纵刚刚当上太子,阳宁因为九子夺嫡已然伤了元气,关陇门阀各自为营,朝纲不振,律法不兴,朝堂上可谓是一片混乱。   那件事,大多数人不知道内情,而知道内情的极少数人却是冷眼旁观,明哲保身,没有谁会为了一个没有家族背景的平民去和当朝公卿对着干。   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实际上却不过是贵族掌握民心的说辞。   纵然相爱无过又如何?最终还是被门第身份和性别隔出了鸿沟天堑。   “小悦儿,天下从未有过亲王迎娶男子为正妻的先例,如今我爱你也有能力护着你,倘若我们迈出这一步,纵然眼下传出去不好听,但或许以后像那一对的悲剧就能少些呢。如此,未尝不好。”   如果真的能如此,确实很好。   思虑甚久,千悦靠在轩辕澈的胸膛上,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轻声道:“好,婚事上我都听你的。”   但是,与此同时他又想到一个问题,有些无奈道:“阿澈,我父亲从来不喜欢我,他甚至可能从来不知道母亲在冷宫里生下了我,我没有强有力的母家,不管是从前还是今后我都帮不上你……”   把脸贴上千悦的脸庞,轩辕澈轻抚着千悦的腹部,深情道:“没关系的,以后,我就是你的倚仗,天塌下来我都会给你撑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轩辕澈撑起了千悦的全世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千悦把轩辕澈当成了全世界。   他们曾经相互排斥,却一直在双向奔赴。   也许会有人觉得龙阳断袖荒唐,但爱了就是爱了,没有对错,他们只不过是凑巧生在了同一种性别而已。   ……   迎春花开满了院子,甚至有不少顺着树枝攀到了房顶上,看起来恬静又富有朝气。   时至午后,安玉泉百无聊赖地看着院子里的景色,心情却明媚不起来。   今日是初八了,也就是那个人实行计划的时间,也不知道会否成功。   若是成功,他便是赤玄攻克阳宁最大的功臣;但若是失败,那么一旦东窗事发,他的下场恐怕会比千悦惨烈千万倍。   除却忐忑,他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轩辕澈。   堂堂西黎太子,如今却在他人屋檐下思考到底是要选威名煊赫的阳宁亲王轩辕澈还是野心勃勃的赤玄太子公飞翼,呵,何其可笑。   没错,他背后的那人正是赤玄太子公飞翼。   公飞翼的母亲出身不高,位份也不高,夺嫡之争中从来不被看好,甚至可以说他的存在感低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把他排除在夺嫡之争外面。   可是这几年,储君之位的有力竞争人选死的死,伤的伤,都说胜者为王,但若是命都没留住谈何笑到最后。   剩者为王,从游离在权力边缘的不受宠皇子,到平定叛乱的郡王,再到收服边陲小国的亲王,最后他走进了东宫太子殿,仅仅只用了两年时间。   论身世背景,轩辕澈好上一筹,但若论城府心计,恐怕还是公飞翼更占上风。   夹在这两人之间,安玉泉只觉得如坐针毡。   来到一座楼阁上,他望着西黎的方向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西黎皇宫,千悦今生所有的不美好几乎都是在那里经受的,但对于安玉泉来说,那里却是今生全部美好之所在。   那里是他的家,在那里,他不必讨好任何人,只要快快乐乐随心所欲地活着就好了,无论他想要什么丽皇后都会无条件地满足他。   肃亲王府邸规模之大,装饰建设之华丽绝不在西黎东宫之下,但这里不是他的家,没有疼爱的母后,没有人会护着他,他走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夕阳沉下天边,只余火烧云的赤红。   安玉泉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心境,他希望公飞翼能赢,那样他便是最大的功臣。但他又希望轩辕澈不要输,倒不是因着多日同房生出了情分,而是因为他恨公飞翼,若不是因为公飞翼,他也不必劳心费力地盗取兵力布防图,以至于眼下担惊受怕。   甚至,从千娇万贵的天恩太子到现在的丧家之犬都是拜公飞翼所赐,他焉能不恨?!   然而,不论苍穹下的人们在盘算着什么,夜总是如期而至。   轩辕澈带着千悦回到了地面上,虽然内心极不情愿把千悦带上来,但当千悦拉着他的袖子恳求说“求求你,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之时,轩辕澈意识到千悦也曾是能与自己打得不相上下的人,他很自卑,但也有着敏感的自尊,而自己不应该仅仅保护好他的人,更应该照顾到他内心的感受。   所以,轩辕澈同意了,要求是他绝对不能离开自己。   安玉泉已经被控制在西苑,府中留守的暗卫大部分都用来看守安玉泉了。其他暗卫则跟着轩辕澈来到了南城门,这里是假的布防图上兵力布置相对较为薄弱的地方,公飞翼的人大概率会从此处奇袭。   暗卫们在此严阵以待,而轩辕澈早已褪下宽袍大袖的亲王朝服,换上一身窄袖劲装亲自拿上了龙渊剑,风畔也携墨竹剑随侍左右。   轩辕澈今日还带上了面具,火光照在上头看起来闪闪发亮,千悦出神地望着他,不由得想到了边境山谷他第一次看到成年后的轩辕澈的情景。   只是,彼时令他望而生畏的对手已经变成了如今可以依赖的夫君。   【作者有话说:这章有点卡文,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感……】 第154章 生擒活捉   右手执剑,左手牵着千悦,轩辕澈心中除了对家国的忠心更多了一份对家庭的责任。   他要守护的不仅仅是闵都皇城,还有他的妻和子。   “小悦儿,你怕吗?”轩辕澈轻声问道。   千悦笑着摇了摇头,有轩辕澈在他就不怕,而且轩辕澈还把亲手铸造的那柄千悦君辞给了他做防身之用。   外头传来整齐步伐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哒哒哒地越来越近,不少人紧张得几乎屏住了呼吸。   轩辕澈拉着千悦将身影藏入城楼的阴影中,连同剑刃的反光也一并掩饰好。   利剑破空,正中咽喉,披着甲胄的稻草人应声倒下,五人跃上城楼,因着时间紧迫并未留心察看“尸体”,而是径直往城楼下奔去,他们要以最快速度去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否则时间拖得越久他们的胜算就越小。   他们一点点接近城楼,暗卫们将手中兵刃握地越发紧,轩辕澈正准备要下令开始战斗却见五人中为首那一人放缓了脚步,迟疑在城楼门前不欲入内。   轩辕澈暗道不好,恐怕是被察觉出异样了,给风畔打了个手势,风畔会意点头,立时持剑破窗而出。   啾——   与此同时,一方信号弹直冲天际,城门处的守卫收到指令立刻打开城门。   叛军以为是城楼上的人顺利完成任务了,便没有多想直冲杀进去,一时间喊杀声冲天而起。   与风畔激战的为首者想要下令命他们撤退,但他一个人的声音全然淹没在了叛军的喊杀声中,犹如泥牛入海。   “不好!”   眼见着风畔逐渐落入下风,轩辕澈轻喝一声便持剑加入了战阵。   叮!   轩辕澈替风畔挡开致命一击,给了他一个眼色,风畔立时会意褪到墙边去保护千悦的安危。   虽然城楼上只有叛军五人,但都是能以一敌百的好手,而从肃亲王府带来的暗卫大多安排在了城楼和城门之间的楼梯上,如此方便他们根据形势自行增援,眼下大概是都去与下面的叛军战斗了,战况一时有些胶着。   为首者使用的也是宝剑,倘若以蛮力互相抗衡只会使得利剑卷刃,弄得两败俱伤,因此,轩辕澈没办法再像边境山谷对付千悦那样直接断其剑刃以求速战速决。   刀光剑影中,二人战得难分上下。   风畔忧心道:“主上……”   会不会有危险?   考虑到身边有千悦在,他不敢把整句话说完。   千悦微微从墙后探出头,如此便看得更清楚了,观察片刻,他冷静道:“阿澈更胜一筹。”   那人内力强劲,几乎与轩辕澈不相上下,但他大概是重剑用惯了,招式僵硬,不如轩辕澈的剑招灵活巧妙。初时,尚且可以勉强打成平手,但长久下去,最后的赢家必然只会是轩辕澈。   突然,那人虚晃一招,直接飞身跃起,越过轩辕澈直击千悦所在的方位而去。   他又不是傻的,明明可以多人围攻快速将他擒拿,阳宁人却是在交换了位置之后,依旧只一人与他战斗,另外十几个人持剑而立站在一处观战,眼下这情况又不是宴会上的比剑助兴,那儿没个猫腻谁信?   左右他打不过人家,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否则,兵变失败倒还好,他要是被阳宁人活捉……   后果不堪设想。   “小心!”轩辕澈飞身追过去却已经来不及。   风畔等人没想到他会突然朝千悦袭来,想要抵挡也是枉然。千悦抚上了自己的腹部,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轩辕澈更是目眦欲裂。   噔!   变故突生,那人倏地倒飞出去,紧随其后的轩辕澈连忙旋身避让,倒退几步堪堪站稳身形,只见一白衣男子身披月华,立于城楼之上,出尘绝世。   垂眸瞥一眼倒地吐血爬不起来的赤玄人,轩辕澈再次将目光投向白衣男子。   究竟是何等绝世高手,竟能以琴音伤人?!   而且,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与自己对战的赤玄人竟然都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此人功力绝对在自己之上,这样的判断让轩辕澈精神紧绷。   暗卫们很快把那名赤玄人团团围住,另外四人也被生擒,轩辕澈赶到千悦身边把他揽进怀里,抬眸望了一眼城楼顶上,那名白衣人已然不见踪影。   那人,究竟是敌是友?   轩辕澈心中多了一个疑团,但好在千悦毫发无伤,他暂时便不去深究了。   暗卫们从那名赤玄人身上搜出了一枚印鉴,立时呈交轩辕澈。将龙渊剑丢给风畔,轩辕澈一手牵着千悦,一手接过印鉴查看,待看清其上文字之后轩辕澈对着那名赤玄人笑了。   “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太子殿下扶起来呀。”轩辕澈朗声吩咐,暗卫们很快把那人拉扯起来。   不错,此人正是赤玄太子——公飞翼。   轩辕澈又往前走了一步,回身对千悦道:“小悦儿,你说,一国太子能值多少座城池呀?”   千悦懵懂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封住公飞翼的穴道,轩辕澈下令风畔亲自将他送到天牢去关押。   “慢着,至少让本宫知道败在了谁的手里。”功败垂成,公飞翼气血翻涌,没等话音落下便又呕出一口鲜血,看着好不渗人。   右跨一步挡在千悦身前,轩辕澈淡然地报上名号:“阳宁国,轩辕澈。太子殿下,承让了。”   “那个偷袭本宫的人呢?”   轩辕澈实话实说:“不认识。”   这话,公飞翼却是不信的,他冷笑一声,桀骜道:“别以为赢下这座城门就赢了闵都,很快你们的皇帝就要身首异处了。”   轩辕澈神秘一笑,并不回答,直接带着千悦走了。   城楼下,遍地死尸,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背起千悦,轩辕澈施展轻功跃到了战场外围。   此处,容景正在指挥士兵打扫战场,虽然叛军都被剿灭了,但他们的阳宁士兵也损失不小。   四国已经相安无事多年,以致于人们都快忘了打仗是会死人的,不管最后的赢家是谁,伤亡总是不可避免。   有些人前一刻还在跟你称兄道弟,下一刻可能就会倒在血泊里,再也站不起来……   “呀!”   【作者有话说:我是个汉服袍子,昨日吃了个瓜,最喜欢的汉服网红被曝出了黑料,抱着人家诬陷他的希望去看的,结果……有音频为证,一听到那个声音我心就凉了半截。   去年西塘还很亲和地跟我合影的人……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呢?   其实我也是个三观跟着五官跑的人吧,但那也仅限于电视剧,毕竟坏的是角色而不是演员本人。   但……唉……   生而为人,俯仰之间焉能愧怍于天地?   然后,还有一件事想说。我在文中也偶尔有写到的,那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越是年龄增长,能力增长越要记住这句话。   我们这边有人在采购的事情中吃回扣被发现了,大千世界,诱惑真的很多,愿大家守住本心,共勉。】 第155章 京城危局   今日事态实在危机,所有人都像是弓上紧绷的弦,容景也不例外,他乍然看见金面具的反光和飞落下来的人影提剑便砍。   “你发什么疯啊?!”轩辕澈躲开他的攻击,没好气地斥责。   伤着他倒是不要紧,关键是现在他背后还有千悦。   “啊?”容景一听这声音就认出来轩辕澈了,看着他戴上了许久未见的金面具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埋怨道:“好好的,怎么又把这玩意儿戴上了……”   千悦从轩辕澈背后探出个脑袋,容景看见他更加惊讶,指着轩辕澈大叫道:“你你你!你才疯了吧?怎么把他也给带出来了,这不是添乱呢么!”   察觉到背后人缩回脑袋,轩辕澈的目光骤然变冷,他漠然反问道:“带着他给谁添乱了?”   “没、没谁……”   “战况如何?”轩辕澈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作停留。   容景也正色起来,不无感伤地禀报道:“杀敌五千余,伤亡两千余,你府上的暗卫折损了八名。”   “厚葬,朝廷下发的抚恤金肃王府会再添上三倍。”逝者已矣,生者能做的便是让他们的家人下半辈子还能有所依傍。   士兵牵来乌云踏雪,轩辕澈放下千悦,搭着他的肩膀,凝重道:“我要去皇宫了,你还想跟着吗?”   倒不是嫌弃千悦累赘,只是皇宫的状况会比这里惨烈百倍,说真的,他不想让千悦看见。   根据情报,叛军总数共约四万人,虽然人数只有京城守军的五分之一,但京城守军大多驻守在城外,而且他们是奇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间以少胜多是兵家常事,因此敢来进犯。   而此处被歼灭的仅五千,剩下的大抵是从兵力布防图上描绘防守严密的地方去了——西城门和东城门。   东城门最是临近皇宫,破城门而入直抵东直门若是急行军连小半个时辰都不要。   虽然已经通过大禹地宫的密道将部分城外守军转移至皇宫中守卫,又有宇文天纵亲自坐镇指挥,按理说不会出什么乱子,但轩辕澈作为肩负京畿安危的统帅,一方事了,自然是要赶往皇宫中去的。   但,他舍不下千悦。   有些事情得到了一定的时刻才会知晓,比如说对于他和他父亲来说都一样的,只要还肩负重担,那么便家国难以两全。   “我……”千悦犯了难,他想跟着轩辕澈,但是他又不想给轩辕澈添乱。   “无妨,想去就去。”轩辕澈如是说道,果然千悦的表情编的晴朗,他想自己猜对了。   把千悦抱上马,轩辕澈自己也一跃而上。   马鞭扬起又落下,乌云踏雪撒开四蹄,往皇宫奔去。   千悦抱紧了轩辕澈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感到无比安心。   轩辕澈一手拿捏缰绳,一手握着马鞭,趁着两次挥鞭的空档,轩辕澈把左手和鞭柄一起贴到千悦手背上,指尖轻拍了两下又蹭了蹭。   所谓默契大概便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哪怕没有眼神的交汇,只一个小小的动作便能让对方知晓自己的爱意。   皇宫中一片混乱,宫门紧紧闭着,兵刃相击声、厮杀声、重物倒地声不断从城门后传出。   轩辕澈和宇文天纵商定的计策便是关门打狗,皇城中百姓众多,大批量转移不仅费时费力而且容易打草惊蛇,动用大禹朝地宫他们也不是没考虑过,但那是阳宁的最后一张底牌,亦是最后一道防线,如今赤玄人率叛军作乱虽然情况紧急,然而还没到阳宁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不宜动用。   因此,主要的战场便是城门和皇宫,先放叛军入城,然后关起来打,尽可能扩大自己的主场优势。   当然,这种策略自然是不可能先同叛军达成君子协定的。所以,为了确保城中百姓的安全,今日闵都城中的宵禁提前了,百姓们不出门,而叛军急于攻下皇宫,自然不会无端端去屠戮无端百姓。   弃了乌云踏雪,轩辕澈带着千悦飞身而入,一入皇城,血腥气扑面而来,千悦出于本能地捂住了口鼻往轩辕澈怀里躲,但很快就强忍着恶心的感觉去面对这一切。   从前他也是看惯杀伐,久闻血腥不觉其臭的人,如今竟娇贵地连这点味道都受不了了,如此,可怎么能同轩辕澈并肩呢?   轩辕澈伸手揽住他腰部,正欲再次施展轻功带他去往皇极殿,宇文天纵在那里坐镇指挥平叛。   “阿澈,等等。”千悦忽然叫住他,轩辕澈自然停下动作等他的下文。   千悦环视四周叛军和禁军正在混战,没人注意到他,他便猫腰下去,沿着阴影快速窜到弓箭兵的尸体旁边,拾起弯弓和箭囊一回身轩辕澈还在,正定定地看着他。   “好了,走吧。”   “嗯。”轩辕澈低低应了一声,带着他飞檐走壁,直接朝皇极殿而去。   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千悦握紧手中弓箭觉得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欣喜和期待。有了弓箭,他就可以帮上轩辕澈了,哪怕自己的手上要再添杀戮他也在所不惜。   至于轩辕澈,当他看到千悦盯上弓箭的那一刻就知道千悦想做什么了,他没有阻拦,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爱千悦,就要让他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做他想做的事情。   搂紧千悦,轩辕澈再一次暗自庆幸遇到了千悦,爱上了千悦,得到了千悦。   至皇极殿,稳稳落地,暗卫们的刀剑立时迎了上来,轩辕澈不慌不忙地放下千悦,对着灯火通明的正殿朗声道:“南城门叛乱已经平定,臣轩辕澈前来复命。”   很快殿门打开了,莫先生出来喝退众暗卫,对着轩辕澈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敬道:“殿下,陛下有请。”   忽见轩辕澈身后有人,莫先生深深地看了千悦一眼,终归还是没说什么,任由他们二人一道进去了。   “你怎么把他也带上了?!”宇文天纵的声音把皇极殿震了三震。   果然……殿外把门的莫先生揉揉被吼疼的耳朵,无奈地耸了耸肩。   【作者有话说:那个……这次事情结束之后还有两件比较大的事情,本文可能真的要两百章才能完结……不知道大家还愿不愿意追下去……如果不想追下去了,千万别告诉我,作者君玻璃心……这本文的凉凉已经让我很心凉了。   然后,再一次感谢每一位愿意继续追文的小可爱~】 第156章 身陷险境   “陛下只让臣剿灭叛军,又没说不能带家眷。”轩辕澈反唇相讥,一如既往地硬气。   “你!”宇文天纵无力反驳,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   普天之下,能同他如此放肆的也就轩辕澈一人了。   无奈地长舒一口气,宇文天纵看着千悦体恤道:“不是说有身孕了吗,眼下这档口带出来做什么,也不怕血腥气冲撞了胎儿。”   他都这么说了,轩辕澈自然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缓和了语气答道:“做我轩辕澈的孩子,怎么能这点都受不了。再者,让他待在府里好生看护和软禁他有什么区别?他是我的妻子,想和我待在一起,那么无论何种情况我都会同他相依相伴,护他周全。”   也正是因为今夜事态危急,所以轩辕澈更要和千悦一起,否则把他安置在地宫,轩辕澈自己倒是放心了,千悦一定会忧心夫君以致忐忑不安,如坐针毡。   “罢了罢了,说不过你。”宇文天纵摆摆手,在感情上面,从前他输给了轩辕武,如今也赢不了轩辕澈,背过身去,宇文天纵正色道:“南城门战况如何?”   “赤玄太子已被生擒,叛乱平定之后便会派人将其入天牢。”轩辕澈如实禀告。   宇文天纵微惊,片刻之后略显疲惫地感慨道:“阳宁崛起已是其余三国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竟值得赤玄太子亲自出手了。”   轩辕澈不接话,拱手一礼,垂眸道:“边境至此千余里,陛下且好生思量,臣去支援前线了。”   千悦听得云里雾里,全然不知道他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谜,懵懵懂懂地被轩辕澈拉走了。   而宇文天纵负手立于皇极殿内心头无限悲凉。   是啊,边境据此千余里,吴国公私自蓄养在边境的兵力何以能一路悄无声息地兵临皇城呢?   若不是轩辕澈探查到细作异动,恐怕今日阳宁便要易主了吧,甚至——***……   “呵,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   皇城内宫墙高耸,甬道冗长,纵然禁军人数多也施展不开,兵力优势在此被弱化了,否则叛军根本没有机会支撑到现在。   叛军之中大约也是有不错的将领在指挥,所以即便遭遇伏击也能负隅顽抗,不至于军心涣散。   从承乾殿的屋顶上俯瞰下面的局势,轩辕澈在纵观全局,分析战况,而千悦则从叛军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暗卫训练营中每月都会有一次比试,将二人置于铁笼之中,手持兵刃相互搏斗,直到一生一死比试才算结束。   眼下叛军们所面临的的局面正是如此,要么杀进皇极殿干掉宇文天纵,兵变成功,要么功败垂成,客死异乡。   对生的渴望总是能激发人的无限潜能。   每个人都想活,但总有一方落败而亡,战争的残酷就在于此。   “小悦儿,在这儿等我。”轩辕澈一跃而下加入战阵,与此同时,龙渊剑出鞘,在清冷月辉下绽处凛冽寒光。   千悦站在屋檐上望着轩辕澈离去的方向,那里有一人虽然穿着与普通叛军想同的服饰,但勇猛异常,而且不时大声地发号施令,引领着此处的叛军。   所谓擒贼先擒王,轩辕澈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们已经抓住了赤玄太子公飞翼,但这还不够。   公飞翼虽然是这支叛军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但贵为太子的他根本不能常驻军中,而且这是阳宁吴国公这几年挪用公款慢慢蓄养起来的势力,吴国公是宇文锐那一方的人,所以这对人马先前应当是隶属于端王宇文锐麾下。   如今,公飞翼骤然接管想必并未和军中将士磨合好,想来他的死活对于叛军们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因此叛军中真正的“王”是他们所信服的将领。   轩辕澈往那人袭去,千悦看着那些从前令他无动于衷地刀光剑影只觉得心惊肉跳。   从前,他受过很多伤,渐渐地便习惯了流血、受伤和疼痛,现在他害怕受伤,更怕自己在乎的、爱着的人受伤。   从箭囊中抽出利箭,千悦举起弓,拉开弦,瞄准了轩辕澈身边的叛军。   他害怕杀戮,也不喜欢杀戮,但是他手中的箭和弦没有一丝一毫地动摇,因为他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利箭破空之声渐近,轩辕澈掐着时机往旁边躲开,利箭正中一名叛军的命门,分毫不差。   往屋檐上看了一眼,他随即再次全神贯注地投入战斗。但哪怕只是一瞬的眼神,对千悦来说便是莫大的鼓舞,因为他感受到了自己的价值,他可以帮得上轩辕澈,而不仅仅是做他的累赘。   熟练地从箭囊中抽箭、搭弓、上弦,千悦专心致志地为轩辕澈打掩护。   没有任何言语沟通交流,但他们二人配合得极好,所谓默契大概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吧。   忽然,轩辕澈朝千悦打了下手势,千悦立刻会意点头,拿着弓箭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跑去,然后在高耸的飞檐翘角后面蹲下,伺机掩护下面酣战的阳宁禁军。   他在原来的位置上射了三箭,加之带着金面具的轩辕澈在下激战,如此组合太过扎眼,若是再待下去势必会沦为叛军的矛头所向,轩辕澈倒是不怕的,但这对他的安危极为不利。   叛军首领早已察觉了他们二人的到来,但区区两个人而已,眼下这般情况他哪里能顾得上。除非——他们对战局产生了让他不得不分出精力去对付他们的影响,就像现在这样。   “拖住那个带金面具的!”首领暴喝一声,士兵们立时得令朝轩辕澈围拢过去,而首领自己则疾步踏上高墙,借力上了墙顶,纵身一跃堪堪攀住承天殿的屋顶,将手中长刀插入榫卯梁架,他左手化掌用力一拍便跃上了屋顶。   不好!   轩辕澈努力从周遭的嘈杂中分辨出那人踏在承天殿金砖碧瓦上的脚步声,顿时心急如焚。   他想抽身而出,立即去到千悦的身边,但无数的刀枪剑戟压下来,他将龙渊剑举过头顶,左手二指并拢抵住剑刃才堪堪抵挡。   “呀!”   叛军们怒吼着加大手上的力道,轩辕澈被逼得单膝跪地……   【作者有话说: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们,我也很舍不得完结……   每一次结束都会是一个新的开始,我已经在网文圈快五年了,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做出一点成绩去打脸曾经看不起我的人,真的真的很怕自己停下脚步,不能再成为家人的骄傲。   哪怕这些只是妄想,我也要去不断尝试……   有的时候真的也挺可悲的,让自己不断努力往前的竟然是那点可笑的执念。   但,还是要往前走啊。   然后,发现很奇怪的一件事……我闲着没事用微信搜自己笔名,然后在别的网站发现了自己的小说,简介是这样的:轩辕澈为救爱人不得不陷入阴谋诡计之中,可是最终他的爱人还是死去,却没想到的是出现一个和他爱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他只好奇明月玦到底是谁。   小编评语是这样的:他到底是谁?   作为作者君的我:???????   然后那网站放出来的内容又是免费的部分……说它侵权吧好像也不算,顶多是个导读,但是这个简介真是让我无力吐槽……   】 第157章 平定叛乱   千悦连发三箭,但都被那名叛军首领躲了过去,其中一箭也才堪堪划破他的衣襟。   再回首抽箭的时候,怎么也摸不到箭,他心下一沉,侧脸回头看向箭囊,果然,已经空了。   跑到殿顶边沿,他想要逃离但往下张望一眼,近十丈的落差,若是他的武功还在,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但眼下他只是废人一个,且不说下头禁军和叛军站成一团,但凡他往下跳了不摔死也得断条腿。   该怎么办呢?   他伤了不要紧的,可是腹中的孩子……   现在的位置已经张望不到轩辕澈了,可既然轩辕澈没有来救他定然是被困住了,思及此,千悦更加忧心如焚。   叛军首领见他慌乱却不敢往下跳,腰间也没有佩戴刀剑,心里头便笃定了他不会武功,琉璃瓦光洁如镜,踩在上面容易打滑,见状首领便放慢了步伐,缓缓逼近。   千悦慌了神,胡乱用弓和箭囊砸过去,首领没有躲,但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这些东西砸在身上对习武之人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你站住……别过来……”千悦已经退无可退,徒劳地呢喃着,目光不断在身后和眼前跳转。   前面,是死路;后面,似乎也差不多的。   轰!   叛军们手中的长戟长矛统统断成了好几节,强横的剑气将他们撞飞出去,惨叫声乍然而起,在这皎皎月辉下显得尤为凄厉。   龙渊剑窜天而出,轩辕澈脚尖蹬地,飞身而上,握住龙渊剑,直冲千悦所在的位置而去。   瓦砾轻响,没等叛军首领回头张望下面的情况轩辕澈便被已然出现在他身后。   “阿澈!”千悦喜出望外,他的心在急速跳动着,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激动和欣喜所致。   “别怕,我在。”   噔!   叛军首领猛然回身一劈,轩辕澈不慌不忙地抬手抵挡,只用了五成功力,此人的武功比之公飞翼还要差一些,不是他的对手。   没有了内力也不影响千悦观战看高下,他是懂行的,自然也能看出轩辕澈不尽全力便可与之相抗,顿时安心许多。   左手背到身后,轩辕澈气定神闲地与之过招。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很简单,但偏偏贼首就是赢不了他。   贼首对战越战越吃力,千悦则越看越心惊,轩辕澈不过比他大了一岁,竟然已经到了大道至简的地步,要知道西黎最厉害的将军尉迟刃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也不过才刚刚悟道几分,而轩辕澈现在却已经能运用自如了。   龙渊剑以游龙之势灵巧游走却又兼具力量,不击名门,但每三招必要在贼首身上划出一道伤口或刺出一个窟窿。   轩辕澈是在故意折磨他。   “卑鄙的阳宁人,要杀便杀,耍这些花样做什么!”贼首恼羞成怒地大喊。   轩辕澈眸光凛冽,淡然道:“胆敢伤我妻儿,焉能轻易让你赴死。”   贼首瞪大眼睛喘着粗气,突然朝千悦猛冲,轩辕澈见状立时纵身越过他去保护千悦。   “啊——”   千悦原本就在边沿附近,见贼首向自己冲过来下意识地后退,一脚踩空便毫无征兆地落了下去……   龙渊剑脱手而出,正中贼首后心,剑刃从他的胸腔穿出,剑柄几乎贴在了他的后背上,由此可见轩辕澈力道之大。   顾不得贼首是否还剩最后一口气,轩辕澈跃下屋顶,自下往上朝飞檐翘角蹬了一脚,借力使自己能追上千悦。   一阵头晕目眩过后,千悦忽觉自己已经稳稳落在地上,而抱着自己的正是心心念念的轩辕澈。   “可有受伤?”   “没有。”千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眸光明亮,其中似乎承载着银河八百里。   未来得及温存片刻,轩辕澈忽然抱住他旋身半周,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响声,刚好就是他方才站着的位置。   一时间,叛军们和禁军们愣在了原地,纷纷不约而同地往那物体看去。   松开千悦,改用左手拉着他,轩辕澈走到那具尸体身边拔出龙渊剑,朗声道:“贼首已经被诛杀,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吗?”   叛军们面面相觑,有不少人把手中兵器往下压了压,他们是想投降的,但没人敢做第一个。   “放下手中兵器投降,免于一死。”轩辕澈再次劝降。   气氛僵持一会儿,叛军中冒出这样的声音:“你是个什么官啊?说的话能算数吗?”   “好像是肃亲王殿下……”有禁军不是很确定地猜测。   先前三年轩辕澈一直带着金面具,人们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分辨不出他的容貌,城外的守军自然是认得这副金面具的,但城内的禁军一向由宇文天纵亲自掌控,除了轩辕澈进宫上朝时远远看上一眼再无其他接触,因而此时相见不甚确信。   轩辕澈拿出肃亲王令牌,傲然道:“自然算数。”   噔噔噔……兵器被弃掷于地的声音不断响起,一刻钟后,叛乱彻底平定。   轩辕澈把千悦安置在了承乾殿,并且派了许多暗卫守在这里。   “夜深了,你且在这里好生歇息,我晚点回来陪你。”摸了摸千悦的脑袋,轩辕澈抽身退出床帘。   “我今夜……给你添了好多麻烦。”半张脸闷进被子,千悦后悔自己今夜的任性了。   轩辕澈不用猜都知道接下来他要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了,于是连忙止住话头,柔声宽慰道:“你想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而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尽量让千悦释怀。   先前他抓捕了不少西黎暗卫,在得知千悦的真实身份后他连夜去天牢提审那些暗卫,其中有千悦曾经的同僚。   暗卫们平时都带面具,就算轩辕澈画幅千悦的肖像让他们认他们也认不出来的,但一说是数月前被派出来的他们立马就知道了。   武功好、话少、经常会在房顶上对着月亮发呆,睡觉时手里总攥着一支银簪和一半玉玦,而且很奇怪的一点是总躲着去皇帝、皇后和太子那里守夜的差事。   这便是暗卫们对他的形容了,还有一些消息关于他怎么在暗卫营活下来的。   【作者有话说:就像是流浪狗找到了家之后,变得粘人……千悦知道有些时候乖乖待在家里才是最好的,但他还是想要跟着轩辕澈,然后就开始纠结……】 第158章 君臣携手   在西黎,千悦只能靠自己,而现在他有了轩辕澈可以依靠,时时刻刻都想黏着他可谓是人之常情,轩辕澈倒是觉得理所应当,只是千悦自己没办法对给他造成的困扰心安理得,因此便陷入了矛盾的漩涡中。   即便说清楚了一切,现在的千悦还是没办法对轩辕澈保有十足的安全感,轩辕澈清楚地知道他还需要时间慢慢适应自己的爱,而他也可以慢慢等。   隔着被褥,轩辕澈在千悦肩上轻拍几下,而后转身离去,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但千悦该好好休息了,要不然只要千悦还想跟着他,他就一定带着千悦。   承乾殿温暖整洁,轩辕澈走后,千悦抱着明月玦睡得安稳舒坦,但这一夜注定有人无法安眠。   其实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若是从头讲起,那么起点在哪里呢?   暂且从赤玄讲起吧。   公飞翼甫一入主东宫,野心便显露无疑。放眼天下,唯西黎势弱,可供宰割蚕食,但强攻太费力还容易招来天璃和阳宁的觊觎,所以他在国内选了数名美女舞姬赠予西黎皇帝,让美人日日在西黎皇帝身边吹耳旁风,使得他疏远皇后,早日臣服归降。   岁月不败美人,能留存的是内在美;岁月是把杀猪刀,摧残了外在美。   在成为丽皇后之前,她是名动天下的丽公主,是倾城一笑便能令三国君主出兵征伐、伏尸百万也在所不惜的天下第一美人。   她有才,不曾为岁月摧残,但西黎皇帝看重的偏偏是她被岁月刻上了一道道皱痕的外在。   美姬当真是名副其实的美姬,加之丽皇后年老色衰之后她的霸道在西黎皇帝眼中从娇惯变成了恶毒善妒,因此,美姬一来便夺走了西黎皇帝的宠爱。   这些年母族衰落,如今的丽皇后除了太子安玉泉和皇后的名头已经一无所有。   美姬本就是出身不高的女子,得了皇帝的宠爱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自然得意忘形,恃宠而骄,几乎漠视了丽皇后,那般情形如此无异于寻常权贵家里宠妾灭妻。   皇后终究是皇后,她命人暗中给美姬们下避子药,想着大不了就忍忍吧,来日安玉泉登基便再也没有人能骑在她头上。   但美姬们按照公飞翼的授意向西黎皇帝谏言,将太子安玉泉送去赤玄为质子以示两国邦交友好。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试问天下哪个母亲能忍得了旁人算计到自己的孩子头上?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拜见西黎皇帝,但得到的结果却是西黎皇帝毫不犹豫的同意和美姬们的嗤嘲。   她死心了,欣然同意,没有在他们面前露出半点不自在。   来到西黎暗卫营,她指明要与安玉泉年纪相仿的暗卫里武功最好的那个,并且命令他代替安玉泉前往赤玄刺杀太子公飞翼。   巧的是这个人是当年被她从冷宫丢进暗卫营的孩子——安千悦。   还有另外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一半明月玦,那东西的成色极好,便是翻遍整个西黎皇宫都难找出能与之媲美的,这样的宝贝可不该出现在这个贱婢的孩子身上。   指尖描摹过玉玦背后的轩辕图腾,在千悦说出玉玦来历之后她便猜到了玉玦主人为谁。   她留下了明月玦,理由是怕千悦一去不回,等他完成任务回来之时自然会交还给他,而且这样劣质的翡翠她还看不上眼。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悄悄掉包了千悦和安玉泉之后,她让安玉泉带上明月玦前往阳宁投靠轩辕澈,自己则在西黎宫中暗自筹谋,等千悦干掉赤玄太子公飞翼,两国必定势如水火,而西黎……呵,怎会是赤玄的对手呢?   没错,她要毁掉西黎,这便是一个绝望女人的狠毒。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千悦被轩辕澈半道劫杀,安玉泉被公飞翼控制利用。   还有吴国公,他***钱款私自在边境蓄养兵力,企图谋反,公飞翼抓到了他的把柄,坦诚利弊,将他拉到了自己的阵营。   以谋反成功后分一杯羹换更大的成功几率,这笔交易很划算,而不合作的后果是公飞翼将他谋反的罪证以礼物的形式呈交宇文天纵,所以吴国公和公飞翼一拍即合。   吴国公做着***的美梦,万万没想到宇文天纵突然开始查账了,无奈之下他让房俊明用赈灾款暂时填补空缺,想要蒙混过关。   要命的是,关关难过,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会在大海里乘风破浪还是会在阴沟里翻船。   刚填完空缺,轩辕澈就到了江南,一查账,得,完蛋了。   虽然放过了房俊明,但下狱、抄家、流放三部曲蔡忻一个也没落下,尤其抄家这一步让国库充盈许多,当时轩辕澈还对户部官员打趣说往后缺钱就让吏部上书检举***污吏,一抄一个赚,准保国库富得流油。   结果,宇文天纵正好听见,回了一句:“肃亲王教训的是,赶明儿朕就派人抄了肃亲王府。”   玩笑归玩笑,吴国公明面上成空架子了,但他蓄养的军队还在,公飞翼联合端王宇文锐将其收入囊中。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用的时候不要钱,养的时候很要钱,太子王爷的正经俸禄带人家送礼的外快加起来也养不了他们几天,于是乎在一边倒卖私藏一边省钱依然杯水车薪的窘境下,公飞翼不得不加快离间轩辕澈和宇文天纵的步伐。   他派了安玉泉去文王宇文汲那里当细作,以明月玦蒙骗千悦算计轩辕澈,但显而易见,他的计划没有得逞。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也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罢,总归是轩辕澈和宇文天纵技高一筹。   最后的最后,他二人携手破解了京城危局,其彼此之间的信任一如当年的宇文天纵和轩辕武。   何所谓强国?何所谓兴邦?何所谓君臣?   明君为治,忠臣为辅,赳赳阳宁,如日方升。   朝阳自东方升起之时,轩辕澈轻手轻脚地回到承乾殿,在千悦身边躺下拥着他进入梦乡,睡眠和爱将会洗去他一身疲惫。 第159章 害喜   成王败寇。   千悦有心饶安玉泉一命,轩辕澈向宇文天纵谏言将其暂且关押于天牢。   吴国公房氏三族诛杀,所有家产充入国库,三族以外的远亲男子流放边疆,女子入教坊司为奴,其余凡是参与谋逆造反的人员一律由大理寺从重量刑处置。   外人是极好处置的,英明的帝王不会心软,但虎毒不食子,即便大皇子宇文锐谋逆的罪证确凿无疑,但最终宇文天纵还是只以领兵不力的缘由罚他三年俸禄,幽禁府中面壁思过。   机会已经给了,这是帝王身为人父的慈悲,至于那人是否会迷途知返那便是后话了。   对外,派遣使者出使赤玄商讨公飞翼的问题,路边摊做买卖似的来回讲价许多回最红以边境二十城的价位成交。交易的地点定在了两国边境,莫先生和容景亲自带着公飞翼去的,直到赤玄从二十城撤兵,阳宁的焚天焰旗帜插遍城楼,公飞翼才得以回归赤玄。   赤玄方面本来就没指望能一举拿下阳宁,只是想以此次兵变损伤阳宁元气,分裂阳宁的权力中心罢了,但如今阳宁不仅没有分裂,宇文天纵和轩辕澈反倒是更加相互信任了,这便也罢了,偏偏自己的太子还被活捉去,用了整整二十城才得以换回,不可谓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赔了夫人又折兵。   站在城楼上望着自远处渐行渐近的队伍,容景和莫先生的身影在视野中越发清晰,宇文天纵似是感慨地打趣道:“该罚的都罚了,接下来便该是论功行赏。可你这个位居首功的已经贵为亲王,封无可封了,要不然你来做朕的位子,朕去做个太上皇逍遥吧。”   轩辕澈眼眸微眯,轻蔑道:“不稀罕。”   宇文天纵无话可说,只得无奈摇了摇头,嘴角一丝苦笑不知道是在嘲笑谁。   “臣倒是想辞官归隐了。”轩辕澈不无疲倦地说出这句话,宇文天纵微惊,扭头看向他,便听得他继续道:“肃亲王是阳宁的肃亲王,只要在这个王位上一日,轩辕澈便一日不会独属于安千悦。若是此后天下长安,四国止戈,还请陛下允我辞官归隐,携妻长居龙首山。”   “此事,容朕从长计议吧。”明知自己亏欠这个孩子许多,宇文天纵还是不能成全他这个心愿。   曾经领兵三十万的吴国公通敌叛国,即将身首异处;统领淮南二十万水军的皇长子宇文锐忤逆谋反,幽禁王府;如今,也就一个轩辕澈一个刚刚有点名副其实的南境统帅能顶起半边天了。   作为不称职的生父,他恨不得将余生所有偏爱都给这个孩子,然而作为阳宁国君,他却不能放任肃亲王天高海阔。   轩辕澈的无奈又何尝不是他的无奈,只要在帝位上一日,他就一日不能毫无保留地做自己孩子的父亲。   茶凉人散,轩辕澈回到了自己府中,千悦一如往常在府门口等他。   把千悦抱进怀里,轩辕澈柔声道:“天凉晚风起,在里头等着就好了。有妻如此,夫君不会贪恋外头的莺莺燕燕的。”   “我想早一点看见你嘛~啵!”千悦捧住轩辕澈的脸轻轻落下一吻,幸福几乎能从眼眸里溢出来。   近来半月轩辕澈甚是忙碌,但日日按时归家,除却宅子大了些、仆人多了些、夫君帅了些,千悦以为他们二人的生活倒是与寻常百姓无异了。   千悦的肚子没什么大变化,只是原本腹部紧实的肌肉线条变淡了许多,几乎要消失了,还伴有一点点隆起。   轩辕澈不能碰他身子,夜里与他并肩而卧时总是不厌其烦地轻抚着他的肚子,怀着对小生命的期待不亦乐乎。   千悦见状自然也是极高兴的,他没有得到过父爱,但他的孩子注定会拥有完整的家庭和双亲的爱,这甚至比他自己得到幸福更令他开心。   宇文天纵也按照约定派了内侍大总管来走个宣旨的流程,并且赐予千悦亲王正妃的金册金宝,如此,他便是名正言顺的肃亲王妃了。   千悦不可能从西黎母家出嫁,轩辕澈和宇文天纵商议之后便让他从承乾殿出嫁,由轩辕澈八抬大轿迎回肃王府,这般安排千悦觉得再好不过,自然高高兴兴地同意了。   轩辕澈将他即将与千悦大婚的消息昭告天下,民众闻风无不哗然,有人笑他荒唐,有人感慨其用情至深,还有少数的、像曾经的定国公世子那般的人则是在黑暗中看见了曙光。   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人们是不怕做第二第三的,但往往没人敢做第一个出头鸟。   如今不仅有人做第一,而且是要光明正大地做第一,在他之后,不晓得会有多少后来者感激他此番作为。   礼部上上下下为肃亲王殿下的婚礼张罗忙活,文武百官、富商大贾、武林世家等等但凡能讨得了轩辕澈一杯喜酒的都忙着准备贺礼,轩辕澈自己也不上朝了,窝在府里指挥下人们布置府邸,正红色的绫罗绸缎几乎要将整座府邸裹了。   唯独千悦最清闲,看着轩辕澈忙上忙下的着实有些做不住,毕竟这婚事可不是轩辕澈一个人的事,他也想尽一份力备婚。轩辕澈好一番思索之后才找到一份适合他的差事——剪纸。   千悦不会,便让翠荷来教。红双喜不难,他很快就学会了,而后便乐在其中,在房中坐上大半天也不觉得厌。   转眼间,孕期三个多月了,千悦渐渐觉出不适。   “怎么就吃这多么点呀?”轩辕澈赶紧拉住千悦的手把脉,但并无异常。   千悦怏怏地摇了摇头,顺势倒进了轩辕澈怀里,有气无力道:“没胃口。”   “吃这么少可不行呀,这样吧,我让他们重新做。”轩辕澈正要吩咐婢女去厨房传令却被千悦拉住了:“别做了,我真的不想吃,你抱我去床上吧,今日我想早些歇息了。”   轩辕澈犹豫片刻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反正厨房里的人手日夜轮班的,千悦若是半夜饿了想吃东西也绝对不会吃不到。   千悦本以为是近日玩剪纸累着了才会如此,好好歇歇便过去了,然而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会愈演愈烈。   【作者有话说:本来打算再晚一点完结的,但是今天下午跟编辑聊过了,确实,首订300,尾订个位数,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我……放弃挣扎,所以,就这么完结了。   很开心与大家相逢于此,也很感谢我的编辑,在我这么凉的情况下,依旧给了我那么多的推荐位。   真的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作者君真心感谢。】 第160章 四海归一(正文完结)   “王妃,您就吃一口吧。”   “王妃,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未出世的小世子着想啊。”   “是啊,王妃您就动动筷子吃几口吧,权当是为了王爷和小世子。”   婢女们的劝说吵得千悦头疼,面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他只感到深深的厌恶和恶心。   “呕……”一股千悦扭头对着痰盂干呕,但他胃中空空,只吐出来些许酸涩的胃液。   除了身体上的难受,他心里也是满满的委屈。   明明知道那些侍女们讲的道理是对的,明明认同自己再难受也该为了轩辕澈和腹中的孩子吃饭,可是他真的好难受,真的没胃口,为什么就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呢?   “小悦儿。”轩辕澈本是喜气洋洋得踏进门槛,乍然看到千悦干呕的样子连忙到他身边半蹲下来轻拍他的背,蹙眉道:“怎么害喜得这么厉害啊?”   “呜阿澈……”一看到轩辕澈,千悦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委屈,抱住他的腰就哇哇大哭。   “怎么了?小悦儿?是不是因为很难受才哭的?”   千悦抽泣着使劲点头,口齿不清地哭诉道:“我不想吃东西,闻到味道就好难受……”   “好好好,不想吃就不吃。”轩辕澈把千悦抱起来,轻拍着他的背,换了严肃的口吻对着侍女们斥责道:“他都说了不想吃还硬要他吃做什么!一盏茶之内,这屋子要是还有半点饭菜的味道就把你们统统拖院子里挨板子。”   “阿澈,不怪她们的。”千悦打着哭嗝,但还是磕磕嗒嗒地劝说轩辕澈莫要迁怒旁人,毕竟侍女们也只是想尽本分罢了。   “好,都听你的。”方才还冷着脸厉声斥责下人的肃亲王殿下立马换回了对小娇妻的宠溺语气。   他不敢走太快,怕颠得千悦不舒服,就这么慢悠悠地往后花园而去。   一出房门,没了那股子让他犯恶心的饭菜味,千悦顿时觉得舒畅了许多。   临近初夏,园子里花开得热热闹闹,千悦枕在轩辕澈肩上有些困倦。他腹中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夜里不时闹腾,弄得他睡不好觉,白天就没精神。   打了个哈欠,千悦忽然眼前一亮,指着花园里的秋千来了精神:“阿澈,我们坐秋千嘛~”   轩辕澈对他自然是百依百顺,但千悦大着肚子一个人坐他不放心,便干脆抱着他坐上去。   当初这秋千是为了千悦坐的,因此轩辕澈坐上去腿还能碰到地,脚尖蹬一蹬秋千就能荡起来。   抱着轩辕澈,千悦微微垂首,目光避无可避地落到了自己隆起的腹部上,有时候,他真的想让轩辕澈开服药送走这个孩子,倒不是自己受不了怀孕的辛苦,只是觉得如今的自己拖累轩辕澈太多。   千悦越想越难受,原本收住了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是不是又难受了?你……”轩辕澈眉头紧蹙,他的医术极好,但千悦这是正常的害喜,不是病,他没法子治,只能干着急。   千悦一个劲儿摇头,搂住轩辕澈脖子哽咽道:“我太没用了,总是给你添麻烦,不开心了要你哄、晚上起夜吵你睡觉,还耽误你上朝……”   近日他胃口越发不好,就清淡的米汤还能勉强下咽,晚上起夜如厕的次数自然就多了,轩辕澈一向睡在外侧防止他半夜摔下来,他要起床如厕便无可避免地会吵醒谁的正香的轩辕澈。   除了供养腹中的孩子,千悦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些什么用处,在他自己眼中,自己无疑已经是个十足的累赘。   “小悦儿不哭。”轩辕澈低头吻在他的眉心、脸颊和耳畔,柔声道:“农夫在田地里洒下种子,若是不日日勤勉耕种等到秋至便会颗粒无收,怀孕也是差不多的,小悦儿。”   “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因为其中艰辛都得由你一人承受,我帮不上你什么。但这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身为你的夫君,好好照顾你是我应尽的责任。朝会公务纵然重要,但和你比起来不值一提,若是连齐家都做不好,何以治国平天下?所以,你只需心安理得就好。”   秋千轻轻晃悠着,轻柔的日光照在轩辕澈的脸上,千悦含泪凝视着轩辕澈的眼眸笑道:“阿澈,你真好。”   想来定是三生有幸,方能遇此良人。   ……   足月之后,千悦诞下麟儿,那一夜,金龙绕肃王府盘旋许久,虽是男子生产但仍被百姓视为祥瑞。   等千悦坐完月子,轩辕澈与之如期大婚,红妆百里,一如当年穆家庶女嫁予柱国将军轩辕武的气派。   自那之后,人们提起轩辕氏一族往往不是赞颂其势力之大、家族渊源之长久,而是感慨其族人情深,英年早逝也罢,长相厮守也罢,总归是生同衾,死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   婚后,轩辕澈正式请辞,宇文天纵允了,但请求他国难当头之时必要回归庙堂匡扶朝纲,轩辕澈也答应了。   携妻千悦隐退龙首山五年后,闵都之中,二皇子下毒谋害宇文天纵,大皇子则再次发动兵变,轩辕澈终于拿起龙渊剑。   而这一次,已经恢复内力的千悦也拿起了千悦君辞与轩辕澈并肩作战。   可惜,他们赶到的时候宇文天纵已经回天乏术,临死之前,他把轩辕澈的身世和盘托出。   当年,还是太子的宇文天纵同文渊阁大学士庶女穆湘灵互相倾慕,但为了巩固太子之位宇文天纵最终还是娶了当朝首辅的嫡女做太子妃,并且提出让穆湘灵入府做侧妃。   “呵?侧妃也是妃?妾就是妾,说这么好听做什么!”穆湘灵自己就是庶出,从小看着大夫人给母亲气受,而自己吃穿住行样样比不得嫡姐,纵然寒窗苦读多年,被誉为才女,名满盛京,她终究是庶出,她倾慕的男子也终究是取了他人为妻。   一气之下,穆湘灵与宇文天纵恩断义绝。彼时年少气盛的宇文天纵便又娶了她嫡姐穆惜文为侧妃,既是为了跟她赌气,也是为着拉拢文渊阁大学士的人脉。   彼时,穆湘灵正失意,适逢轩辕武班师回朝。他是大胜而来,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从先锋将军变成了当朝显贵柱国大将军。   他倾慕穆湘灵,但恃才傲物的穆湘灵以为他是个粗人看不上他,加之宇文天纵的薄情让她受伤颇深,因而轩辕武多次求亲仍不肯应允。   穆大学士想攀上轩辕武的亲,也曾尝试逼迫穆湘灵,但轩辕武听闻此事之后立马上门制止,并且郑重告诉穆湘灵,因为自己真心喜欢她,所以愿意等她改变心意,无论多久,心甘情愿。   送礼、赠诗、邀约……能做的轩辕武都做了,穆湘灵纵然是铁石心肠也该被打动了,何况她只是个柔弱女子。   但最终让她改变心意的是轩辕澈的到来。   是的,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孩子两个多月,她舍不得打掉,可她也不能让他无名无分地出世。   她想到了自裁,却被侍女救下,而后侍女私自出府,跑去找了轩辕武求他救救自家小姐。   轩辕武二话没说褪下戎装,换上一袭锦衣华服,带着十万金聘礼上门求亲。见到穆湘灵他说:“十万金,求娶穆姑娘下嫁将军府做正妻,轩辕武愿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只钟爱你一人,永不纳妾。来日若官拜侯爵,姑娘腹中之子便是世子。”   落花本无意,终是顺遂了流水情深。   百里红妆的惊世之礼,彼时不知道羡煞了天下多少女子。   婚后,轩辕武当真一心一意地待穆湘灵好,八个月后,孩子出世,人们都以为他是早产,但身为轩辕武心腹的管家知道,这个孩子其实是足月生产下来的。   轩辕武为其取名为澈,对他视如己出,穆湘灵则为他取了表字——君辞,意为君辞故里旧人归。   如此,一家三口和睦幸福。   光阴流转,轩辕澈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宇文天纵为了确保轩辕氏一族的立场会在自己这边,便有意将嫡公主宇文念翎赐婚给轩辕澈。   而得知此事的老管家连夜进宫将轩辕澈的真实身份告知宇文天纵,若是赐婚之事成了,那便是兄妹***。   所以,宇文天纵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天牢试探过千悦对轩辕澈的心意之后他最终选择了成全轩辕澈。   “事到如今,堪为阳宁新君的人只有你了,澈儿,我的孩子……不管是当年对你母亲,还是这些年对你,我从来都是不忠不义,可……就当是我求你了,国不可无君呐……”   曾经不可一世的君王老泪纵横,轩辕澈焉能不动容,他声线颤抖道:“澈…会护好阳宁的。”   只不过,不是为了生父宇文天纵,而是为了养父轩辕武。   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宇文天纵把千悦的手放进轩辕澈的掌心里,真心诚意地告诫道:“无论今后发生何事,莫要在权位中迷失本心。”   “好,澈记下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宇文天纵含笑而终。阳宁将会迎来新君,是他的儿子,而且是这么优秀的儿子,他很欣慰。   丧钟敲响,轩辕澈改姓宇文,灵前登基,成为阳宁新君,而他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册封安千悦为皇后,并且虚设六宫。   不久之后,千悦又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他和轩辕澈商议后决定这两个孩子用轩辕氏为姓,将来承袭万象剑宗和两仪学宫,至于储君的重任则会由哥哥宇文浩承担。   定阳宁、收西黎、伐赤玄……最后的最后,天璃自请臣服,四海归一。   年轻的帝王用实力证明了他不仅仅是天下第一的好夫君,还是一位英明的帝王,不过,江山社稷的地位得排在娇妻之后。   纵然江山如此多娇,终究不敌美人一笑。   【作者有话说:宇文念翎,念的是穆湘灵,为避其名讳,因而用翎字。   君辞,对穆湘灵来说是君辞故里旧人归,归来的是夫君轩辕武,对年幼失去双亲的轩辕澈来说就变成了君辞故里赴戎机,也就是说他后来自己把表字的含义改掉了。   当初从吴国公那里收回来的兵权,二月二龙抬头之日在郊外举行围猎,轩辕澈表现得有勇有谋,宇文天纵将兵符作为彩头交给了轩辕澈,澈归隐之后交由容景统领,这些兵马后来则成为他们平定叛乱的极大助力。】   完结感言   完结得猝不及防,说真的,我自己也很懵逼。   要说有什么感言,莫过于感谢二字。   感谢编辑萝贝和我签约,给我推荐位,感谢我的朋友老白,她给了我很多支持,感谢望舒、安岁、鬼精灵、善良的女汉子、言先生的讲小李、阿邱、柠檬树、淹花碎月、浮华、鐖卞悆绯栨灉、letty124……还有很多很多的小可爱。(有极个别小可爱的ID名字是空的,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但就是谢谢你~比心~)   总之,原谅我食言了,希望大家体谅这猝不及防的完结,也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和支持。   在连续更新的第158天,《质子为妃》正式完结,我们有缘再见。   作者若无华敬上。   番外 第161章 (一)此情长于十万年   十万年,整。   曾经牢不可破的结界已经变得薄如蝉翼,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过也不需要谁来给出这一击,十万年了,结界自动消散,就如设下结界的那人——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净池荷叶满塘,花骨朵亭亭而立,唯独湖心那一朵泛着淡淡鎏金色,七彩云雾众星拱月一般环绕着它飞舞。   花瓣缓缓绽开,莲蕊正中渐渐现出一抹人形。他***,屈身侧卧于莲蓬上,宛如初生的婴儿。   蝶翼似的睫毛轻颤,他缓缓睁开眼眸,那双眼眸灿若星辰,美丽更甚从前却不及从前灵动。十万年的囚禁早已将他身上的棱角磨去,甚至曾经至死不渝的爱意都已经如云烟消散。   心脏还在胸腔跃动,节奏是机械的,一成不变。   他想,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情动了。   从莲花中站起来,轻拈指尖,一袭白衣便凭空幻化在他身上。踏出莲花,玉足落于水面,泛起阵阵涟漪,他就这样光脚踩水走到了湖畔。   回望湖心,他轻声呢喃道:“霁琨,我出来了。”   原以为自己早就心灰意冷,放下过往,再也不会对那个人抱有一丝幻想,但唤出他名字的时候,却还是不可控制地声音微颤。   他好像在期待这什么,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被封印在里面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可是结界当真破除之后,他却不着急离开了。   迈开步子,他不紧不慢地走着,向着不远处的小屋而去。   ……   此处名唤世外天,若是再具体点儿,那便是世外天里的镇天宫。   镇天宫一语双关,既是统称,也是前面那座宫殿独有的称谓。   宫殿之后有一湖泊,名为净池,为天地初开时创世之神的眼泪所化,乃汇集天下灵气之所在。   净池之后有一小筑,名为云落居,桐木为梁,茅草做顶,与凡间平民的居所并无不同之处。   但久居此处便会发现其不同寻常之处,没有四时变换,十日一雨,百花同开于一日,永远温暖如春。   不过,这只是霁琨遇到暮玄之前的景象。   相隔十万年,暮玄再次走进这里只觉得恍如隔世。确实,十万年了,若是投胎于人世,一世百年也过了千世。   霁琨,你好狠的心……   到底是怎样的恨,才能恨到要将我囚禁莲心一隅整整十万年!   暮玄扶着矮墙,几乎要站不住。他想哭,但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身体顺着矮墙滑落下来,他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十万年的时光足够他幻想无数次与霁琨重逢的场景,最初是冷言冷语地同他断情绝义,后来则变得平淡,不再如此剑拔弩张,最后,一想到霁琨他脑海中就会出现那人对着自己温柔浅笑的模样。   他厌恶自己的无能,从前爱得遍体鳞伤,如今被封印囚禁却还是没有办法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生出多少恨意。   寻遍了云落居的每一寸角落都没有见到霁琨,暮玄慌了,他步履蹒跚地奔向镇天宫,大声呼喊着霁琨的名字却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主人……”暮玄脱力地坐倒在镇天宫的白玉高阶上,靠着扶手,长发披散,泪水溢出眼眶,顺着鼻梁滴落于白玉阶上。   “主人,我想你了……”   “主人,你出来好不好?”   “都是我的错……暮玄知错了……让我看你一眼吧……”   偌大的宫殿仅他一人,理智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什么十万年的囚禁,都过去了,他不在乎了,他只要霁琨,哪怕只看他一眼就好。   宫门深深,唯有他一人兀自低吟呜咽。   ……   有人来了。   没有扣门,但他能感知道,是启天一族独有的气息。   他现在这幅狼狈样子自然是不能见人的,跌跌撞撞地到净池边洗了把脸,望着如镜湖面中的自己,他用了许久才平复好心绪。   门外的人似乎也不着急,不催促也不曾离去,就在外面静静地等着。   收拾齐整的暮玄推开沉寂已久的宫门,一道青衣身影赫然眼前——世外天四尊之一,青龙偃月。   相对无言,暮玄冷冷看着他,仿佛是陌路人。偃月待他是不差的,但十万年前封印缔结时偃月冷眼旁观了,而且启天一族给了他太多的伤害和苦痛,所以现在他对偃月实在难有什么好脸色。   “他爱你。”   偃月浅笑着,温润如玉,但心中无比悲凉。   “什……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呢?爱他为什么会让他遭受那般痛苦的惩罚?爱他为什么会忍心将他封禁在此整整十万年?!   “他罚你,创世神才会饶过你的性命,你只知道自己受罚疼了,却不知道他仅仅为了心里好受一点承受了数倍于你的痛。”   “他关你,是因为他要身赴洪荒,湮灭于尘世,他护不住你了,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保住你。”   “他没有说过哪怕一个‘爱’字,可是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出于爱你。”   明明是每个字都重于泰山,但偃月偏偏就是以轻如鸿毛的语调在诉说。   突然,偃月用尽全力袭来,暮玄没有动,甚至面不改色,他只是静静站着等着接受他的攻击。   他只是一只小狐狸,即便在霁琨身边多年,受他神息滋养,他也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狐狸,在启天族神尊的面前毫无还击之力。   他缓缓闭上双眼,谁料,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他感觉到自己身体中报发出了强大的能量,倏然睁眼,只见偃月被生生震飞了出去,退了数十丈才堪堪稳住身形。   “这……怎么可能……”他愕然抬起自己的手,怔怔看着白净的掌心,完全不敢相信。   “这是他留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   泪水涌出眼眶,他像是魔怔了一样,呆呆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他是诞生于混沌中的上古神祇,他的力量你一时间受不住的,所以他把他的所有神力注入了封印中。”   十万年,他从需要被保护的小狐狸变成了和霁琨一样强大的神祇,即便是启天族四尊合力也难以同他抗衡。   “还有,你的三魂七魄是完整的。”   “他把我的命魂还给我了?”暮玄嘴角浮现凄美的笑意,“连我这点卑微的付出都不肯接受吗……”   “不,他把自己的命魂给了你。”   暮玄抱住自己的头,十指插入自己披散的鬓发中,他痛苦地呜咽着:“为什么……凭什么不告诉我……” 第162章 (二)重逢如初见   “他回来了,你想见他吗?”   暮玄茫然地抬起头,懵懂地望着偃月。   “他本是混沌气息汇聚而成的灵体,可散亦可聚。原本没这么快凝聚成人形的,但你的命魂不是混沌气息,并没有随着他而消散,守住了他的大半生机,才使得他能在短短十万年间重新现世。”   暮玄不知道自己是在感动还是欣慰,总之他心酸得厉害。   “他现在在人间,阳宁国,轩辕澈。”   “创世神已经不会再干涉六界了,你去找他吧。”   暮玄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大梦初醒似的用尽全力往人间奔去。   ……   他已经不是他的霁琨了,他叫轩辕澈,属于另一个和他有几分相似的人——千悦。   有那么一瞬间,暮玄想杀了千悦,但他从千悦身上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他自己的命魂。   原来,哪怕十万年的沧海桑田变换,他对他的爱也从不曾变过。他没有前世的记忆,但他再次爱上了他。   起初,暮玄没有现身。   他隐去自己的气息、身形、声音,当轩辕澈和千悦同床共枕的时候,他也躺了上去,抱着轩辕澈痛哭流涕,质问他为什么明明也爱着他却从来不肯告诉他。   当然,这些轩辕澈和千悦都是不知道的。   比如他当年和霁琨,轩辕澈和千悦的爱恋已经顺遂许多,但他还是选择现身。怀着和偃月一样的目的,他以琴师的身份逐渐走入他们的视野。   他的琴技是霁琨亲自教的,如今霁琨不在了,他便是六界八荒琴技的至高者,在凡间做个琴师是完全没问题的。   他在醉仙楼演奏了第一场,虽然十万年的时光流逝让他的技艺生疏了许多,但底子是在的,他很出色,博得了满堂彩,也在轩辕澈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   千悦幼年时曾于隆冬时节落水,因而分外畏寒,他便以匿名的方式将自己第一次化为人形时褪下的皮毛赠予了他。   说来可笑,几十万年以来他一直渴望着自己的爱意可以得到回应,但看着自己的爱人那般珍视千悦,他很嫉妒,他甚至想毁掉这个已经独立于他而存在的命魂然后取而代之。   但是,在他被封印的时光里,正是这个命魂代替他守护了他的爱人。没有什么比暮玄更珍贵,再多的嫉妒,他也可以为了暮玄释然。   听闻肃王府招琴师,他毛遂自荐,偃月自然是没意见的,甚至还亲自给他写了推荐信。   他就那样抱着古琴来到了肃王府,本以为自己可以安安心心地待在他们身边守护他们平安,但他还是没能扼制住自己对千悦的妒忌和敌意,以致于招来了轩辕澈的冷待。   那之后,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设下结界,哭得放肆而悲恸。   哭够了,推开门,出现于世人眼前的他还是那个清冷出尘的白衣琴师。   ……   永安公主相伴轩辕澈左右之时,千悦被偃月引到了库房,他隐匿在暗中,干扰了轩辕澈的感知能力,使得他一直未曾发现站在外头的千悦。   那件事情确实伤害到了千悦,但也促使轩辕澈发现自己的心意。   后来有一天,千悦找他听琴,琴音随心而动,他没忍住说出了自己的故事,还抱着千悦大哭一场。   看着这张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逐渐在自己的视野中被泪水模糊,暮玄想,当真是个很可爱的人呢。   后来,他给琴换上了新的琴弦,将琴修复完好,便一直盼着哪日再为千悦弹奏几曲,可惜……千悦却随着轩辕澈去到了皇宫里头。   他随手施法做了个傀儡留在肃亲王府日日抚琴长座,真身却来到阳宁皇宫,以隐身的方式相伴千悦身畔。   他眼睁睁看着千悦被宇文念翎打,但为了不暴露身份并未出手相助,除非——危急千悦的性命和清白。   千悦被拐走,他便传声给轩辕澈,一步步指引着轩辕澈找到千悦,然后站在门边看着轩辕澈的焦急和忧虑在看到千悦安好之后散去,那时他也松了一口气。   同时,他的心中也多了些许期待,因为在轩辕澈到来之前他已经在千悦腹中种下了胎灵,不管霁琨归位之后是否会为此震怒,是否会降下责罚,他只要千悦于轩辕澈在这一世喜结连理。   当然,他没有留下来看他们颠鸾倒凤。   他去找了那个在醉仙楼里被他救下来的欢奴,欢奴给自己取了新的名字,叫白安宁,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白安宁原来不姓白的,但暮玄那一身白衣如天神降临解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场景深深映在他的脑海里,他身份低微,也没什么学识,但他知恩图报,即使报不了也要以这种方式感念暮玄的大恩。   那天晚上和暮玄分别之后他便想着再见暮玄一面,甚至想报答他的恩情,但是他自己也知道可能下半辈子都没机会再相见了,而且见上了又能如何?暮玄那么厉害,哪里会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白安宁用暮玄给的钱开了一间酒坊,他祖上就是酿酒的,以前也曾经用这手艺讨得了不少达官贵人的欢心。   当地人不知道他的过往,他又勤恳能干,与人为善,很快便和这里的街坊邻居打成了一片,尤其汉子们喜欢他酿的酒,不仅自己常来光顾,有时还会带着朋友来,就这样他的小酒铺生意越来越红火。   一日暮色将晚,宵禁即将到来,他正低头擦拭着店内的餐桌,忽闻脚步声,但因是背对着店门没有看清楚来者是谁,便直接了当地谢客:“客官,今日小店打烊了,您明日再来吧。”   “就让我待一会儿吧,喝两口酒就走。”暮玄没有走,因为现在走了他也不知道去哪里。   曾经,霁琨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归处,但现在轩辕澈是属于千悦的,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回去一个人守着肃王府吗?呵,那还不如在这里一醉方休呢。   “恩公?!”白安宁愕然转身,惊得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 第160章 (三)醉酒现真身   白安宁关上店门,请他落座于干净的席位上,取了店内最好的酒水招待他。   想着空饮无趣,白安宁特意去后厨炒了几个佐酒的小菜,谁知回来的时候暮玄已经醉倒,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酒杯空了,白安宁走到桌边晃了晃酒壶,几乎是满的。   恩公的酒量怎么这么差呀?   瞧这样子,大概自己精心酿制的酒他也没来得及好好品尝吧。   白安宁有些丧气,他对着暮玄无奈地叹了口气,轻拍他的肩膀道:“恩公?恩公你醒醒……”   “嗯~”暮玄吧唧两下嘴,把头转向另一侧又趴倒睡了。   白安宁打算再叫叫他,却忽然觉得小腿上有些痒,他便扭头往身后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是尾巴!雪白的尾巴!   他吓得当场愣住,目眦欲裂地愣愣看着那一团雪白的尾巴,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恩公……是妖怪吗?”   ……   日上三竿,断片儿了的暮玄在白安宁的床榻上醒过来,待头疼缓和后他循着人声来到了前院,也就是白安宁的酒铺。   “掌柜的,来二两烧刀子。”   “哎,好嘞!”   正值饭点,来铺子里买酒的客人甚多,白安宁正忙活地脚不沾地,以致于暮玄来了他都没有发现。   暮玄兀自站在角落里,观察着店内的情况,过了一会儿,他走近了柜台。   “掌柜,上回那个桃花酿还有没有呀?我家夫人很是喜欢呐。”   白安宁忙着手头上的事,正要想说“客官稍等”却发现不知何时店内多了一道白衣身影,正在帮他招呼客人。   这可是对他有着救命之恩的人啊,哪里能帮他做这些琐事?   “你是掌柜的朋友吧?从前倒是没见过。”客人一开始以为他是新来的伙计,但举止之间的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说朋友都是在抬举白安宁了。   “额……他不是……”   “在下是,此来看望他,店内繁忙便顺带给他打个下手,帮衬一二。”店里的生意火热,但暮玄一举一动却是不紧不慢,尤其那举止之间的气度叫人看了养眼,等的人光是看着他都不会失了耐心。   “看先生的样子倒是对店里熟得很呐。”   暮玄没有接话,只是把他要的桃花酿交到他手里,说道:“您的酒,拿好,莫让夫人久等了。”   白安宁不大识字,酒柜上的酒瓶也没有贴名字,白安宁全凭记忆拿取,但暮玄却是闻都不闻一下就一拿一个准,怎么看都不像个新来的,但白安宁知道他确实是第一次来到铺子里。   “恩公,您去后头歇着吧,这些粗活我来做就好了。”   恩公的手可是用来弹琴的,怎么能像他这样呢……   “无妨的。”暮玄倒是不以为意,简短婉拒便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午后,酒铺终于消停下来,白安宁把暮玄请到后院,烧了几个拿手菜招待他。   “恩公。”   “嗯?”   “以后莫要在人前饮酒了……尾巴,会露出来的。”说这话,白安宁其实心里很怕的,万一暮玄要杀人灭口呢?他可是妖精啊,当初徐员外的死他就做得天衣无缝,若是他要杀自己,自己是断然没有还手之力的。   但是他在赌,赌暮玄是一只好妖精,不会伤他的。   暮玄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安安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恩公,我不会出卖你的。”白安宁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我是只狐狸,那个人……是我剑下死的第一个人。”快速吃完碗中的饭,暮玄道:“多谢款待,告辞。”   说罢,暮玄放下碗筷,孑然而去。   白安宁甚是不舍,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道:“恩公,日后还能再相见否?”   “有缘,自会再见。”   ……   暮玄独自来到了南风馆,此时此刻这座前夜还在灯火辉煌的建筑已经被火海吞噬,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他隐了身形,挥袖收走了鸨母和崔老爷的魂魄,并把他们扔进了乌竟都——十八层地狱的第九层,油锅地狱,是专门给***嫖娼之人处刑的地方。   做完这些,他回到了肃王府,而再次见到千悦和轩辕澈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事情了。   不出所料,千悦的毒已经解了。   他与霁琨是曾经缔结过契约的,作为契约的凭证,霁琨将一滴心头血抹在了他右眼下方,契约缔结完成之后,那滴血便化为了鎏金色的羽翼印记。   这意味着他成为了霁琨的所有物,能受霁琨神息滋养,放眼六界也只有他才可以。   契约缔结于魂灵,哪怕再世轮回也不会消解,只是凡人轩辕澈对千悦的影响力小了许多,但压制箍心之毒足矣。   所以,只要留在轩辕澈身边,千悦便不会有事,而他们圆房……箍心之毒再霸道也敌不过神的恩泽。   而且,如他所愿,千悦怀孕了,只不过孩子还很小,小到身为凡人的他们根本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   从此之后,他要守护的便不只是轩辕澈和千悦,还有他们的孩子。   也不知道霁琨归位之后会否喜欢这个孩子,或许他会看在那是他的骨血的份上对自己网开一面,又或许会憎恶他玷污了他身为启天圣子的身份,像从前那般折磨他。   在感情这件事上,他只会比千悦更卑微,哪怕偃月告诉他从前霁琨做的那些都是为了保护他,可他……   可他要怎么相信霁琨的爱呢?   可怎么敢继续爱霁琨呢?   霁琨没有对他说过一句喜欢,而他甚至不敢在心里想“喜欢霁琨”这四个字。   抬头望天,天上有世外天,有霁琨的从前,而他在地上,宛若一颗尘埃。   呵,千悦和轩辕澈的那点身份差距算什么?他和霁琨才是真正的天差地别。   隐身坐在房顶上,看着千悦和轩辕澈恩爱的模样,眼眶一酸便落下泪来。   他心里头难受,便从袖中掏出了临走时从白安宁那里带回来的桂花酿。狐狸的嗅觉很灵敏,酒不开盖在几里之外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气味的不同,在白安宁的酒铺里,他最喜欢的味道便是手中的桂花酿。   拔开盖子,他仰头猛灌了自己一口。   他知道的,自己的酒量很不好,一口就倒。也正因如此,他可以借酒浇愁,醉了便能不再想这些伤心事了。   美酒入喉,他很快醉得不省人事。   隐身术法失效,他的尾巴也露了出来,亏得他选了房顶这个好位置,夜深人静的,也没人发现他。   “唉,这只小狐狸的酒量真是一点也没变啊……”偃月无奈地提起暮玄,把他拎回了房间,挥手布下一个直到他醒来才会自动解除的结界,偃月悄然离去,就好像从来不曾来过一般。 第164章 【幻境】1若如初见   夏末秋初,三国边境。   千悦安然坐在马车内,风扬起车帘,灌入风沙,他却惶然未觉,只是紧紧握着手里的剑低头发呆。   忽而,车轮被一块石子儿硌了一下,他的身体随着车身微晃一下。   抬眸看向车窗,原来已经进入到峡谷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峡谷,虽然心里排斥这次的远行,但他还是被眼前萧瑟但前所未见的新奇景色触动。   微微抬头往上看去,忽见峡谷最顶上有金光一闪,似有人影闪动,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寻常,正想要开口示警,一人却已然顺着绳索飞驰而下,冲杀过来,而紧随他之后的是数十名黑衣人。   不消多说,他拔剑飞身而出,对上了为首那个带银鬼面具的黑衣人。   叮!   双方的剑刃撞在了一起,擦出零星火花,他本想试探一下便推开,谁知那人用的力气不大却没有退,如此,他自然也不能退,否则无异于是在向对方示弱。   那人没有更多的动作,仿佛单纯只想同他僵持而已,千悦摸不清他的路数又碍于他的实力深不可测,因而不敢轻举妄动。   千悦同他对视对视着,那双眼睛中的神采同他从前所见的万般对手皆不相同,锐利却没有杀意,温柔却又凌厉。   银鬼面具只遮住了他半张脸,忽然他勾起嘴角笑了,千悦一惊,怔愣瞬间。   随即,手中突然一空,那人竟是趁着他怔愣的瞬间将他手中的兵器挑飞了出去。   “千悦。”   “啊?”那人唤我什么?千悦?他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一堆疑问涌上心头,千悦顿时不知所措,剑被挑飞了也没去捡,在原地呆成了木头人。   面具人收起长剑,将其背到身后,笑意盈盈地凝视着千悦。   四周的杀戮还在继续,千悦和面具人却仿佛同处于另一方天地,对周遭的一切嘈杂置若罔闻。   “小悦儿,你的天神哥哥来带你回家了。”面具人说着向他伸出了左手。   千悦的目光在他的眼睛和伸出的左手之间跳转数个回合,终于抬起了右手想去触他的左手,但是犹豫许久还是不敢。   “你真的是天神哥哥吗?那年……”   时隔多年,他已经不对天神哥哥当年的承诺抱希望了,可偏偏现在这个人就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了,还说要带他回家。   握紧拳头,他拼命用指甲扣着掌心,如果这是一场美梦,那么快点让他醒过来吧,要不然梦里太美好,等梦醒的时候他该如何再去面对现实的残酷呢?   “是我,千悦,千山悦君心。我叫轩辕澈,表字君辞,君辞故里赴戎机。”面具人一点一点靠过来,“我来带你回家,跟我走吧。”   他的话极具蛊惑力,千悦觉得自己应该后退同他保持距离,但双脚仿佛黏在了地上,根本抬不起来。   他们交兵之时本就离得极近,眼下轩辕澈只朝他走了几步,就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了。   “啊!你……”   他竟然抱住了自己!千悦双眸圆瞪,双手僵在半空,理智上他认为自己应当立刻马上推开他,但是情感上——不得不说,他的心被这举动触动了。   他是活在冰冷中,黑暗中,可他也是渴望温暖的呀,只是害怕被灼伤从来不敢争,取,而且在那暗无天日的暗卫营里也无处可寻温暖呀。   “千悦,我的小悦儿,不要怕,我带你回家,我会好好爱你的。”   男人蛊惑的嗓音荡漾在他耳畔,说完之后,男人低头埋首于他脖颈出细嗅着他的气息,嗅过之后又呼出温热的鼻息,呼地他后颈发痒发烫。   这么诡异的情景怎么可能发生在现实中?可若只是梦境,又为何如此真实?   千悦陷入了迷茫。   口哨嘹亮,纷乱之中他听得马蹄飞踏之声,而且那声音渐行渐近,最终停在了他身畔。   腰被握住,短暂的失重之后千悦发现自己已经坐上了马背。他只坐过马车,没骑过马,骤然到了马背上不由得心慌,尤其坐下这匹马似乎格外壮硕,他本能地躬身降下重心,离地面近一些安全感就稍微多一点。   轩辕澈随即翻身上马,右手执缰绳,肘部揽住他让他靠到自己身上,左手则扬鞭抽打马臀,马儿吃痛立时撒开蹄子奔去。   千悦很害怕,但现在马速这么快,他若是跳下去不死也得摔断腿。更要命的是,他的佩剑不在身边,而身后之人又是如此的内力深厚,没有剑,他甚至没有一战之力。   抓住轩辕澈的手臂,千悦怯怯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轩辕澈嘴角依旧噙着浅笑,道:“不是说了吗?带你回家呀。”   “那……家在哪里?”千悦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怎么就把佩剑丢了还莫名其妙上了陌生人的马?!   “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说着,轩辕澈侧首在千悦脸上偷了个香。   “你!”千悦甚至有种把这登徒子生吞活剥了的冲动,但是随即又想起这可能是他的天神哥哥,不能冲动,不能冲动,绝对不能冲动。   最终,马匹停在了阳宁军营门前。   轩辕澈把千悦抱下来,千悦看着眼前成群结队的阳宁士兵只觉得自己是掉进了贼窝,他本能地往后退。   但是又能退到哪里去呢?他背后就是轩辕澈,根本退无可退!   “参见大人!”士兵们整齐划一地呼喊着跪了一地。   千悦躲到了轩辕澈背后,拉着他的手臂怯怯问道:“这里是阳宁军营啊!你是天神哥哥没错吧?你没有骗我的吧?”   在这趟行程之前,他从来没有出国西黎,现在失了佩剑,身陷敌国军营,他不可能不怕的。   “别怕别怕,小悦儿。”轩辕澈柔声安抚着,揽住了他的后背,而后动作轻缓地将他打横抱起。   “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在西黎皇宫的湖旁边见到了落水的你,我跳下去救你了,还给你取了千悦这个名字。我说过会来找你的,我来晚了,对不起。”语毕,轩辕澈踏入自己营帐的同时在千悦眉心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说:元旦惊喜~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160章 【幻境】2.春宵度   千悦还是很不适应,轩辕澈拂到他脸上的鼻息,还有他嘴唇的温度都让他觉得无比灼热。   脑子一片混沌根本转不起来,直到身子被放到床榻,脱离了轩辕澈的怀抱他才回过神来。   环视四周,帐篷很宽敞,布置简单但有些小物件很精致,纵然他并非慧眼识珠之人也能分辨出是上乘的东西。   想想方才士兵们对轩辕澈的态度,他觉得轩辕澈在这里的地位应当不低。长出一口气,千悦稍稍安心几分,但还是心存疑虑地问道:“我……我是西黎人,你这样把我带回来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啊。”轩辕澈笑道,说着还缓缓伸手摸他的头。   头部是命门所在,他们这样的人向来忌讳被别人触碰此处,但此时面对轩辕澈,不知怎么的,千悦内心生不出半点抗拒之意。   “可……可是……”   “箍心之毒会解的,我也会给你一个完整的家,让你下半生安泰顺遂。”   “你……”千悦越发吃惊。西黎的皇室确实都不怎么样,但暗卫营做得却还算不错,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轩辕澈一个阳宁人为何会知道箍心?还有,他替换太子安玉泉一事乃是绝密,轩辕澈又是如何得知?   等等,轩辕澈?轩辕澈……轩辕澈!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轩辕澈放在他头顶的手顺着他的脸颊向下,至他的下巴处落定,而后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另一手摘掉面具,露出了真容。   千悦的眼眸登时睁大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人,纵然是西黎皇后年轻时也未有这般惊人之姿!   “小悦儿,我好看吗?”他问。   千悦咽了口唾沫,诚实道:“好看。”   “那你喜欢吗?”   千悦纠结片刻,垂下眼眸不敢看他,嗫嚅道:“喜欢。”   爱美是人之天性,哪怕仅仅初次相逢,他长得好看,便让千悦心生欢喜。   下巴被猛地抬高,他不得不同轩辕澈对视,凝视着对方的眼眸,他绝对那双眼睛里面有极强的、压抑着的情愫在流淌。   “喜欢便好。”   轩辕澈的脸凑近过来,千悦下意识想退却被他扣住了后脑。   “唔!”唇被吻住,千悦发不出声响。他伸手想推开轩辕澈,却被后者一手擒住了双腕,更是陷入被动。   (高举和谐大旗!)   ……   次日,千悦醒了。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漫长而真实的梦,但他肌肤上的每一处痕迹都是那么有说服力。   是了,没错他现在在阳宁国的军营,昨夜也确实发生了那种事情。   缩回被窝,他觉得脑子乱哄哄一片。   也不知道轩辕澈去了何处,那是他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人,看见轩辕澈他才会多点安全感。   望着上方的帐篷顶,千悦思绪万千。西黎,他应该回不去了吧?那么以后他该何去何从呢?跟着轩辕澈一起驻守阳宁边境吗?还有箍心……真的能解吗?统领明明说过箍心无解,轩辕澈一个阳宁人如何有自信说能解呢?   千悦心里没底,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叶孤舟在茫茫大海上漂浮着,起起落落,随时会被波涛吞没。   “你醒了啊。”轩辕澈端着铜盆进来,盆的边沿上还搭着一条布巾。   “嗯。”千悦低低应了一声,歪着头看他动作。   “边境军营简陋,实在没有澡盆供你沐浴,先将就着擦洗一下吧,再过几天我就带你走。”绞好布巾,轩辕澈走过来,伸手便要掀被子给他擦身。   “别!别……”千悦慌忙往里边缩去,手在被窝里死死压住了被角,羞怯道:“我自己来。”   轩辕澈无奈地耸耸肩只好将布巾交出去。   千悦接过布巾,见轩辕澈还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脸颊更是烧得通红,带着些许哀求道:“你……转过去,好不好?”   轩辕澈微微一笑,依言背过了身子。   千悦小心翼翼地擦身,目光则死死盯着轩辕澈,幸好,他没有转身偷看。   擦好之后,轩辕澈又给他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何物?”   “外伤药。”忽然,轩辕澈好像又想起什么,加了一句:“不能吃的。”   千悦有些奇怪,都说了外伤药了,难不成他不叮嘱后面半句自己还会把药膏吃了不成?   打量着手中的小药盒,千悦更加奇怪,不解道:“我没有受伤啊,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哦?没有吗?”轩辕澈微眯眼眸,笑得意味深长。   千悦恍然意识到这药是做什么用的了,拉被子将自己整个人埋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怯怯地将药盒交还给轩辕澈。   轩辕澈却道:“床头放着吧,日后还用得上的。”   这下,千悦脸色更加难看。   轩辕澈去箱子里取了套衣服给他,他不会穿戴阳宁的服饰,也不想假手于人,只好让轩辕澈再次背过身去,让他一边说自己一边穿。   穿戴好之后,他发现衣服大了一圈,身量正正好是轩辕澈的尺寸。轩辕澈仔仔细细给他翻折好袖口,卷起裤腿又穿上鞋履。   千悦以为他这是要带自己出去,谁料甫一起身,双足沾了地却马上离了地,就仿佛蜻蜓点水似的,原是轩辕澈又把他抱起来了。   “我自己会走,你……不用抱我的。”千悦试着去推轩辕澈的胸膛,却被他抱得更紧,他知道自己拗不过轩辕澈,干脆由他抱着了。   轩辕澈并没有带他出去,只是把他抱到了桌边,唤人摆上了饭食,亲自动手喂他吃。   他本想拒绝,但抬眼看到轩辕澈悬在帐帘边上的佩剑便改了主意,乖乖地配合轩辕澈。   轩辕澈似乎对他的配合很满意,整顿饭吃下来嘴角的笑意都没消失过。   用完饭,等饭菜撤下,千悦轻轻扯了扯轩辕澈的衣领,斟酌着措辞问道:“我可不可以跟你商量件事?”   “但说无妨。”轩辕澈心情好,自然好说话。   “我想……想去把我的剑取回来,可以吗?”见轩辕澈的目光沉下去,千悦连忙将姿态放得更低,补充道:“我会轻功,会快去快回的。”   轩辕澈蹙起了眉头,千悦见状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他不想惹轩辕澈不高兴的,入暗卫营之后,十年来从来没有人像轩辕澈对他这么好,抱他、带他骑马、伺候他擦洗、甚至一口一口地喂饭,更重要的是,他是他的天神哥哥呀。   可是,他的佩剑对他来说很重要,那是他拿来保命的东西。   轩辕澈沉默许久,就在千悦紧张得快要窒息的时候他开口了。   【作者有话说:设定是轩辕澈知道一切,重新来过。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第166章 【幻境】3千悦害羞了   “那个啊,那个不太好,其实……前几年我自己做了一把剑想送给你的,而且等过几天我就带你去别的地方,到时候传世名剑任你挑。”   轩辕澈的眼里有些兴奋,似乎迫不及待想把他佩剑的这个空缺给填补上。   “啊?这……好吧。”耐不住轩辕澈期盼的眼神,千悦最终还是同意了,而且内心也对轩辕澈口中的传世名剑生出许多期待。   虽然不知道轩辕澈的佩剑是何物,但光是看那剑鞘便觉得一定是极好的东西,这便是剑客的直觉。   想来到时候他能见到的一定是比暗卫营统一配置的刀剑更精妙吧。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别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千悦的好奇心越发旺盛,便试探着向轩辕澈询问。   轩辕澈神秘一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肯告诉他了。   千悦黯然点头,他在这里除了轩辕澈谁都不认识,现在轩辕澈就是他的主心骨,他说什么他都会听的。   “是不是还有其他想问的呀?”轩辕澈一眼洞穿了千悦的小心思,轻抚着他的脑袋道:“想问什么就问吧,我挑着能说的告诉你,剩下的是惊喜,暂且保密。”   千悦抬起眼眸,斟酌许久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呀?就是……除了是天神哥哥以外的身份……”   话没说完,千悦便低下头去。这样直白了当地直接问好像不太好,但是不问清楚他心里又实在没底。   “啊?!我忘了告诉你了吗?”轩辕澈扶额,似乎是大吃一惊。   “嗯……”千悦眼巴巴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然而就是千悦期待而渴望的眼神注视下,轩辕澈给出了这样的答复:“我是你未来夫君啊,小悦儿。”   千悦愣住了,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顿时如遭雷击,他方才听到了什么?夫君?未来夫君?!   “什么?不……你,这……什么?不,不行的,绝对不行……”千悦茫然摆手,整个人陷入了痴傻一般的状态。   轩辕澈搂住他,亲吻着他的眉心,对他道:“我是说真的,小悦儿。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自然要给你名分的。”   千悦稍稍冷静些许,思绪也活络起来,他焦急道:“不行!你……你在这里官职不低吧?你怎么可以娶男子呢?不行的,绝对不行的!”   他是他的天神哥哥,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宁可他把他当成玩物一般弄坏了就丢也不想成为他身上的污点。   轩辕澈年纪轻轻武功那么好,士兵们又如此敬重他,他在阳宁应当前途无量的,他怎么能正大光明给一个男子名分?何况还是他这样出身腌攅地方,来路不明的男子?   “天神哥哥,轩辕澈,君辞,你就把我当成一个玩物好不好?昨夜发生的事情都是我自愿的,我不要什么名分,我只是想要报答你……”千悦红了眼眶,几欲落下泪来。   轩辕澈连忙把他搂住细声哄着:“噢,小悦儿不哭,这件事以后再说好吗?”   轩辕澈退让了,千悦自然也会让步,他点点头,自己抬手抹掉眼眶中的泪,只不过眼睛还是红红的。   望着指尖沾上的泪水,千悦甚是茫然,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轩辕澈又温声细语地哄了千悦许久,等夜晚降临再次将他抱上了床榻,这次,千悦主动解了衣襟……   红帘帐暖,良辰美景不辜负。   次日,千悦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抓了自己手腕,登时清醒万分,睁眼的一瞬间另一手便以掌做刀劈过去。   谁知,掌未落下他便瞪大了眼睛,连忙收住了力气,在轩辕澈微诧的目光中慌忙将手掌收回了被窝。   “对…对不起……”千悦缩了缩脖子,把半张脸也埋进了被窝,一双水灵澄澈的眼睛怯怯地望着轩辕澈。   “无妨。”轩辕澈面上表情淡淡的,似乎在专注于某件事,暂时有些无暇顾及他。   千悦不知道他抓着自己手腕做什么,只凝神看着他的脸,英气高挑的眉、时而凌厉时而温柔的眼、***的鼻梁、薄而粉的唇还有明朗阳刚的脸部线条。他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呢?千悦想。   “可有感觉丹田处不适?”   千悦回神,摇了摇头。   “心痛之症呢?有吗?”千悦还是摇了摇头。   轩辕澈微微蹙眉,呢喃道:“看来时辰未到……”   “什么时辰未到啊?”千悦不解。   “没什么,不要担心。”轩辕澈松开他的手腕,把他的脑袋揽进怀里,柔声叮嘱道:“箍心这两日应该能解,你可能会心痛吐血,但是不要怕,毒血吐出来就好了。”   “你会医术?”   “嗯。”   所以,先前轩辕澈抓着他的手腕是在给他把脉啊。   对箍心,他本来是很怕的,对轩辕澈说能解毒的话也一直心存疑虑,但此刻听他这么平静道来,千悦觉得箍心真的困不住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心地窝在轩辕澈怀里,千悦觉得无比满足。   躺了许久,千悦忽然想到一点,对轩辕澈道:“君辞,赶紧起身办公去吧,你日夜缱绻于此,部下恐怕会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   千悦紧咬下唇,好不容易憋出来几个字:“喜欢……男风……”   “我就是喜欢男风啊。”轩辕澈一本正经地回答,千悦顿时无言以对。但许是不想他为难,轩辕澈开过玩笑便真的起身穿戴好走了。   千悦有些闷不住,他可是第一次到阳宁的军营来啊,想到再过不了多久就要走了,他便想看看这里,然后记下来。   穿上轩辕澈的衣服下床,千悦有点兴奋,也有点怕,毕竟这里可是别国的军营。但是只走出营帐看两眼,想来应当没什么的吧。   千悦缓步来到帐帘边上,正欲掀帘而出,忽闻脚步声和谈话声自外头传来,应当是军中负责后勤的士兵。   “诶,你说,这位京城里的贵人到底犯得什么毛病啊,床单日日都要换,真是浪费……”   “嘘!那位大人可不是犯毛病,是龙阳之癖,夜夜都要——这才弄脏了床褥,哈哈哈哈!”   闻言,千悦红了脸,外面的世界在他眼里顿时成了虎狼之口,怔愣片刻,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奔回了床上,拉起被子闷过头,把自己裹成了一团。 第167章 【幻境】4解毒   过了没多久,千悦听见动静,应当是有人进来了。   “小悦儿?”轩辕澈的声音很轻,隔着被褥隐隐约约的,似乎在暗自呢喃:“又睡着了吗?”   千悦侧转身体,手里紧紧拽着被褥,半个脑袋露在外面,睁着双澄澈的眼睛看他,唤道:“君辞。”   “醒着呀。”轩辕澈摘下面具,冷峻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   他走过来,千悦便也从被窝里坐起,定定地凝视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轩辕澈坐在床畔,手掌从宽袖中翻出来,那掌心竟安然卧着一团花儿似的糕点。   “这是?”   “荷花酥,你应当会喜欢的。”轩辕澈将手掌往前递了递,说道:“尝尝看。”   千悦的目光在荷花酥和眼前人之间徘徊了几回合,踌躇着拿起来却没有立刻送到嘴里,而是问道:“所以,你离开就是为了买这个?”   “……嗯。”轩辕澈应得不情不愿,千悦之前让他走可不是让他去买糕点的,而是让他去处理公务,但是他不想骗千悦。   千悦看着手中的荷花酥,心里头五味杂陈,他的到来好像给轩辕澈带来了不少麻烦,老是让他为自己浪费心力。   “别不高兴嘛,我在这军中没有官职,哪有什么公务好处理的。”就算有官职,也不想处理,轩辕澈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那我们待在这里真的没关系吗?”千悦怯怯问道。他原本以为这里就是轩辕澈的地盘,但是听轩辕澈这么一说,他突然觉得在这里待着怪怪的,好像鸠占鹊巢,白吃白住一般,尽管事实确实如此。   “没关系,不要多想,一切放心交给我就好。”   千悦乖巧点头,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介怀。咬下一小口荷花酥,甜甜的滋味绽放在舌尖,他欣然道:“好吃。”   “你喜欢就好。”轩辕澈把他揽进怀里,轻轻吻在他的发顶。   “君辞,等我的毒解了,我们尽快走吧,我不想添麻烦……”其实,他心知肚明麻烦已经添了,只是想尽可能少麻烦轩辕澈,也少麻烦这里的驻军。   以前在暗卫营,他出生入死,为西黎皇室搏命,他有所付出,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地在暗卫营吃、穿、住、行、领俸禄,但是到了这里,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过上比以前好很多的日子,幸福地让他没有实感,也很羞愧不劳而获。   轩辕澈捧起他的脸,千悦抬眸同轩辕澈对视,只听他郑重道:“你从来不是麻烦。”   顿了顿,轩辕澈继续道:“慢慢习惯我的对你的好,不必心怀愧疚,这都是你应得的。”   千悦懵懵懂懂,只得暂且应下。   吃完一个荷花酥,轩辕澈适时地递上温度恰好的茶水,又从袖中掏出了一袋子荷花酥,让千悦慢慢吃。   等他吃饱了,轩辕澈给他穿好鞋袜,抱着他下床,到案几前面铺开纸笔,开始教他习字。   “千悦君辞”这四个字他是记得的,轩辕澈便将自己的大名写下来教他认。千悦盯着那三个字片刻,恍然想起来,愣愣地看着墨迹未干的字迹问道:“轩辕澈……阳宁的异姓王轩辕澈吗?”   轩辕澈粲然一笑,答道:“不错,正是在下。”   千悦坐在他腿上,原本惬意又舒服,这一下子突然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自在了。   “知道我的身份这么惊讶吗?我又不会吃了你。”轩辕澈笑着调侃。   “你明明已经吃了……”千悦的声音细弱蚊蝇。但轩辕澈何许人也,距离如此之近他怎么可能听不真切,闻言便哈哈一笑,搂着千悦的腰挠他痒痒,道:“是啊,生米都已经煮成熟饭啦哈哈哈。”   千悦羞红着脸要推开他跑,却被轩辕澈抱紧,哄道:“好了好了,不闹你,乖一点。”   “那我们到时候是要去京城吗?”千悦在脑海中想象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但他不喜欢,反倒有些害怕。西黎的宫殿也很好看,但是那里留给他的美好回忆很少很少,留给他的伤痛却多得数不胜数。   轩辕澈摇了摇头,道:“不去那里,我们去隐居山林,好不好?”   隐居山林?听起来好像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他觉得是要比皇宫京城什么的好些。   “好。”   千悦点头,轩辕澈爱怜地抚了抚他的脑袋。   ……   傍晚,千悦倚在轩辕澈怀里,轩辕澈手捧一本兵书,自己读一句,千悦便跟着读一句。   兵书内容深奥,千悦根本不懂里面是什么意思,轩辕澈不做解释,只说在这儿呆不久,这些随便读读打发时间就好。   读着书,两人的心思确实也不在书上,只是享受着眼下静谧安详的时光。   “将莫不闻。”   “将莫不闻。”   “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   “知之者胜,不知之……呃”千悦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用力抓住轩辕澈的手腕,浑身都在发抖。   心口的痛楚来得太过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小悦儿!”轩辕澈把他搂住他的腰,以免他脱力从床榻掉下去。回握住他的手,轩辕澈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不要怕,我在这儿。”   “噗!”幸好,那阵痛楚只持续了短短三个呼吸的时长,暗红的毒血涌出喉咙,心口的痛楚随之退却消散。   千悦脸色惨白,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由着轩辕澈抚着自己的脊背安慰:“没事了,吐出来就好了,不要怕……”   他是怕的,可是有轩辕澈在,他就不那么怕了。   他觉得好累,但是没有昏睡过去。轩辕澈把他靠在床板上,用软枕垫了他的后背,而后自己急急忙忙去倒水给他漱口,绞布巾擦嘴。   轩辕澈的锦衣华服沾上了他的血,他没力气说话,不停地用眼神示意。轩辕澈低头一看,发现衣服的异样也并不在意,扶着他躺下来,柔声道:“好好歇一歇吧,睡一觉,明天就会好很多了。”   千悦确实累了,也困了。真是奇怪,以前受伤流血的时候多了去了,偏这次困倦地厉害。   眼皮子重下来,意识渐渐昏沉,千悦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分手了,一年半的空等不过是虚无。   征人不归,与君长诀。   这一系列番外的背景是霁琨的幻境,后面慢慢写哈。】 第168章 【幻境】5再也不分开   这一觉千悦睡了很久,再醒之时已经身在他处。   仰面而卧,头顶是干净整洁的床顶,微微侧身往外侧看去,一室明亮整洁,是与边境军营完全不同的风貌。   他坐起身,感觉身上已无不适,身体是真的痊愈了,但辕澈不在这里。千悦顺手一摸,身畔的床褥没有热气,说明轩辕澈离开挺久的了,他的心还没来得及雀跃便隐隐往下沉去。   屋外有人声轻语,好像是轩辕澈在和别人说话,他怕打扰到他们,就没有唤轩辕澈,只是安安静静穿好鞋子往门边靠过去。   他不是想偷听,只是想靠近一点,确定轩辕澈还在,求个心安,仅此而已。   “若是他发现你在骗他可怎么好?”另一人的话语声忽然大了些。   千悦动作一僵,停在了原地。   他?指的是谁?是在说我吗?君辞他……骗了我吗?   没等千悦想出个所以然,轩辕澈开口了:“他不会发现的,如果他发现了本尊就抹掉他的记忆重来一次。”   好奇怪,这个声音和轩辕澈很像,但是又不一样,外面的这个声音有一股非一般的漠然疏离,好像自莽荒而来带着看透世事的超然,世间繁华三千都入不了他的眼,六界生灵都不配他眉眼中一丝起伏。   而且,轩辕澈不会自称“本尊”,他在旁人面前会自称“本王”,而在千悦面前总是你来我去的。   那门外究竟是谁?他们为什么会在他的房门外?轩辕澈又去了哪里?   “唉~他小时候过得那么凄苦,冷宫里诶,后来又是暗卫营的,你反正都造幻境了,不如干脆从小娃娃养起,这样的话他一点苦头也不用吃了,多好啊。”   冷宫、暗卫营……这下千悦确定他说的就是自己了,可什么叫“造幻境”?难道他现在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假的吗?难道轩辕澈也是假的吗?都是骗他的吗?   千悦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里里外外的空气仿佛凝成了实质,外面一下子静了,他们不会发现他了吧?   “呵,小娃娃抓起也不是不可以啊,本尊不介意拿他当儿子养,但是——本尊听说凡世间的小孩子喜欢玩一种叫做‘骑大马’的游戏,镇天宫里马倒是没有,就是有条龙……”   那人话未说完,另一人连忙告饶:“主上,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嘭!   门开了,被一股力道隔空撞开的。   千悦惊愕地与门外所剩之人对视,不仅声音,那张脸也与轩辕澈极为相像,但是更加惊艳。他没有办法用任何词语来形容,那种惊艳的感觉就好像是看到了神明,清绝、和蔼、漠然、尊贵、慈悲、凌厉……   他就像是一个复杂的结合体,奇怪的是相反的词语用在他身上却不会有任何矛盾。   在同千悦对视的那一刻,他眼眸中也闪过一丝诧异。   他上前想要安抚千悦,但千悦一见他动便立即后退,“你是谁啊?君辞、君辞呢?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千悦从来没有过这么害怕的时候,他感觉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了,一瞬间,光明化作黑暗,信念化作虚无。   “你是君辞吗?你是他吗?啊?你说话啊!你回答我啊!”千悦浑身发抖,一双眼瞳抖若筛沙。   眼前人的眼神骤然变得可怕,仿佛抬手就能将他连人带魂魄一起掐碎。不,他不用抬手,只要一个眼神,甚至一个念头,就足矣。   不仅是心灵生出的恐惧,他的身体,他的灵魂都在颤抖,那是自然法则赋予所有生灵的——对莽荒神祇的敬畏。   霁琨在气恼,但并非是对千悦,而是那个发现了千悦醒来,故意跟他掰扯幻境之事,还在临走之前撞开门的混蛋玩意儿。   收起不自觉释放出来的威压,他朝千悦抬起手,这一次失败了,那就抹去他的记忆重新来一次吧。   “你要做什么?你要抹去我的记忆吗?你住手!我不要!”千悦往后退着,一脚踩在了衣服的下摆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时间却突然停滞了。   身体没有往后倒,在半空停了一瞬,不可控制往霁琨怀里扑去。   千悦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霁琨怀里了,“你不要害怕,我是君辞。记忆——你不想抹掉的话,就留下吧。”   仰起头,千悦注视着他的神态,真的和轩辕澈如出一辙,他的情绪稍微安定下来,想推开霁琨,但是根本推不开,只能任由他抱着。   “小狐狸,我们回到现实中去吧。”   什么?   没等千悦反应过来,他便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周遭的一切都是如此圣洁瑰丽,这里是他熟悉的地方——世外天,镇天宫。   记忆都还在,他知道自己是谁,他叫暮玄,幻境中的那个人是霁琨,他的主人、他的爱人。   不,不应该说他是人,那是对他的亵渎,他是创世神之子,莽荒时代便已经诞生的万古神祇。   而他暮玄,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狐狸,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一天,带着一身伤闯入了神的居所……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们分别十万年,终于再次相见。   “醒了?”霁琨坐在床畔,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暮玄看着十万年未见的爱人不禁湿润了眼眶,他扑进了霁琨怀里,再不管三七二十一。   “在凡间的时候我对你不好,原本想在幻境制造更好的记忆换上去,没想到……”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有你在,什么都是好的。”暮玄窝在霁琨的怀里,真希望就这样不分开了。   凡世间的千悦和轩辕澈已经寿终正寝,葬在了一起,而他们的魂魄则各自归位。   暮玄当然知道千悦遇见轩辕澈之后经历了什么,诚然最初的相处不太好,但是对于已经等了十万年的暮玄来说,只要能和霁琨在一起,哪怕要入修罗地狱也是好的。   “我们以后都会在一起的,小狐狸。”霁琨的指尖点出一指神力,暮玄忽觉身后有异,扭头只见自己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其中一条尾巴的尾尖被霁琨抓在手里揉捻着。那条尾巴是他最初的尾巴,另外八条是遇见霁琨之后慢慢修炼出来的,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修炼来的,他只是一个血统平平的小狐狸,除非遇上天大的机缘,否则修炼到死也顶多三条尾巴。   霁琨就是暮玄的机缘。   他是神,却并不是后世人们定义的与魔的相对的那个神,他和同样诞生于混沌莽荒的四圣兽一同被称为启天族,他们可以说是神,却完完全全凌驾于神族之上。   神有神息,那是神的伴生物,其中蕴含神的力量,可助万物通灵,不过效力会因神的神力强弱以及神息的量多量少而不尽相同,有的可能只是让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提前开放,有的可能是让普通妖灵破格成神。   作为创世神之下最强的神祇,霁琨的神息强得可怕,普通的生灵沾染了神息,若是妄图使用便必死无疑,因为他的神息根本非常物能承受。但暮玄同他签订了契约,作为神侍,暮玄只要待在神的身边,精心侍奉,神息便会无声无息地改变他。   不过,那时候懵懵懂懂的小狐狸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凡人竟是九天之上的神明,也不会想到自己日后能生出九尾,入住镇天宫,达到普通神族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暮玄将另外八条狐狸尾巴贴上了霁琨的手臂。   【作者有话说:真的很感谢大家指出我的不足之处,很多时候作者作为当局者真的很难看到自己存在的问题,这部作品确实存在很多不足之处,但再花大力气去修改是不现实的,我只能尽力写一些番外。   以后要是还有机会写耽美的话,我相信我一定会做的更好的。   幻境中,偃月发现千悦醒了故意问那些话的,而霁琨没有发现是因为暮玄受他神息多年,并且与他的神力融合了十万年,所以暮玄的气息与他的实在太过相像了,他没感觉出来。】 第169章 番外终章再入红尘   霁琨打开房门,暮玄从他背后探出头来,目之所及,镇天宫的一切好像都什么变化。   “哟,终于舍得出来了啊。”   这个欠揍的声音一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偃月。   暮玄红了脸,立马缩到了霁琨背后。   霁琨阴恻恻道:“幻境里的帐本尊还没同你清算呢。”   “那不如趁现在就来算算吧。”偃月还是那副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模样。   暮玄见状有些奇怪,往常偃月过了嘴瘾就立马跑没影了,但今天怎么霁琨要跟他算账他都不怂?   偃月一挥手,他们眼前便出现了三名年轻男女。暮玄从霁琨身后探出头来,定睛一看,甚是欢喜,这是他的孩子们啊!   “爹爹们只顾着自己欢喜,竟是将我们都忘了。”宇文沛打趣道。   暮玄很不好意思,确实,他只顾着和暮玄共赴巫山,云去雨来,哪里还能记得旁的事,幸亏偃月将他们带来了。   看在此事办得不错的份上,霁琨暂时放过了偃月,安顿好孩子之后,暮玄拉起霁琨的手道:“主上,我们再去凡间走一遭可好?”   “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你得改口喊我‘夫君’了,你可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啊。”   暮玄立时红了耳廓,腼腆低头,低声道:“夫君。”   霁琨瞥了一眼他背后晃动的尾巴,知他心情甚好,嘴角也莫名多了一丝笑意。   ……   暮玄和霁琨化成了普通人的样貌,穿着质地一般的衣物走在人群中,一点也不惹眼。   世外天几日云雨,凡间已过千年。   正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在宇文氏王朝的统治结束之后,天下再次四分五裂,不过幸好有人引领着天下大势再次向大一统而去。   他们眼下落脚的国家名为天枢,天枢的国君已经将中原大半土地收入囊中,距离四海归一只差一个紫幽国而已,而且很巧合的是天枢国的国君姓宇文,他的皇后姓轩辕,二人都是轩辕澈的后代,不过其中相隔千年,彼此之间血缘关系相差得八百杆子都打不着。   今天是国君大婚的日子,京城里很热闹,暮玄看着那百里红妆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凡间与轩辕澈成婚的时候。   手牵手走在朱雀大街上,纵然是两个男人也并未招来异样眼神,暮玄注意到行人中除了他们还有好些携手的夫夫,有些是年轻男子,有些已经步履蹒跚,垂垂老矣。   世人对他们的态度就好像他们跟那些一男一女组成的夫妻并无不同。   “多亏了阿澈啊,现在大家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手逛街啦。”暮玄很开心。   “哎呀,你拍我做什么?”霁琨突然拍了他的臀部,这大庭广众之下的,暮玄有些幽怨。   霁琨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啊?!”那亏得霁琨帮他拍回去了,要不然非得吓死人不可,暮玄有些后怕,嗫嚅道:“我会注意的。”   他们找了家酒楼,选了个正对街道的雅间,如此,待皇后的八抬大轿经过时便可看到。   “这位皇后一定会很幸福吧。”暮玄望着皇宫的方向憧憬道。   “嗯。”霁琨负手立于暮玄身侧,道:“皇后是天舒国君的命定之人,他们会携手并肩,帝后一同临朝称制,八年之后吞并紫幽,再次实现四海归一”   “真好。”暮玄在心中暗自祝福这对璧人。   霁琨忽然笑了,暮玄不解道:“你笑什么?”   他想不出眼下有什么好笑的呀。   “我只是在想,镇天宫神祇霁琨爱上一只小狐狸,沦为六界笑柄,凡间的轩辕澈和千悦倒是流芳千古了,可见为神不如做人的好。”   暮玄不知他为何会突然这般感慨,思索间忽闻隔壁的雅间在讨论武德帝,辩驳新帝鸿嘉是否会像当年的武德帝那样开创盛世,且与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武德,是轩辕澈称帝后的年号。纵然千年已过,武德帝至今仍是一座丰碑,他的丰功伟绩放眼历史长河上无人能及,当然最令人称道的就是他竟然娶了个男皇后,而且钟情一生,以实际行动诠释了何谓“生同衾,死同穴”。   “皇后娘娘来啦!”   下面突然热闹起来,人们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暮玄也跟着好生激动,半个身子探出窗户,眼巴巴望着那顶八抬大轿自街道尽头缓缓而来。   “日后,我们再成婚一次吧,办得比凡间更盛大,昭告六界,可好?”   “好呀。”其实暮玄一心看热闹,完全没注意霁琨说了什么,只是随口应下。   以致于日后婚仪齐备,六界有名望的神魔妖鬼都来观礼时,暮玄却对着自己眼前的婚服礼冠发呆,“我到底什么时候答应的啊?”   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回事,问了霁琨好几次但霁琨就是不肯说。   这次霁琨也只是神秘一笑,催促道:“先更衣吧,这件事情你日后可以慢慢想。”   神明的服饰比之凡间皇族的婚服更加繁复,但是幸好,神明可以用法术穿衣服。而霁琨没有这样做,他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将婚服亲手给暮玄穿上,于他而言,给自己心爱的人穿上嫁衣是一件幸福的事,值得他的耐心和时间。   待二人皆整饬完毕,镇天宫的大门开启,二人携手而出,受六界生灵共同朝拜。   自此时伊始,他暮玄就是启天族神祇霁琨名正言顺的妻,也是霁琨永生永世唯一的爱人。   曾粗茶淡饭农舍下,也曾碧落黄泉奈何边,亦或满身红尘繁华中。   任凭岁月流转百万年,爱意无断绝。   莲中守候十万年,幸得郎君重临世间,终是不负等待。   很多年前的那一天,小狐狸闯入了神的领域,也闯进了他的心。立下契约的那一吻,创世神责怪狐狸亵渎了神子,而只有神子自己知道,他等那一吻等了百万年。   前尘往事一笑了,唯有往后余生不可辜负。   【作者有话说:我与你告别,也同那化为虚无的一年半青春告别。   愿我笔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我孑然而立,于这世间繁华三千,亦算不得辜负。】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